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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方下雪 南方落雨

2004-04-29钟兆云

广州文艺 2004年10期
关键词:王震特区厦门

钟兆云

1984年1月中旬,一趟没有编排车次的专列驶离冰天雪地的京城,向着南方呼啸而行。

包括中枢机关和随行人员在内,谁也不曾料到这趟专列的南方之行将会载入史册。

专列上的主人公,是时任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委、中央顾问委员会主任、中央军委主席的邓小平。随行人员也是如雷贯耳:除了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员王震、杨尚昆,还有广东省委第一书记任仲夷、中顾委委员刘田夫。

邓小平选择新年伊始出京,无疑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在武昌车站、长沙车站分别与湖北、湖南两省领导谈话时,他的中心话题都是要加快改革开放的步伐,让人真切感受到这位终生献身于中国事业的伟大政治家的宽阔胸怀、雄才大略和热切期望。

但这次,湖北、湖南都不是他的目的地,他在两地稍作起落便继续南下,向着更南更南的地方去。

自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以来,中国改革开放和现代化建设的这位总设计师有过多次南行。但这一次,内容特别重大、丰盈,是关键时刻的特区行。

关山万重,专列穿越一条条隧道,在黑暗中迎来曙光,在奔驰中彰示出路,更触动他对中国这辆列车未来走向的深沉思索。

他在袅袅不散的烟圈里想得很远很远,从昨天想到今天,从今天想到明天。

人民共和国的这辆列车被1957年的反“右”运动带进“左”的山洞后,“文革”十年浩劫更是置于山洞深处的黑暗之中。他曾以实事求是的勇气尖锐地指出:“中国社会实际上从1957年开始到1978年20年时间内,长期处于停滞和徘徊的状态……”虽然1978年的中共十一届三中全会指引这辆饱经沧桑的列车驶出了漫长的黑洞,刷新为改革开放列车,但面前的轨道曲曲弯弯,要实现真正意义上的“转轨”,并非朝发夕至的事!

改革,每推进一步都伴生着阵痛啊!鲁迅先生就曾说过一句尖刻、却颇含哲理、极为生动的话:中国,是一个搬动一张桌子都得流血的地方。

改革列车要彻底脱离“左”的轨道,在经济建设这一阳光大道上呼啸前进,似乎还有一场斗争、一场较量!这其中,经济特区的事情就引起了邓小平的高度重视。

他当初倡办经济特区,旨在种一块“试验田”:对外可以走向世界,对内可以带动全国,而最终要让这“试验田”结出具有中国特色的经济发展之果,在960万平方公里的华夏大地上加以推广培植,生根发芽、开花结果。

但这块“试验田”自创办以来,备受非议。

有人怀疑:“这还算是社会主义吗?”

有人指责:“这都快成小台湾、小香港了!”

有人惊呼:“当年,帝国主义夹着尾巴逃跑了,今天资本家又夹着皮包回来了,资本主义在特区简直要泛滥成灾了!”

有人甚至担忧:“特区办成租界,国将不国……”

山雨欲来风满楼,直搅得朝野沸沸扬扬,举国上下都升起一个硕大的问号,沉甸甸的铅块压上了国人心头,也压在了邓小平心头。

异常果断而又异常艰难地将偌大的中国列车推上了现代化轨道的邓小平,自特区创建之日起,就一直关注着这棵改革开放幼苗的成长和发展。从1979年创办,如今一晃四五年过去了,特区究竟是什么样子?成功不成功?对特区的种种指责、怀疑对不对?正是在这节骨眼上,他作出了视察特区的决定。

他带上的这些随行人员,也都与特区建设有关。他们中:王震近年曾受邓小平委托,深入特区视察;杨尚昆曾和习仲勋一道主持广东工作,亲自推动了特区的起步;而任仲夷和刘田夫,都是在广东工作的同志,对特区更有成熟的看法。

从他们坦率而无保留的交谈中,邓小平感觉到:改革开放之艰难,往往表现在旧意识形态法庭对新经济秩序的审判上。但他暂时不作评论,他要眼见为实之后,再发出自己的声音。

在车轮与铁轨撞击的轰鸣声中,邓小平的目光穿越历史和现实的隧道,审视并探寻脚下的路。

向南,向南,专列把北国的冰寒和萧索抛在车后,闪烁在车窗外的慢慢地就有了青草绿树,慢慢就映现了桃红李白,慢慢地,整个车厢就装满了鼓荡的春风,春风还送来春燕的呢喃、怡人的花香。

1984年1月24日,南国羊城花红柳绿,春意盎然。上午10时05分,专列缓缓进入广州站。

广东省省长梁灵光等人登上专列后,身着军衣、脚蹬黑色皮鞋的邓小平,和他们一一握手,慈祥的笑脸,亲切感人。邓小平满怀深情地对他们说:“办特区是我的主张,中央定的,至于办得行不行,是不是能够成功,我要来看一看。”

他那坚定的语气中蕴含的对特区这个初生儿的深切关爱之情,深深感染着所有在场的人。他们早就希冀能聆听到他老人家的指导,更渴望他老人家能来澄清特区创办4年来的是是非非。

广州会见结束后,由梁灵光和刘田夫陪同邓小平一行视察特区。在火车上听了梁灵光的介绍后,邓小平言简意赅地说:“情况到底怎样,行还是不行,我看后再说,现在不评论。”

中午12时15分,专列抵达深圳。下午3时30分,邓小平在他下榻的深圳迎宾馆桂园小别墅稍事休息后,便由梁灵光陪同,在6号楼二楼会议室,和王震、杨尚昆一起听取深圳市领导班子成员和一些部门负责人汇报特区建设和发展情况。初春柔和的阳光透过洁白的纱帘照进室内,使会场充满着温暖的气氛。

40分钟的汇报过程结束后,深圳市委书记兼市长梁湘请邓小平作指示时,邓小平神态自若地靠着沙发,意味深长地说:“深圳这个地方正在发展中,你们谈的这些我都装在脑袋里,不过暂不发表意见。”这亲切诙谐的话语,使会场顿时轻松活跃起来,梁灵光和与会人员不约而同地发出会意的笑声。这幽默和笑声,把高层领导者和特区一线组织指挥者的心连在一起,传达着相互理解的信息。这时,杨尚昆插话说:“小平同志很关心特区,这次主要是来广东休息,有关问题我们回京后吹个风,让国务院有关部门研究解决。”邓小平灭掉手里的烟头,望望大家,一挥手:“走,到外面看看去。”

邓小平一行,在梁灵光和省市领导陪同下,乘坐一辆白色中型旅行车参观深圳市容。纵横交错的马路宽阔,车如梭人如织,被脚手架和安全网裹罩着的建设工地热火朝天,让人目不暇接。望着窗外的景象,邓小平脸上露出眯眯笑容。他不停地向梁灵光他们询问这是什么工地,那座高楼是准备用来干什么的。梁灵光和梁湘等人一一作了回答。

4时40分,大家驱车来到当时全国高楼群最集中的地方——罗湖新城区。60多幢18层以上的高楼群大部分正在建设中,四周工地到处是高耸的机械塔吊伸出长长巨臂不停转动着,运输建筑材料的载重汽车穿梭其间,升降机在脚手架间不息地上上下下,一片热闹而繁忙的景象。

德国大文豪歌德有句哲语:“你要我指点四周风景,你首先要爬上屋顶。”

对刚刚建成开业不久的当时楼层最高的国际商业大厦,邓小平表现出了强烈的兴趣。登上22层的大厦天台,他沿着天台四周缓缓走了一圈,从东西南北不同方向俯瞰市容,尽情饱览特区建设风貌。

