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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宁的俄罗斯情结

2005-04-29张淑明

世界文化 2005年7期
关键词:祖国作家俄罗斯

张淑明

1953年11月8日,巴黎街头寒意袭人。远离闹市的一座幽静而简朴的寓所里,俄罗斯的一位天才溘然长逝。他就是俄罗斯著名诗人、流亡作家伊万·列克谢耶维奇·布宁。

布宁一生坎坷,但令他死不瞑目的是最终未能圆自己的回国梦。笔者久久凝视画面上的布宁墓,凄凉之感瞬间便痛彻骨髓,且久久挥之不去。作家的横溢才华举世瞩目,令人钦羡不已。但最令人为之震撼的还是贯穿其生命与创作始终的拳拳赤子之心和悠悠报国之情。

俄罗斯这片美丽的土地孕育了这位天才作家。布宁的故乡奥廖尔地处俄罗斯腹地,风光秀丽如画。屠格涅夫、列斯科夫、费特、丘特切夫等一大批杰出的诗人和作家均诞生于此。在这样一个有着深厚文化底蕴的地方,布宁自幼便饱受俄罗斯贵族文化的熏陶,且家学深厚,博览群书,为其日后的创作打下了坚实基础。布宁生长的乡村是祖父留下的农庄,夏天庄稼一直长到房前,冬季积雪遍野。幼小的布宁终日徜徉在花草与庄稼的海洋,带着自己淡淡的忧伤,细心体察大自然的无限美妙,从而形成了自己敏锐的艺术感觉。因此作家在对自然的描写上可谓得心应手,别具一格。另外,他由于身居田庄,有机会与广大农民接触,所以对其生活状况了如指掌,对其命运悲苦感同身受。这也是他在以后的创作中以农村题材取胜的主要原因。

作家也深爱着这片深情的土地,深爱着自己的祖国,并试图用写作的方式来表达自己对祖国的热爱和对祖国与人民命运的担忧。布宁19岁开始在文学方面小试牛刀,并于1891年出版了第一本诗集。1895年布宁前往彼得堡和莫斯科,进一步展示自己的才华,结识了列夫·托尔斯泰、契诃夫等19世纪的文学巨匠,并从他们身上获得了丰富的精神和艺术营养,继承了他们的现实主义创作传统。他作为一位艺术奇才在19世纪末、20世纪初的俄罗斯文坛脱颖而出,使当时喧嚣一时的现代主义各流派黯然失色。

他未满40岁就已获得科学院荣誉院士称号,1910年以中篇小说《乡村》一举成名。柳·克鲁齐柯娃早在上世纪50年代在对之进行了深入细致的分析后指出:“《乡村》的整个描述过程都浸透着作家对俄国人民和历史的沉痛忧虑,浸透着作家的苦恼困惑、对俄国的热爱及其命运的担忧。这一切正是作家创作的动因,也是决定小说艺术特色、基调和形象体系的重要因素。”

由于与当局政见的不同,1918年布宁离开了莫斯科,然后经敖德萨辗转来到法国的巴黎,开始了自己长达三十余年的侨民生涯。作家在食不果腹、贫困潦倒的情况下,继续从事文学创作,以此来抒发自己的爱国情怀、寄托对祖国的一片深情。在此期间他的中篇小说《来自旧金山的先生》、短篇小说集《幽暗的林间小径》和中篇小说《阿尔谢尼耶夫的一生》等陆续问世。

1933年,布宁因其“严谨的艺术天才,使俄罗斯古典传统在散文中得到继承”而获得该年度的诺贝尔文学奖,从而成为俄罗斯民族赢得这项殊荣的第一人。身处异国他乡的布宁凭借自己卓越的艺术才能为祖国赢得了荣誉,开辟了俄罗斯人获取诺贝尔文学奖的先河。平心而论,授奖辞是恰如其分的,布宁是一位当之无愧的俄罗斯散文文学的集大成者。他不仅师承了托尔斯泰等的现实主义传统,还形成了自己独特的艺术风格。他的创作中既有继承,又不乏创新。

托马斯·曼1931年在讨论诺贝尔文学奖候选人时极力推荐布宁,在谈及作家的短篇小说《来自旧金山的先生》(1930)时指出:“它的道德力量方面完全可以与托尔斯泰的某些名著相媲美”。法国著名作家纪德在自己的日记中写道:“布宁的《乡村》的确令人惊叹折服。”

布宁在国外的生活可谓举步维艰。但他仍以自己独特的方式诠释着自己的爱国主义情怀。布宁的短篇小说《寒冷的秋天》的主人公在临终前说到:“回想起自己走过的一生,我常常自问,我这一生中有什么可让我刻骨铭心的呢?答案是:只有那个寒冷的秋夜让我魂牵梦萦。它就是我的一切,其它的不过是过眼云烟”。小说表面上表达的是女主人公对其未婚夫的至死不渝的爱,因为他们在秋夜相聚后的第二天未婚夫便上了前线,不久便战死沙场。之后,女主人公便孑然一身,在颠沛流离、贫困潦倒中度过残生。实际上这部小说恰恰是作家心境的写照,女主人公的临终感慨也恰恰道出了作家的心声:俄罗斯便是我的一切!作家的感受发自肺腑,思乡之情溢于言表。

