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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福拉面

2004-04-29曾志成

台港文学选刊 2004年1期
关键词:拉面面馆亲吻

曾志成

信州拉面有一种独特的口味,不浓烈也不油腻,拉面本身有超乎口感的滑顺。

我开始介入这场恋情时,正值哈日风的颠峰时期。那时街道上的面馆,都会推出各式各样应景的拉面。午餐时刻,我通常在他公司附近的地下捷运站下车,允诺等他,坐在安全岛上的公车站,眼睛东张西望,或是看对面公车一辆接着一辆呼啸而过。朋友说我只是他的午餐情人,吃完这顿等下一顿,没有长期饭票的打算,这样没有预期的感情,却一天接着一天,比原先所想像的更要热烈许多。

中午十二点过后,许多办公大楼的上班族鱼贯地走出来觅食,每个人的神色匆忙,只有他还会边走边唱,双手插在腰间的口袋,干净的脸庞近似圣洁的光彩,与白衬衫相互辉映,非常好看。他戴着无框眼镜,却藏匿着难以读出的不快乐,这样的不快乐说是忧郁似乎过于严重,总之就是那种隐藏在眼神与嘴角间的讯息,我可以清楚地读出。当我第一次看见他时,心中就认定了我们之间会有某种关联。

只是没想到关系的进展会演变成这样,我竟然是所谓的第三者,但是他并不爱她,他一点都不避讳关于肉体的贪婪,像个需索无度的孩子。有时候处女座的敏锐直觉是很糟糕的,这样的天赋异禀常使我无法彻底融入这段感情,却又不愿轻易放手,而陷入矛盾复杂的两难境地。在不抵触自我原则的情况下,我们只在午餐时刻约会,其他时间我偶尔感到寂寞,他则必须回家面对那个同居女友。

失乐园式的偷情,的确在短暂相处的瞬间散发出迷离的能量,那种渴望已久的眼神相对,简直就像干柴烈火般,炽热并且高质感。这样沉溺与享受,似乎又太过天真了,没有人可以接受这样的感情会有冷却的一天,至少恋爱中的我无法接受。

巷子口的那家面馆,是我们常常约会的地方。自从第一次我们各自点了相同的信州拉面之后,就不再想尝试其他口味的拉面。信州拉面就是有种令人百吃不厌的口感,当我呼噜一声吞下一筷子的拉面时,那种吸力真像他亲吻我嘴唇时所发出的声音。这时他总会凑过头来,暧昧地对我笑一笑,暗示这再熟悉不过的声音。

他的声音温和细腻,没有仔细听甚至会被淹没在嘈杂喧腾的面馆中。他吃面前会先祷告,是个虔诚的教徒,感谢上帝赐给我们食粮。无神论的我每每看着他闭上双眼口中念念有词的专注模样,就觉得他像极了传统教会唱诗班的小男童,纯洁可爱。

就是因为信仰,让他无法获得自由,我这样下定论似乎有点偏执,但是这应该不过分。因为信仰,他必须背负原罪,却无法相信这是真实的自己。然而我对他的吸引,却又属于另一个世界的拔河。我无法在街上亲吻他,牵他的手,我甚至無法与他一起接近上帝。

一起吃拉面,成为我们之间体认幸福的仪式。每当一碗热腾腾的拉面端上来,两人之间就会被一种无以名状的幸福热度所包围,不能说是丰盛,但是至少非常美味可口。但是在这同时,却也有某种不安全感袭来,生怕得来不易的幸福,会随着拉面热腾腾的蒸气发散而消失无踪。几乎每次我都是闭着眼睛不敢面对,当我有不安全的预感时,他却一点也不知情,以为我是跟随他一同在祷告。

我从来没有问他选择怎样幸福的方法,直觉地认为他心里有数。当信州拉面成为我们之间幸福的标记时,我就只能相信这样简单的幸福。吃完拉面的瞬间,他总是发出会心一笑,直说:真是好幸福呀!他说这句话的样子简直令我又爱又恨。

午餐结束,走出面馆,我又要重新面对人生的选择题,除了吃拉面与肉体欢愉之外,我们之间还能拥有什么?

直到真有那么一天,吃完两人之间最后一碗信州拉面,我才得到一个平凡的答案:在三个人之间是无法轻易获得幸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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