天近黄昏,寒风袭人,随行人员要为邓小平披上大衣,但被他谢绝了。八旬高龄的邓小平站在天台上,详细地听取和询问罗湖新城区的规模、设计、施工等情况。得知昔日荒凉萧条衰败的罗湖区计划兴建100多幢高楼,是目前全国高楼群最集中之地,而且对面正在兴建中的占地面积达2万平方米的国贸大厦高达53层,将是目前国内最高的建筑物,那里的建设者们曾创下三天一层楼的速度时,邓小平似乎怔住了,半晌才说:“三天一层的速度,这是过去从来没有听过的。”邓小平用了个很中性的语句,语气也很从容,但梁灵光明显地感受到了老人的开心。

是的,老人没有理由不开心。如果深圳市委40分钟汇报中许多极具说服力的数字,开始使他脑海里的大问号变小的话,那么,刚才游览的市容,现在正目睹着的特区人用双手和血汗矗起的一个个建筑艺术符号,则使这位卓尔不群的伟大改革家更有了精辟判断,从中洞察到特区这个时代骄子所富有的强大生命力,预见到在中国改革开放的历史使命中将担当的大任。

这群特殊的参观团一出现在罗湖新城区,就引起了人们的关注。有人很快就认出了邓小平来。邓小平来视察的消息马上传开了,一拨又一拨的人群闻讯往国商大厦涌来,争着一睹伟人风采。当邓小平一行从天台移步下来时,大厦门前已是人山人海,欢呼声和掌声经久不息。红光满面的邓小平,神采奕奕地向人群挥手致意。

邓小平的到来,给南粤沃土增添了几分浓郁的春色,也带来了几分神秘。早早期盼着他光临的深圳人,无不怀着莫名的兴奋和忐忑不安的心情在期待着什么。他们满以为邓小平会有一番指示,但是,邓小平每到一地,除了看,就是听听汇报,尊口难开。

陪了一天,见邓小平都很少说话,没有对深圳、对特区做任何“裁决”,特区领导人的心情不免七上八下。在私下与梁灵光交谈并磋商参观路线图时,颇显紧张。梁灵光倒不是很紧张,他看邓小平此番南巡带着自家的小孩子同来,一路上情绪颇佳,想着初次见面时邓小平的那句“看后再说”的交待,心里也就明白了几分。

到深圳后,刘田夫就病了,邓小平一行便由梁灵光全程陪同。要向邓小平等中央领导汇报什么,要让他们参观什么,梁灵光和特区领导除了听取邓小平随行人员的意见,更多的还得自己拿主张。

1月25日上午10时30分,邓小平一行来到深圳河畔当时富甲全省农村的渔民村,并在村支书吴柏森家作客。吴家是别墅式住宅,楼上楼下两个客厅各有大彩电和其它家电,卧室里的家具被褥全是新的,10多平方米的厨房里,冰箱、洗衣机、电饭煲、热水器、煤气炉等一应俱全。参观完吴家的里里外外后,邓小平问吴柏森:“你现在什么都有了吧?”

吴柏森回答说:“都有了,我们穷苦的渔村能有今天,真是过去做梦也没想到,这全靠邓伯伯,是托邓伯伯的福!”

邓小平立即纠正说:“话可不能这样说,这是托党中央的福,是党中央制定了好政策。”说罢,党的最高领导人亲切地拉着最基层书记的手,在客厅并排而坐,让记者们拍照留念。

这个亲切的举动,让人感到不仅体现出了领袖和农民的深厚情谊,还从另一面表现出了他对深圳农村改革开放成就的欣慰之情。

与吴柏森家毗连的还有32幢楼房,也一律是180平方米、二层楼高、六室二厅,构成一个环境优美的小洋楼住宅区。吴柏森领着邓小平走出客厅参观村貌,告诉他,这是渔村人在党的改革开放政策指引下,依靠集体力量于1981年统一兴建的。

听着汇报,看着眼前这喜人的变化,邓小平又眯眯地笑了,说:“如果全国通过改革开放,人均收入都能像你们这样达到2800块钱,那就了不起了。”

走出渔民村,已时近中午,温和的阳光像一双小手抚摸着人们的心扉,梁灵光和特区领导人感到暖人和亲切。

这天,邓小平一行还参观了深圳的电子工业。在深圳首家从事电脑引进开发、推广服务的中航电脑公司,邓小平参观了车间设备,详细听取了电脑技术和软件开发的情况介绍,观看了人和电脑下象棋的表演。邓小平说:有一位美籍华人学者告诉我,美国搞电脑软件编制的都是一批娃娃、学生,他还建议我们要积极培训青少年哩!邓小平望着大家,充满信心地指出:学电脑只要从中学生,从娃娃抓起,今后我们自己搞软件是完全有条件的。

1月26日上午8时30分,邓小平一行乘车离开迎宾馆朝蛇口方向驶去。在经过深圳湾畔的一片荒草地时,梁湘介绍说:这里将兴建深圳第一所大学——深圳大学,第一批大学生将在今年9月正式入学。大家举目望去,只见几处稀拉的工棚,连地基的桩子都没有打上。邓小平问:“能行吗?”梁湘答:“能行。”邓小平也没多话,只是信任地点了点头。当年9月,深圳大学第一批新生果然如期入学。

车行蛇口,梁灵光和梁湘他们简略地向中央领导介绍了蛇口的情况:1979年时,蛇口还是一片荒滩,路面坑坑洼洼,连厕所和洗脸水都没有,如今道路四通八达,厂房林立,一个现代化工业区已初具规模。然而,建设这样一个工业区,却没有花国家一分钱,可见中央的改革开放政策在蛇口确实发挥了巨大威力。邓小平认真听着,也没有发表意见。

上午9时30分,邓小平一行来到濒临深圳海滨的招商局蛇口工业区办公大楼七楼会议室。工业区董事长袁庚在汇报蛇口工业区的建设情况过程中,见邓小平只听不说,担心邓小平年事已高,听汇报时间不宜过长,便说:“再谈5分钟结束汇报。”邓小平说:“没关系。你再讲20多分钟。”

会议室居高临下,背山面海,视野开阔。结束完这场汇报后,邓小平信步走到窗前,指着窗外一派繁忙的蛇口港码头,问:“码头是什么时候建成的?能停多少吨位的船?”

袁庚一一做了回答,邓小平称赞道:“你们搞了个港口,很好嘛。”

梁灵光和大家听了都有点吃惊,这么多天,还是头一回听邓小平这么肯定的赞扬和评价。

蛇口是邓小平视察深圳的最后一站,他表现了特有的高兴神采。

10时30分,邓小平一行应袁庚邀请,到“海上世界”做客。说是“世界”其实只是一艘法国前总统戴高乐曾乘坐过的退役的万吨大客轮,从法国购进后改装而成海上游乐中心,拟于春节期间开业。登上九层高的“明华轮”,大家都有点累了,梁灵光等陪同人员劝邓小平到“总统房”休息,邓小平谢绝了,他步履矫健地来到顶层甲板上,一会儿望望热火朝天的蛇口工业区,一会儿转身远眺碧波荡漾的深圳湾景色,一会儿又移眸伶仃洋海面上的艘艘豪华快艇,脸上不时浮现出舒心的微笑。

午餐席间,邓小平连饮三杯茅台酒,并应明华轮主人之请,挥毫题写了“海上世界”四个苍劲大字。

下午2时45分,邓小平一行在“海上世界”结束对深圳的视察,由梁灵光陪同,在深圳人热烈的掌声和深情的注目中,分乘海军679号和674号炮艇,朝珠海唐家湾港驶去。

邓小平一行到珠海后,按计划前往中山温泉宾馆休息。中央警卫局副局长孙勇告诉珠海市委负责人说:“先在这里休息三天,29日一早你们再来,首长要上珠海去看看。”

此后三天,邓小平每天上午散步,下午打打桥牌休息一下。陪同南巡的中共中央委员、全国人大常委会副秘书长王汉斌便是牌友之一。

期间,梁灵光几次想向他汇报工作,邓小平都摇摇头,说:“不要紧,我先到珠海看看,你不要急着讲。”

从同是闽南人的王汉斌那里,梁灵光知道了邓小平的工作作风:他甚至不要听你讲,他要自己看。

看到邓小平神态自若,“胜似闲庭信步”,梁灵光不免寻思:老人家心中怎样掂量特区杀出的“血路”呢?

