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经不再爱你
2005-04-29王小坏
王小坏
(1)
洞房之夜,艾妮咬着我的耳朵说,老公,如果忠诚与勤劳,我只让你选其一,你选啥?我是男人,所以,我选前者。艾妮一阵笑,有些妩媚。
然而,艾妮只是说说。我认定。
艾妮想要一栋大大的房子,用石头砌成的,像童话里的城堡。她要守在里面给我生一大堆孩子,整天缠绕膝边听故事。很浪漫。
我也喜欢孩子,喜欢有孩子的家的温馨。
结婚时我没钱,但如今我已经有了自己的公司。只是,我没能给艾妮买来城堡一样的石头房子,都市里没有。我买了一栋别墅。打开窗子,前面就是一片宁静的湖。
我对艾妮说,感觉如何幸福就如何生活,今天,我已有能力。于是艾妮不再上班,待在家里,安心做小女人。
艾妮依旧天真活泼。偌大的房间,她可以在里面尽情地飞翔,像精灵。然而,她依旧懒,臭袜子、脏衣服到处乱扔。每次我忙完回家,楼上楼下已乱成一团。我刚一开口想说,艾妮小嘴一撅,要命的可爱,我已不忍。于是,我再忙着整理、打扫。
我从不曾想过请保姆,钱已不是问题,只是两个人的世界,有家的感觉,多一个人都嫌多。爱情的放纵,我不愿有约束。
那时,我们从未怀疑过一生中会不会丢失彼此。艾妮在我在,这就是了,想都不必想的事。
(2)
艾妮怀孕了。这让我兴奋了整整一宿。准爸爸的滋味刺激着我的神经。那一刻,我第一次有了大人的感觉。
有孕的艾妮似乎也一夜间长大了。有天午夜我回来,居然发现家不再乱了,阳台上挂着洗净的衣服。想到洞房之夜艾妮的选择题,我不禁哑然失笑。
把艾妮拥在怀里,我想嗔怪她不注意身体。但是我终究没说。艾妮已熟睡,我把头贴在她小腹上,寻找骨肉相连的感觉。
艾妮真的流产了。她在阳台上挂衣衫时摔了一跤。我不愿承认自己有过预感,可毕竟发生了。我赶到医院,艾妮的泪像断线的珠子。医生悄悄告诉我:再怀孕,她会没命。
我要艾妮,不要孩子。这样的打击,艾妮承受不起。因此,我不说。
(3)
艾妮不接受这样的失败,还要怀孕。夜里,她没命地扳我的身体。
我说,医生说了,半年以后才能怀孕。第二天,我去了医院打避孕针。
艾妮的脸上不再有阳光,她痛恨自己。艾妮常把自己扔在原来跌倒的地方不肯起来,趴在冰凉的地板上落泪。我去抱她,她的泪蹭得我满身都是。
艾妮不读书不看报不看电视甚至不上街,一门心思给我生孩子。她的眼睛常像探照灯扫过我的身体,甚至心灵,不给我留一点余地。
一桩不留任何空间的爱情是恐怖的,令我窒息,我明晰地感觉到了。我怀念在阳光下打羽毛球的艾妮,笑声单纯而快乐。我给艾妮买了俱乐部会员卡,厚厚的一打,她可以去打网球、高尔夫,可以去喝茶、美容,当然,也可以去打她擅长的羽毛球,只要不要把心思全放在我身上就行。
(4)
那些俱乐部的会员卡,艾妮从未动过,给时什么样子,现在还是什么样子。
一年多后,艾妮终于产生了怀疑,去了一次医院后,她什么都明白了。她流泪,绝望,喋喋不休地请求我的原谅。我告诉艾妮,关于这一切,我早就知道了,我从来就没怪过她,孩子要不要无所谓。
艾妮变得敏感而多疑,常会突然盯着我问:你是不是厌倦我了?
没有啊,我说。她笑笑,钻进我怀里:我害怕,只剩下你了。
我拍拍她的肩膀,心里感到很累。
艾妮不再和我做爱,甚至我要,她也会狐疑地看着我:你是安慰我还是可怜我?暗夜里,她的眼睛一闪一闪的,像寒夜的星星。所有的快乐都寡然了。
(5)
所以,有了阿若,一个清纯得要命的女孩。像最初的艾妮。她灿烂无邪的笑一下就点燃了那些正在渐渐淡去的东西。
和阿若有了肌肤之亲,是无所顾忌的疯狂,我已经很久没有体味过了。她要什么,我都会给,可她什么也不要。甚至我可以毫无顾忌地说艾妮,关于艾妮的一切,像吃零食,一点一点,全被她从心里抠去。完后,她说:可怜的女人。
艾妮从来不问,我那么多莫名的加班以及出差,还有,在激情飞舞的时候不接听手机,很多是她打的。我回家,艾妮趴在我怀里吸啊吸的,吸得我心里一阵慌乱。后来,她给我买了男用香水,喷在洗净的衬衣上,再趴在我怀里吸,说:真香。
(6)
家里的床,是我和艾妮睡觉的地方,和爱情没了关系。我的激情全丢在了阿若的床上,在城市的另一头,阿若有一套房子,欧式的,古老的地板,走在上面,挺响。阿若打开身体,我就看见一种透明的快乐在飞。
我不能伤了艾妮,这样的背弃,对于她是致命的,除了我她已一无所有。只是,内心燃烧起来的火焰,已不是我能控制。我和艾妮像两个不相干的人以爱情的名义居住在同一屋檐下,她给我洗熨衣服给我烧菜,日子正在一点一点耗尽爱情。
艾妮常在突兀的时候,打我的手机,却不语,我说艾妮。她就笑笑说,想听听你的声音。我说哦,想感动,却泛不起涟漪。
艾妮正被寂寞逼在一个黑暗的角落里,所有的快乐,她看不见,也不想去找。
我对她很担心,然而,已是同情而不是疼爱。她和我一起拽着爱情走进寂寞,走进死胡同。我必须拉着她走出来,即使我即将离开。
(7)
我带着艾妮去打羽毛球,理由很简单:艾妮,我要你有个好身体陪我过到老。她望着
我,眼睛里满是晶莹在闪烁。其实,我想让她适应一个人的生活,甚至,我给她找了一个英俊健朗的教练。艾妮羽毛球的水平本就不错,我只是期望发生点什么,细节不愿意多想了,有点卑鄙。
除却在家里的点滴心情,艾妮还是个悠扬中略带忧郁的女子,很多男人会喜欢。
我站在场地边,看教练手把手教艾妮,艾妮不时看我,脸上点点飞红。晚上,我给她热敷因突然运动量加大而受伤的肌肉,她的眼里浮荡着点点感动,让我感觉,恍然间,我们又回到了从前。我说。艾妮,你要坚持打球,我会查岗的。
后来,我真的去过,远远地看着艾妮,和教练蹦跳在球场上。我又一次看到了从前的艾妮,除了没有阳光,一切依旧。
(8)
我有了很多时间和阿若在一起。我们躺在沙发上给彼此修指甲,抢电视频道,笑着滚到一起。那一刻,我专注地看阿若的眼睛,孩子一样透明简单。我说,阿若,你会一辈子都这样?
