网络心魔
2005-04-29师欣
师 欣
■一个网络游戏是否成功,就看最高在线人数和利润。为此游戏制造商削尖脑袋,想尽各种办法吸引玩家成瘾,长时间在线。
■“做一件事,只有几个受害者,是犯罪;而有成千上万受害者,就是经济。网络游戏已经是网游经济了,如果我们反对,是不是在破坏经济建设呢?”
■网瘾是否真能戒掉呢?不少家长带着孩子去看心理医生,做出各种尝试,都未能奏效。
“我在学校惟一一次参加集体活动,就是献血。”23岁的景昆看上去挺成熟,根本不像大一的学生。
他这个年纪,本应该大学毕业了。而在那些“本应该”的时间内,他几乎都耗在网吧里。
最初见到他,是1月27日在北京市青少年网络依赖戒除“虹”计划的训练营里。训练营由北京市未成年人保护委员会、中国科学院心理学研究所等数家机构联合举办,为期一周。
这种全封闭的戒除网瘾训练,在北京尚属首次。训练营从一百多个报名者中(其实来报名的都是家长),选出13名“万念俱灰”的人受训。其中,年龄最大的24岁,最小的15岁,包括5名大学生,1名研究生,剩下大多为高中生,还有休学在家的。
“网络可亲,生活可憎”
“虹”计划训练营负责总体治疗工作的中科院心理所博士高文斌说,每年劝退的大学生中,百分之八十以上的都由网络造成。
5年前,景昆考入西北一所重点大学。初到那所高校,身为北京人的他很有优越感。可是期中考试不及格,他懵了。“我一直是表弟表妹的榜样。父母打电话来问成绩,我只能编瞎话。”
郁闷的他开始找地方消愁。
学校门口一条街上全是网吧。起初他玩《魔法门》游戏,拥有很高级别。“长时间玩游戏太累”,为了打发时间,也想在网吧里认识些朋友,他老去转悠,在网上看小说。
夜里上网,白天睡觉,景昆对功课越来越没有兴趣。偶尔良心发现去上课,同学无心开句玩笑:“哟,今儿怎么想起上课了?”景昆受不了这个。但大二那年,所有的愧疚都被景昆屏蔽掉了,“反正一回学校,挫败感就很重。”他索性经常在网吧一待就是一个星期,“直到不能忍受”才回宿舍,调整后再回网吧。
在一周里,他主要看各类网络小说。累了,就上一会儿黄色网站,或者看会儿动画。
“其实就想把自己的时间安排得满满的。网络变得可亲,现实却变得很可憎。”
泡网吧已经完全变成他生活的主题和常态,那里有固定的朋友。网络小说往往先写出一部分,隔段时间再增添新篇章。在景昆看来,这正是网络小说的魅力所在,需要惦记和不停地点击。他看的最长一部小说《异人傲世录》,已经看了一年多。
连续一个多月不上课,老师叫来了家长。母亲很吃惊,让他休学半年后重读大二。但复学后,“尽管我还住在原来宿舍,可跟大家惟一能聊到一起的就是《命运》游戏。”再有,“当时我电脑里储存了十几个G的漫画,”喜欢动漫的同学都来下载,“这让我感到自豪。”
“我主动跟家里提出退学。”回到北京,摆在眼前的只有两条路:要么重新高考,要么找工作。“连自己的问题都处理不好,怎么工作?长这么大,我惟一自信的就是高考!”景昆在家复习了一年时间,去年9月进入北京一所一般高校就读。
在这几年时间里,他不停尝试戒瘾,但是,“最多只能持续一两个星期。一旦上网,哪怕一小时,瞬间就瓦解。”
网吧外的景昆几乎没有朋友,连打篮球都是一个人。
5年来,他一上网,就自责,越自责,就越上网。景昆说,在现实中,他从没有停止过失败的感觉。
网络游戏商“带血”的利润?