28日上午9时,邓小平到宾馆后面的罗姑山散步,一直登上山顶。下山时,警卫人员建议按原路返回,他却说:“我不走回头路。”坚持选了另一条没有石级、比较崎岖的路下山。梁灵光从这一语双关的话里,品出了一些味道。

也就在这天,邓小平在宾馆又一次会见最早来内地投资的香港知名人士霍英东。中山温泉宾馆正是霍英东投资兴建的。邓小平赞成霍英东所言“实行对外开放,首先就要办旅游、建宾馆。”在听了霍英东对特区的评价后,邓小平欣慰地说:“特区是我提倡搞的,看来这路走对了。”

29日上午,珠海市委几位负责人前来中山温泉宾馆接驾。车到拱北口岸时停了下来,邓小平透过车窗,向澳门了望。随后,邓小平一行先后参观了拱北工业区的建设、通向澳门的口岸建设,巡视了珠海度假村、九洲港口、直升机场以及南山工业区。他看得仔细,不时还了解有关情况。虽然梁灵光对珠海的情况也十分熟悉,但在这样的场合下,他一般不答话,而示意珠海市委书记吴健民、市长梁广大汇报,他知道,邓小平更喜欢听取第一线同志的汇报。

一路上,邓小平看到的是:纵横交错的大道、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厂房、川流不息的车辆……老人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但他没有发表什么意见,仿佛在思索着什么。

狮山电子厂是珠海自行设计、生产收录机、音响等产品的企业。邓小平沿着整条作业线边走边看,还兴致勃勃地观看了电子厂的产品展出橱柜,仔细地听取了介绍。青年厂长李振明显地引起了邓小平的兴趣,特地问他是哪个学校毕业的。厂长回答:“我是自己学习的。”邓小平蔼然地笑了:“噢,是自学成才的啊,好!”珠海市委书记吴健民一旁插话说:“我们大胆使用这批年轻的干部。”

邓小平点点头,又问李振多大年纪了。得知李振只有28岁,他又说了一个“好”,并说:“年轻人管理工厂,年轻人办事好。”

结束电子厂的视察后,邓小平一行在梁灵光及珠海市领导的陪同下,来到珠海宾馆休息并用午餐。澳门知名人士马万祺专程赶来作陪。午饭前,珠海宾馆负责人想在餐厅中间摆张桌子,请邓小平题词。但市领导告诉她,小平同志在深圳也没有题,现在也不一定会题,还是把桌子摆边上一点。但话刚说完,邓小平已进来了,他主动来到这张早已准备好纸墨笔砚的写字台,伏案挥毫,不假思索地写下三行苍劲有力的大字:

“珠海经济特区好。

邓小平

一九八四年一月廿九日”

梁灵光看在眼里,顿感心里的一块石头落了地。邓小平的题字给了他一颗“定心丸”。邓小平在深圳时,深圳市领导专门准备了一卷上好宣纸,放在他下榻的桂园别墅办公台上,希望老人能写下点什么。可直到老人离开,这张纸上仍是一片空白。不独深圳人有所不安,就连他这个广东省长也莫能释然。虽然他从陪同邓小平考察深圳时的神态、语气中,感觉到老人对深圳的好感,但毕竟只是表层的东西,没有留下评价性的文字,至少是个缺憾。如今终于在珠海见到了邓小平的墨宝。他感奋之余,深知这绝不仅仅是邓小平对珠海经济特区的一次检查评价,也是老人这么多天考察两个特区经过深思熟虑后,对中国举办经济特区决策在四五年实践之后的一次总体首肯,只不过是借珠海经济特区来表达罢了。这个题词,不光是给他,给深圳,给珠海、汕头和广东都是一颗定心丸。这证明特区建设是正确的啊!

珠海市领导以及所有在场的人们和梁灵光一样,都深受鼓舞,报以热烈的掌声。这七个字的题词何等宝贵,何止是一字千金!

1月29日傍晚,邓小平一行来到广州,下榻珠岛宾馆。1月31日上午,在梁灵光等人陪同下,邓小平参观了国内第一流的五星级白天鹅宾馆。白天鹅酒店不但开创了中国酒店业引进外资的先河,而且成为广州开放的“样板工程”。当年为了上这个大工程,梁灵光也是颇费心思的,与香港投资方霍英东一同顶住了许多压力。在28层楼远眺浩荡的珠江时,邓小平情不自禁地连连称赞搞得好,在全国起了带头和示范作用。在参观了总统套房后,他问宾馆负责人:“这个多少钱,合美元是多少?”得知折合3000美元,访问美国时住过总统房的邓小平说:“美国宾馆的总统房比这里的差得远了。”邓小平在西餐厅就餐时,再次说:“白天鹅好!”让陪同的霍英东大受鼓舞。

邓小平对引进外资发展酒店业这一新生事物给予了充分肯定。在得悉中港合作的另一家五星级酒店——花园酒店即将在广州竣工开业后,邓小平欣然命笔,为酒店题写了店名。他用这种特殊的方式,对广州大胆引资工作给予充分肯定。

“珠海经济特区好”经报纸电台披露后,引起人们一些猜疑:邓小平在深圳没有题词,是不是对深圳有看法,深圳做得不好?深圳人坐不住了,得知邓小平将在广州过春节,市委、市政府专门派市政府接待处处长张荣赶到省城,请求邓小平给深圳题辞。

得知深圳人的来意后,邓小平夫人卓琳和女儿邓楠答应做工作。

2月1日,是大年三十。上午,邓小平散步回来,听罢夫人和女儿转达深圳人的请求后,心里颇不平静。

深圳之行,让他切身感受到了这个“一夜之城”的魅力:这真是一座地球上最年轻的城市啊,她充满风险,充满竞争,充满活力,充满神奇,简直令人不可思议!也正因为如此不可思议,才能撼动太平洋的滚滚风涛、引来当今世界毁誉参半的众多议论!

