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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亚雄与裕固族民歌

2004-07-05夏麦陵

中国民族 2004年6期
关键词:裕固族匈奴匈牙利

夏麦陵

杜亚雄是我国著名的音乐学家,曾任中国音乐学院音乐学系系主任。他初次接触到裕固族民歌时,还是西北师范学院音乐专业三年级学生。专业的音乐工作者因采风而接触到裕固族民歌的人,远不止杜亚雄一人。但让世界乐坛都知道裕固族民歌的,只有他杜亚雄;因研究裕固族民歌而闻名世界乐坛的,也只有杜亚雄!

杜亚雄为了领悟裕固族民歌的内涵美,竟学会了属于突厥语族东匈语支的裕固族语言;他为了弄清楚裕固族民歌的历史渊源,在匈牙利做访问学者两年,又学会了匈牙利语,还掌握了匈牙利古代史。就此两点,也足以令人折服。

杜亚雄最初去甘肃肃南县搜集裕固族民歌时,只是凭一时的兴趣。兴趣从何而来?因为裕固族民歌太动听了!一个人从事感兴趣的事业时,一切全是快乐的。但凭一时的兴趣,杜亚雄并不会取得后来那样轰动世界乐坛的成就。正因为他知道自己的兴趣后,把握它,而且广泛地去认识自己感兴趣的所有领域,又能耐心地坚持探索下去,所以才有“匈奴音乐文化的确是匈牙利民间音乐的渊源之一”的重大发现。

说起杜亚雄与裕固族民歌的缘份,当初真是有其偶然性,后来才有其必然性的。

1963年,杜亚雄在西北师范学院艺术系二年级时,适逢中国音乐家协会启动搞中国民间音乐集成,1964年这股春风吹到了甘肃。甘肃音乐家协会要西北师院音乐专业的师生完成甘肃的民间音乐集成的任务。担任民族民间音乐教学的卜锡文先生主张下去采风,搜集甘肃民歌。于是,选择了三个采风地点,分兵两路。卜锡文老师带领学生贺尚仁,到肃南裕固族自治县;钱培基老师带领杜亚雄去了高台、临泽两县。因为杜亚雄认识西北民族学院裕固族学生屈桂兰,她钢琴弹得不错,当她知道杜亚雄要去高台、临泽搜集民歌时,便建议杜亚雄在那里的任务完成后,再到肃南去,因为裕固族民歌太好听了!

杜亚雄在高台、临泽的采风结束后,正巧肃南举办裕固族自治县成立10周年纪念活动,所以他随临泽政府一行前往肃南祝贺。当他对卜锡文老师说明有意搜集裕固族民歌时,卜老师自然很高兴他的加盟。包括下乡采风,还有在庆典演出时所听到的,卜锡文老师共记录下了40多首裕固族民歌。

在肃南的庆典演出活动中,杜亚雄第一次欣赏到了的确动人的裕固族民歌,果然引起了他的兴奋。他因共鸣而动情,因动情而至有时落泪。因语言不通,无法将歌词准确记录下来,只能记下曲谱。裕固族通行本民族语言和汉语,但没有本民族文字。他们用汉语只能讲述裕固族民歌的歌词大意,而不能准确地译为汉语又不失歌词所具有的韵律。杜亚雄感到要达到这个目的,只有一条路:学会裕固族语言。执拗而又富于激情的杜亚雄,有一种言必行、行必果的作风。但这又谈何容易!

事情还远远了犹未了。他又去西北民族学院结识其他裕固族学生,同时借阅有关裕固族历史、宗教、语言、文学、民俗、艺术等方面的书刊,以便对裕固族有更多、更深入的了解。结识西北民族学院裕固族学生贺玉山后,对他的帮助更大了。因为贺玉山的妈妈恩情卓玛是裕固族民歌手,她邀请杜亚雄寒假去她家。他也真的就去贺玉山家过了一个寒假。这样,到了1966年冬天,杜亚雄已搜集到了30多首新的裕固族民歌,而且基本掌握了裕固族西部日用语言。

