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写我们自己的历史与未来
2004-07-05钟进文
钟进文
我国人口较少民族的书面文学基本上是近20年才出现并发展起来的,虽然起步较晚,但凭借着丰厚的民族文化积淀,独特的视角和奇异的艺术手法在中国文坛迅速崛起,并引起广泛关注。
由于历史原因,20世纪80年代之前,人口较少民族的书面文学发展十分有限。1981年《民族文学》创刊之际,全国文联开展了新中国成立以来的第一次全国少数民族文学创作评奖活动。在140余篇获奖作品中,只有8篇人口较少民族的作品获奖,其中小说2篇,诗歌5首,散文1篇,占获奖作品的5.7%。虽然在此之前,人口较少民族的书面文学创作的规模不大,数量不多,但其中也涌现出了一些顶尖作家。这些作家不仅在本民族文学史上占有重要地位,而且在中国文学发展史上也占有一定地位。
赫哲族书面文学创作活动的代表和先驱、唯一的职业作家乌·白辛就是这方面的代表。他1919年生于吉林省吉林市,青少年时代就投身于为中华民族的自由、独立、解放而斗争的东北进步文艺阵线,在戏剧创作和电影创作中取得了杰出成就,在中国当代剧作家中占有重要地位。新中国成立前,他编写了歌剧《好班长》、《送饭》、《郭老太太杀鸡》、《土地是我们的》和话剧《四海为家》等,1958年任哈尔滨话剧院专业编剧后,创作了话剧《黄继光》、《雷锋》《印度来的情人》和电影文学剧本《冰山上的来客》等。1960年乌·白辛创作的话剧《赫哲人的婚礼》以史诗般的结构和宏伟的场面,反映了赫哲民族三百年来的历史命运。剧本从漫长的历史中选取几个具有典型意义的历史事件,通过赫哲族由濒临灭绝的苦难境地走向社会主义新生活的伟大变迁,来表现和赞美赫哲族巨大的凝聚力和生命力。《赫哲人的婚礼》不仅是乌·白辛重要的作品之一,而且由于它在主题思想的深刻性和艺术方面的成功创新而进入新中国成立以来最优秀的戏剧作品之列。
李英敏是京族文学史上第一位创作书面文学的作家,较有成就。他创作的《南岛风云》是京族人写的第一部有全国影响的文学作品,1957年获文化部建国以来(1949-1955)优秀影片奖。李英敏1917年出生于广东省肇庆县。青少年时代他阅读了大量章回小说、新文艺作品和欧美文学名著,还创办文艺刊物《镭光》。参加革命工作后,一直在海南、北京等地从事文学创作活动,1984年离休后回广西南宁定居。虽然李英敏出生、生活在本民族聚居区之外,但他仍有不少反映本民族特色的作品。例如他的琼崖系列散文,不仅写出了海南斗争的历史画卷,而且也写出了作家自己——投身于这一事业的京族革命者的思想感情。他的《银灰色的童年》、《海角少年》、《从封建堡垒到革命摇篮》、《窃火记》等带有“自传文学”色彩的散文,集中反映了一个汉族地区成长的京族青年,怎样学习社会、学习汉文化与外国文化、怎样成长为一个革命者的心路历程。
以上两位作家可以说是我国早期人口较少民族书面文学创作的杰出代表。
20世纪80年代我国人口较少民族书面文学的发展迎来了一个新的起点。随着“文革”的结束和改革开放的到来,中国的社会生活和文学环境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在思想解放潮流和改革开放外来文化影响下,从人口较少民族中走出了一批文化人,他们拿起笔,向世人讲述着本民族一个个悲欢离合的故事。与此同时,各级政府和群众文化团体也给予了大力支持。
