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伴

文　俊

秋后开学，秋岭县的杨小兵就要上高中了。暑假里，爸爸妈妈为了锻炼他，让他去姑妈所在的春岭县挖药材。小兵起早贪黑忙活了两个月，攒下600元，姑妈又给了他400元，刚好交学费呢。他准备坐火车回家。春岭距秋岭一千里地，小兵怕路上不安全。爸爸来电话说有个同事到春岭出差，回来时正好做旅伴。小兵忙问：“叫啥名字?是男是女?多大岁数?”爸爸嘿嘿一笑：“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这是趟春岭开往秋岭的城际列车，发车时已是下午6点。小兵是硬卧上铺，他刚背着书包爬上去，就听到喇叭广播：“请各位旅客看管好自己的行李物品……”莫非车上有贼?小兵心里一紧张，书包就不敢离手，连到厕所也紧紧抱着：书包里装着自己两个月的血汗和姑妈的心意，千万不能丢了。

小兵侧躺在铺位上，抱着书包，瞪着一双滴溜溜的大眼睛来回扫视着车厢，希望找到那位旅伴。但爸爸没提供旅伴的详细情况，自己无法询问，只能等旅伴找上门来。可上车这么长时间了却没人答理自己，莫非爸爸的同事没来出差或是没赶上这趟车?小兵越发紧张，抱着书包动也不敢动。

天渐渐黑了，小兵还没找到旅伴，急得火烧眉毛。他再次将渴求的眼光向周围铺位上扫描着。突然，眼前一亮：对面中铺有个20多岁的小伙子偷偷用眼角的余光瞅了自己几次。难道他就是爸爸给我找的旅伴?

小兵想和小伙子打招呼，转念一想：不可!爸爸可能是让他暗中保护我，贸然打招呼会让旅伴为难。如果他认为需要会主动和我联系的，自己不必着急。这样想着，杨小兵坦然了不少，也不抱着书包了，把它放在铺边，从里面掏出一本书，在车灯下津津有味地看起来。

正看得入神，忽听铺边有人喊：“小朋友，下来，咱们到窗边聊聊去。”

小兵扭头一看，正是那个小伙子，只见他笑眯眯地说：“这车厢里就咱俩年轻，交个朋友吧!”

好!旅伴终于和我接头了!小兵随手把书合上，翻身下铺，和小伙子来到走廊里，坐在椅子上聊起天来。小伙子名叫商军，秋岭人，到春岭办了点公事。这和爸爸说得也吻合。更让小兵深信不疑的是，商军竟准确无误地猜出自己是中学生，刚串亲戚回来，书包里还装着不少钱。简直神了!如若不是受爸爸所托，他怎会对自己了如指掌?

小兵很高兴结识这位年龄相仿的旅伴。他对商军说：“你猜了我，现在我也猜猜你。”

商军笑嘻嘻地说：“猜我?我有什么好猜的?出差回家呗!”

小兵说：“不光是出差回家，你还有一个重要目的。”

商军一愣：“什么重要目的?”

小兵那双大眼睛在商军的脸上转来转去，然后一字一顿地说：“你在盯着一个人。”商军一激凌!小兵接着说：“从上车时你就盯着他，一直盯到现在，而且还要继续盯下去。”

商军脸上掠过一丝诧异和惊慌，但很快恢复了常态。这瞬间的变化没有瞒过杨小兵，他得意地说：“商军大哥。我的判断不错吧?”

商军收起笑容，变得严肃起来，瞄了瞄周围的旅客，把头凑到小兵跟前低声问：“你说我盯着谁?”

杨小兵想，既然咱俩已经接上头，你再故弄玄虚就多此一举了。也罢，我把这层窗户纸捅破吧：“盯着我。你和我爸爸是同事，受我爸爸委托伴送我回秋岭。”

商军摇了摇头刚想否认，忽然又忙不迭地点点头，拍拍小兵的肩膀悄悄地说：“既然你爸爸委托我照顾你，那你就要听话，懂吗?”

小兵调皮地打个立整并行个举手礼：“好，一切行动听指挥!”

夜深了，小兵咽了。商军说：“小兵啊，咱俩换一下铺位吧。你睡我的中铺，上下铺方便一些。”

“我已经给你添麻烦了，怎么再好意思睡你的铺位?”

商军说：“看见睡你下铺的那个40来岁的男人了吗?自打上车后就躺在铺上一动不动，显得很神秘。根据我的出差经验，越神秘的人越危险。你挨着他出了事，我怎么对得起你爸爸?”