当然要给中国这个最大的经济“试验田”题字了,要题什么,邓小平似乎不假思索,又似乎经过深思熟虑,他蘸墨挥毫一挥而就:

“深圳的发展和经验证明,我们

建立经济特区的政策是正确的。

邓小平

一九八四年一月二十六日。”

邓小平题词这天本是2月1日,为什么要将日期写成1月26日呢?深圳人从邓小平抵达深圳那天所言“我暂不发表意见”联想开来:显然,题词的内容是他老人家在深圳经过两天全面而深入的调查考察后,经深思熟虑得出的结论,1月26日恰是他离开深圳前往珠海的日子,把题词的落款日期定在这天,这恰恰表明老人家还在深圳时就已经有了这个评价。

第二天,2月2日,恰是甲子年大年初一。邓小平为深圳特区的题词,一大早就通过报纸和电台与世人见了面,并经香港电视台转播,在海内外引起强烈反响。

这个春节,有了邓小平这份厚重无比的礼物,不仅特区人过得快乐,整个广东上下都过得踏实,充满着胜利的喜悦。

早春2月煴惫还是瑞雪纷飞,天寒地冻,而南国厦门,凤凰树吐绿,木棉盛开朵朵猩红的花蕾,玫瑰、蔷薇、茶花争芳斗艳,闹起盎然春意。这四季如春的一方水土,如诗人郭小川的《厦门风姿》所云,是“满树繁花,一街灯火、四海长风”、“百样仙姿、千般奇景,万种柔情”的怡人胜地。

1984年的早春2月,斯景斯情的厦门,却多了一项值得今生后世的历史学家记叙、诗人文学家抒写的内容。2月7日上午9时30分,这座海上花园城市迎来了一位尊贵的客人——邓小平。

一节车厢门打开了,车站服务人员迅捷地把一块铺着红色地毯的长条木板放在车厢门口。福建省委第一书记项南等两三位主要领导快步走上专列相接,其他人员则肃立如仪,以兴奋而激动的眼神等着那熟悉的人影出现。

不一会儿,邓小平出现在车门口!人们的目光和闪光灯束都一齐投向这位领一代风骚的伟人身上。

身穿涤卡银灰色中山装,脚蹬黑皮鞋的邓小平,步履稳健地走下专列,踏上了厦门坚实的土地,向迎候在车站月台上的领导人伸出了手,一一相握。他笑脸慈祥,神情蔼然,眼神炯炯,让人感到春风般的温暖、亲切。当年负责接待的厦门市委副秘书长焦星五在日记中如是记载:“邓小平同志精神很好,神采奕奕,步履稳健,看不出有80高龄,脸色红润,头发不白,脸无皱纹,也无老人斑,反应灵敏。”

春天的亚热带滨海城市厦门,气候温和湿润,空气清新如洗。旅行车出了火车站后,沿着整洁的一排排列队般挺立着木棉、凤凰树的林荫大道,向厦门宾馆方向沙沙前行。

在由火车站到厦门宾馆的路上,福建省委第一书记项南简明扼要地介绍了特区的情况。邓小平对项南下决心抓基础设施建设表示首肯:“这个抓得对,要下本钱。栽得梧桐树,引得金凤凰嘛,要努力改善我们的投资环境。”邓小平还说:“最好能吸引外资参加基础建设。”

这些年,有关项南和福建的工作,邓小平也是时有耳闻的。在广东看到的两个特区能让他满意,福建的厦门特区虽然起步较慢,但他的心里还是有数的。以致于当项南简要汇报后,请他给福建的工作作宝贵指示时,他摆了摆手说:“这次来,主要是来休息,呼吸一下新鲜空气,同时也看看特区。明天就去看看。”

八旬高龄的老人,一路劳累颠簸,是该好好休息休息。在邓小平于厦门宾馆5号楼203房下榻后,项南不敢叨扰这位尊敬的长者,很快就告辞出来。

邓小平在厦门的时间极为宝贵,明天见面该说些什么?项南心里没数,便想到了“曲线救国”,在这天晚上请王震吃厦门面线糊。他知道,王震当年率部入闽修建新中国第一条海堤铁路时,曾多次来厦门指导工作,对福建和厦门自有一种感情。

项南向王震和盘谈了自己对厦门特区的一些想法和要求,王震深为赞同,并鼓励他赶快跟邓小平提。项南为难地说:“小平同志提前打了招呼,他是来休息的呀,怕不好打扰。”

这简单的夜宵,和项南不简单的思想,让王震对眼前的省委第一书记表示了好感。他鼓励项南:“小平同志脑子里天天想的都是国家大事,什么时候休息过?他这次主要是看特区,你汇报厦门特区的事,他会听的。你就主动跟他说一说嘛,可别错过了时机。”

要向邓小平汇报的问题,项南和省市领导早已研究过,但怎么提,在什么地方提,项南没有把握。还是王震帮着拿主意:“依我看,明天你就在游艇上汇报,有什么想法尽管说出来,我会给你敲边鼓助阵。”

2月8日早饭后,邓小平、王震在项南和福州军区司令员江拥辉、福建省省长胡平及厦门市委主要领导的陪同下,来到东渡港视察。虽然港区的数个万吨级深水泊位码头尚未完全建好,有的地方还在紧张施工,但那高大的桔黄色龙门大吊车,一排排色彩鲜明的集装箱,以及那一艘艘正忙碌着装卸货物的远洋货轮,无不使人强烈感受到厦门经济特区的繁忙景象和内在活力,由此憧憬着未来的发展远景。

对福建的事,邓小平是知道的。多少年来,海峡这边,总说是前线,既是前线,就得把战备放在首位,随时准备打仗,一打仗,什么坛坛罐罐都得打烂,厦门对金门“单日打炮双日停”,这是1958年后形成的格局。所以国家“一五”计划156项重点建设项目,福建一项也没有。60年代的三线建设,重点在云贵川,也没有福建的份。接下来是十年浩劫,福建不穷才怪呢!为什么非得把福建定位为前线呢,前线为什么就不能搞建设呢?邓小平可不这样看问题,四个特区,他在福建就放了一个,而且就放在昔日的“最前哨”厦门。使他欣慰的是,现在,福建人用行动回答了前线能不能搞建设的问题。

离开东渡港,邓小平一行来到厦门码头,登上“鹭江”号游艇。船舱较窄,一排只能摆下两张沙发。邓小平和随行的女儿邓楠坐一排,王震和项南坐对面一排。

游艇环绕着鼓浪屿缓缓航行。这天海阔天高,风平浪静。鹭江两岸风光尽收眼底。

传说在遥远的古代,常有成群的白鹭栖息厦门岛,厦门岛因而又称为鹭岛。今天,在海岸边,在员当湖上,仍有一群群美丽的白鹭怡然自得地觅食和嬉戏。风光如画、名闻遐迩的鼓浪屿,吸引了邓小平的视线。

游艇行了一程后,王震不失时机地对邓小平说:“昨天晚上,我和项南同志谈了一个晚上,他对厦门经济特区建设有很多很好的想法,我想光我听不行,还得给你详细汇报才好。你看是不是现在就让项南同志汇报?”

邓小平微微一笑,向项南招招手:“那就请坐过来吧。”

邓楠把身边的位置让给项南,自己站在父亲身后,随时预备给耳背的父亲转话。

项南在邓小平身边落坐后,摊开早已准备好的厦门地图,介绍大致的地形后,直奔主题:“小平同志,厦门特区现在只有2.5平方公里,实在太小了,太束缚手脚了,即使很快全部建成,也没有多大的实际意义。”

邓小平探询似地看了看项南:“你们有什么具体想法?”

“最好能把特区扩大到全岛!”由于激动,项南的语气显得有些急切,“使整个厦门岛都成为特区,这对引进外资和技术,对改造全岛的老企业,对加强海峡两岸的交往,都可以起到更大的作用。”

在项南汇报的当儿,厦门市委第一书记陆自奋、市长兼特区管委会主任邹尔均见机也围拢了过来,站在旁边以备参谋。

见邓小平认真在听,项南信心十足地说了下去:“特区立足于原有基础上,起点更高,成效更大,发展更快。”

邓小平一边听汇报一边察看地形图,思索一阵后,以肯定的语气说煛拔铱纯梢浴O妹耪獾胤胶芊奖悖弄两个游艇在金门巡逻,就可以算隔离带了,不像深圳、珠海那样,要搞铁丝网。我看你们可以大胆做,这没得啥子问题嘛!”