1966年夏天,正是"文革"那造神运动席卷全国的时候,杜亚雄大学毕业了。但"文革"把他留在学校直到1968年,才分配到武威黄羊镇铁路中学。后来与一位同学对调去了酒泉钢铁公司。西北民族学院的贺玉山毕业后也回到了肃南,所以贺玉山和他妈恩情卓玛多次到酒泉来看望杜亚雄。有时,还有一些裕固族乡亲随贺玉山或恩情卓玛而来,杜亚雄都把这些看作是采集裕固族民歌和丰富自己裕固族知识的极好机会。除了他的天赋和超人的记忆力,更令人惊奇的是他对所有裕固族的驳杂的知识的好奇,以及他与其他人不同的学习方法。他通过与裕固族人的广泛接触、相处,完成了自己对这个民族的各种知识的积累,裕固族语言也更娴熟了。此时的杜亚雄觉得自己刚刚有了一些裕固族历史、裕固族民歌特点的把握,但民歌这些特点能说明什么?他心中仍是一团迷雾。他陷入无法解释裕固族民歌特点的莫名苦恼中。

“文革”期间杜亚雄被诬为"搞封、资、修"的黑帮,在私设牢房里关了10个月,他搜集到的裕固族民歌手稿也被付之一炬!杜亚雄为手稿被焚毁而伤心落泪,再要去重新搜集是多么的不易!囚禁中,他只有凭着回忆,把那些民歌天天轮番地在脑海中过一遍,以求烂熟于心。只要生命没有中断,生活没有结束,裕固族民歌也就不会从他记忆中消失!寂寞岁月中的他,没有以冷漠的心情面对现实的人生万象。他总是背地里轻轻哼着熟悉的裕固族民歌,并不是心里有多快乐,而是为了不被忘却才如此。

1978年春天,杜亚雄得知恢复研究生招生制度后,他立即报考了南京艺术学院。因为全国音乐院校只有南京艺术学院的民族音乐理论专业当年招生,而且只招1人,考试11门功课,报考者竟达100多人。杜亚雄考试成绩名列第一被录取。

河西走廊中部肃南县的裕固族,其西部是古代回鹘一支的后裔。无论从族称及其演变,或是其含义来说,裕固族与古代回鹘人是一脉相承的。回鹘又称回纥,其先民是匈奴、敕勒。公元46年,匈奴分为南北两部。南匈奴臣服于汉王朝,留在了中国,遂于汉族及其他少数民族融合。北匈奴则走上了漫长的西迁征途,并于公元374年(东晋宁康二年)到达匈牙利平原。他们打败了东、西哥特和其他日尔曼部落,建立了强大的匈奴帝国。五世纪中叶,匈奴人迁徙到伏尔加河流域和高加索一带,另一部分人在匈牙利定居下来。

杜亚雄弄清楚裕固族族源,简直不比历史系的学生查找的历史文献少。知道了裕固族的族源后,杜亚雄再沿着匈奴西迁的路线考察沿途的国家及其最后的定居地匈牙利,把这些国家的民歌与裕固族民歌作一比较研究,看能找出多少共同的特点来。

于是,杜亚雄把维吾尔族、突厥语诸民族、阿尔泰语诸民族和匈牙利族的有代表性的民歌分别与裕固族西部民歌作一比较研究,发现裕固族与维吾尔族二者民歌没有相近似的旋律,风格相去甚远。而与突厥语系、阿尔泰语系诸民族民歌有较多的共同点,但也有不少差异。匈牙利族的民歌与裕固族却有不少共同的特点:它们都是五声音阶,采用五度结构,前短后长的节奏型,变节拍,在有曲首的条件下,以曲首音调贯穿全曲,终止式。由于突厥人、匈奴人和裕固族的先民敕勒人、丁零人关系密切,语言相近,所以保存在裕固族民歌中的古代因素不仅是丁零、敕勒、回鹘民歌的特点,也是突厥、匈奴民歌的特点。这些突厥语诸民族、阿尔泰语诸民族的地区和国家,正是匈奴西迁所经历过的地方。

杜亚雄还注意到,匈牙利人的语言和音乐与其周围的民族差异极大。这是因为古代匈奴人把自己的民歌带到了匈牙利平原并保存下来,才造成地域相近,语言和音乐与周围的民族不同的原因。由于匈牙利这名称是从"匈"演变来的,所以有研究者称,匈奴人是匈牙利人的祖先。但也有研究者依据匈牙利人自称"马扎尔",认为匈牙利人的先民是公元896年从东方迁到喀尔巴阡盆地的马扎尔人。据《匈牙利史》介绍,马扎尔人长期迁移过程中,基本与突厥人长期杂居。至今匈牙利语言中还保存着200布尔加尔词汇,便是证明。匈牙利文称"布尔加尔"为"匈人布尔加尔"。突厥学家捷尼舍夫的解释是,建立在匈牙利平原的匈奴帝国崩溃后,一部分匈奴人迁移到伏尔加河流域和高加索,组成突厥氏族联盟和各自独立的汗国。布尔加尔人正是这部分匈奴的后裔。所以匈牙利才用了“匈”这个前缀词即“匈奴”。