作者在生前未能完稿的《论契诃夫》一书中曾引用了契诃夫的一段话:“天气寒冷异常,那些可怜的鸟儿已纷纷飞往俄罗斯!牵引他们的是浓浓的乡愁和对祖国的挚爱;如果诗人们知晓,成千上万的鸟儿会因此而命丧黄泉,不计其数的鸟儿冻死途中,如果诗人们知晓它们回到故里后会在三四月份经历怎样的苦楚,那么他们定会为这些生灵大唱赞歌……请您同情同情长脚秧鸡的境遇吧!它不是在飞,而是在徒步返回家乡,还有可怜的野鹅,为了返乡,在迁徙途中竟活生生被人抓获……世道如此多艰!”这很容易让人联想到中国古代的一个诗句:“杜鹃啼血猿哀鸣”。作家是那么热爱自己的祖国,是那么渴望回到祖国的怀抱!他甚至为了能让自己的作品面世,能向世人展示自己的拳拳报国之心,不得不放弃自尊,乞求那些美国的俄罗斯侨民“朋友”!

除了用作品抒发自己的情怀之外,布宁还以自己的实际行动证明着自己忧国忧民的思想。

二战期间,身处异乡的布宁时刻关注着祖国人民的命运。面对新的战乱、破坏和饥荒,他没有万念俱灰,没有笼统地谴责普遍人性的缺失,而是热切地注视着苏德战场的形势,为红军的胜利欢欣鼓舞,在创作中则表达了一个强烈的信念:人间终有真情在。同时,他也对年轻的苏联政府的有力举措大加赞赏,世界观也因之悄悄发生着改变。对祖国的思念之情愈加强烈。

尽管作家当时穷困潦倒,但他依旧捍卫着俄罗斯人的尊严,坚决反对为德国法西斯服务。有一个信念是始终如一的:他是属于俄罗斯的。西蒙诺夫在多年之后忆起布宁时写道:“我来到巴黎后经了解得知,布宁在二战期间的表现是无可指摘的,他坚决拒绝为德国服务。我本人刚刚经历了战乱之苦,这也是我评价一个人的主要标准。布宁在我的心目中是一位非常优秀的俄罗斯作家,他在战争期间坚守着自己的爱国主义立场。我因此而敬重他,且这种敬重足以把过去对他的不解一笔勾销。总之,我很希望他回国。”

战后苏联政府给已失去国籍的俄罗斯侨民恢复国籍的规定和作家在巴黎与西蒙诺夫的会面更加坚定了他回国的决心。但就在此时,美国的俄罗斯侨民作家创办的刊物《新俄罗斯言论》刊登了一篇诬陷布宁的文章。文章声称:布宁已秘密返苏,出卖了白军首领,投靠了布尔什维克,且已返回巴黎。布宁气愤难平,致信该杂志主编——他的“好友”茨维巴克,希望能帮他澄清事实,以正视听。结果却遭拒绝。更可怕的是不久后,该刊物又刊登了一篇声称要捍卫布宁权益的文章。而实际上这篇文章言词混乱,对诬陷者毕恭毕敬,而对针对作家的诬陷却不置可否。当时的作家身染重病,心力交瘁。

作家也曾在与友人的谈话中流露出了对自己的不满,认为自己未能很好地利用自己的天赋。当友人谈及他已是誉满全球之时,他慨叹道:“要是在自己的国家,在俄罗斯那该多好!”

布宁至死都怀念自己的祖国,对此始终难以释怀。

生活并没有垂青于这位天才作家。他几乎经历了人世间的所有不幸。早年丧子,爱情受挫,朋友背叛,在创作的鼎盛时期背井离乡,终生穷困潦倒,为谋生而舍弃自尊。他的天赋是靠俄罗斯来给养的,但事实上他又不得不客居他乡。

他是一位卓越的俄罗斯作家和诗人,是俄罗斯人民的骄傲!作家心中的俄罗斯情结如何解开?!他终是未能回到他倾注了毕生精力为之歌颂祈祷的祖国!布宁的爱国之心苍天可鉴!

“俄罗斯在我们每个人的心中,爱祖国方为有德”。“难道我们可以忘却自己的祖国?”“我是一个纯粹的俄罗斯人,且永远如此。”——布宁如是说。因此我们有充分的理由摒弃以往关于爱国主义定义中的偏颇和对作家本人的误解,称这位有着深刻俄罗斯情结的布宁为俄罗斯的一位伟大的爱国主义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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