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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往《诗经》的老式火车

2005-04-29小树乖乖

视野 2005年7期
关键词:胶鞋桂花诗经

小树乖乖

打电话过去的时候,是母亲接的电话,父亲在沙发上打着鼾,我甚至能够想像得到他把左手支在沙发扶手上的样子。父亲是个可爱的男人,除了看《猫和老鼠》之类的电视不会睡着以外,其他剧情在他看来都是催眠。

母亲总是嗔怪这家伙很是讨厌,连睡觉都不忘折腾我们一番,尔后却又满脸幸福地给他披上外套,再转过头来对着窝在沙发上的我笑着抱怨,人家家里只有一个孩子,我们家却有两个,一个小孩子,一个老孩子。

那种情景每每总是让我动容,不由得让我逃离剧情,想起父亲和母亲的爱情故事来。那些温馨的往日旧事,在发黄的相片里一点一滴被记载着,永不褪色地走过一个又一个美丽的季节。

开批判大会,母亲喊错了口号

父亲和母亲认识的年代并不美丽,那正是“四人帮”颠倒黑白的峥嵘岁月。

那一年,母亲十七,父亲十八。

那一天,母亲和父亲在学校操场上开批判大会。

当然,母亲是不会被戴上帽子拉到台子上面去的,因为,她是负责喊话的。母亲后来回忆起那段经历,总是怀念不已。那时候,母亲是先进学生的代表,戴着红袖章伫立在台子上,她高喊一声:打倒xxx!台下一帮愤青们必跟着高呼:打倒xxx!那阵势真是一呼百应,山河改观。

而父亲那时候显然没有母亲那么风光,这当然应该归咎于他深厚的地主背景。父亲的爷爷那时候虽不说富甲一方,也算得上身世显赫。但到了父亲的父亲这一辈,家境已是大不如前,因此到了父亲这里,也就只传下了一顶“地主小崽子”的帽子。基于这段历史,父亲一直到现在还在抱怨,这地主的后代活得可真够寒酸,当年他的一双胶鞋可是足足服役了十年之后才宣告退休。

然而在那一天,母亲显然是犯了一个错误。

那时候开会喊话的内容十分简单,即是:打倒xxx,毛主席万岁!但是,我糊涂的母亲那天心不在焉地把这个基本句式做了一个小小的语法处理,她去掉了前半句的宾语和后半句的主语,然后把前后半句串联起来喊了出来。言出,全场哑然。众人当然怀疑的是自己的耳朵,但是前排的几个人还是听清楚了,刹那间冲上台来,打算揪住母亲的辫子算账。父亲那时候也在前排,听得他目瞪口呆,暗想这丫头还真有两把刷子。不过在看见母亲受欺负的时候,这个地主阶级的接班人还是显露出了他很有男人味的一面,他蹬着他那双年代久远的胶鞋也冲了上去,在人群后面甩开了他那双修长的大腿猛踹。本来他的第一脚之后众人就在多米诺骨牌效应的驱使下皆仆倒在地,但是他还是锲而不舍地接连又踹了三脚。而每当父亲讲述他这段英雄救美的传说到此的时候,母亲总是会接过话茬来解释一番,那其实是缘于他那双宝贝胶鞋嵌在了其中一个孩子的胳肢窝里,害得父亲当下双眼发红,不得不又多补了几脚,那双胶鞋才总算脱身。

在《诗经》中相遇

母亲从那天起就开始喜欢上了这个“小地主”,并开始主动和父亲交往。这在我看来,父亲真是着实幸福。母亲当年可是学校最美丽的女孩子。而父亲自然是知足的,每逢糊涂女友上台喊话的时候,他都把鞋带紧了又紧,随时准备登场亮相,应付意外情况。

父亲和母亲就在那个年代里相爱了。父亲那时候极穷,而他偏偏又是一个极爱浪漫的人。在祖上被抄的传书里,他偷藏了一本《诗经》,每当和母亲独自在一起的时候,他就摇头晃脑地把那些流传了千年的诗篇吟诵出来。这总是令母亲神往,一直到现在她都还记得父亲当年在山坡上读出那些诗篇时的样子。她说,那时候你父亲真是让人着迷,虽然实际上好多字他都不认识,但他总是能蒙混过关。我连连点头称是,想想父亲这样古老的办法,在如今肯定会让人嗤之以鼻,但在那时,他却牢牢地俘获了一个美丽少女的心。

父亲和母亲在高考恢复后第一年就一起参加了考试。

母亲后来对我说,那时候她连SIN、 COS这些符号都不认识,因为未曾有老师教过她这些,就连她的英语也都是自学的。不过,她和父亲还是兴致饱满地上了考场。

但是结果是令人伤感的,篡改了档案的父亲凭借着一手好诗被大学录取了,而母亲却名落孙山,被录入师范。于是父亲在另外一个城市开始了他的大学生活,而母亲却在家乡找到一家小学开始了她的教师生涯。

而更让人感到意外的是,那时候母亲已经怀上了我。

在那个年代,未婚先孕是大逆不道之事,而我勇敢的母亲,竟然还决定要先把我生下来。不过在民风淳朴的家乡,人们却善解人意地包容了这对情侣,即使是我守旧的外婆,也在我出生后改变了她的初衷,接纳了我这个外孙。

我就这样来到了这个世界,我的眼前只有我的母亲。

在童年的记忆里,飘荡着迷人的桂花香味。

每逢夏末秋初时节,母亲就会爬上她供职的小学里的那棵桂花树,采撷那些桂花花瓣,她对我说:“仔仔啊,等到冬天来的时候,你爸就回来了,就可以喝到咱娘俩采的桂花茶了。”

我仰起头望向那片花香,那飘荡着浓郁香味的花瓣,包裹住憔悴地等待着父亲归来的母亲。我于是看着那些花瓣用铅笔给父亲写信:爸爸,我又大了一岁了,妈妈说,你就快回来了,爸爸,你快回来呀,我都cai了gui花给你泡cha了。

冬季总是我最喜欢的季节,因为父亲只能在新年来临之前回来一次。对于我来说,父亲的归来才是真正的新年。到了父亲归来的日子,我就会穿上我最漂亮的衣服,和母亲来到月台边等待父亲出现。父亲每次都会乘着那种老式的拉着木料的火车回家,我看着那列色彩斑驳的火车从风中开来,带来我的父亲,他总是一头的乱发,笑呵呵地从一大堆木料之间探出头来呼喊我的名字。而我总是要搜寻了父亲在照片上的样子后,再绽开笑脸。父亲的胡子扎得我生疼生疼的,但是我很喜欢,母亲也很喜欢。母亲说,父亲不刮胡子的样子很好看。

四年后的一个冬天,父亲又一次归来了。

从那以后,我们一家人就再也没有分开过,我们牵着手一起走过一个又一个寒冷的冬天,彼此慰藉,彼此关怀。父亲还是会读《诗经》给母亲听,现在他已经能够认识所有的字,不用再蒙混过关。母亲会给父亲沏好一杯桂花茶,然后静静地听,旁边是满地打滚的我。

日子漫过一个又一个年轮,我都还记得,那冬季里在风中开来的火车,那列载来我的父爱和母亲的爱情的老式火车,它永远行驶在我童年的记忆里,伴随着那浓浓的桂花香味。那是爱的列车,那是爱的味道。

(王雪欢摘自“易动网络写作平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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