阿若顽皮地揪我的鼻子,你说呢?如果我老到白发苍苍了,还这样胡闹,你会不会笑我?
老到白发苍苍,阿若一下子就把日子设计到那么远。这样的场面,忽然有了似曾相识的感觉,和艾妮,这样的话,这样的场面,不止有过一次了。
生活慢慢地向前走,我们慢慢地变了,平淡、厌倦,甚至想到了抛弃,在白发之前。
我看见了阿若的眼泪,只一眼,她就望穿了我内心起伏的往事与未来,这个冰雪聪明的女孩。
(9)
锻炼让艾妮每天都是汗水淋淋地回来,脸上有了阳光的颜色,她的笑,花朵一样绽放在宁静的空气里。
站在楼上,我常常听见她的歌声,穿过窗子,一路飘过来。
上楼,她忙着打电话,歌声依旧,给谁听?我想问,被所谓涵养之类的虚伪挡了回去。我上前,艾妮已放下电话,笑吟吟地迎上来,努起红红的小嘴,讨吻。
蜻蜓点水的一下,她立刻去做饭,留下我怔怔发呆。被爱情逮着的女人向来都是快乐的。不知怎的,我又想到了洞房之夜艾妮的调侃,我居然有点不安。
艾妮的快乐,与爱情有关吗?和我?我不知道。
快乐的艾妮,每天出去打球、聊天。某天,艾妮说,我要上班去了。
做什么?我问。
艾妮乐了,我的羽毛球水平已经可以做教练了。
你不喜欢在家吗?
守着家,我丢掉了自己,这种找回自己的感觉很快乐。
我说,好吧。心底闪过一丝恐慌。我已不再是她生活的全部,这是我想要的,但,我还是不是她爱情的全部?我竟是很在乎的。
很久不去阿若的家了。她给我打电话时,走来走去,清脆的声音,像藏在她心底的哭泣。
阿若从不说自己伤心,只说,嗨,有水滴在话筒上了。随后挂了。
很多时间,我去球馆,远远地看着艾妮,飞翔在球场上,像快乐的精灵。我想到了大学时的艾妮。
艾妮偶尔回眸,笑靥如花。我摆摆手,抛了一个飞吻。离开。
回去的路上,我一直在想,爱究竟是怎样的东西?
手机响,是阿若的号码。我犹豫着接还是不接。当我拿起手机,心里浮上一丝不情愿时,我已经知道了答案:我是爱艾妮的,一直都是,我所有的背叛,不过是在逃避。
阿若说,嗨,想你了。我说知道了。
来吗?我沉默。很久,阿若说知道了。
我轻声说对不起。其实对不起对于阿若没有任何意义,可我找不到可以让她谅解或者忘记的理由。在艾妮与阿若之间,注定的,我是一个罪人。有一些东西,艾妮已经丢了,阿若还可以,对于她,我只能是她成长中必须经历的一种伤害,如果这样可以开脱自己,这是我唯一可以找到的借口。
(10)
那天,我很早就出了公司,很久没有和艾妮去看湖了,今晚我想。
我接她下班,她正坐在休闲椅上,和教练从一只大杯里吃冰淇淋,眼神专注,笑都含在眼里了。我艰难地让自己低下头。
回到街上,我给她打电话,我来接你了。
艾妮出来,进了车子。所有的问,我都不能。那一刻,我终于彻底明白:我一直很爱很爱她,爱到宁愿伤害她。
在湖边,我拉着她的手,放在怀里,她看着我的脸,平静到没有表情。
我说,艾妮,我很爱很爱你。
她笑笑,然后笑容和泪一起滑落:我所有的隐忍都是在等你说这句话。
我拥抱着她,她伏在我肩头:一直等到你说爱我,然后告诉你,我已不再爱你。
原来,很早以前,艾妮就嗅出了我衬衣上的陌生气息。她试图用香水遮掩,却不能。那种背叛的气息,已侵入到她的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