有意思的是,匈牙利的历史和族源问题,不仅引起中国史学家的关注,而且早在1819年匈牙利就有一位名叫克勒希·乔马·山道尔的学者,不远万里到中国来寻"根"。他经过罗马尼亚、保加利亚、埃及、叙利亚等国,到了印度。一路上,他学习藏语、藏文(裕固族人信奉喇嘛教,并有一部分说藏语,用藏文。有的上层人士还用藏文记录本民族语言)。正当他准备跨越青藏高原到河西走廊去时,不幸病死在途中。

匈牙利上世纪有两位音乐学家柯达伊和巴托克,在研究匈牙利民间音乐之源的问题上最有代表性。柯达伊推测匈牙利民间音乐是“那个几千年悠久而伟大的亚洲音乐文化最边缘的支流”。这个“几千年悠久而伟大的”国家显然指中国。而巴托克虽然限于条件不能作深入的探讨,但他“仍然怀疑我们的五声体系中是否保留着亚洲音乐文化的痕迹。”柯达伊和巴托克由于历史条件的限制都没有论及匈奴音乐对匈牙利民间音乐的影响,但杜亚雄通过自己近20年的艰苦研究,指出“匈奴音乐文化的确是匈牙利民间音乐的渊源之一”,对柯达伊的结论做了补充,也证实了巴托克的猜想。

杜亚雄的研究生毕业论文获得评审专家组的一致好评和全票通过。研究生毕业后他来到了北京,在中国音乐学院音乐学系工作。1982年,中国音乐学院学报《中国音乐》第4期发表了他的一篇论文《裕固族西部民歌与有关民族民歌之比较研究》,很快在国内外引起了极大的反响。匈牙利、美国、加拿大、阿根廷、日本等国的学者,或来信、撰文,或举办学术演讲,对他的论文加以评述和介绍。布达佩斯电视台还播放了采访杜亚雄的电视录相,新华社也就这项研究成果做了专题报道。1984年4月初,匈牙利《人民自由报》记者班奈迪·伊斯特万·高堡采访他,当听到他搜集来的裕固族西部民歌的录音时,高堡不仅听懂了其中个别词句,而且还能说出这是一首什么歌。这使在场的人感到十分惊讶,连高堡自己也深惑不解。这显然是因为裕固族西部民歌的语言、音阶、结构、乐句、节奏型等方面与匈牙利古代民歌有诸多相同之处,所以高堡才大致听懂了。

随后,杜亚雄因此而获得一连串的荣誉和奖励:

1986年,在音乐界只评了两位国家级专家,一个是杜亚雄,另一位是中央音乐学院时任院长于润洋;

1987年--1988年,应邀去匈牙利科学院音乐研究所作访问学者两年;

1989年,题为《匈牙利民歌与中国北方民歌的亲缘关系》的课题研究,获得匈牙利社会主义文化奖;

1990年,参加国际匈牙利历史研究会,当选为副主席。

事后他感到躬与其事,甘辛冷暖,感受自深。荣誉和成功的背后本来就充满艰辛和苦涩。直到今天,那篇《裕固族西部民歌与有关民族民歌之比较研究》还没有人提出异议。看来,它是不是将证明他的论证有着穿越时空和令人信服的力量呢?

杜亚雄因此获得了加拿大科树特基金会提供的奖金,应邀去匈牙利做两年的访问学者。他在两年内竟掌握了匈牙利语。

他除研究裕固族民歌而轰动了世界音乐界外,至今列为普通高等教育“九五”国家级重点教材之一的《中国少数民族音乐概论》(上海音乐出版社出版)、《中国各少数民族民间音乐概述》和《中国民族基本乐理》都是他的力作。尤其是后者,更是开拓性的著作,获得了1996年度的洛克菲勒研究奖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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