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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塞外第一楼”全解

2004-04-29戴天孚刘福云

旅游纵览 2004年11期
关键词:戏楼凤山建筑

戴天孚 刘福云

丰宁满族自治县的凤山戏楼,一直被今河北、内蒙、辽宁等地的百姓称为“塞外第一楼”。2004年的6月份,当我们一行人走近它,试图仔细地“辨认”、用心地解读的时候,它却给了我们一个沉默又模糊的背影。

本来,这个大约建于清朝鼎盛时期的戏楼,在历史的典籍中留下过清晰的印记。但是,历史上的两次“偶然事件”,却让我们永远地失去了与那个时空存在的真实面对面的机会。那是两个很完整的故事。

1948年,承德解放。国民党政府,将大批的文字材料匆忙之中运往辽宁沈阳,在一眼望不到头的马车阵中,就“隐藏”着一部分文物和承德各县的县志。当车马刚刚离开丰宁县界的时候,遇到了一支埋伏的武装。交战的混乱中,十几辆马车燃烧起来,而其中那本最完整地记录着丰宁历史的县志,就在冲天的火光中,不情愿地完成了自己的使命。

实际上,历史还是给我们留下了另一个机会,但是,我们仍然很麻木地没有挽留住它远去的脚步。自那一天县志遗失,38年后的1986年,凤山镇的关帝庙——凤山小学翻修大殿的配房。一位叫戴小明的瓦王,无意间挖出了一块体量很大的石碑。看着上面刻着的密密麻麻的文字,戴小明瞑冥之中感到它似乎很重要,他没敢擅自处置,特意找到了当时学校的负责人,请他来鉴定一下它是否“价值连城”。这位负责人,漫不经心地看了几眼,结论是:没用!

接下来,戴小明和他的工友们,如释重负般地将这块“没用”的石碑砸成了若干碎块,据说这样的石头砸碎了更容易垒到墙里头。当一位文化人——镇上的崔来临闻讯赶来的时候,他在散发着泥香的一段新墙上,发现了“嘉庆三年重修等字样。但是,具体是在什么时间、什么人集资、什么人施工、为什厶要重修,却永远地在石碑被砸时变成了轻轻的烟尘……

是啊,历史的诉说,总是很难与人类的倾听吻合在同一时间内。因此,错过了诉说的人们,对过往的“追究”就越发显得兴致勃勃。那厶,今天仍然骄傲地站在我们面前的“塞外第一楼”的“第一”两字又如何解释呢?

清朝时期的“商业解”

现在的凤山街,是灰头土脸的。无处不在的尘土,飞扬在沿街叫卖各种菜秧的小贩周围,仔细一看,竟多是中老年妇女。底矮曲折的街道,反复修补的一道道山墙,与典型的北方小镇豪无二致。再近前观察,她们独轮车上的商品也显得那么稀疏,即便是几棵辣椒秧,也值得她们长时间地等待出售吗?这与北方妇女的急噪、豪爽又有几分不同了。

这就是前后作过近80年县城的地方吗?这就是连接蒙古高原与富饶中原的通道吗,这就是曾经涵养过一百多家商行的街道吗……只有你回头看一眼那仍然巍峨肃立的大戏楼,只有你猛然发现一座普通民居的门前,竟静立着一对石狮子的时候,你才能允许自己迷失在这纵横交错的小巷里,去描绘百多年前它的无比风华。

我们现在常说的“交通要道”几个字,拿到二百年前去理解,就有全然不同的解释了。那个时候所说的交通要道,恐怕更多的是要表现它的“惟一”性。也就是说,如果你不走这里,你不在凤山歇脚,那厶你就不太可能作一个南北物流的商家,因此,我们知道,凤山,曾是商家与贩卖者们的首选之地。

