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欲熏心:20元疫苗回扣要了4岁女童的命
2005-04-29袁星红吴芳
袁星红 吴 芳
“我真后悔领她去打针。”作为泗县“疫苗事件”中惟一死者小李微的父亲,李守刚已经欲哭无泪。一支原本应该让孩子更加健康的疫苗却无情地夺走了一个幼小、鲜活的生命,李守刚和妻子庄满收根本无法面对眼前的一切,怕睹物伤情,他们甚至把小李微的模样从家庭合影的照片中撕去,然而,伤痛的阴霾依然挥之不去,并将伴其一生……
一支疫苗何以导致一个4岁女孩的猝然夭折?本刊特约记者第一时间奔赴泗县,为我们完整地揭开了事情的真相。
幸福家庭的掌上明珠
在泗县“疫苗事件”中,小李微是一个关键性转折人物。
李微,2000年9月22日出生在大庄镇水刘村一个普通的农民家庭。父亲李守刚是木匠,前几年一直在上海打工。母亲庄满收则在家务农,养育孩子。小李微从小聪明伶俐,十分讨人喜欢,是家里的“开心果”。夫妻俩无论在外劳作多辛苦,只要一看到她的小模样,顿时就会备感欣慰。
尽管李守刚和妻子拼命干活挣钱,但除去日常开销,一年到头家里也难得攒下2000元的积蓄,再加上2005年3月庄满收又生下一个女儿,一家人的生活过得紧紧巴巴。但看着小李微和妹妹一天天茁壮成长,爱女儿胜过爱自己的夫妻俩觉得就是辛苦也是一种幸福,只要女儿们健健康康,就一定会拥有美好的前程。
2004年9月,望女成凤的李守刚将年仅3周岁的小李微送进了村里惟一的一所小学——水刘小学,他们希望女儿早点入学,早点成才。一切都是从美好的愿望开始,但谁也不会料到竟是今天这样的结果……
小李微虽然入学年纪小,但很快她就适应并喜欢上了上学。每天她都和所有学龄儿童一样,学习、玩耍,沉浸在孩童的世界里,没有伤痛,没有恐惧,直到2005年6月15日。
那天放学归来,小李微从书包里拿出老师刚刚发的《甲肝疫苗接种通知单》递给父亲,说:“老师说打针要交25元钱,否则就不给打针。”通知单上说“甲型肝炎是一种急性传染性疾病……目前,接种甲肝疫苗是控制甲肝极有效的措施。然而,我县广大农村儿童(特别是5周岁以上)95%没有接种甲肝疫苗,造成近几年甲肝患儿不断上升,因此泗县疾控中心奉劝各位家长,尽早为孩子接种甲肝疫苗。接种对象为一周岁至成年人。”
当天也许是多了个心眼,李守刚仔细地看了这张通知单,在通知的后面看见一个大大的红印章——“泗县疾病预防控制中心”。看到这个章,李守刚心里放心了许多,毕竟以前打针都盖有这个红色印章。(可事后,李守刚才知道就在14天前,国务院才颁布了《疫苗流通和预防接种条例》,根据这个规定,大庄镇的这次群体性甲肝疫苗接种事先并未经过县卫生主管部门的同意,因此尽管有一个大红印章,它也是违规操作。)
事关孩子的健康问题,李守刚不敢有半点懈怠。6月17日上午10点钟,刚刚吃过早饭,他就按照通知单的要求,急匆匆地带着小李微来到水刘村小学,准备给女儿接种甲肝疫苗。
“当时我感觉学校与平时没什么两样,孩子们依然在操场上跑来跑去,只是一年级的老师里多了三个面生的医生,两男一女。打针分三道程序,10点10分左右,我先在一名医生那儿交钱,随后我就在另一名医生那里领药,当时他们的药是从一个泡沫箱中拿出来递给我。拿到药后,我等了大约20分钟才轮到给女儿注射疫苗。”李守刚十分详细地向记者回忆当天女儿接种疫苗时的每一个细节,生怕自己会遗漏,讲得非常吃力。
