取证刀丛中

谢朝平　王　勇

欲擒故纵

由四川省万源市公安局纪检、督察、法制三部门组成的联合调查组，其人员素质和业务能力无疑都是一流的。可眼下，联合调查组却对他们那个有犯罪嫌疑的同行——市刑警大队白沙中队中队长张友福有些奈何不得——核实他私放在押人员等问题，他说，时间久了，啥都记不得了。给他讲“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他说少来这一套，这些话我已给别人讲了20多年。

根据张友福的问题和态度，2003年2月，市公安局对其停职审查。被停职的张友福有了更多的时间和精力对付调查，他不是隔三差五地大闹市公安局，就是组织“他的人”扮成上访群众到万源市委、市府“强烈要求恢复张队长的工作”，或把“表彰”张友福功高劳苦的信件寄往省里甚至北京。

万源市委也认为张友福问题严重，决定将此案由市公安局移交市检察院侦查。4月21日晚，市委领导组织了有公安、检察两家领导和办案人员参加的案件移交会议。会上，大多数人认为，为了有利于侦查，应马上对张友福实行刑事拘留。

接案后，检察长蹇明海连夜成立了由渎检科副科长王勇和曹天怀、周维鹏、孙万源组成的专案组，并决定由副检察长钟安全挂帅指挥。当晚，蹇明海同专案组成员一起连夜审查公安的调查材料，并对张友福进行了讯问。经通宵达旦的审查，专案组未发现有什么证据能证实张友福已经构成犯罪。在这种情况下，对其采取强制措施，只会造成侦查的被动，鉴于此，蹇明海、钟安全大胆决策：欲擒故纵，放出张友福。

白沙镇初捷

白沙镇位于万源市东南21公里处，这里社会治安秩序混乱不堪，盗窃、抢劫、拐卖人口、伤害等案件居高不下。

把张友福所办的100多件案子一一审查后，专案组的干警们终于明白这里治安混乱的原因：不管是抢劫盗窃还是拐卖人口，张友福大多收取罚款放人。

案件虽漏洞百出，但真要抓住张友福的把柄还真不容易。案中的犯罪嫌疑人被放掉后，大多消失在外出打工的茫茫人海之中，这些案件的材料不是因张友福早就作了手脚而变得天衣无缝，就是证据被毁或法律文书“丢失”。经精心挑选，反复斟酌，专案组决定把侦查的突破口锁定在黄友双、黄友兵盗窃后被张友福私自放掉的案件上。

严格地说，这是一件算不上案件的案件：无立案登记，无办案笔录，无法律文书，全部卷宗材料只有一张记录黄友双、黄友兵兄弟二人在白沙某厂盗窃价值490元的钢板的报案记录和一张200元的罚款收据。490元是构不成刑事案件的，张友福将其列为治安案件并释放似乎也无可非议。但办案人员去某厂调查时，有人气呼呼地说：哼，治安案件，骗鬼！办案人员将那人找到一边询问，才知道那份黄友双兄弟二人盗窃490元钢板的报案材料是假的。原来经张友福给黄友双兄弟出了个主意，他们依计而行，经过一番活动，某厂重新写了一份价值490元的钢板被盗的报案材料交给张友福后，张凭该厂的假报案材料向分管副局长汇报，骗取该领导签字对黄友双、黄友兵各收治安罚款200元，使黄友双、黄友兵逃避了法律追究。

至此，案件完全明朗，蹇明海当即指令，马上对张友福刑事拘留!

取证刀丛中

进入6月，专案组一直在艰难的调查中获取张友福在另一个案件中涉嫌犯罪的证据。案件是由一个拐卖儿童案引起的，2000年11月底，四川省通江县凉风垭乡伏朝沛、何桂兰、巨勇伙同重庆市城口县张华、张伟将一男婴拐到河南鲁山县以7000元的价格卖掉。12月3日，伏朝沛等人在返回万源火车站时被白沙刑警中队抓获。张友福没有查清全案就打电话让伏朝沛等嫌疑人的亲友带现金取人。伏朝沛之妻杜兰芬找到市公安局长贺某了解情况，贺让张友福汇同打拐办研究后认为案件应由通江县管辖，便在张友福填写的呈请解除刑事拘留报告书上签道：“同意解除刑拘，经打拐办集体研究，发案地在通江，将此案移交通江县公安局处理。”

然而张友福却对部下说：将在外，君令有所不从，照老规矩办！于是，经过犯罪嫌疑人亲属数番求情和做生意一样的讨价还价，张友福在收取伏朝沛等犯罪嫌疑人亲友1.8万元现金后，将嫌疑人统统私自放掉。6月上旬，王勇等人两去通江，在深山老林中将伏朝沛、何桂兰等案犯抓获归案，取得了一些证据。张伟在整个拐卖儿童案和张友福释放的人中都是一个重要人物，其证词显得十分重要，专案组原准备将其抓获归案，但数次行动皆失败而归。听说张伟有个儿子在万源上幼儿园，王勇等人查遍了万源市所有的幼儿园也没有结果。后来好不容易才打听到了张伟的下落，几经联系，张伟同意专案组前去火车站后那片开阔地的一间空房内取证，但他提出要求：“作证可以，但不能抓我，取证的人只能是曹天怀和50岁以上的办案人员。”张伟在盘算，曹天怀等上了年龄的办案人员去了，情况不妙他就跑，那些老头子们是肯定跑不过他的。为了稳住张伟，专案组答应了这些条件。暗中，蹇明海、钟安全安排警力，准备抓捕张伟。

