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叫我怎能不歌唱

2005-04-29阮文生

新闻世界 2005年6期
关键词:车子

阮文生

编者按:为配合当前“保持共产党员先进性教育”活动和新闻媒体大练兵活动,本刊编发了援藏记者汤已生的故事。从中可以看出一位老共产党员对人民、对事业的情怀,一位老新闻工作者的职业精神和职业操守,读后会有一定的启迪。

1979年十月,原屯溪市延安路上锣鼓喧天,人潮涌动,徽州地区地委宣传部干事汤己生戴着大红花告别了江南山城,奔向雪域高原。一路西去,车声隆隆,大漠里碾起了滚滚黄烟。开始还能看到一些胡杨树,后来光秃秃的沙滩戈壁,只有电线杆陪着车队向西伸延。偶尔见到一只鸟大家都会高兴半天的。解个小便没东西遮挡,男的转到车后去,女的互相牵着大衣围起一道墙。几天的新鲜劲过去了,铺天盖地的荒凉压得人喘不过气,胸口就像搁着大石头,嘴巴没有一点味道。到处是飞沙走石,江南好多年的风沙搁一起放这儿吹,还不够。一天到晚赶路,头昏脑胀,到运输站停下,提个包走两步躺下直哼,人的精气活力被风沙刮跑了,被车子颠光了。

格尔木到了,重新体检。有人因身体原因被阻,有人因心理原因怯阵。汤己生的心理素质比身体更过硬,自己是共产党员,组织上的厚望,新闻人的守土有责,当然还有男子汉的尊严。身体的不适是高原反应,少不了的,到时会好的。挺过去了能见到一种气度,会发出一种光亮。人与人的差别就此拉开。

雪山在身边绵延,粗壮的线条在天空走动。一棵棵左旋柳,就像一团团旋转的黑色的风。这是一块神奇的土地。长江黄河宛若两条长长的哈达,从这里飘然而下。带着青藏高原的能量哺育着中华民族。虽然汤己生高原反应不轻,但他从小热爱美术,对原生态的东西留意又敏感,青藏高原的壮伟雄浑,大气磅礴,在他心中逐渐矗起。有一首非常熟的歌,名字想不起来,歌词还记得:雪山啊,霞光万丈,雄鹰啊,展翅飞翔,高原春光无限好,叫我怎能不歌唱。当时连他自己也没想到:这一歌唱竟“唱”了二十五年!

山南记事

一个星期后到了拉萨。汤己生被分到西藏日报驻山南记者站。不断地采访不停地写稿,两天一篇见报是少不了的。初来新的单位,努力工作是自然的事,毕竟是来支援的,是代表安徽代表黄山的,汤己生晓得自己肩负的重任,另外也是通过努力工作来排解思乡之情。特别是到了晚上,孤寂得很,山南就那么一条街,是一长溜盖着铁皮的土坯房,少有的几家商店不开门,店里也没什么东西卖。黑漆漆的,没有路灯,三五成群的野狗到处蹿,眼里闪着幽幽的光。写好稿子到邮局去发稿,有的藏族工作人员汉语程度不太高,常常将内容弄错,有的意思弄得牛头不对马嘴。特别是一些数字错的多,见报后,人家有意见。汤己生后来学乖了,写篇稿子用复写纸留份底子以备说明。不急的稿子寄,等十天半月一趟的邮车。急的就打电话,报社那边记的人弄得一头汗。有时也托人带,弄丢的也有。写好的稿子,有时也给当地的领导看。一个很有魄力,很有意思的领导,浑厚的嗓音常常冒的一句话,喔,四个字四个字的不要。这是一个实际情况,许多藏族同志只能看通报纸,弄些弯弯绕没一点必要。汤己生的感受是文采差点不要紧,应带着感情考虑藏胞的需要。常是写好后,他还要读读是否拗口。

整个山南也是地广人稀,一个县二万人左右,他经常往下跑。交通不便,路不好,山南到拉萨200公里要跑一整天,山南到各个县没车。常常是和人家讲好话,捎带上。有一回去一个公路站采访,在车顶上冷得受不了,一堆雨布又拉不动,从来没遇过的冷,手脚冻得痛,风特大,喊停车,听不到,也不好意思连着喊,司机带你就不错了。自己还算清醒,怕头冻坏了,脱下棉裤包起了头。到了目的地,人家发现他不能动了,给抬下来。现在,遇到零下五度的气温,汤己生的腿部肌肉就痛。下到县里没熟人就干饿,没地方卖吃的,偶尔有个店,里面没什么东西,多是一点盐杂货之类,一次在白朗县蹲了两天啃了三块饼干。后来在日客则碰到一位舒城老乡,他在军分区管后勤。白糖大米、罐头等生活必需品,支援了两箩筐,挑了回来,真是解决不少问题。

