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悬指间，手机短信解救殉情少女

易　懂

１

2005年1月20日凌晨，重庆市九龙坡区公安分局指挥中心副主任王威，刚从北京“谈判专家”研修班结业回渝，返回指挥中心的工作岗位，又坐在了灯火通明的值班室里。

“张家坪派出所辖区发生一起突发案件，有一个少女携带巨款要自杀，请你速去勘查，正好将你所学派上用场……”王威接到上级指令，火速赶到了张家坪派出所。

派出所值班室里,一个中年妇女正带着一个名叫李佳的女孩向值班民警报案——

李佳是从重庆郊县来九龙坡区打工的女孩，她和黄萍是老乡，在张家坪辖区一个单元楼里合租了一套房子。当晚她回到租赁屋里没见到同伴黄萍，还以为黄今天交款晚了，因此并没有感觉到有什么意外发生。李做好饭等了好一阵都没等到黄，于是自己吃了饭。准备看电视时，她突然发现电视遥控器下压了一张纸，仔细一看，顿时惊呆了——竟是黄萍写给她的绝命书！

在短短一页文字中，黄萍交代了自己还没来得及处理的一些后事，并委托李佳把她留下来的遗物捎回给老家的母亲，最后说，“这几天商场短了款，老板怀疑是我从中做了手脚，我决不会干这样对不起天地良心的事……我把他当成了一切，他既然负心地离开我，那我就失去了一切……这是一个无情而苍白的时代，我忠于爱情，爱情欺骗我，我坚信真理，真理抛弃我！生命对于我还有什么意义？李佳，你不要恨我不辞而别……”

读到这里,李佳才知道深夜未归的黄萍因为工作不顺心、恋爱失意崩溃了，自己这么多天来提心吊胆的事情终于还是发生了。这时，商场老板，也就是那个中年妇女焦急地给李佳打来电话，询问黄萍的下落，她说黄萍当晚将商场今天全天的营业款共计12万元，在上楼交给财务科时，借上厕所摆脱护送的保安，携款潜逃了……

知悉案情之后，王威皱眉思考了一会说：“黄萍有手机吗？”

“有，但我们打了很久，她的手机开着就是不接，所以我们现在对她的状况一点也不了解。”值班民警答道。

王威望着唉声叹气的女老板和焦急万分的李佳沉吟道：“只要她没封死对外联络的渠道，那就有一线希望……我来试试！”王威突然感到前些日子在“谈判研修班”学到的技巧遇到了一个难得的实践机会，谈判技巧并不仅仅运用于反劫制暴等紧急情况，也同样适用于挽救陷入困境绝望中的自杀人员。从这个层面上讲，这是一种拯救绝望灵魂的更为艰难的“谈判”。随即，他向女老板和李佳详细了解黄萍的家庭情况和事发背景，以前所未有的特殊方式，介入了这场命系指间的“紧急大解救”。

２

黄萍今年21岁，6岁时父母就因感情破裂离婚了。在她从小到大的印象中，父亲是一个对家庭极不负责，对母亲蛮横无理，对子女粗暴恶劣的男人。黄萍经常对李佳说她最讨厌的人就是父亲，并因此产生了严重的心理障碍，以至于认为天下的男人没几个好东西。

三年前，黄萍和李佳来本地务工。黄萍凭着出色的微机操作技能和耐心细致的性格，在某商场找到了一份收银员的工作，之后，她就把全身心的热情投入到工作当中。由于她责任心强，在工作中极少出差错，一直在同事中有着很好的口碑。同时，因为她待人热忱，极富同情心和责任心，很快在周围的朋友中落得了好人缘，还得到了在同一商场工作的一名小伙子的追求……

一开始，黄萍对男人怀有很强的戒备心理，一直在回避这个是女老板亲戚的小伙子的感情，但经不住他极为殷勤的关心和照顾，最终还是被小伙的热情融化了。同时，黄萍也从他火热的激情和细致周到的照顾中，转变了对男人的偏见，很快就陶醉在甜蜜的爱河里……

然而好景不长，不久前，黄萍突然发现他在对自己大献殷勤的同时，居然还和另外一个女孩保持着来往，而且亲眼见到了他们勾肩搭背在一起的亲密情景。等她找到小伙子讨个说法时，没想到他还振振有词：“现在都什么年代了，你以为别的女孩都跟你一样老土呀？大家随便玩玩多爽。你天天跟林黛玉似的，谁受得了呀……”

自己倾注了全部身心去爱的人居然说是“大家随便玩玩”，小黄原本就十分脆弱的心一下子就垮掉了，她越发绝望地认为“天下的男人一般坏”。那几天，商场盘存，正好是她和另外几个姐妹当班，结果结算后发现短款数千元，她和其他几个姐妹都成了怀疑对象，被老板叫到办公室反复盘问——这是她工作三年来从未发生过的事，最后以她和其他几个姐妹共同赔钱才了事。之后，她又和小伙子争吵了几次，情绪越来越不稳定。时常自己哭一阵、笑一阵的，搞得和她住在一起的李佳成天紧张兮兮的，生怕她出什么意外，没想到她真走这一步了。