事情的发展并不像事先计划的那样顺利。6月3日晚，到了火车站预约的地点，曹天怀等人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气。300米外的空房子边，几个手持砍刀、匕首的大汉凶神恶煞地分排在张伟的周围，警惕地观察着周围的动静。曹天怀、周维鹏、孙万源三人镇静地向空房子靠近，准备随机应变，将张伟等人稳住，接应随后赶来实施抓捕的干警。不料，随后赶来实施抓捕的干警们刚在火车站那片空地上一露面，张伟等人撒腿就跑。

次日，张伟打电话责怪曹天怀不守信用，暗中来那么多人抓他。曹天怀哄他说那是一群过路人。通过多方联络，多次解释并一再保证检察院只是取证决不抓人，张伟才同意由曹天怀和市公安局的一位姓任的老警察前来取证。上次的惊动使张伟更加狡猾，6月11日晚9点，他突然通知已下班的曹天怀和公安局的任警察必须在10分钟内赶到关系人处，由关系人带去取证，“否则，过时不候。过了明天，我就外出打工了。”

张伟知道，10分钟内，曹天怀只能从家里赶到关系人的住处，在这一时间内，检察院是来不及组织抓捕力量的。在去关系人住处的路上，曹天怀打电话向检察长蹇明海报告了情况，蹇明海担心此时前去取证有危险，建议取消这次行动。曹天怀焦急地说：检察长，错过这次机会，也许就再也别想在张伟处取到证词了，案子就会出错误下去。这样吧，你马上通知几名干警到关系人住处附近，我一上出租车就让他们在后边跟着，到了地方再伺机行事。见别无选择，蹇明海只好同意了曹天怀的意见。

在关系人的住处门口，曹天怀和任警察刚坐上出租车，张伟马上用手机通知关系人收掉了曹天怀和任警官的手机，并叫关系人把车开到城西的加油站，到了加油站，张伟又打电话让关系人同曹天怀、任警官换乘出租车到市内的一家宾馆。到了宾馆，张伟又通知曹天怀等人马上换车去火车站后那片开阔地。

在那片开阔地的路灯下，曹天怀见到了五六个凶神恶煞般的大汉手握砍刀、匕首站在张伟旁边保驾，远处的路口，也安排了望风的人。看来，想抓获张伟是不可能的了，曹天怀只好拿出纸笔，蹲在地上开始了这次令他很久后仍觉得窝火的讯问。

讯问到23点30分才结束，张伟在笔录上签字画押后阴沉着脸对曹天怀说：“曹检察官，对不起，在我走后10分钟，你们才能离开这里，否则，别怪我的兄弟们不客气！”说完，扬长而去。

四进猫耳坝

6月底，专案组的侦查“卡”在了张友福收受贿赂1.5万元后私放抢劫犯王仕飞的案情上。

王仕飞是白沙镇7村猫耳坝的人。1999年11月30日，王伙同他人在江苏省徐州某旅馆持刀抢劫他人1500元后外逃。2001年8月1日，徐州市广场公安分局对其上网通缉，万源市公安局将抓捕王仕飞的任务交给了白沙刑警中队。

2002年4月7日，王仕飞被白沙刑警中队抓获。但张友福既不向局领导汇报也未按市局的指示对其刑事拘留，而是擅自决定对其留置盘查24小时。24小时不到，王仕飞便戴着手铐当着张友福的面成功逃走。讯问时，张友福对王勇、曹天怀等人说，当时，王仕飞的亲友来看他，我在一旁同人聊了几句，王仕飞就乘机逃走了，我没追上。

过了几天，王勇等人第三次去白沙镇猫耳坝向王仕飞亲属了解情况时，吸取了前两次取证失败的教训，先做通王仕飞之妹王仕涌的工作，让其将母亲黄光仪接到她家，办案人员才开始调查取证。

一个星期天晚上，专案组第四次潜入猫耳坝。这次，他们把车停在四、五公里外，摸黑悄悄到了黄光仪家。办案人员的精神感动了这位农村老人，她泪流满面地说：“有你们这样的检察官，我就什么都不怕了。我把一切都告诉你们。”

2002年4月7日晚，王仕飞在白沙镇街道茶馆打麻将，张友福带两名干警将其抓获。趁无人时，张友福对王仕飞说：徐州警方正在抓你，还要把你送到徐州去关押。王仕飞求情说：“张叔，别把我关起，让家里给点钱，能不能搞取保？”张友福说：“那得交两三万元钱。”当晚，黄光仪也找人向张友福说情，张友福提出要交2.5万元钱。黄马上给在外打工的女儿王仕涌打电话，要求其借钱救人。

黄光仪忙从银行取出1.5万元钱送给了张友福，张友福这才将王仕飞从留置盘问室提到办公室让其站在门口，自己却坐在办公室里一边做事一边与人说话。王仕飞知道这是张友福在给自己提供逃跑的机会，于是便逃之夭夭。

查清王仕飞“脱逃”之谜后，对张友福案的侦查落下了帷幕。10月中旬，万源市法院以帮助犯罪分子逃避处罚、徇私枉法、私放在押人员三个罪名将其判处有期徒刑6年，张友福不服提出上诉，2004年3月底，达州市中级人民法院将其改判为有期徒刑3年，缓期4年执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