在场的省市领导都高兴地露出了会心的微笑。

接着,项南又说:“厦门岛四面是海,是天然的隔离带。厦门全岛建成特区,这对开展对台工作也有利。厦门离金门最近的距离只有1000多米,一开放,再搞一个落地签证,‘三通不通也通了。所以厦门工作做好了,对将来祖国统一也有利。”

开放厦门全岛的战略意义是不言而喻的。厦门与台湾地缘相近、血缘相亲、语言相通,就对台工作而言,这确是任何一个特区都没有的优势。听罢项南的介绍,邓小平平静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说:“对了,就是应该这样考虑问题嘛。”

邓小平说罢,情不自禁地举眸面向对面的台湾、金门。一直关注着祖国统一大业的他,此时此刻,也许正在思念着对面的台湾同胞。好一会,他才回头,重拾刚才的话题:“特区扩大后你们想怎么个搞法?”

项南回答:“中央给福建特殊政策、灵活措施,厦门又是特区,希望中央给的权再大一些,让我们去闯一闯,最好把厦门特区建成自由港。现在台湾同胞到大陆,都不是直来直去,而要从香港或日本绕道来,实在太麻烦了。如果把离台湾、金门最近的厦门特区搞成自由港,实行进出自由,这对海峡两岸人民的交往,将会起很大的促进作用。”

对特区建设中出现的许多新事物新问题,邓小平都表示了浓厚的兴趣。他问:“什么是自由港?”

项南和厦门市领导陆自奋、邹尔均等把从香港调查得来的资料作了概括性的汇报后,邓小平一脸平静,良久不语。

将军气质的王震可就有点急了:“老爷子,你说嘛,我看这个意见很好,应该考虑。”

邓小平深深地吸了一口烟,略一沉吟,说:“可以考虑。自由港都实行哪些政策呢?”

项南想了想,说:“这个问题我们省市议过,我看可以参考香港的做法,无非就是三条,一是货物自由进出,二是人员自由来往,三是货币自由兑换。”

邓小平听后,静静地抽着烟,望着窗外蔚蓝色的大海陷入了沉思,他要仔细地、深入地思考一下这个问题。

半晌,邓小平重又开口了,语气温和:“前两条还可以,可后一条你拿什么跟人家兑换呢?”

项南答:“可以印发‘特区货币。”

“这不容易,”邓小平微微地摇了摇头,俄顷又道,“但没有关系。特区货币问题没解决前,可以实行自由港的某些政策。”

项南见邓小平没有把门堵死,心里很是激动,进而提出:“单有厦门特区的发展,还解决不了福建由穷变富的问题,最好是闽南厦、漳、泉三角地区也能对外开放。”

邓小平表示:“这个问题,要等回北京后,跟第一线的同志们一起研究。”

汇报中,省市领导还谈到:美国有个科学家曾经建议我们划一个小岛给他们建科学城,由他们自由搞科研,把研究成果提供给我们。

王震快人快语地说:“这个我赞成。你们向总理汇报了吗,他对此有什么意见?”

“总理听了汇报后,曾经说,可以研究研究。”

邓小平语声轻缓地说:“那就研究研究吧。”

不觉地,游艇环岛一周了,在鼓浪屿码头靠岸。

鼓浪屿是厦门岛对岸的一个小岛,以其优美风景而享誉中外。因为自近代以来,英、美、日等国在岛上先后建起领事馆,因此岛上遍布风格各异的建筑,堪称一个“万国建筑博物馆”。如今,几度承受外敌践踏的鼓浪屿石板路,印上了一个为中华振兴而宵衣旰食的伟人足迹。

春天的鼓浪屿,草木吐绿,繁花似锦,正是旅游的旺季。此时又还是春节期间,岛上人来人往穿梭如织,一派喜气。有人很快就认出了这位举国上下无人不识的老人,兴奋地鼓起掌来。很多群众带着惊喜的目光,都相继认出了这位老人。他们中,有鼓浪屿的居民,也有中外游客。他们欢呼着,自觉地站到街道两旁,用劲地鼓掌。记载着中国近代史几多沧桑的鼓浪屿,从未有过地欢腾起来了。

看到鼓浪屿万人空巷,有空隙的地方都站满了人,中央警卫局的上上下下都不无紧张。这里毕竟与台湾只有一水之隔,万一群众中夹杂有敌特分子或不良之徒,该如何是好?但他们不能驱散群众,不能表现出任何欠礼貌之举,也不能造成戒备森严之味,他们深知领袖和群众的鱼水关系不容隔阻。中央警卫局副局长孙勇和邓小平的警卫秘书张宝忠,除了示意警卫人员保持高度警惕,不免批评了厦门市委第一书记陆自奋几句,说他把场面弄得太大了。

鼓浪屿的盛大场面和洋溢出来的冲天热情,还真不是陆自奋所能制造和控制的。昨天在制定行程时,他和省市领导都有这么一层考虑:既然鼓浪屿非游不可,为便于保卫,干脆就放在第二天早上,因为此时邓小平来厦门的消息还未扩散,即使敌特和坏分子想做什么,他们也来不及准备。

听了警卫人员的批评,陆自奋倒不紧张敌特出现,因为邓小平来厦门是秘密的,并未向外界公布,即使真有敌特嗅到了风声,在短时间内也无从准备。他担心的是,欢迎的群众会因为过分高兴,而生就狂热,出现不和谐的场面。

但还好,欢迎的场面就像今天鼓浪屿四周的海水一样,波澜不惊,虽热烈而无冲撞,虽热情而绝狎邪,宛若一出预先奏好的进行曲。

陆自奋欣喜地看到,省市陪同人员欣喜地看到,警卫人员欣喜地看到:鼓浪屿此时虽只有一条街道,而且很窄,但道路没有堵塞,潮水般涌来的群众却自动地让出一条路来,自觉地维持着秩序。群众让开路后,又跟在邓小平后面走。各家住户的阳台、窗口都站满了人,他们都为能一睹伟人的丰采而感到无比幸福。有位老太太抱着小孙子,一边挥着手,一边高兴得直掉眼泪。

邓小平迎着糅杂着海腥味的春风,神态安详地走着。历经大风大浪的他,在祖国的土地上,何惧敌特?在人民群众中间,何忧安全?耄耋之年的他,精神矍铄,身体健康,留给鼓浪屿一个永恒的剪影。

看到群众这么热情,邓小平也高兴地频频向街道两旁群众挥手、致意,不时还和那些伸出来的大手小手相握。

一群小朋友也自觉地站在了小路两旁,让邓小平一行先过。他们奶声奶气地叫着:“邓爷爷好!”邓小平微笑着点点头,停下脚步,慈祥地摸摸孩子们的头,拉拉孩子们的小手,拍拍孩子们细嫩的小脸蛋,然后心情愉快地继续往前走。

素有“音乐之乡”、“琴岛”之誉的鼓浪屿,这天,也以妙曼的音乐迎候邓小平的到来。

在音乐厅路口,一位妇女抱着一个男孩站在那里。邓小平停了下来,伸手摸摸小孩的脸腮,然后笑眯眯地抱过小孩,在他脸上亲了亲。他用这些无言的亲切举动,表达了对祖国的花朵、对特区未来的建设者们的无限深情。

走着走着,个头较高的王震,突然看到对面两层楼的窗户里,一位老太太用传统的礼节向着这边合十致礼,遂大声说,“老爷子,有老人家向你致意。”

邓小平顺着王震的指向,朝上面望了望,微笑着向老太太也挥挥手。

老太太看到了邓小平的挥手,激动得哭起来,接着喊起了口号:“共产党万岁!”

