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国阿德和金秀阿姨
2004-04-29陶玲芬
陶玲芬
这个故事里的外国阿德是个非常漂亮的白人小伙子,深凹在眼眶内的一双又大又明亮的蓝眼睛,还透着股孩子般的稚气。他有一头齐肩长的金色卷发,用橡筋在脑后束成个马尾巴,猛然一看,很容易被人当作是个秀气的大姑娘。
今年九月,阿德来到浦东一家中学当英语外教,学校在临江花苑给他租了间一室一厅的单元房,物业公司还给阿德推荐了一位叫金秀的阿姨。此刻,金秀来阿德这里“面试”,如果阿德聘用她,以后金秀每天就过来给阿德“做钟点”:打扫卫生、整理房间、洗衣熨烫,外加烧一餐晚饭。这些活在三个小时内做完不容易,好在金秀是老手,一向动作敏捷。
小老外给金秀倒了杯热茶,手舞足蹈地向她说着洋腔洋调的中文:“……我的名字是唐纳德·安德伍德。安德伍德是我的醒(姓)。我爱中锅(国),我也爱中锅(国)姑娘。我很高兴你为我工作。我是加拿大人,您知道加拿大吗?”
“很高兴你为我工作。”这句话,金秀听得真切,没想到这份工作这么简单就谈定了,她心里暗暗高兴,便认真地点了点头,对小老外说:“YES,加拿大,我很小就知道了。”
“很肖(小)?”小老外显得非常吃惊,“你家的师莫轮(什么人)有在加拿大?拉(哪)一个省?”
“没有。我家没人在外国。”金秀笑着摇头,“我知道加拿大是因为白求恩,我们小时候读老三篇……就是毛泽东写的文章:‘白求恩,不远万里来到中国……”
小老外恍然大悟,也高兴地笑了起来:“啊,我有明白!可是我到了中国再(才)明白白求恩,一个了不计(起)的轮(人)!其实,我在美国长大,我母亲是美国轮(人)。”
金秀要紧想干活,觉得坐在这里怪浪费时间的,就说:“安德伍德先生,你需要我为你做些什么?”
谁知小老外摆摆手:“你不要这么淹鼠(严肃),不要叫我安德伍德先生。“你可以叫我阿德。我的小名,我喜欢它。”
金秀说了声“好!”站起身来卷着衣袖,“我干活吧,阿德先生。”
“不,你还没有听我说完。我毕术(必须)让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到中国来?我很小的时候,就知道长城、兵马俑,这使我非常机愧(奇怪),不对,是惊……惊……怎么说?”
“惊讶?惊奇?”金秀猜测着。
“OK!惊奇。谢谢——我就想到中国来,她非常的把我吸引。后来,我知道,在中国的机会,有很多。它开放了!我的母亲说:‘孩子,去吧。我就到中锅(国)来了。”
金秀实在不明白这个小老外为什么要滔滔不绝地同自己说这些?只得耐着性子听下去。
“我在美国学习中文,一年。我非常努力,努力极了!我喜欢你们勾(古)老的文字,哦,学习它真的块拿(困难)!”阿德将脑袋摇得拨浪鼓似的,“但是,我的中文如果很好,就可以在加拿大的中国公司找到不错的工作,然后,我会追(赚)很多的钱。我还想找一位美丽的中锅(国)姑娘,和她结婚。”
金秀心想,看来小老外人不错,很直爽的呢?便笑着说:“阿德先生,我会把你的生活照顾得好好的,我管清扫、洗衣,做饭,还有熨烫,是吗?你有什么要求,你尽管说。”
“当然!可是,听我说话,和我说话,也是你的工作,就像现在。”
“说话也算工作?”金秀不明白,她觉得不是她听错就是阿德说错了。
阿德狡黠地笑着:“我很钟(聪)明,别的外国人学中文,做留学生在大学,要花很多的钱。我不,这样‘划不算……”
金秀忍不住更正他:“是‘不划算。”
“对对,就这样——‘不划算,很好!我学中文,不花钱,还可以有钱,我在中学,教English,学校给我钱,没有很多,但是,我的房子不花钱。我向我的学生、我的同事,向你,学习中文,我的不花钱的语言怀姐(环境),比留学生的更好!啦啦啦!”
金秀被他逗笑了:“阿德先生,你这人真有劲。”
“有劲?不不,我没有,我的肌肉不好,没有劲。”
“说你有劲就是说你好玩……有趣,懂不懂?”