自1983年起,中国作家协会与国家民委、文化部等联合在北京、呼和浩特、北戴河、上海等地先后举办了四次人口在10万以下少数民族的文学笔会,并在《民族文学》等刊物开辟专栏刊发作品。相关地区的文化部门也采取各种措施,或创办刊物或开辟专栏积极扶持这些民族的文学新人。如黑龙江省赫哲族聚居区的同江市街津口赫哲民族乡创办了文艺刊物《浪花》和《渔鹰》,同江市文化馆主办《同江文艺》,饶河县文化馆主办《乌苏里江》;广西环江毛南自治县创办《环江文艺》;内蒙古鄂温克族自治旗文联创办了《鄂温克文艺》,鄂伦春族自治旗文化馆创办了《鄂伦春文艺》,这些刊物忠实地记录了人口较少民族书面文学诞生和成长的经历,从中也走出了这些民族的第一代诗人、小说家。甘肃省酒泉市文联主办的全国性刊物《阳关》和张掖市文联主办的《甘泉》多次开辟“裕固族文学作品专辑”或“裕固族新人新作”栏目,专门刊发裕固族作者创作的文学作品。这些针对性较强,具有扶持意义的举措,有力地促进了人口较少民族文学创作活动的繁荣。
在从无到有、从小到大的发展过程中,重要作家的出现,对一个民族书面文学的繁荣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
撒拉族诗人韩秋夫早在20世纪50年代初期就步入诗坛,他16岁开始发表作品,前后发表诗歌、散文及评论数百篇(首),出版有诗集。其中诗歌《草原上的虹》在1955年就获得青海省诗歌一等奖,《古城之恋》和《献给共和国的赞歌》1985年分别获得青海省诗歌优秀奖和全国少数民族文学创作二等奖。如果说20世纪50年代是撒拉族书面文学的初创时期,那么,这个时期的撒拉族作家只有秋夫一人,作品也只有秋夫一人的诗文。虽然他的创作道路历经坎坷,但他毕竟孤身一人筑起了撒拉族书面文学的基石,揭开了撒拉族作家文学的序幕。他从来没有停止过歌唱,在最困难的岁月里,用树枝醮着油烟,在废纸上写下了上百首诗篇;他以生命为代价,通过执着追求和勤奋努力,把撒拉族文学一次又一次推向新的高潮。专写诗人秋夫的报告文学《蜕变》称其为撒拉族历史上的五大伟人之一,将其比同于民族祖圣尕勒莽。在他的影响和感召下,撒拉族涌现出了一批卓有成就的书面文学作家,如马学义、马学功、马文才、翼人、韩文德、韩新华、马毅、马梅英等,而且诗歌创作取得的成就最为突出,公开出版5部个人诗集。《民族文学》创刊20年来,撒拉族作家发表的作品居人口较少民族首位,而且以诗歌为主。这也意味着撒拉族诗歌创作在人口较少民族中处于领先地位。
乌热尔图是20世纪80年代初期中国文坛非常活跃且成就卓著的一位鄂温克族作家。他1978年开始发表作品,1981年年仅29岁就加入中国作家协会。出版有《一个猎人的恳求》、《七叉犄角的公鹿》和《你让我顺水漂流》等短篇小说集。在这些作品中既有对本民族道德风尚、风俗人情的热情赞美和歌颂,同时也从不同角度和侧面展示了受到外部环境的复杂影响后,鄂温克人在文化意识、价值观念等方面发生的深刻变化。乌热尔图的小说文笔清新、风格各异,富有浓郁的民族特色和生活气息。他的短篇小说《一个猎人的恳求》、《七叉犄角的公鹿》、《琥珀色的篝火》和《老人与鹿》分别获1981年、1982年、1983年和1985年全国优秀短篇小说奖,《琥珀色的篝火》还译成日文在日本出版;其他作品也被译成英、俄等多种文字。他曾任中国作家协会书记处书记,内蒙古自治区文联副主席、作协副主席。一个只有两万余人口的民族走出这样一位大作家,而且连续三年摘取全国短篇小说大奖,这在中国当代文坛也属罕见。乌热尔图成为鄂温克族文学史上一颗璀璨的明星。在他的文学创作活动和卓越成就影响下,鄂温克族的文学创作队伍迅速崛起,出现了杜梅、安娜、涂志勇、阿日坤等一批文学新人,而且她们的创作成就集中体现在小说方面。《民族文学》创刊20年来,鄂温克族作家发表的作品居人口较少民族第二位,和撒拉族文学相比形成有趣的现象,以发表小说为主,没有诗歌发表。由此看来,人口较少民族卓有成就的作家对本民族书面文学的发展所起的作用,不仅体现在创作队伍、作品数量和质量方面,而且还体现在作品的体裁方面。