日光岩是鼓浪屿的景中之至。邓小平此番南下,北国正是冰封雪飘之时,而这里温和多雨的海洋性气候孕育下的亚热带植物却欣欣向荣、生机盎然,给人以鼓舞,以希望。缓步攀上半山腰庙门口,邓小平收住了脚步,在石凳上坐下来休息。王震则在福州军区司令员江拥辉、福建省长胡平等人陪同下继续向日光岩进发。

邓小平一边听项南他们介绍情况,一边眺望水天一色的海空,眺望海对面厦门岛上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和鹭江岸边停靠的一艘艘货轮。他又陷入了沉思。

王震一行从日光岩下来后,邓小平主动招呼随行人员说:“这里风景好,我们合影留念吧。”

摄影师举起照相机。一声“咔嚓”,一张张温馨的笑脸定格在日光岩的记忆深处。

从层层叠叠的岩石山上下来,归途经过绿茵场,正在进行的足球赛自动停了下来。运动员们排列如仪,用最热烈的掌声,向邓小平一行表示欢迎。

掌声表达着对这位伟人的尊敬和热爱之情,也蕴含着对他的了解:他那不高的个头、睿智的头脑、宽阔的胸怀,他的远见卓识、雄才伟略,他的坚贞秉性、刚毅品格,早已遐迩闻名,为世人仰止。他选择关键时刻来特区,无疑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此起彼伏的掌声寄托着一个希望:邓小平来厦门,厦门将是不平凡的一年,一个春天的故事就此开篇。

邓小平在厦门的行程安排是:上午紧凑参观,下午和晚上一般休息,机动地接见有关人员。

邓小平对特区究竟有何想法,此前他对深圳、珠海特区有何评价,这是萦绕在特区建设者头脑里的一个重要问题。好心而细心的王震体察地方同志的那份迫切之心,他理解特区人的情怀,决心向他们交底。

2月8日下午,王震专门听取了厦门市委关于建设经济特区的情况汇报后,说:“办特区是小平同志提出来的,这次我们出来,主要是看看特区。小平同志看了深圳后题词,指出深圳特区建设的经验证明了我们办特区的政策是正确的;看了珠海,又肯定珠海经济特区办得好。小平同志的题词,对办特区是‘定心丸。”

王震的话,让厦门特区的领导人也像是吃了颗“定心丸”。他们心里有数了,让他们难为情的,就是还拿不出几件像样的东西请邓小平同志参观。

王震对上午到轮渡码头和鼓浪屿视察深表满意。他说:“电视摄像机应该把群众自觉列队欢迎小平同志的镜头拍下来,特别是有位老太太在二楼窗口一边鼓掌,一边高兴得掉泪的镜头,应该拍下来。”

王震还说:“一路上看到老百姓精神很好,气氛欢乐祥和,小平同志很高兴。”

能让邓小平高兴就好啊!本来陆自奋还想着上午中央警卫局的批评,如今听王震这一说,他也就把批评当表扬了:这盛大的场面,这真情洋溢的气氛,要不是群众自发,谁能组织起来?

陆自奋、邹尔均他们总认为邓小平来视察特区,少不得要开会,专门听汇报,因此小心翼翼地问王震:小平同志什么时候听汇报?

王震摊摊手,笑了笑:“他到厦门是休息来的,具体谈什么,开会呀,听汇报呀,我都不知道。”

虽然连王震都有许多“不知道”的事,但邓小平的日程安排却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2月9日上午,邓小平视察了南国著名学府厦门大学后,怀着对这座海滨学府的美好印象,坐上了旅行车,一挥手,道:“到特区看看去!”

凉爽的海风,热烈地追逐着乘载着邓小平的旅行车,向湖里浩荡而去。

湖里,就是初期的厦门特区。

作为厦门经济特区的发祥地,湖里工业区此时还只是一个正在建设的大工地。虽说到1983年底已经基本完成了“五通一平”(通路、通电、通水、通话、通煤气和平整土地)的基础设施建设,但环顾四周,除了新建成的特区管委会办公综合楼外,区内的建筑物还不是很多,特区的第一家外资企业印华地砖厂也还未正式投产。

眼前的景象,让刚从深圳过来的邓小平明显地感受到了厦门特区与深圳特区的距离。但进入特区管委会二楼接待室,面对厦门特区远景规划模型时,听着厦门市长兼特区管委会主任邹尔均的汇报,他的眼睛不禁为之一亮。

邹尔均介绍说:由于厦门一直地处前线,基础设施落后,2.5平方公里的特区就要推掉9座山头。尽管如此,比深圳晚起步一年的厦门在短短3年时间内就完成了780万土石方的平整工作,建成了40多万平米的厂房。

邹尔均还着重介绍了厦门的远景规划。

给邓小平总的感觉是,厦门与深圳虽有一定距离,但也有她的特色和独到之处:如飞机场的建设是高速度的,连外国人都赞不绝口,颇具规模的东渡码头已交付使用,湖里工业区的基础建设、“五通一平”做了大量工作,再经过一段努力,可以做到符合投资条件。另外,程控电话正先行一步准备从日本引进;

员筜新区有了初步规模……

为了增强印象,邹尔均请邓小平到楼顶看看。

在深圳,邓小平也上过楼顶,那是22层高的国商大厦。但厦门眼下最高的不过是12层的白鹭宾馆,据说也还是部队的违规建筑。站在管委会楼顶,放眼望去,一个热气腾腾的建设场面一览无余。

“首长您看,我们一眼就望穿了,特区太小了!”

邹尔均继项南之后,又讲了“特区太小”的话题,心知其意的邓小平点点头,笑了笑。

回到会议室,大家请邓小平讲话。邓小平点燃一支烟,不紧不慢地说:“说好不讲了嘛。”

项南一旁说:“那就请小平同志给厦门特区工作题词做指示。”

“题什么?”

“小平同志题什么,我们都一样高兴。”

邓小平陷入了沉思。

厦门是福建惟一的经济特区,起步晚,难点多,需要更多关怀。这几天与福建省和特区领导接触、交谈,他感到他们的思想是解放的,是坚定要搞改革开放的,他们不满足特区范围限于2.5平方公里,一再要求扩大到全岛,期望实行自由港的某些政策,有他们领着做事,有这种难能可贵的开拓进取精神,有这种对建设好特区的责任感和迫切感,厦门特区当有长足发展,其远景是美好的。

但邓小平考虑的尚不是这些,作为中国改革开放的总设计师,他要立足战略高度看问题。厦门与台湾一水之隔,与金门更是近在咫尺,具有独特的地理位置和人文优势,在对台关系中占据着不可替代的地理位置。深圳毗邻香港,吸引了不少港资,厦门的开发必然会引来台资,并由此对发展两岸关系、促进国家统一发挥重要的作用。眼下,尽管台湾的上层人士仍然态度僵硬,但一些民间有识之士已经悄然来厦寻找机遇。厦门在不远的将来一定会发挥它应有的作用,厦门经济特区为此必须要上得更快一些,办得更好一些!厦门在历史上是五口通商的商埠和口岸之一,是有名的侨乡,又是东南的良港,海运发达,距港澳较近,同东南亚地区的国家经济关系较多,完全有可能把经济搞得更活,把建设搞得更快更好,使人民生活尽快地富裕起来。

邓小平的心灵忽然有了某种触动,他熄灭手中的烟,慢慢地起身。邹尔均见状,赶紧上前一步,把他从座位上扶起来。

邓小平健步走到向阳窗前那张早已摆好纸墨笔砚的桌前,目光在宣纸上谋划了一下书写的布局,拿起毛笔在砚台墨池内蘸了蘸,尔后泼墨挥毫:

“把经济特区办得更快些更好些。

邓小平

一九八四年二月九日”

早已“严阵以待”的记者们立即启动照相机快门,摄下这个历史性的镜头。困扰他们多日的新闻报道随之而解:邓小平在厦门不讲话不表态,新闻该如何写,谁的心中都没有数,眼前发生的这个令人振奋的事情,不正是可以向全国和全世界报道的最好的新闻主题吗!