“‘有趣懂。我喜欢自己有趣。对不起,我拿笔记一下,‘有劲——有趣的意思……”他急忙找过笔,在一个小本子上写着。“对不起,你叫金……”阿德突然抬起头,望着金秀问。
“我叫金秀,英文名字叫简。因为老外们常记不住又念不好中国的人名,很多涉外保姆都取了英文名字。”
“不不,我不叫你简,我知道,在中国,金属(亲属)之间不叫名字。我叫你阿姨。阿姨是母亲的姐妹,OK?”
“OK,你就叫我阿姨好了。”
“还有,如果我的中文,说了错误,你必须告诉我!”
“行啊,不过,阿德先生,我不是老师,我是一个女工,教不了你的。”
“不对不对,中文不相同英文,它的祖面义演和狗头义演(书面语言和口头语言),有一个大的差距。会看、会写,说不了话的外国人,不好。跟女工学,比跟老师更口头语言的学习好,俚语,很重要事,大学里可是学不到。”
金秀听得稀里糊涂,只好说:“只要你同我说,我就同你说,行不?”
阿德这才满意了,点着脑袋:“对!我高兴这个,我们要不停地说。”
“那就不停地说。可是阿德先生,说了半天,你倒是要不要我干活呀?”
“要要!我们今天的谈话结束,现在,我要出去,去打足球。”
“打足球?足球不叫打,叫踢。踢足球、打篮球。”
阿德却疑惑地摇摇头:“不对吧?早上,广播里,申花队的人有说,‘这场球没有打好。”
眨眼就是一个多月过去了,阿德的汉语说得比刚来时顺溜多了,金秀也同他渐渐熟悉了起来。一熟悉,相互就随便了许多:金秀真的把自己当作了阿姨,对阿德照料得很好,阿德本来像个淘气的大孩子,常爱和金秀开开玩笑。那天,金秀新吹了个头发,一进阿德家,阿德就望着她笑:“美来(丽)!阿姨,你今天美来(丽),非常美来(丽)!”
金秀开心地笑着:“你别寻我开心了,阿德,我都是半老太婆了。”
“不对,你是个成熟的女轮(人),成熟的女轮(人)比小姑娘更加性感。”
金秀给他看得不好意思,转过身要干她的活去了。
阿德却拦住她说:“阿姨,我想,先和你一起‘下流一次。”
金秀分明听清楚了,脸都红了,却说:“你不要乱说,我没听见。”
“那我再说一遍:我想要和你一起‘下流。”阿德笑嘻嘻地,一点不怕难为情。
金秀生气了,虎着脸说:“你……你想怎么个‘下流?”
“‘裸体,”阿德说,“关上这一个房门,从‘裸体‘下流啊!”
金秀真气坏了,双手叉着腰,声音也粗了起来:“我说阿德,你还叫我阿姨呢!年轻轻的,怎么可以这么不要脸?”
阿德却被她骂得莫名其妙:“我有错吗?我为什么不要脸?”
“你是外国人,你们外国人这种事情无所谓。可我是中国人!一向规规矩矩、清清白白,要下流你
自己下流去!”
阿德不明白金秀怎么会沉下脸对他发火,嘟哝着:“不明白……我想和你一起‘下流,是为了去菜场,购买胡萝卜h和洋葱,和土豆,和芹菜……我觉得你做的五彩鸡蛋炒饭非常好吃,我告诉了我的朋友……他们傍晚时候来我的家,来一起吃五彩的鸡蛋饭。”
金秀望着阿德坦诚的目光,思量着阿德刚才说的话,“你说的‘下流别是下楼吧?下楼梯,对不对?”
“对啊,哦,对不起,l-ou,楼。”
“可下楼怎么又跑出个裸体呢?”
阿德一本正经地说:“不对吗?下楼就是从‘裸体下啊,一步一步地下‘裸体。”
金秀叫了声:“我的娘也!”哈哈大笑,笑得流出了眼泪。
阿德又是耸肩,又是摊手:“阿姨,你告诉我,你笑什么?”
金秀揉着笑痛了的肚子:“阿德阿德,你真是个活宝!跟我念:楼梯,不是裸体。”
金秀想到她儿子学英文的方法,说:“阿德,你把念错的字,写在小纸头上,贴在墙上,进进出出时念上几遍,准保进步很快。”
阿德:“对,我一定这样做。但现在,我还是想同你一起下流,不,下楼,去买菜。”
又过了几天,金秀刚进门,就看见阿德已经回家,正愁眉苦脸的坐在沙发上发呆。
因为熟了,金秀张口就问:“阿德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阿德摇摇脑袋,对金秀说:“我很乌独(糊涂)——土牢(头脑)里,有许多的不明白。校长先生要求我,在学校,学生和老师对面,讲英语。他们需要我的英语。当然,他们付了我的钱,就是为了我的英语,不论上课和不上课。可是,我没有了和他们讲中文的机会,这和我的学习中国话,我的墓飘(目标),不够……不够……怎么说?”