与景昆有所不同的是,训练营里年龄偏小的孩子都不承认自己上网成瘾。“我心理没病,也不叫上瘾,网吧里比我玩得厉害的人多了。”
年龄偏小点的,都是被家长“骗”去参加训练营的。“你不是号称网络游戏高手吗?这就是高手的聚会,你可以去比试比试。”事后,上职高一年级的陈非告诉笔者:“到了那里才知道家长编瞎话,倒全是高手,就是不给你切磋的机会。任务是戒网瘾,跟戒毒一样。”
“我跟我妈说,肯定戒不了。你想让我去,我就去,完全当娱乐项目。”田刚说。
初一那会儿,田刚还只是偷偷玩。没钱上网吧,就一点点从家里偷,前后偷了几千元。后来姥姥生病,父母忙着跑医院,他就自由了。“开始我还担心作业问题,但同学说他每天不交作业老师也没怎么着。”
“后来我妈发现了,对我大吵大嚷,我根本不听,只要家里一闹,我就去网吧,后来就什么都不怕了。”田刚玩得最凶的时候,可以5天4夜不出网吧门。“如果人可以不睡觉的话,我愿意每天24小时都泡网吧。打怪,杀人,多有自豪感!”
游戏本身的诱惑也是难以抗拒的。一个网络游戏是否成功,就看最高在线人数和利润。为此游戏制造商削尖脑袋,想尽各种办法吸引玩家成瘾,长时间在线。
隔一段时间,网络游戏就会更新场景界面。“不断有新任务出现,是不会玩腻的。”田刚说。而且每个游戏还设置了很多职业,不同的职业,长相、技能也不同。田刚告诉笔者,所有网络游戏中,任何人物都不可能技压群雄,都有克星。也就是说,战斗无止境。
每个职业,陈非只需玩两个月就可以达到最高的99级。游戏人物两只脚底带着银色光圈,走起路来闪闪发光,这就是身份的象征。
网络游戏这个虚拟场,满足了男孩们的所有幻想。有的游戏同时在线人数能高达几十万,也就是说,你可以调动千军万马,驰骋沙场做英雄。成功的人,走在哪里都备受尊崇;还有很多女孩争着“嫁”给你(田刚在游戏里就有5个“老婆”)。
网瘾戒得了吗?
一边是家长抹着眼泪说:“只能眼睁睁看着孩子玩,又不能把电脑砸掉,这样下去挺可怕。孩子只知道吃,睡。一天十几个小时地玩游戏,最后玩累了躺在床上还在摁键盘。”
一边是孩子说:“妈,你别跟我说话行吗?我讨厌你!”
最新数据显示,目前我国网络游戏产业的产值每年都以近百分之五十的高速度增长。新闻出版总署公布的《2004年中国游戏市场报告》中显示,去年我国网络游戏市场总体规模达到近25亿元人民币,已经成为国际公认的最具发展潜力的市场。
高额市场值的背后,是游戏设计者们挖空心思,把千万用户粘入其中的行为。这里时间就是消费品。“做一件事,只有几个受害者,是犯罪;而有成千上万受害者,就是经济。网络游戏已经是网游经济了,如果我们反对,是不是在破坏经济建设呢?”有网友提出这样的疑问。
据报道,至少四百万中国青少年沉迷网络,不能自拔。网络成瘾已不再是个人问题,而成了一种“社会病”,社会各种力量也开始关注如何戒除。
此次北京训练营的戒除模式,主要是扩展训练和讨论课两种形式。事后效果如何,景昆体会比较深,“遇上一些像我这样的人,某种程度是种安慰。”但对于开学后能否进行常态学习,景昆说“不知道”。其余几个人则说,在训练营里玩得挺好,交到了不少“高手”。陈非回到家,第一件事就是打开电脑。
训练营闭营后,部分家长也对笔者表示出顾虑。“孩子之间互相留下地址,每个人都是玩得特厉害的人,这不刚好相互交流经验嘛。”就在笔者约陈非那天,他刚刚和田刚在网吧打完游戏,两个人还相约晚上到网吧刷夜。
在此之前,社会各种力量已经展开了零散的戒除活动。其中,最著名的当数武汉的陶宏开教授,他因成功劝说几个网络成瘾的孩子回头,在全国“万念俱灰”的家长中名气很大,许多人不辞辛苦,前往武汉求助。这次北京训练营中,不少家长也试图联系陶宏开。但正如一位家长所说,“现在网络成瘾已经成为社会问题,光靠他个人的力量,能有多大的法子?”
(文中网络成瘾者均为化名)
(田莆摘自《南方周末》)
链接:本刊已于2005年第4期P6刊登了相关文章《谈着戒网瘾》,可参照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