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策突破口——侨产房

有了广东侨产房方面的突破，以后政策就存在进一步松动的可能

在这场旷日持久的纠葛中，居留国内的经租户处于相当不利的境地。一方面，他们要求的不是基本的生存权利而是财产权，这就注定了他们的维权活动不会像民工被拖欠了工资、山村少年失去受教育机会那样容易得到社会的同情；另一方面，非常具有讽刺意味的是，这些当年的富人如今大多只拥有抽象的产权，却缺乏真正的财富去影响政策执行者。

政策的突破口首先是从海外华人、华侨的经租房上出现的。

广东的突破

20世纪80年代初，招商引资成为各级政府的中心工作。要吸引海外投资，一个重要前提是必须让海外华人、华侨相信中国政府是尊重私人财产权的，否则来大陆投资就成了一种冒险。华人、华侨在20世纪50年代被国家经营租赁的房产能否发还，成为一个可能影响改革开放大局的问题。经过各方面力量的争论权衡，经租房产权问题终于出现了一个突破口，广东、福建等地开了口子，开始将经租房中的侨产房发还给原业主。

广州市房地产管理局地籍产权处梁处长向《经济》介绍说，在广东省和广州市侨办的大力推动下，广州市房管局1996年开始就发还国家经营租赁房产进行探索，经过比较严格的“成份审查”，将不属于官僚资本和恶霸分子的侨产房发还给原业主。当时充分考虑到政府、房管方面的承受能力，规定房产面积高于1000平方米的暂时不予发还。

广东发还侨产经租房政策出台后受到了各方面的关注。1997年秋，中央有关部门曾经专门组织调查组来广东调研经租房政策问题。据梁处长介绍，中央调查组并没有对广东的政策做出任何结论，既没有批评，也没有明确表示肯定。此后，福建省也组织了一个考察团来广东观摩，福建考察团回去后，也制定了与广东相似的政策，在一定范围内将侨产经租房发还给原业主。

广东一向敢开风气之先，经租房问题首先在广东突破，一方面当然要归功于当地政府勇于创新，勇于用“三个有利于”标准来判断具体工作的得失，排除各种干扰，解决历史遗留问题，为招商引资这个中心工作创造条件；经租户团结一致，通过侨联等组织坚持不懈向政府反映问题，也是经租房问题得以解决的重要原因，据广州市房管局地籍产权处梁处长介绍，广东省华侨事务办公室和广东侨联在推动经租房政策突破方面起到了非常重要的作用。

此外，广东当地渐具规模的产权交易服务体系也为经租房发还做出了重要贡献。由于历时久远，又经过“文革”十年浩劫，经租房产权的具体落实是一个相当复杂的工作，要经过区房管局划定房产、业主辞世后继承人必须经过公证方能继承产权、发还后重新进行房地产登记等一系列手续。过程繁复也是不少地方房管当局不愿意落实私房政策的一个重要原因。但在广东，这一切烦恼都可以抛诸脑后，广东省出台发还侨产经租房政策后，广州市出现很多专门帮助侨产房业主办理发还手续的产权服务机构。

位于广州市东山区的恒侨房地产代理公司就是一家专门代理侨产经租房发还手续的民间机构。公司经理梁树雄先生告诉记者，华侨在海外多年，已经习惯了找律师行办理产权事务。一家一家找政府部门办手续，爬楼梯、看脸色，对他们来说是难以想像的经历，他们只需要把自己祖屋的详细地址告知代理公司，剩下所有的事情都归代理公司办，半年之内，客户一定能拿到房产。梁先生开玩笑说，反正他和他的员工都是国内长大的，看看脸色、爬爬楼梯没什么，只要有钱赚就好。这类专门代理侨产经租房的公司生意的确不错，梁先生手下一名员工私下告诉记者，客户一般给的手续费能达到房产价值的5%到10%，他一个打工仔一个月光提成就能拿到七八千。