金秀明白他的意思,说:“不够一致是吧?你要学中文,巴不得多和人家讲中国话,可人家要向你学英文,只想同你讲英文,对不对?”
阿德大为动容:“对对!非常的对了!这里,我的心,卵果(难过)。阿姨,只有你,和我很多说中国话,不停地说,我高兴。”
金秀笑了起来,捻着三只手指说:“那是你付我的钱啊,我要使你满意,就像你对你的校长。”
阿德:“OK。还有一个问题,阿姨。你不要挤边(欺骗)我,你比树(必须)告诉我,一个真实:我是不是长得,让中国的女人们讨厌?”
金秀说:“阿德,你长得很漂亮,像电影明星一样漂亮,中国女人怎么讨厌你呢?你肯定在哪有了误会了。”
阿德两眼迷茫,委屈地嚷了起来:“我不知道,不知道!阿姨,我同她们说的话,都是好的话,我赞美她们,没有坏的话。”
“我问你,阿德:你有没有同她们说‘我爱中国姑娘、‘我要找中国姑娘结婚这样的话?”金秀问。
“有说呀!我告诉她们,可是,她们不高兴,她们一定不相信我。我很衣喊(遗憾)。”
金秀叹了口气:“‘稳重这两个中国字,你懂不懂?稳重,就是不随便。一举一动有老八路规矩,不瞎来。中国的好女人,在男人面前要稳重,否则就是十三点。”
“等一下,”阿德又拿起他的小本子,“‘十三点?‘十三点是俚语吗?什么解释?”
金秀想不出贴切的词作解释,只得指着自己的脑袋:“就是……就是这儿有点毛病……没分寸!”
阿德点着脑袋,又问:“我好像知道了,不过分寸又是什么意思?”
“你到处讲你爱中国姑娘,这不合适!你有找中国姑娘的想法,放心里,不要随便乱说,一说,人家姑娘不管是学生啊老师啊,在你面前就不敢随便了。”
阿德还是不懂,问:“为什么不说?这是一个好的冤枉(愿望)。可我说了,已经!怎么办?”阿德急了,脑门上竟沁出了汗珠。
金秀一挥手:“还能怎么办?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没关系!阿德,你是外国人,同我们不是一个祖宗,说就说了,以后不说就是了。”
这一天,金秀一进阿德的门,阿德就满面笑容地对金秀说:“阿姨!我要搞输(告诉)你,我终于找到我的‘媳妇了!从到上海的第一天开始,我就明白,我能够在这里解决我的‘媳妇,我看了不少,可是,都不合适我,我太高,中国的“媳妇”都不高。可是,我今天找到了,它非常漂亮,我太满意了!”
金秀不由一愣,说:“是吗?你倒是……快呢,阿德,我也为你高兴!”
“可是我花了一大笔钱,这个媳妇要了我很多钱,贵啦……”
金秀大吃一惊:“啊?要钱?她要你钱?你可别遇上……她是什么人啊?”
阿德望着金秀,突然一挥手,说:“我这就把媳妇给你看!”
金秀望着这个尽收眼底的房间,包括空空的阳台:“阿德,她在哪呀?”
阿德打开橱门,取出一件新买的西服:“就是这一个。”
金秀笑得喘不过气来:“啊哟你这个活宝!可这是西服,不是媳妇。阿德,你可以上电视唱滑稽去了。”
就这样,虚心的阿德学得起劲,热心的金秀也教得认真,阿德的汉语进步极快,一年后,这个聪明的外国小伙子连上海话都说得蛮像样了。不过阿德还没有找到他喜欢的中国姑娘结婚,不是他身边缺乏活泼可爱的中国女孩,而是中文一好,他兼了几份工,忙得同姑娘恋爱的时间都没有了。有一回金秀“骂”他:“阿德呀,你是箩里挑花、挑花眼了!”
这话阿德从没听见过,自然又听不懂了:“箩里挑花……”花……花眼?什么意思?”
“就不告诉你!”金秀笑着说,“你的中文好算高级班了,作为教你的老师,学费要涨价——你在语言培训班教我们中国人学英文,一课要收多少钱啊?”
阿德想想也对,果真给金秀的工资翻了个倍。金秀在教阿德的过程中,倒也摸索出外国人学讲中国话的一些道道。这个很有经济头脑的阿德,后来组织了几个想学中国俚语的朋友,专门找地方请金秀同他们聊天。当然这聊天不白聊,金秀得到的报酬,比做钟点要多得多。听说同金秀聊过的外国人,少说也有二三十个哩。
责编章慧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