李守刚看着女儿接种完疫苗后,没出现什么情况,于是便赶回家里干农活了。可回家不久,就听到了一个让他震惊的消息:“水刘小学有好几名学生在接种甲肝疫苗时当场昏倒了,怀疑接种的这个疫苗有问题!”李守刚当时就吓蒙了,赶紧让正在家中照顾小女儿的妻子庄满收到学校去,看看自己的女儿有没有出事。
不一会儿,庄满收回来了,说:“女儿没事,怪正常的。”听到这句话,李守刚悬在心里的一块石头总算落到了地上。但妻子也向他描述了学校里让人心惊胆战的一幕,庄满收赶到学校时,校园里已经乱成了一团,有的孩子当场就昏倒在地,还有的孩子感觉四肢无力,站都站不起来。可那几位医生还说没事,正常反应。后来,有异常反应的孩子越来越多,这时几位医生才停止给其他孩子接种疫苗。学校的老师们开始发慌了,纷纷向外打电话,不一会镇上医院的救护车来接孩子了。说完这些,夫妻俩不免有所庆幸。
中午,小李微放学回家了,并没有表现出什么明显的症状。不过她什么东西都不想吃、动也懒得动的状态还是让细心的庄满收发现了。当时庄满收就问女儿,有没有事,小李微怯怯地说:“有些怕,身上有点软。”夫妻俩想身体没事就好,害怕也是正常反应。可是当天晚上,村里不断传来孩子被送进医院的消息,这让李家上下都紧张起来。
第二天,李守刚亲自把女儿送到学校,此时学校已经有些人心惶惶。一位老师告诉他:“水刘小学已经有30名孩子送进了医院。”李守刚细细打量了一下身边的女儿,没有发现异常,便一边催促着小李微继续上学,一边回家忙着家中的农活。小李微听话地点了点头,就转身进了教室。
李微生命的最后80小时
“无论我怎样去面对,事还是来了,很突然。”李守刚私底下告诉记者。“其实我天天都担心女儿出现异常反应的症状,我不敢说,也不敢表现出来,怕引起家里的担心。”
19日晚上,小李微突然开始发病,不断出现低烧、头痛、胸闷、呕吐和抽筋等症状。严重时女儿的手指都弯成鸡爪的模样,大拇指狠掐食指,腿蹬得笔直,一直到20日凌晨都没见好转。
“女儿肯定是接种甲肝疫苗出事了!”这个可怕的念头一下子就涌上了李守刚的心头。20日凌晨3点钟左右,李守刚把女儿送到大庄镇医院。由于病情较重,小李微又被转到县城。
可赶到泗县人民医院一看,李守刚吓傻了,医院里住满了全是接种甲肝疫苗出现反应的孩子。他只好带着女儿住进医疗条件稍差的泗县中医院。
令人欣慰的是,由于治疗及时,小李微的病情有些好转,“低烧、头痛、胸闷、呕吐和抽筋”等症状得到了缓解。
21日中午,泗县中医院不断地住进接种出现反应的孩子。后来,中医院也被挤得满满的。这种场面让李守刚紧张不已。
“孩子们接种的疫苗有可能是假的,听说是大庄防保所廉价从滁州一个体商贩那儿购买的。大庄镇共购进4000支浙江普康生产的甲肝疫苗,其中3000支是通过张鹏购买,每支实际支付价格只需4.5元。而另外1000支通过正规渠道从泗县防疫保健站购买的疫苗,价格为每支11元。”当这个消息传到李守刚这里时,他心里一下就揪成了一团,明明不到5元的疫苗,却花了25元钱接种,这其中被盘剥了多少钱啊,而花了这么多钱的疫苗竟有可能会是假的(事后经相关部门检测,疫苗事件涉及批次疫苗全部合格)。李守刚无法想像,但一直让他聊以自慰的是“女儿的病情一直非常的稳定”。
22日下午,李微没有再出现不适症状。看到这种情况,庄满收至今还在说女儿没事让她十分的开心。大约在下午4点钟的样子,李微在母亲的带领下,第一次走出泗县中医院病房。也许是高兴吧,如释重负的庄满收和女儿在街上吃了一顿大餐。当天回来后,李微并没有出现任何症状。
然而让所有人没想到的是,23日凌晨3点左右,小李微又开始出现高烧,而且高烧很厉害,一度接近40度,同时又开始抽筋。