吃不到蔬菜,刷起牙来,所有的牙都在动。腰上,系裤带的一圈长满水泡,缺维生素,营养不良。每回在成都乘飞机回西藏,总是穿着皮大衣,一身鼓鼓囊囊的,就像是电影里威虎山上下来的。衣服、裤子、袖子里塞满了辣椒、韭菜、茄子、青豆等蔬菜,那时规定行李不能超重,只好往身上塞。机场的人也都体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送人的最好礼物是几根黄瓜、几把青菜。蔬菜珍贵得很。一次一个朋友给了一捆小白菜,他先将黄些的边子掰到一边,炒了一盘和广播电台的记者吃了。第二天没有青菜,想起扔掉的菜边子,找了回来。在江南,青菜是随便吃的。

有一回去一个村里采访。村长坐在火塘边拿出铜锅来,舀水,抓些粉,手翻炒着,一会儿,掐一块给这个掐一块给那个,最后一块,他自己嚼了起来。这真叫盛情难却,他能吃你为何不能吃?汤己生也嚼了起来。到了西藏得了解西藏,干新闻工作尤其要和群众打成一片,习俗的关要过。也就是那时候吧,他有意识地和扎囊县的巴珠一家结成对子。他们的家有些相似,都是世代务农,青藏高原种青稞小麦,江南水乡种水稻杂粮,从80多岁的老太太的面容上,他看到了黄山脚下父母的样子,皱纹的纵横是一样的,绽开的微笑是慈祥的,他们都像泥土一样喜欢沉默地伴着庄稼。汤己生买来的礼物,老太太见了一言不发,他以为是买的不合适或不喜欢,后来才知这是将他作为家里人来对待的。巴珠老婆病了,找到汤己生,他给找了间房,给些钱弄些好吃的,带着去医院,他们不识字,一个科室一个科室地查。有医生问,你是他们的亲戚吗?

高原风情

尽管到县以下的地方去会遇到许多不便或困难,但他有空就往下跑,采访,了解情况。青藏高原奇异的风情和独特的自然风光深深地吸引着汤己生。

一次,汤己生带着车子在无路的地方跑和走。山梁上没水,大峡谷水浪咆哮,想喝一口水却像天上的星星一样够不到。河水在悬崖绝壁里陷得老深。人沿着峡谷的边走着,有的地方近在咫尺,似乎一下子就能到了,实际上你得翻山越岭爬一天或两天才能到达。中间豁开着,石头和浪花可怕地咬啮着。司机说,水箱里还好没放防冻液,就弄了些水,有许多铁锈在里面,也不管了,支撑一阵子再说。太阳掉进了冰川,暮色垂下来,帐篷支起。汤己生将一只包顶着头,有东西拍帐篷。不多会旁边的车上有声音叫着:“姜功,姜功”(狼),啤酒瓶子在炸响,狼在往车上爬,几个小伙子辟里叭啦一顿猛砸,狼的进攻给砸烂了。狼在汤己生的边上过去的,幸好有包顶着。半夜里起风了,吹得帐篷像荷叶一样翻来复去。天亮了,篷顶上挂着冰凌,丁丁当当地响。是呼出的气结起来的冰凌。

隆子县有个地方是旧社会流放准巴(囚徒)的地方,还有一个活着的准巴。县里的人说,有150多公里,走起来十分艰难。七八十公里后,接着的是不到一米宽的骡马道,用土炸药在山崖上炸开的。汤己生要追寻到底,县人大主任丹巴背了杆枪,陪他。找了匹老黑马给汤己生。带上被条、面粉、盐等,汤己生走前面,一边是山,一边是河沟。河沟老深,水嗡嗡响着,在石头上翻着花,向印度那边流去。他不敢打马,也不敢往下看。走着走着,到了一个急拐弯的地方,马突然停了。老马识途,可能有什么情况?一块一米多高的大石头猛地落在路中间。马惊得跳起,汤己生整个身子往后斜,说时迟那时快,丹巴从后面一把将他抱了下来。丹巴又叫又摸,马很快安静了。从一条缝里将马牵过去,马肚子擦出了血。说起来也怪,汤己生好几回都是逢凶化吉。一次搭了便车,司机是个小伙子,木桥上长了蘑菇也敢往上开,一边是山一边是悬崖。到了一个s型的路段,路上结着冰,车子吼叫着往上冲。半坡上爬不动了,刹不住,车子往后退起来。上面是满满的柴禾,还有不少人,大家哇哇叫着,见势不妙,汤己生摇下车玻璃抱着相机滚到了雪地,一点事也没有。到了一个小学,孩子们在哇里哇啦地读书,老师在晒太阳。他们休整了会儿,捡些枯枝架起锅,调起面粉,放了盐,做起面疙瘩。许多藏人围着,他们将熟疙瘩分给看的人,有的拿在手里吃,有的将毡帽接了吃。一团团的热气从山沟沟里飘起来。