商军的话让小兵很感动，人家替我想得太周到了。他从铺位上拎起书包交给商军：“我睡觉太沉，这书包有劳商大哥为我保管一夜吧，别让贼偷跑了!”说着，爬上商军的中铺呼呼睡去了。

小兵刚刚进入梦乡。忽然被一阵喧闹声吵醒。他睁开眼一看，车厢里挤满了人。原来睡最下铺的那位孕妇肚子疼得在铺位上乱滚。她丈夫买的是硬座票，隔着好几个车厢。看大家忙着照顾孕妇自己插不上手，小兵立刻从铺上跳下来去找孕妇的丈夫。有个旅客是医生，说孕妇是子宫大出血，需要住院治疗。

这时，列车正好抵达夏岭县站，停车10分钟。列车长决定让孕妇立即下车。不料孕妇的丈夫坚决反对下车，说死也要死到秋岭市。旅客们都很生气，世界上竟有这种心狠之人!男人苦着脸说：“我也不愿意这样，两条人命啊!可又有什么办法呢?爱人娘家在秋岭。昨天接到妻弟电话，说岳母病危，让我们赶紧过去。我俩都下岗多年，家境困难，要不我能舍下孕妇不照顾而买硬座票吗?没钱怎么到夏岭住院?”

原来是这么回事!小兵十分同情这对夫妇来。“嘀铃铃……”开车的铃声响了，孕妇还在那里挣扎。杨小兵心里一动，忙喊：“商军大哥，快把我的书包提过来。”小兵从包里摸出1000元钱塞到男人手里，着急地说：“快下车住院去!救人要紧!”男人还想推辞，小兵和几位旅客已经七手八脚地把孕妇抬到了车下。周围的旅客也慷慨解囊，你100我80，很快凑了4000多元。男人泣不成声地转着圈儿给大家致谢：“恩人哪，我用什么来报答你们呢……”还没说完，列车徐徐开动了，他望着最后一个跳上列车的杨小兵喃喃自语着：“好个心地善良的孩子啊……”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小兵被乘务员从梦中推醒：“到站了，下车吧。”杨小兵爬起来揉揉眼一看，天已经大亮，旅客们都下了车。铺位上放着自己的书包，商军也不见了。杨小兵心里过意不去：光顾睡觉了，连一句感谢的话都没向商军说……

“商军大哥真不错，您一定要替我好好谢谢他。”

“商军是谁?我为什么要谢他?”

“他不是您那位到春岭市出差的同事吗?您让他给我当旅伴，忘了?”

爸爸一怔，随即哈哈大笑：“我那是给你壮胆的，根本没找旅伴。”

小兵纳闷了：“没找?那他怎么知道我是中学生?书包里装着钱?”

“你上当了!他是从你的年龄上判断出来的。再说，谁出门不带钱呢?”说着，爸爸拎过杨小兵的书包，想检查一下丢没丢东西。拉链拉开，里面露出一沓百元钞票，数了数，正好1000元。还好，钱一分没丢!然而，小兵心中却猛然升起一个谜团：我的钱早给孕妇了，这1000元是从哪儿来的?商军一直拿着我的书包，莫非是他给的?他给我提供了那么多方便，再给我钱，他傻吗?

3天后，小兵收到一封商军的来信。开头是这样的：杨小兵老师，你好!这个称呼让小兵心中又升起一个谜团：开学后我才读高中，怎么现在就成了老师?

小兵接着看信。原来商军真当过贼。他很小的时候父亲就去世了，到小兵这么大年岁时，因为偷窃被劳教。母亲怒其不争，气出一身病。解除劳教后，商军立志重新做人，靠打工挣钱赡养母亲。这次在春岭一个私人煤窑打18个月，老板才给了两个月工资。商军讨要多次，老板不仅不给，还让人把他狠揍一顿轰了出来!那天在银行，他想把打工所得的1000元钱取出来给母亲寄回去，突然看见有个人取了一大笔现金出来。这个人商军见过，他常和自己打工的煤窑老板称兄道弟，不是好东西。商军突然心生一念：盯着他。寻机搞他一票!刚闪过此念，又有些犹豫：自己不是已经洗手了么?怎么又想重蹈覆辙?然而想到辛辛苦苦白干大半年，又气不打一处来：哼，这家伙们的钱不是好来的，不偷白不偷!于是，跟着那人上了车。

那人防范很严。商军正琢磨怎样靠近他，小兵却把自己当成爸爸找的旅伴，轻而易举地达到换铺目的。商军大喜：狗老板，欠我的钱让你们加倍偿还。可当小兵把书包给他时，商军却犯了难：小兵对我这么信任，我却去做贼，这一步迈出去再收脚可就难了!后来小兵送钱给孕妇，又像在商军心上猛击了一重锤!当时，车厢里很乱，正是下手的好机会，但商军的心却慌得很……终于，他把第“三”只手缩了回来。

商军最后写道：“你给我上了一节重要的人生之课，替我找回了做人的尊严，我衷心谢谢你!我身上有1000元钱还没来得及给母亲寄回去，就送给你做学费吧……”

看完信，小兵感慨万千。一夜之间，自己明白了许多道理：信任，可以唤醒良知；善举，足以泯灭罪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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