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药代表“攻关”记
2004-08-27
医药代表的职责本是向临床医生讲解药品的功效和使用方法。可是到了90年代中期,这个职业却变了味儿,医药代表成了专门卖药给医生、并给医生提供“回扣”的代名词。
一盒乳酸左氧氟沙星注射液在药厂的批发价格是2.6元,在医院里的价格是42.2元;某治疗小儿退烧的中成药出厂价在4元左右,在医院里的价格是24.8元……一盒几元钱的药,转眼就能卖到几十元,甚至几百元,制造这个价格魔术的就是一直在公众视线之外的人物——医药代表。最近,一位有良知的医药代表站出来,向媒体公开了他做医药代表期间贿赂医生的内幕。
前奏:打通三个环节
为了让自己的药品进入医院销售,药厂会派我们医药代表到医院进行“攻关”。所谓“攻关”就是给医生提供回扣,这早已经是医药行业公开的秘密了。药厂的“攻关”费用有时要占到药品的90%。出厂价4元钱的药,到医院价格变成24.8元,这样的幅度很正常,差价最大的药能从几元钱卖到几百元钱。
要想打通医院,一般都要先经过科室同意。比如儿科药,第一环节就是儿科科室主任。选择一个恰当的时机找他谈,第一次见面肯定要遭到拒绝,但没有问题,第二次、第三次,不同意就天天去“攻”,软磨硬泡。因为药厂给我的任务就是必须拿下这家医院,即使他打你骂你也得陪笑脸,不停地去拜访,这就是我的工作。
如果科室主任同意,就会把我推荐到第二个环节——药剂科,药剂科主任同意后,会让我再找儿科科室主任给他提单子,这样才可以进货。他提单子的时候我就可以夹着好处费给人家了。
酬金往往以开发费的名目给,这项费用由我们到药厂去申请。小医院科室主任一般是500元,大医院得上千元。给药剂科的开发费更高,二级医院一般是2500元,大一点的医院则5000、10000元都有可能。因为最终决定是否进药的是药剂科。
有的医院,药剂科不能最后拍板就得找主管院长,这是第三个环节。整个一个流程下来,中小医院一般要两、三个月,大医院的开发则可能要几年时间。
为了建立长久合作关系,经常要请医生们吃饭。我记得比较奢侈的一次请的是院长,光吃饭就花去5000元,至于唱歌、跳舞、洗桑拿等花多少钱,就没有办法计算了。这些钱都是药厂出,如果不这么做,药厂就活不下去,因为同行都这么做。你想进入市场,没有别的方法。
关键:培训医生卖药
药品打进医院后,我的工作才刚刚开始。对药厂来说,进药不是目的,目的是卖货,量越大越好。于是,我们再回到科室去培训医生。虽然不懂医,但我对药很了解,我背熟它的主要成分,知道功效就可以了。我会告诉医生它治什么病,见了患者以后开就行了。
医生开了我推荐的药之后,就能得到相应的临床观察费。比如24.8元的小儿退烧药,一开始医生开一盒得2.5元,而现在则每盒得6元,是药价的四分之一。采取这种模式医生都很愿意“配合”。遇到价钱太低的药,就从数量上找,多开几盒什么都有了。
目前市场上临床观察费的行情都是这样,而且还在看涨,因为给低了就没人开你的药了。所以,出厂价仅几元钱的药,到患者手里价格要翻十几倍,除医药公司的正常加价外,给医院这一块的费用占很大比例,开发费、市场维护费、临床观察费,甚至还有一些广告费等等。事实上,一盒药里面真正算是“药”的、对病人有效有用的,也就是几元钱。药品价值之外的高额费用最终全部由患者承担了。
在药刚进医院的那段时间,医药代表几乎天天都得去。因为同类产品很多,你得让医生记住你的药名,开着顺手,这需要一个过程。我每天比医生去得都早,跟着他,以聊天的方式建立关系。常常一坐就是一上午,盯着他给患者看病,经过一段时间的“培训”以后,他肯定就会开你的药了。
药剂科那边,平时拜访一下,拿点小礼品,逢年过节更要送礼。因为药剂科一不高兴就会把你的药一笔勾掉,不再进,所以要一直维护着。
前面提到的那种小儿退烧药,我每月在医院的销量为五、六箱。一箱里有60盒,每盒的临床观察费是6元,那么医生每箱能赚到360元。而这只是二十多元的药,那些高价位的药医生能赚多少可想而知。
有的医药代表说,医生买房买车的钱从哪里来?都是我们给的。
我走了,还会有后来人
在国外,医药代表这个行业是很受人尊敬的,所有的工作都很光明正大,但是国内的情况却已经扭曲了。我们医药代表的工作不仅仅是向患者、医生提供我们这种药的治疗功效,而且还加上了自己的销售策略,沦为医药市场的工具。这个行业的一些操纵手段,我一开始培训时就很抵触。
药的销售对象是弱势群体,医生和患者的关系就像审判长和囚犯之间的关系。医生开哪种药,患者是没有选择的,更没有权利反驳他,而且患者也不懂药理,只有听之任之。
记得我们接受培训的时候,培训师讲:“替医生开药是我们的奋斗目标。”当然我们也希望这样,这就证明你已经有了很好的业绩。但后来遇到的一些事情,触动了我的良知。
有一次我去一家医院拜访医生,亲眼看到一个小孩发高烧,治不了,死在了医院。实际上孩子几天前来过医院,医生开了一些药,但没起作用。两、三天以后再来,已经来不及了。当时我在场,我觉得这是医药代表导致的结果,心里很难受。同样是治疗感冒的药,但是主攻方向不一样,如果患者得的是着凉感冒,医生却按由肺热引起的感冒来开药,不但不起作用,反而还加剧病情。当时那个孩子应该有更对症的药,但医生却开了某些医药代表推荐的那些药。
还有一次,我在车上遇到一个儿子得骨癌的父亲,为给儿子治病,家里能卖的都卖了,甚至卖掉了房子,因为治骨癌的药价格十分昂贵。为了儿子,他已经倾家荡产。我想如果我们把中间所有不必要的费用都拿掉,药品的价格就不至于这么高。但是,如果降低药品价格,那些临床观察费从哪里出?没有临观费,也就等于药厂的药进不了医院。
据我了解,现在有不少生病的老人,几乎每月都要花掉一个人的工资来吃药,药价虚高已使有些人生病不敢去医院了。
良知让我选择了退出。我离开的时候,经理说你不做别人也会做。他说的不假,肯定还有其他人继续去做,去接替我的市场。我左右不了别人,但可以控制自己,所以我选择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