终于找到了最后的准巴格列,这是一个身材高大、生命力强盛的藏人,现在是村里的书记。当年奴隶主诬陷他偷了东西,越分辩打得越凶。对着汤己生,他解开了衣服,真是触目惊心,身上没一块好肉,全是长长短短大大小小的伤疤,像是一棵老树布满刀痕斧凿。那时,他给打得昏死过去,毛驴驮着他经过四个宗(县),每过一个宗照例要打一百皮鞭,然后扔到这与世隔绝的地方。他命大,活了下来。许多准巴就这么给折磨死了。格列愤怒地控诉了农奴制的血腥和残酷。解放前,这里穷得丁当响,男的赤裸裸的,用藤子遮住下身,或用竹筒兜着,女的用块布或皮遮着,格列深情地讲了解放后的变化。只有经过严寒的人,才知春天的温暖,格列晚上常常带人巡逻边境线。这块广袤的大地,包容了这么多的不幸、苦难和故事,汤己生一口气写下许多脍炙人口的文字。他想起了那首歌,才旦卓玛唱的,“翻身农奴把歌唱”。

雪地深情

1997年9月到1998年3月,纷纷扬扬的雪将整个阿里地区盖住了,所有的草地被雪厚厚地压着。阿里,就是共产党员的优秀楷模孔繁森以身殉职的地方。阿里7个县全部遭灾,牲畜死了一大半。地委想请记者下来看看,将灾情传出去。56岁的汤己生带队,报社、电视、电台三家的记者组成采访团,开了两部车子紧急赶赴灾区。一粒粒的干雪,每天下下停停停停下下,雪冻成了冰冰上又落下雪。齐大腿深的雪,陷下去一时还拔不出来。他们带着锹、铁镐等工具挖雪开路,车子在雪里哼哧着,走一阵子,就得停下来“攻雪”,遇到冰川冰河冰湖也得走,也非常担心掉下去,心一直悬着。作为队长汤己生担心思的地方更多。地形越来越高,海拔越来越高。挖累了,就着雪地躺下或抓点雪吃吃,不知怎搞的,雪吃了以后,嘴唇马上开裂,血染红了雪。在普兰县,车子陷到沼泽里出不来,装着食物的车子,不知哪去了,大家饿得要命说,这时要有一碗热面多好啊!支起架子放上锅,铲起雪地里的雪,熬成水来充饥。天亮了,几个人哇塞地叫起来,锅底里沉了一层牛粪羊粪蛋。多少年后许多人还在笑话这事。一抹余辉下去了,白茫茫的冰大板笼起巨大的白色恐怖,一粒雪开始散发两粒雪的冷。白光在天空和大地堆积,车子陷入齐腰深的雪里,零下五十多度的寒气,身子只晓得发抖,皮大衣、狗皮帽都像纸一样不管用。冷比针尖锐,穿透所有的衣服、皮肉,在骨头里停下,东张西望,在找寻意志,如果意志被击穿,趴下了,就全趴下了。

高原冬天缺氧更厉害,心慌头痛,然而,在灾区见到的情形让汤己生忘了自身的痛苦。

雪灾,这白色的毛茸茸的魔掌,将多么熟悉的草场变得陌生起来。冻死的藏羚羊、野毛驴、野牦牛倒在雪地,角和腿像树枝一样从雪里伸出。羊在互相吃毛,牦牛也在互相厮咬,浑身血淋淋的,车子来了,牛羊本能的躲着,跑几步就摔倒在地,四蹄一抽一抽地再也爬不起来。每天都有牛羊大片大片地倒下。雪地里,藏胞们呆呆地站着望着,大颗大颗的泪在脸上掉下。剥开皮的牛羊,一点肉都没有,只剩骨头。看到从残破的帐篷或屋里走来的藏胞,汤己生热血沸腾,就像在异域遇见了自己弟兄,拥抱,涕泪纵横,掏出钱来,将带的干粮分给藏胞。在那样的环境里,有些举动就和泪水一样挡不了,四十多天下来,汤己生捐了几千块钱。明明知道给了钱一时也是买不到东西的,给钱好像是一个没有办法的办法。