23日早上8点,医院的医生让李守刚出去买冰块,李守刚一下子买了20多瓶结冰的矿泉水回来,但这20多瓶冰化成了水也没让女儿的高烧退下来,而且越来越严重。庄满收不断地用水给她洗身子。孩子脸上发白,嘴也发白,夫妻俩喊她,她也不怎么理他们。她胳膊抽筋,拉都拉不动,身上僵硬。全身都是出血点。病中的小李微,用最大的力气和最小的声音,“歉意”地说: “妈,我能靠着你睡一会吗?你别嫌我烦。”庄满收泪流满面:“孩子,妈怎么会嫌你烦呢?”
23日中午11时许,小李微的脸上、嘴唇开始发白,无论李守刚和庄满收怎么大声喊叫,女儿再也没有反应了。
23日中午12点左右,情急之下的李守刚强行将病危的孩子转到医疗条件相对较好的县人民医院。李微被送进人民医院不到10来分钟,嘴角就开始流出大量粘液,鼻子里出白沫,身上开始大量出现铜钱大的斑点,斑点中间白,周围紫红。随后,被医生送进抢救室开始抢救。
2005年6月23日14时,泗县大庄镇水刘村幼儿班学生,年仅4周岁的李微在泗县的两所医院里度过了她生命最后的80个小时。14时零2分,医生向李微的父亲李守刚宣告:李微抢救无效死亡。
李微死后留下的“谜团”
李家院子的葡萄藤上垂挂着十余串青涩的葡萄,此前,小李微天天缠着母亲问“葡萄可以吃了吗”,“还不能吃啊”,庄满收总是耐着性子说:“快了,快了……”如今,李家的葡萄熟了,想吃葡萄的孩子却没有等到这一天。
噩耗传来,李家陷入了绝望的悲痛之中。李守刚揪着自己的头发,失声痛哭,“我真后悔领她去打针……”而妻子庄满收一边要承受失去大女儿的痛苦,一边还要照顾尚在襁褓中的3个月大的小女儿,这样的日子简直就是生不如死。
与此同时,小李微的死,如一颗重磅炸弹,震动了整个乡村,与小李微一样接种过疫苗的孩子的家庭越发惶恐不安。以数据为例,6月17日,疫苗接种当天,出现第1例异常反应,当天晚上增加至23例,6月18日为32例,6月20日47例,6月22日为92例,小李微去世的消息传出后,6月26日就激增到187例,6月27日猛增到289例……
然而,发生在小李微去世后的事情也是一波三折。
女儿一死,县里的有关领导就找到李守刚,希望对小李微做尸体解剖,一方面查清她到底得了什么病,一方面尸检结果对治疗其他的住院孩子有很大参考价值。当时,李家很多亲戚都在场,相当一部分人都不赞成尸检。“孩子已经过世了,难道还要让她走得不太平吗?”从当天下午开始,李家就一直与有关部门协商李微的善后处理事宜。
对于李微的死,省卫生厅专家组给出的初步认定是“重症感染、呼吸循环衰竭所致。”这个认定李守刚一直否认,他至今也十分坚定地告诉记者:“我女儿的死肯定与接种甲肝疫苗有关,如果不接种,女儿就不会死亡。其实我也希望弄清我女儿的真正死因,至少让我明白女儿是怎么死的。”这也是李守刚最初的想法。
最后,在县有关领导的劝解下,李家终于下定决心让他们给小李微做尸检。“决定尸检,主要还是从大局出发。因为当时医院里都住着打过疫苗的病孩,而真正是怎么回事,谁也说不清。”同时,有关部门告诉李守刚,“上面明天就来人,尸检24日就能做。”
24日凌晨,李家与泗县有关部门签了份《协议书》,其中第一条就是“甲方(泗县卫生局)一次性补偿乙方(李守刚)人民币玖万元整,于2005年6月24日12时前付清。”
当天上午,李守刚从银行里拿到了9万元现金。
可就在当天晚上,李守刚一家在等待尸检来临的过程中,还是犹豫了,又一次陷入了艰难的抉择中——“尸检是做还是不做”。亲朋好友也分成了两派,一派认为“要做,弄清孩子的死因有一个交待”;另一派则认为“算了吧,孩子死都死了,让她安安静静地走吧,折腾那些干啥!”