李佳还介绍说，前不久她和几个同伴见黄萍心神恍惚，就硬拉她去长江边散心，谁知她来到江边，趁同伴一不留神，就跳了江，幸亏当时人多，把她救上来，才没出意外。李佳还说，黄萍很小的时候就自杀过一次……

听着她们零乱的介绍，王警官迅速在大脑中勾画出他对黄萍的初步印象……现在，她怀揣巨款要自杀，一般来说携款潜逃的人都不想死——而这个姑娘却要寻死。当务之急是尽快和她联系上——在她不接听电话的情况下，惟一的办法就是给她发手机短信，强迫她接收信息，施加心理上的影响。

王威给她发出了第一条短信：“你好！我是警察，别见外，就当我是你大哥。我是来帮助你的，请你回个电话……”

接下来，便是漫长的等待……

３

王威心里清楚，谈判中无论通过什么方式，第一次向对方传导信息十分重要，但通过手机短信谈判，他还是第一次尝试。但王威乐观地认为，只要她能回电话，直接通过语言交流，他就可以通过对方的语气、内容，判断她当时的状况，甚至确认她所处的位置——下一步的解救就容易多了。

这至关重要的第一条短信发出去之后，现场所有的人都屏住了呼吸。时间过了半小时，手机却没任何动静，这让大家原本悬着的心更加紧张了。王又发了第二条短信：“我们都在为你担心，你能不能给我回个电话或者短信？”

王威着重在第二条短信里强调了“我们”，是因为他了解到黄萍是一个责任心很强的姑娘，同伴委托她办的事，哪怕再小她也会一丝不苟地办得妥当。所以他要让黄萍明白，现在不是他一个人在担心她的安全，而是“我们”很多人。时间又过去半小时，仍然没回音！王威心里也没底了。难道她已不在人世？但他仔细一分析：她如果已经自杀，为什么刚才给她打电话，她还能迅速掐断而拒接呢？这说明她此时心里很矛盾，她已经受到我们的影响，最起码她知道了有人发现了她的目的，并正在为她担忧。因此，王没有放弃努力，他又发了第三条短信，从黄萍留的字条中推断，她比较注重词藻，于是他这样写道：“一个人要经历多少人才能看清一个人，一个人要走多少路才能不走弯路？你心里有事，说出来可能会好些……”

王威是在使用谈判技巧中最常用的“心理暗示”，诱导她不能自闭，同时他也不能居高临下给她一种训话的感觉，以免她产生抵触心理。这些话终于起了作用，正当王威在想第四条短信该写什么的时候，他的手机“嘟”了一声：“人死了之后是不是很难看？”

黄萍终于回话了。

仅仅收到黄萍的第一条短信，王威心中就踏实了许多。他觉得拯救这个花季少女的希望又多了一分。他赶快发了第四条短信：“你是个美丽的女孩，我见了你的照片，美丽的女孩未来也应该是美丽的，因为年轻就是最大的优势——你拥有了世界上最大的财富，就是时间……”

他回避了黄萍的话题，诱导她从心理荒漠中挣扎出来。

“我想死！这是我的事，跟你没关系，你瞎操心，别理我！”黄萍的第二条回复丝毫不理会王威的良苦用心，反而毫不客气地责怪他。

王威紧紧抓住她“有责任心”的特点回复道：“我现在的工作就是要帮助你，我必须对我的工作负责任，你不会因为你而成为一个不负责任的人吧？”随后，黄萍开始很快地回复王威发出的每一条短信。王此时已成竹在胸：只要黄萍跟他交流，形成谈判中的互动局面，她就暂时不会去自杀。

４

手机短信尽管没有直接对话的效果好，但文字交流给人的暗示信息更丰富多彩，特别是对敏感多情且又喜好阅读的黄萍来说，更可以激发她的很多想像。

黄萍在短信里说，她很恨她的老板，所以才把当天的营业款带走。而她原来的男友原本是老板的亲戚，在商场财务科工作，他趁黄萍当班，挪用了一些营业款，甚至将商场里的商品瞒着老板偷出去贱卖。此事被老板察觉，开始怀疑到他头上，于是他跪在黄萍面前，叫她给他掩盖事实真相。于是就有了前文所述黄萍和几个同伴赔钱的事情发生。而当黄萍发现男友花心时，想起自己为他被老板责怪，更觉得自己不值。接着想到男友是老板亲戚，老板肯定帮自家人说话，自己去告发他也可能没多大用，所以和男友争吵了数次，就心绪不宁了……

王威在短信中渐渐捕捉到并判断出她当时的位置——她在一个很空旷的地方，没有一个人，很可能就在河边。因为黄萍在短信里说：“我将怀揣巨款，随水而逝……”

而张家坪辖区就紧靠长江，王马上安排警力在张家坪辖区的长江边搜索，期待找到黄萍的踪迹。

王威按照“谈判技能五大基础步骤”中的第一步“倾听对方一切述说”，然后顺势沿用第二步“不失时机地同情对方”，接着进入第三步“了解、沟通、交流”，现在，他觉得应该实施第四步了——“影响对方的行为”，以最终达到第五步“改变对方，说服他们放弃错误行为”的目的。