每到一地,不管身体如何不适,汤己生总是深入民众之中,了解灾情粮食疾病损失等情况。开座谈会、采访、写内参发稿,在帐篷里,夜以继日地挨着太阳能灯写稿记笔记,就着嗽口杯将方便面捏碎,再用牙刷柄搅和开来。尽管许多地方领导不让汤己生再往下去,考虑到他年纪大,但他不下去心不安,而且总是身先士卒。他的准则:是记者就得到第一线,必须深入基层,了解掌握真实鲜活的信息。摸到糌粑的袋口,捏住帐篷里的衣被,他才踏实、有数。记者的职业很特殊,党报记者更应是特殊材料做的人。连续四十多天他跑遍阿里所有的县,车子大杠断了又焊起,漆驳落了,汤己生的脸上大块大块的皮也掉了。以至采访结束路经乌鲁木齐时,时任乌市副市长的周恩良都认不出老同学了。

汤己生他们的工作得到了祖国大家庭的广泛关注,他们的辛勤劳动有了回报。他们还没离开阿里,救灾物资、粮款、慰问信成堆成捆的源源不断地到了,打开北京捐的衣物,还是香喷喷的。总结大会上地委书记白玛才旺,不管三七二十一,一把将汤己生按到中间位子。

游子归来

2005年春节之后,笔者走进了汤己生的家。此时他已经从西藏日报退休归来屯溪。宽敞的画室里,悬挂的都是他的画。山像用很糙的左旋柳的枝条勾勒的,很大很重,他肯定在更高的山上看出这些的,那里有雪山草地牛羊和藏胞,这些画面让目光鹰一样滑过。我知道雪域高原已经融入他的血液,激荡着他的心跳。他说在摸索一种技法,将心里的西藏画出来。

他在西藏日报干得很出色。十一世班禅转世灵童的报道,坐床、观湖、金瓶测签等系列活动准确全面真实,他严守纪律又十分出色地完成了这一重要的任务。他的文字成了独家新闻,好多大报找他要稿子。他是个政治上可靠、业务过硬的记者。能文善画,美术编辑不在,他会顶上去,插图速写,随时派上用场。工作起来认真负责,疾恶如仇。分裂分子闹事那阵子,一个晚上汤己生冒着危险来到街上,见到一个外国人将车牌子摘走了。这些人一点不省事,白天教分裂分子做燃烧弹,打砸抢烧,现在又在玩鬼门道。我们家里的事,你在这里插什么手?汤己生的血直往头上涌,他猛喝一声:“给我放下!”他不会讲英语,那家伙也不见得听懂汉语,大家都有数,正义在发怒。牌子乖乖送回了。在记者站,他像个长者管其他的记者吃喝拉撒。在单位上,不偷奸耍滑,帮基层的单位写材料、画图,能帮忙的他二话不说。这样的人,想做事的单位当然喜欢。从山南,日客则,再到山南,调回拉萨,任汉文部副主任,记者部主任。援藏的时间是三年,到了期限,报社的领导总要和他商量,请再支持支持,这么一支持竟是连续25年。人生就这么从满头青丝到两鬓染霜。他的健康付出了很大的代价,落下多种高原病。

在西藏能呆那么长时间,还有家人的功劳。一对儿女从不做让他担心受怕的事;妻子照顾父母任劳任怨,家里是他说了算,再呆几年就呆几年;父母深明大义,老父病危,儿子不在眼前,老人临终亦无怨言。

回屯溪之前,汤己生将许多东西送人了。带回的有“壮丽天河”、“国画写生集”、“雪域鸿影”、“西藏岁月”、“高原丰碑”、等十多部专著或与人合作的著作,还有国务院的大红本子,政府特殊津贴颁发证书,全国优秀新闻工作者、全国民族团结进步先进个人、西藏自治区民族团结进步先进个人等荣誉称号。

“我是记者,我知道这支笔的艰难,我知道这些荣誉的分量。”汤己生说。

猜你喜欢

车子
车子睡觉的一天
好玩的车轮
7月新规来了!事关口罩、车子和票子,快看看!
请注意,奇形怪状的车出没
是这样做的
开得走,刹得住
蜜月旅行
别样的作文课
螳tánɡ臂bì当车
早上离家晚上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