李守刚既希望知道究竟孩子是怎么死的,可是又希望女儿能够完整地下葬。无奈之下,他找到父亲,让他老人家做决断。李守刚的父亲说:“补偿金也拿到了,再去搞什么尸检也没有多大意思了。还是让小孩完完整整地来,完完整整地走吧。”
于是,他们作出了不进行尸检的决定。小李微的死因成了一个谜团。
6月25日一大早,李家到殡仪馆把小李微的尸体拉回来后,安葬在她的家乡水刘村的田头,也是小李微平时经常玩耍的地方。一个年仅4岁的小女孩的生命就这样凋落了,就凋落在那20元回扣暴利之下。
7月4日凌晨,个体供货商张鹏,这名在泗县“疫苗事件”中最关键的人物在合肥一藏匿地点被警方抓获,目前已经带回宿州,正在接受警方调查审讯。
综合各方面的调查结果,此次事件发生的重要原因是购、种两环节出现严重违规。
1、购货渠道不明。3000支疫苗从滁州市一个体户处购得,但防保所采购防疫员并未查看其相关销售证明,且对方开具的是阜阳齐力医药有限责任公司的假发票。
2、采用非专用冷藏车运疫苗。为降低成本、牟取暴利,将按规定应由专车专运的疫苗改以冷藏包运输。根据相关规定,疫苗的保存温度在零下20摄氏度,常温取用在2~8摄氏度。
3、医生资质不够。这次到各个学校给学生接种疫苗的是各个村的乡村卫生员。按照国家相关规定,实施预防接种的医疗卫生人员必须事先经过相应的预防接种专业培训,并经过考核合格,所颁发的有效证书有效期是1~3年。而随机抽查的两位乡村医生分别是3年前和10年前经过接种培训,此后就没有再培训过,其中一人还没有拿到证书。
链接
泗县“疫苗事件”发生后,党中央、国务院高度重视,温家宝总理、吴仪副总理立即作出批示,温总理在批示中突出了“人命关天”4个字。随后,受温总理委托,卫生部部长高强和刚刚履新的国家食品药品监督管理局局长邵明立率领有关专家和工作组到泗县指导工作。同时,安徽省、宿州市和泗县对此事的处理是积极的,有效的。一是针对高温天气容易引发交叉感染的可能,及时划分病区治疗,采取隔离措施。二是住院期间全部免费治疗,并给予每人每天20元的生活补助;三是对接种疫苗的学生进行逐一普查,确保不遗漏一名过敏者。经过对患者的临床检诊和密切观察,卫生部日前将此事件确定为“违规集体接种甲肝疫苗引起的群体性心因性反应”。截至7月10日上午,“疫苗事件”中住院的学生已经全部出院。
卫生部疾病控制司有关负责人强调,接种疫苗是预防传染病的最经济、有效和安全的手段。因此,预防接种对于预防、控制和消灭传染病,保护儿童健康具有非常重要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