邓小平笔下几个大字一气呵成,字字苍劲有力,挥洒自如,浑然一体,语气铿锵作响,振聋发聩。

字不多,却有深意。它连同为深圳、珠海特区的题词,贯穿了邓小平这样一条思路:特区政策是正确的,办特区的做法是好的,不仅要办下去,还应当办得更快更好。他对三个特区分别命笔题词,表明经过实践考察后,不仅对特区已经有了明确的判断,还为建设特区做了一个精辟的总结。他对厦门特区的这个题词,至少包含了三层意思:

一、肯定办特区的方向是对的,是有成绩的,特区之路要坚决走下去;

二、要拿出赶超深圳、珠海特区的豪情,办得更快,办得更好;

三、不仅对特区建设提出了要求,实际上对福建全省经济工作和其他各项工作也提出了同样的要求。

莅厦两天来,邓小平既没有发表讲话,也没召开座谈会听取专门汇报,视察期间也都是边听边问,而且听得多,说得少,几乎不作表态。这让不熟悉他的性格和工作作风的地方领导摸不着头脑。虽然昨天王震向大伙透了风,但毕竟还隔了一层。邓小平的这个题词,总算是他原汁原味的话语。

这是邓小平对经济特区的深情和殷切期望,也是对厦门特区的鼓励和鞭策。这个寓意深刻的题词,给在场的省市领导以强烈的信号和极大的鼓舞,在他们看来,题词既是鼓励,也寓含批评,那就是福建的特区比广东的慢了,今后要把步子迈得更快些、建设得更好些。厦门特区慢了,客观上有原因(如比深圳特区晚一年多上马),主观上也有原因,所幸的是特区的方向既已明确,再无需作姓社姓资一类的争论,集中精力搞建设,以实干精神一步一个脚印,焉能不乘风破浪直挂云帆?!他们心潮澎湃,一致表示:“要按照小平同志的指示和题词精神,进一步加快厦门经济特区的建设和发展步伐。”

从湖里出来,旅行车直驰高崎。根据既定安排,邓小平要到厦门机场看看。

昨天,在从日光岩步行回游艇的林荫路上,项南就向邓小平介绍了有关厦门机场的事。

项南到福建上任伊始,就到闽南考察,深感福建的基础设施落后到了简直令人汗颜的地步。厦门要搞经济特区,没有机场是不可想象的。外商好不容易进来了,但要走却走不了,本来想到厦门来投资做生意,但因为没有机场,从陆上走一趟厦门,地球已经转了好几圈,所以难免让人望而却步。在厦门特区管委会召开的第一次办公会议上,项南明确提出:“没有机场,就没有特区。要下决心在厦门建飞机场,既然搞特区,又是对外开放,就一定要飞出去。”

建设机场,如果按老办法依靠国家订计划、上项目、投资,那不知要排到猴年马月,而最终必将坐失良机。但如果依靠自身力量,显然也不行。当时福建全省财政年收入才10来个亿,怎有可能拿出那么多钱搞机场?在困难面前,项南响亮地提出:“等,是等不出特区来的!我们必须自己创造奇迹,用好中央给予的‘特殊政策,灵活措施。用小平同志的话说,就是要‘杀出一条血路来!”

项南以“第一个吃螃蟹”的勇气和卓识,向科威特贷款600万第纳尔(相当于2200万美元),用于修建厦门机场。从正式开工到1983年10月建成,厦门机场只用了8个半月的时间(不算前期工程),实现了令人难以想像的高速度。厦门机场的建成,赢得了广泛的信誉,让外国人看到福建人办事的速度和魄力。

眼见为实,厦门机场果然是高起点,气势不凡,堪称国内之最。王震连声说:“厦门机场搞得不错!”邓小平看在眼里,眉梢也挂上了喜色,特别是当项南介绍这个利用国外贷款的机场,外国专家说要三五年才能建成,而我们仅用一年时间就建成启用时,邓小平极富个性魅力的眯眯笑又呈现在脸上。

当初建厦门机场,项南曾设想以国际机场命名,但有些领导人却说好大喜功,连北京、上海机场都不冠“国际”两字,你一个小小厦门,何来“国际”。但项南有他的想法,因此,他干脆就此向邓小平建议。

邓小平开始也感到奇怪:“你们厦门机场为什么要叫国际机场呢?”

项南回答:“搞经济特区,就应该与海外建立广泛的联系,叫‘国际机场,有利于对外开放。不仅要让人家飞进来,还要飞出去,不仅要与东南亚建立联系,还要与日本、美国等通航,将来还可以飞台湾,飞美国,只有飞出去才能打开局面。”

邓小平对项南的考虑极表赞同,他挥挥手臂,大声说:“就是应当飞出去嘛!就用国际机场这个名字。”

一锤定音,厦门国际机场从此命名。随着机场的不断扩大和完善,很快就成为闻名遐迩的中国第一流航空港。

厦门是已故全国政协副主席陈嘉庚的家乡。对这位被毛泽东誉为“华侨旗帜,民族光辉”的爱国侨领,邓小平满怀敬意。离开机场后,他特意视察了陈嘉庚生前倾资创办的集美学村。

集美学村依山傍海,鸟语花香,风景如画,苍松翠柏、碧水亭阁环绕四周。以其中西合璧、极富特色的建筑,吸引了无数中外宾朋和文人墨客。有位外国元首参观后由衷地说:“我到过世界很多国家,还没有见过像集美中学这么漂亮的地方。”

邓小平先后参观了集美鳌园、陈嘉庚故居和归来园,得知今年是陈嘉庚110周年华诞,特地为陈嘉庚的纪念画册题词。随后,他在归来堂听取集美校委会负责人关于集美学村发展过程和今后规划的汇报。对学校,邓小平是别有深情,别有厚望的。他在1983年为北京景山学校所题“教育要面向现代化,面向世界,面向未来”,即寄寓了他的殷切希望。

在勉励办好集美学村后,邓小平以陈嘉庚的爱国情操为例,把话题转到广大华侨支持祖国四化建设的爱国爱乡精神上来,指示省市领导要进一步贯彻好侨务政策。

福建同广东一样,是全国最著名的两个侨乡。这些华侨、华人居住在以东南亚为重点的世界各国,他们历来具有爱国爱乡的好传统,怀着强国之情关怀桑梓建设。华侨之于中国革命,其功甚伟;之于中国经济发展,也是功不可没。邓小平倡导率先在广东和福建这两个工业基础原本薄弱的省份创办经济特区,实行特殊政策和灵活措施,正是基于“广东、福建两省靠近港澳,华侨多……”有众多华侨作后盾。从表象看,华侨的投资办厂、招商引资,是中国经济发展的一个重要亮点。而从更深的层面来看,由华侨带来的经营理念、管理经验、开放意识和敢为天下先的创业精神,将使中国的改革开放得益匪浅。从某种程度上讲,与其向西方学习先进经验,还不如先向在国外经济大潮中摸爬滚打一辈子的华侨学习,更何况,以侨为师,无需更多的学费,他们也倾心于为祖国的发展献计献策。

邓小平认真听取了福建省和厦门市的侨务工作汇报。

项南汇报说:省委重视侨务工作,把做好侨务工作,同发展经济、做好对台工作并列为80年代福建的三大任务。

邓小平频频点头。这很好,说明你们确实意识到做好侨务工作,对巩固和发展爱国统一战线、加快改革开放和现代化建设、推进祖国和平统一大业、促进同世界人民友好往来所将起到的重要作用。