尴尬的突破口

广东省发还侨产经租房的目的是为了让海外华人、华侨树立回祖国大陆投资的信心，但是这个政策带来的连锁反应却是他们始料未及的。

首先是兄弟省市同行的不满。记者要求广州市房管局方面提供该市发还侨产经租房的相关文件时遭到婉言谢绝。广州房管局地籍产权处办公室的梁小姐告诉记者，上面有指示，这方面的文件一律不得公开。记者问到原因，梁小姐回答，倒不是文件本身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只是他们承受的压力太大，其他地区的同行多次向建设部反映，广东的做法让他们的工作很被动。梁小姐说，他们之所以如此谨慎，也是出于保护经租户的利益，一旦国家对广东的做法叫停，最终受害的还是经租户。所以广东方面一直对经租房政策保持低调。

另一种压力来自相反的方向。梁小姐介绍说，侨产经租房发还后，不属于侨产的经租户要求发还的现象开始活跃起来。而且房管人员的说服工作更加困难了，他们也很难向前来申诉的经租户解释为什么华侨的财产要保护，本土公民的财产就不需要保护。总不能跟他们说国家需要华侨回国投资，而他们派不上什么用场吧。

在当地媒体的配合下，记者找到了一位陈老伯，他家在广州沙面的繁华街区上下九拥有一栋私房，上世纪50年代被被国家经租。陈伯年近八十，思路仍然非常清晰。他告诉记者，当年这条街就是富商集中之地，1949年，一条街上的街坊大部分都走了，他父亲考虑到自己家两个儿子，也就是陈伯的哥哥们都参加过东江纵队，所以没有随大流去香港。现在街坊们的房子因为是侨产，所以解除经租，都重新发还了，只有他家的经租房因为一家人一个都没走，不属于侨产，不在落实政策之列。

梁小姐告诉记者，房管局和市里领导也认识到这个问题，感觉不能对老百姓采取功利主义的态度，应该真正以民为本、执政为民，从保护公民财产的角度考虑这个问题。她向记者出示了一份2000年的广州市政府会议纪要，纪要显示，广州市正在考虑扩大经租房发还的范围，让更多的经租户得到实惠。

既然2000年已经下了决心，为什么直到今天仍然未能落实呢？梁小姐的解释是，经租房问题带有全局性，如果总是一个地方开口子，口子还越开越大，恐怕很难向上面交待。

梁小姐认为，障碍应该不在广东这边。

跟进的希望

其他地方会不会在侨产经租房方面跟进，进而促进经租房问题的全面解决？记者在不少地方看到了这种希望。

家住武汉市江岸区小蔡家巷11号的柯道宏，其家族在汉口一带拥有多处房产。2003年7月，柯道宏的两个伯父，曾任美国洛奇航空公司总工程师的柯隆茂和曾任花旗银行副总裁的柯隆盛联名给武汉市市长李宪生写了一封信，要求发还柯家在中国的私人房产。

从柯道宏出示的相关材料可以看出，这封信由市外办转给李宪生市长，先后得到了市长本人、市外事办袁主任、市政府阮秘书长、市信访办姜主任、市房管局范局长的批示。记者前往武汉市房管局采访时，正值该局开会讨论发还侨产经租房事宜，该局官员透露，会上专门谈到了柯家房产发还问题。这位官员还透露，李宪生市长已有指示，要求房管局加快落实国家已经颁布的私房政策，并责成房管部门对全市私房政策落实情况作一个详细的调查。

所谓“外交无小事”。毋庸讳言，在当前条件下，侨产房能够得到政府方面更多的关注。尽管从法理层次上看，解决一部分而不解决另一部分似乎有违法律面前人人平等的原则，但是用比较现实的态度看问题，解决一部分总比全部拖住不办好。更何况，走在落实私房政策最前列的广东房管机构官员也暗示，如果其他地方跟进，开点小口子，发还侨产经租房，他们就会有勇气做出进一步探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