目口便是在晚清时期,这里的繁华也曾令人羡慕;就在我们今天脚踏着的这条街上,不知道成全了多少人的富贵梦,你抬眼所能看到的地方,都是密密麻麻的商铺的字号牌,一百多个买卖家们,分布在“当铺胡同”、“茶馆胡同”、“仓房胡同”,而“城子里”。“城子后”街上的店铺,也把这个城中城的夜晚注释得灯红酒绿,一片歌舞升平。

在这个纵横交错、充满竞争的商业城里,心里最坦然的要数“聚源永”的掌柜的了。如果查一查中国的商业历史,那里边一定记载着“聚源永”的名字和事迹。它发起于北京的密云,买卖越作越大,竟至铺开了大半个中国。它在凤山开设的分号,也左右着整个凤山乃至丰宁县的“经济表情”。这一点,从它经营的买卖中,就可以看出它的“霸气”,烟、酒、茶、糖,日用百货:丝绵绸缎无一不在它的势力范围内,而今天仍然沿用的“古楼市场”就是“聚源永时期的杰作。

现在,我们可以稍稍地感觉到一些心平气和了:只有这样的繁华和富足,才应该是北方重镇的样子!是的,这个老县城是个藏龙卧虎的地方,那些人不但有足够的智慧去积累财富,还有足够的头脑来完善这种繁华,并在进一步的繁华中汲取更多的财富。而建庙宇、搭戏楼则是那个年代最通常的做法。

从清朝中期开始,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内,凤山的街面上,其最高“权利机关”是左右经济命脉的商会。一旦商会提出了建戏楼的动意,大家没有不一呼百应的道理。于是,由商会出面筹集款项,就把那些有头有脸的人物都聚集起来了。有丰厚的经济实力作基础,谁不愿意在这项“功德无量”的事情中露露脸呢?有钱的人多,似乎“热闹”就多,今天你开张请来一个戏班子,明天他开了一个分号也要请人唱大戏,后天又轮到了谁的寿辰要唱大戏……总之,只要不是滴水成冰的严寒季节,您就不用担心来到镇上会听不着戏。“流芳百世”的传统思想、聚民万家的商业考虑,就这样最终落实到了这座“塞外第一楼”巨大的体量上。民国初期的“文化解”

第二天,当我们一行人靠近戏楼的时候,天色刚刚泛白,一缕欲出还隐的霞光久久地滞留在天际。我想第一眼就与它正面对视,于是特意选好了与之正对的位置,直直地面对它走了过去。走着走着,我又突然觉得自己的方式,在不经意间很有点戏剧色彩,管它呢。顾不上自己的有些程式化的步伐,我离那个舞台的视觉中心越来越近了。

在远处,看起来色彩斑斓的舞台背景,原来画得是一幅很夸张的作品。那是一只张牙舞爪的中国人创造出来的动物,叫“贪”,它正张着血盆大口,做吞噬太阳状。太阳在它的头顶热情而又顽强地燃烧着,“贪”急切地等待着机会。两种情绪都已经走到了极至,此刻,再冷静的人也会被画面深刻的寓意所震动。我再一次为古人的思想性所折服:是啊,人世间的一切大起大落、悲欢离合,不都是由一个“贪”字引起的吗?没有了“贪”,哪还会有眼前这华美的舞台呢?

一个偏在塞外的民间戏楼,无法与北京街里或皇宫内的戏楼相比较,但在它的前台上,也曾站过名满天下的戏剧“名家”。民国初期的时候,杨小娄、谭鑫培就曾在这里登台表演;改革开放以后,在《红灯记》中饰演李奶奶的高玉倩也曾携老伴到此演唱……走进戏楼的后台,您仔细辨认的话,仍然可以看到斑驳的“演出海报”,那上面的演出日期和曲目仍清晰可辨,就像昨天下过的一场透雨。

凤山的戏楼,并非逢年过节才开锣。俗话说的好,大旱不过五月十三。因为五月十三日,是天上“关老爷”的磨刀节,磨刀就得用水吧,人间怎么也能借上点光,因此,这一天就是凤山戏楼开锣的日子。这戏台的大幕一拉开,一连几个月的时间,基本上就停不住了,那好戏是一台连着一台,富有韵律的锣鼓点,把整个县城的上空点缀得生动无比。