20世纪90年代,人口较少民族的书面文学如雨后春笋,蓬勃发展。各民族都出现了相对稳定的创作队伍,国家郑重宣布,我国55个少数民族都拥有了自己的书面文学作家。与此同时,很多民族的作家出版了自己的作品集或作品选。如裕固族出版有《狂奔的彩虹马》(小说卷和诗歌卷)、《裕固族文学集》以及个人诗集《群山之中》(贺中)和散文史话《裕固民族尧熬尔千年史》(铁穆尔);撒拉族出版5部个人诗集;保安族出版有《积石山的路》(马少青);鄂伦春族出版有小说集《猎刀》(敖长福)和《达斡尔鄂伦春鄂温克短篇小说选》;毛南族出版有长篇小说《血染的浓索花》和诗集《爱情的瀑布》(谭亚洲);普米族出版有小说集《多情的独龙河》(尹善龙)、中篇小说集《野人泪》(汤格萨甲博),散文集《高黎贡山脚印》(合著)、《遥远的山村》(殷海涛),诗集《火塘边的歌声》(殷海涛);阿昌族出版有中篇小说集《阿昌女人》和《红泪》(罗汉),报告文学集《1992中国滇南大行动》(罗汉),诗集《山婚》(曹明强);怒族出版有小说集《诅咒崖》等等。
这些作家大部分来自于本民族的聚居区,虽然他们生活在祖国的东西南北,其民族族源不同、文化有别,但他们对民族历史的追寻,拥有的族群意识、文化认同和民族感情有着惊人的相似之处。他们的创作根植于本民族历史文化的肥沃土壤,始终把自己民族的历史、现实和未来命运作为关注的焦点。例如生活在滇西北的普米族作家汤格·萨甲博是本民族的第一位写长篇小说的人,他曾深情地写道:“因为我从小在山旮旯里滚爬长大,有个未了的山情。如果有一天能成为作家,我一定尽情地描绘普米族先辈们走过的漫长历程。表现他们的情感世界,生活和风情。尽量真实地将山旮旯人的风貌再现于笔端,让山外人能够看到普米族的历史,人情,生活,风情和他们的悲欢离合。”森林、山脉、大地是鄂温克人的母亲,鄂温克人离不开森林,当林子里没有鹿的时候,鄂温克人的生存受到了严重的威胁,这是鄂温克书面文学作品的主要内容。鄂伦春作家敖长福借小说主人公之口,表达了自己深深的忧虑:“我年轻的时候,两岸的野物可多呢。细腿、白尾巴的狍子,毛煞煞的野猪,长腿、短尾巴、灰突突比牛还大的犴,一帮一帮的,出门不远就能碰上,可你看这,剩下了什么?我……我这心里还有什么呢?”撒拉族诗人马丁通过诗歌反复吟唱其民族迁徙中形成的坚忍不拔、不屈不挠的民族精神:“我成长在撒拉民族之中,这就注定了我更多的笔触自觉不自觉地伸向这个民族和它生存的地方。不说别的,撒拉族就其从东迁时的几十人发展成为现今的九万多人的民族,凭借了什么样的精神力量裕固族作家铁穆尔在“西部文学论坛”上大声疾呼“站在整个人类的立场上,让每一个民族都能得到人们的关注。让每一个弱势群体都得到关注。”人口较少民族的作家们就是靠着这样的文化精神和创作理念悄然步入中国文坛的。
新世纪初,人口较少民族的书面文学以其特有的魅力越来越引起广泛关注,成为文化多元化的一种象征。例如裕固族女作家阿拉旦·淖尔洋溢着草原气息的散文《萨日郎》,2002年在《美文》杂志发表以后引起社会的热切关注。当年被《2002年最具阅读价值的散文选》(上海社会科学出版社)、《2002年度散文选》(人民文学出版社)、《2002中国散文年选》(花城出版社)、《中国年度最佳散文选》(漓江出版社)、《散文选刊》等多家权威书刊选中。同时又获得甘肃省第四届敦煌文艺奖散文唯一一等奖。2003年其散文《母性的草原》获得全国散文征文二等奖,而后又被选入中国散文学会主编的《2003中国散文年选》(花城出版社)和《2003年我最喜爱的100篇散文》(中国文联出版社)等书刊。《青草地》选入《2003年21世纪年度散文选》。与此同时,这些作品都被北京某电影厂买断影视作品改编权。
由此可见,人口较少民族的书面文学在迅速崛起,相信在不远的将来,这支生于民间、长于民间的创作队伍定会在中国文坛筑起一道更加靓丽的风景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