福建在外华侨已达六七百万,这确是个不小的数字,近年从海外回来定居的华侨也与日俱增,他们的情况如何呢?邓小平又关切地问起了这个问题。

得知省市在落实华侨房屋政策的任务还相当艰巨时,邓小平以不容置疑的语气说:“华侨的房子,要先承认他们的所有权,然后分期交还。”

包括侨务工作在内,邓小平有针对性提出的许多问题,给每个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产生无限的敬意。

耄耋之年的邓小平,丝毫没有老态龙钟之相,他精力充沛,思维敏捷,走路风风火火。在集美学村视察时,不要说王震,就连一些陪同人员也跟不上他。

2月9日下午,原本休息的邓小平,忽然提出要到云顶岩观看。云顶岩海拔300多米,是厦门制高点,1958年震惊中外的“8·23”炮击金门,这里是福建前线指挥所。借助云顶岩指挥所的高倍望远镜,大小金门清晰地出现在邓小平眼中。观看完指挥所里的沙盘作业,邓小平亲切地跟云顶岩哨所的同志们握手问候。他在云顶岩的所思所想,没有任何文字诠释,也不可能有文字来诠释,只能是一个不解之谜。其实这也不是什么不解之谜,他所心心念念的台湾问题是众所周知的谜底。

正如老将王震向项南透风时所说:“小平同志脑子里天天想的都是国家大事,什么时候休息过?”在厦几天,他每天都要外出参观视察,日程安排得紧凑。下午、晚上名为安排休息,也是休而不息。有时还外出,有时就在下榻的宾馆接见厦门党政军领导干部、民主党派代表、台胞代表、华侨和港澳人士。在接见海外人士时,他热诚地欢迎他们回来,多走一走看一看,出去后多介绍一些朋友来。

全国台联副会长、福建省台联会长朱天顺受到邓小平的亲切接见。原台湾成功大学教授、1981年回大陆定居的厦大物理系教授沈持衡受到了接见。在亲切的交谈时,邓小平详细地询问了他们的生活和工作情况。

日理万机的邓小平,自1981年以来的这些年,中央对台小组的重要报告他都批阅过,台湾的很多重要客人他都接见过,有的还见过多次。有位台胞,在岛内被诊为不治之症,慕名来大陆求医,并与官方接触,提出可否见邓小平。接到报告后,邓小平欣然同意,并在人民大会堂北京厅热情会见并款待了他们夫妇,还帮助找医生。邓小平对台胞不同寻常的关心,使不少对共产党心存疑虑的台湾岛内外人士豁然开朗,由此成为“和平统一”、“一国两制”的衷心拥护者。

2月10日是邓小平预定离开厦门的日子,省市双方都希望能在2月9日这最后一夜,宴请邓小平和北京来的部以上干部,同省市两家主要领导聚一聚。在此之前,邓小平、王震,还有陪同来厦的中央委员、全国人大常委会秘书长王汉斌都是各吃各的,也无须省市领导作陪。

厦门市委第一书记陆自奋负责出面请示。他先找到王震,王震爽快地说:“我同意,你问老爷子去。”

这可是个大问题,万一邓小平不同意,或批评起来,可怎么办?完不成省委交给的任务,也不好。陆自奋硬着头皮来到宾馆二楼邓小平的会客厅,说了省市的意见后,没想到,邓小平异常痛快,不假思索地说:“聚一聚就聚一聚吧。”

聚餐人员共分三桌。刚开始时,省市一些同志不免有些拘束,但看到邓小平和蔼可亲,很乐意跟下面的干部接触,原先紧张的神情也就慢慢放开了,话题轻松,笑声时出,热闹气氛很快就像酒香一样漫了上来。

整个聚餐,邓小平虽然话不多,但心情很好。他向省市领导敬酒,幽默地说:“在广东,我吃的是匠心,在厦门吃的是实在。”邓楠解释父亲的话:广东的饭菜做得过分讲究艺术,而厦门却没有这么些花哨,做得实实在在。

这餐饭,邓小平吃了40分钟。王震告诉大家:“这是广东、福建之行,小平同志吃得最长的一次。”

邓小平敬酒时的亲切幽默,连同王震的“透风”,使大伙不由自主地发出了会意的笑声。笑声把总设计师和建设一线组织指挥者的心连在一起,融汇着相互理解的深厚情谊。

在厦门数天,邓小平的三餐相当简单。他不吃海鲜,却对厦门同安的芋头情有独钟,吃得津津有味、口角生香,在厦门吃还嫌不够,竟自掏腰包,请宾馆经理帮忙买了十几斤带回北京享用。

2月10日清晨,厦门宾馆花香四溢,清风撩人,初春和煦的阳光洒落庭院,天然地着了一份暖色调,显得格外温馨。神清气爽的邓小平步履轻松地同家人在宾馆周围散了一会儿步,然后一起用早餐。工作人员发现,他不仅精神饱满,情绪也很好,和孙子们在一起有说有笑。

这天上午,有五批人员等着邓小平接见、照相。送走最后一批客人后,云烟氤氲的天空忽然飘起了小雨。小雨下在邓小平正好结束对厦门的视察工作之后,也算是老天格外关照了。省市领导都显得轻松,却听得邓小平说:“今天不是还有个节目,要种树吗?”

省市同志婉转地建议:“下雨天,是不是取消这活动,不去了?”

邓小平爽朗地笑着说:“下这点小雨怕什么,可以打伞嘛,上山吧!”

几年来,邓小平多次强调植树造林、绿化祖国、造福后代的重要意义。1981年他曾对万里说:看来中国林业要上去,不采取有力措施不行,是否可以规定,每人每年都种几棵树,比如种三棵或五棵,要包种包活,多者受奖,无故不履行此项义务者受罚,国家在苗木方面给予支持。1982年12月,他又在全国绿化委员会一份植树造林的报告上写下按语:“这个报告令人高兴,这件事要坚持二十年,要一年比一年扎实,一年比一年好,为了保证实效,应有切实可行的检查和奖惩制度。”邓小平不论在北京,还是在外视察,总要身体力行植树,对全国造林活动起了很好的推动作用。

10时许,邓小平一行乘车离开厦门宾馆,冒着霏霏细雨来到万石岩公园,踩着泥地面步入公园后山植树区后,马上抡起铁锹干了起来。邓小平种的是一株香樟树苗。项南告诉他这是从四川成都运来的一种千年树,是南国佳木。王震则选择了另一棵南国佳木——南洋杉。项南和省市领导也分别种了10棵樟树和南洋杉。

种完树,雨沙沙地下了起来。邓小平望着灰蒙蒙的天空说:“今天种下的几棵树,这下包活了。”

鞋子上还沾粘着厦门黄泥土的邓小平,在临上专列、与省市领导挥手告别前,以他沉稳有力的语气说:“你们讲的两个问题,我带回去,让一线的同志来回答决定。”

专列缓缓向北而去。几只轻巧的春燕欢快地追着,在低空飞翔。

空气中回响着邓小平那沉稳有力的四川官话。

项南和前往送行的省市领导相信,这不是官话。

在厦门与邓小平接触3天,虽然他没有发表讲话,视察期间也都是边听边问,但却让他们这些地方领导悟到了真谛:邓小平的提问,看似即兴而问,其实是深思远虑,有感而发;他不表态不讲话,足以说明他的务实作风;这是个具有精深思想和博大襟怀的政治家、改革主帅,经过他亲力躬行的调查研究,是一定会作出让特区建设者们满意的回答的。

他们坚信,这个春天,注定是厦门,也是福建建设史上一个难忘的日子。

这个春天的故事,必将被后世流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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