凌晨五时许，王威看看时机差不多了，就试探性地发了一条短信：“你的朋友还和我在一起。我们聊了这么久，你饿了吗？我早就饿了，一起去吃早餐？”

这时，黄萍却发来一条短信：“你派人在找我？我不理你了！再见！”

看来，搜索的同事被她发现了，王威赶紧通知他们归队。黄萍的防范心理一直没有解除，但她能够这么有耐心和自己用短信不厌其烦地聊天，就表明她自杀倾向越来越淡薄。所以，当黄萍发过来这条“再见”的信息后，王威绕开敏感的话题，更密集地用短信朝她“轰炸”而去，而短信内容也越来越富有哲理性。因为他揣摩到二十来岁正是最容易受格言警句一类话影响的年纪。

“你既然什么都不在乎了，什么都不怕了，你为什么还怕生活？”

“人其实很容易被很小的事情打倒，这不是别的什么打倒了自己，是自己打倒了自己……”

类似这种带有哲理性的短信，王威根本不管她是否回复，只管往外发，因为他明白，尽管黄萍情绪反复无常，甚至有时对他抵触得很厉害，会毫不留情地挖苦他，但他深知这一切都跟她固有的、对男人的曲解有着千丝万缕的内在联系。所以，当他们的谈判进入到艰难的第四步——影响对方的行为时，王威仍执著地通过手机传递着他发自内心的一句句自己35年来所积淀的生命感悟……

然而，他们这种“心理对抗”式的“短信谈判”一直延续到当天早上7时许，黄萍不知受到什么刺激，又一次发来一条“你们不要管我了，这是我的私事，我死也好活也好，跟你们没关系。”之后，戛然而止。

５

王威又连续发了十几条短信，黄萍没回音。王威这才发现自己按手机键的手指因过度用力，已经快僵硬了。他叫李佳和女老板先回去休息，并叮嘱她们，一旦有了黄萍的任何消息，立即和他取得联系。

经历了一夜的高度紧张，王威已经疲惫得睁不开眼，但那个连声音都没有听见的打工少女，却闹得他即使闭上眼小憩片刻，浑身的细胞也处于紧张状态。

20日9时许，手机的短信振铃又响了：我第一次跟警察打交道，想不到你们还这么有同情心，有这么细腻的语言，我还以为你们个个都是五大三粗没文化的莽汉呢！你放心吧，我没事了……

王威看到这一条短信，满脸的疲惫一扫而光。黄萍开始关心别人了，这说明她自杀的心理障碍已经暂时扫除。王威又来了精神，连续给黄萍发了几条关心的话，让她感受到人与人之间相互关爱的温暖。

中午12时，黄萍在短信里问道：我这样会不会坐牢？王威回答：是否有罪是法院审理，警察不能定罪，但如果你将钱如数交回，有从轻甚至免于刑事处罚的情节，如你上法庭，我一定帮你出庭，这一点请你相信我！

过了很久，王威终于收到了黄萍发回的让他梦寐以求的话：我现在很想家，我要回家……

他看到这几个字，就已经明白，这场对峙了12小时的谈判，终于击退了死神，获得了成功。黄萍又发来短信：事情闹成这样，我怎么去见我的老乡和朋友？还有老板，我拿了她的钱，她会怪我的！这样吧，我把钱放进路边的垃圾桶里，你派人来取吧……

王威赶紧发信息过去：“这么做不妥，钱容易丢，你在什么地方，或者你到张家坪派出所来，或者干脆我开车来接你……

黄萍还有一丝犹疑，又发短信：别忙，让我想想。

后来，他们又用短信的方式聊到下午5时，但以后的聊天，纯粹就是朋友之间的闲聊了。黄萍问：“昨晚有多少人为我忙活呢？”

“有二十多个，有民警，有你的朋友，昨晚她们为你哭了一夜的鼻子，她们可是真心为你好呀！”王威答道。”

“这么多人啊，我请客都请不起了，马上要过年了，我就说一句祝福的话吧，送给你——你要是新春不快乐，我把你的脸打成彩屏的，脑袋打成震动的，耳朵打成和弦的，全身打成直板的，再郁闷就把你打成翻盖的！”黄萍开始和王威开玩笑了。

王威也借机和她开玩笑，让她最大限度地放松心情：“咱们聊了这么久，还没听过你的声音，还没见过你的真面目，我可不希望认识一个不见面的朋友。”

黄萍也发来短信：“王哥，我也想见你一面，不知我心中的大哥长什么样就去死可不值！你就像我的兄长，给我讲了那么多的道理，让我终于明白，人世间除了爱情，还有友情和亲情。你和我素昧平生，却担心我，牵挂我，帮助我。你的很多话，在我成长的路上会让我受益一辈子的……”

当晚9时许，一个女孩出现在了张家坪派出所的门口，她的手上拎着一个装有12万元钱的黑塑料袋——她就是黄萍，她说她专门来向王威警官自首的。

2005年4月10日，重庆市九龙坡区检察院根据王威警官的证词，决定对黄萍侵占公款一案不予起诉，免于刑事处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