然而,最生动的、充满了神秘色彩的故事,至今还在凤山人的记忆里。人们记得那是在民国初期,从北京来了一个戏班子,演出的是《三国演义》里的故事。具体剧目大概是《定军山》,在这个故事里,陷害关羽的是吕蒙。那天的戏演得很成功,台上台下的人都对吕蒙恨之入骨了,扮演关羽的人手擎一把木质大刀,在舞台上对“吕蒙”紧追不舍,在密集的锣鼓点声中,关云长手起刀落,真的把“吕蒙”的头砍了下来……观众们一阵躁动,纷纷涌到台上,说看那刀口还是齐刷刷的呢。

不管是当时的演出“特技”太高超了,还是在“贪”的注视下真的发生了我们今天也难以理解的现象,凤山人对此可是深信不移的。

丰宁县,是乾隆四十三年由乾隆亲题的县名,也正是从这一年开始,凤山开始了它作为县城所在地的历史。虽然地处人烟稀少的塞外,但人口相对还是比较密集的。据史料记载,当时的凤山所辖人口就达到了988.5排。按满族的编制来看,一排就是25户人家,那么988.5排的话,就应该是24712.5户,如果当时每户按8~9口人计算的话,那当时,在它的周围,就生活着大约20万人口了。这在我们今天看来,也是一个不能被忽视的数字。

凤山镇,就是当时20万人口所向往的“中心广场”。它既是金融中心、商业中心,也是政治、文化中心。俯瞰这个城镇,在四通八达的街道上,你能看到庞大的足有100头骆驼的商队缓缓走过;你能听到街上叫卖的人操着南腔北调的口音你能闻到沿途寺庙里飘出的大致相同的馨香……但是,不论你怎么看,凤山戏楼都是你目光的“句号,像一个绕不开的符号,牢牢地占据着老百姓内心最神圣的位置。

戏楼,它是最知道凤山的沧桑变幻的所在,是凤山千百年历史最忠实的见证者和守护神。就拿近代来说吧,在这个戏台上,总是戏剧和人生轮番上演的。戏楼的正对面,就是我们看到的“关帝庙”,“八路军”在镇里的时候,这里就是“农会”所在地。在“农会”的组织下,在戏楼上砸死了“大汉奸”李明信,摆满了挖地主的浮财时搜出来的盆盆罐罐……而当“国民党”又回到镇上时,把七区区长、18岁的共产党员李玉清押到戏楼上,先是剜掉了耳鼻,后来又残忍地挖出了年轻人的心脏……而时隔不久,共产党的领导人胡广义带领着区小队,把残害李玉清的凶手王德才生擒。再后来,人们就看到了悬挂在戏楼上长达一个月的这个恶霸的人头。这么多的故事都发生了以后,不管是悲还是喜,儿门再也无法用橡皮擦去烙在心头那深深的记忆了。

延续至今的“砖石解”

上上下下、左左右右,连续几天的打量,我这才知道:原来,古建筑是最难以用文字来描绘的。起初,它就那样简简单单地立在漂亮的光线里,天真的表情,似乎不想人们看出它的与众不同。可是,当你把自己的目光集中到它数不清的细节上时,立刻就会对自己的漫不经心感到羞愧。

我们先要考察它的历史价值。从1986年出土的一块石碑上看,那上面清楚地写着:“嘉庆三年重修”等字样,这说明,戏楼是在这之前的若干年始建的,到今天为止,它的年代大约也有200多年了。历经200多年的风雨剥蚀,在民间保存得如此完好的古戏楼,并不是随处可见的。因此,它的历史价值是值得重视的。

从它的艺术价值上看,它是北方少有的集砖雕、木雕、石雕与油漆彩绘为一体的古代建筑。从它的彩绘中我们可以看到,画面的内容十分丰富,而且大多数采用的“苏式画法”,这也是民间建筑,借用宫廷园林建筑画法的一个积极的尝试。从木雕的形式上看,多采用了透雕的手法,看上去栩栩如生、立体感非常强。从它的石雕上看,也是造型准确、表情达意,高于一般民间工艺。

再看它的科学价值,更是建筑受力合理、使用功能合理,说明了古代工匠对科学结构的娴熟应用。从它的正面来看,两跟立柱间的跨度很大,大约是有8米左右的距离,就是在今天搞这样的建筑,也是有一定的难度的。

一般的戏楼,在建筑的时候,都力求台口要宽,这样才能不影响演出效果。这让我们想起了避暑山庄内的戏楼“浮片玉”,它的戏台中间,就加了两个方柱作支撑,不能不影响观众的观看。为了丰富建筑的侧立面,并且对后台起到遮蔽的作用,这个戏楼增加了一对“八字墙”。这对砖雕的八字墙,像幕布一样忠实地

守候在舞台的两侧,而它身上精美的雕饰又似乎比戏剧本身更能带给人美的享受。

在这组建筑中,建筑形式最复杂的要数它的斗拱了。我们看到,它的斗拱为上下七层,为“七踩斗拱”形式。斗拱的层数越多,给屋檐出角的空间就越大,看起来也就越漂亮。但是,在民间建筑中,采用“七踩斗拱”的并不多,外八庙的“旭光阁”藻井,采用的才是“十一斗拱”建筑。别忘了,那可是皇家建筑呀。

从它前后三个建筑的关系上看,当时的工匠把它处理成三组勾连搭形式,这在民间古戏楼的建筑上看,也是很少见的。另外,我们可以看到:它的山花墙的处理最为独特。它是“歇山”与“悬山”式的组合式建筑,看出了工匠自己的创新手法,是传统建筑方式的有葫的发展。这个建筑的创新,还不仅仅表现在一个地方,中国传统建筑的水平和特点,往往体现在屋顶上,而屋顶上的特点又集中表现在翼角上,我们所看到的翼角,不受官制建筑体制的约束,掌握得更灵活。民间的味道更浓厚。

再看夕阳辉映下的高高的山墙,“万字拉扯”的点缀,是使得这面磨砖对缝的青砖墙更加富有韵味。我们请专家为这组建筑粗略地计算了一下:从设计到完工,一刻不停地也要用掉5年多的时间。其总投入人工大约为200~300个工匠,用掉本材大约是200立方米,青砖大约是180立方米,瓦件大约是300立方米,石料大约是120立方米。

我们不能不提到是,古人在设计建筑时对声学方面的考虑。在这个舞台的地下,曾经呈两列排摆着八口大缸(避暑山庄的“清音阁”里有五口大缸),装满水的大缸,不但能滋润演员的声音,还能够产生极度的共鸣,据当地百姓回忆说,只要演员在台上一个叫板,二十里以外在家做饭的妇女都能听见。是啊,这个戏楼是能够“上天入地”的。特殊的滑轮设计和地下室设计,既能演“从天而降”的神戏,也能演“破土而出”的鬼戏。您想啊,在那个年代,这个充满想象力的舞台,对于百姓来讲,是多么的神奇又不可思议呀,难怪老百姓对它要“恩爱有加”——并称之为“塞外第一楼”啦!

离开“塞外第一楼”,我想,“塞外”给中国人的感觉总是空旷的,它与荒凉、僻晒似乎难以分解开来。但是,在中国的历史上,又恰恰是在“塞外”这个地方。出现了那么多政治、经济、文化、军事方面的“闪光点”。可惜的是,中国的文化人对它似乎一直采取“敬而远之”的态度。因为它留存资料的稀少,因为它历史的空白点之多,因为它在历史上表现的民族关系的错综复杂……也许,他们是有道理的:一个容易灼伤人的题材,最好把它放在时间表的末尾,但是,历史经得起这样的浪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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