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远的马烽
2004-04-29韩玉峰
2004年1月31日,马烽走了。10年前,年长马烽4岁的李束为同志在“五战友”中最先离我们而去。当时马烽拉了一个长长的束为生前友好的名单交给我,以便寄发讣告。由于他们50多年的共同的战斗生活,也就使他们拥有共同的战友和同事。所以,马烽对束为的生前友好也最为熟悉。谁知10年之后,继束为、孙谦、西戎之后,马烽也相随而去。我去马烽家里看望时,见到“五战友”中年纪最小的胡正同志正在和马烽的夫人杏绵一起拉马烽生前的友好名单。这真是岁月沧桑,人世茫茫,战友情笃,志同气合,让人生出无限感慨。
我同马烽同志熟悉,是在1970年11月我从山西大学调到省委宣传部之后。由于工作关系,同马烽、西戎、胡正等同志的来往就多了。和马烽同志的交往算来也有30多年了。在此之前,我在山西大学中文系读书时,就已十分敬仰山西的几位著名作家,包括赵树理和马烽,并且非常喜爱他们的作品。在马烽同志面前,我是晚辈,但我一直称号他为“老马”,因为周围的同志无论年纪大小都称他为“老马”。马烽曾担任过省委宣传部副部长,但从未听到有人叫他“马部长”。马烽也多年担任省文联主席、中国作协党组书记等职务,但也从来没有听到人叫他“马主席”或“马书记”,这些带官衔的称呼好象对马烽来说完全不合适。所以我也就一直亲切地称他为“老马”。近几年来,不少年轻同志称马烽为“马老”。但我和马烽同志熟悉时他还不到50岁,所以对我来说这“老马”的称呼就一直没有变,真是“永远的老马”。
在和马烽同志的交往中,有几件事情使我至今难以忘却。
在省第四次文代会上
1980年的春天,省里筹备召开第四次文代会。第三次文代会是1963年11月召开的,到开四次文代会相隔已经快17年了。这是“文革”后全省文艺工作者的第一次大会师,劫后重逢,欢聚一堂,充满了团结、喜庆的气氛。出席大会的代表多达1180名。会议时间长达半个月,会中套会,文代会期间有作协、剧协、美协、音协、摄协等4个协会换届,影协、曲协、舞协和民间文艺研究会成立。大会筹备工作繁重,由马烽和胡正同志总负责。起草文代会报告就是其中的重要工作之一。我当时在省委宣传部文艺处当干事,老马点名让我负责起草文代会的工作报告。经部、处领导同意后,我就住在南华门东四条省作协大院小南楼上的一间房子里,算是借到文联工作。每天除去午饭和晚饭时下楼到灶上吃范师傅做的老不变样的刀削面外,就是关在房子里看材料、写东西。
文代会工作报告,我没有写过。请教马烽同志,老马谈了他的想法。他提出主要写两个部分。一部分是历史的回顾,要回顾建国后30年来我们的文艺工作所走过的一条艰难而曲折的道路,既肯定我们的成绩,也说我们的挫折和教训,其中包括17年文艺、“文革”10年浩劫,以及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后文艺工作面目发生深刻变化的3年。第二部分讲今后的任务,这是老马确定的文代会报告的总体思路。老马不仅在总的思路上提出了自己的意见,而且在具体表述上也讲了自己的看法,比如关于短篇小说的特征问题,关于“山药蛋派”的问题。他谈到山西的短篇小说大都具有新(反映新人新事)、短(形式简短明快)、通(语言直朴通俗)的特点。他谈到流派时说,山西有一个以赵树理为代表的文学流派,有人把它贬为‘山药蛋派”,但山药蛋也是一种食物,同样富有营养,作为一种流派也没有什么不好。老马的这些话,我几乎是原话写进报告里了。文代会报告初稿出来后,老马看过后很满意,没有经过多次修改就定了稿。4月3日,马烽同志在长风剧场省四次文代会上报告后,代表们反映很好。给领导起草讲话、报告,对一个当干事的人来说是平常事。领导人讲后谁也不会有意地去讲这是哪一位秘书或干事替他起草的。可是老马在文代会前后、会上会下,一提起文代会报告,就说“这是韩玉峰起草的。”这实在是愧不敢当。其实,报告的主导思想和整体框架是老马定的,报告中不少语言是老马自己的话,我只不过是把他的想法变成文字而已。后来这个报告在当时的《汾水》杂志上全文发表了。有一天,老马的夫人杏绵给我送来了稿费,一共70多元,我当时的月工资才67元。我说这是老马的署名文章,我怎么能要稿费。杏绵说,报告是你起草的,老马让把稿费给你。她执意让我收下,我只好恭敬不如从命了。
在与文代会同时召开的省二次作代会上,我进入了理事会。老马还同老西商量,决定任命我为作协秘书长。当时一位部领导得知省作协对我的任命后大为恼火,说省作协怎么能随便任命宣传部的干部!主持文艺处工作的贺新辉同志也通知我马上回部里上班。这样我这个省作协秘书长一天工作也没干,就此结束了。但令我感动的是马烽、西戎同志对我的信任和关爱;令我难忘的是马烽同志博大、高尚的胸怀。
马烽的两次讲话
1981年3月中下旬,省委宣传部为了贯彻中央工作会议精神,检查三中全会以来我省文艺工作的情况,进一步加强和改善党对文艺工作的领导,召开了省直文艺部门党员骨干学习会,有70人参加。3月16日召开动员大会,省委宣传部部长刘舒侠、副部长刘贯文、马烽、刘江、张玉田出席。动员大会由马烽同志主持,刘江同志作动员报告,刘舒侠同志讲话。马烽同志在大会结束时说:“检查要实事求是,有什么问题讲什么问题。过去,我们对‘自由化,对一些不好的作品,不少同志是看出来了,就是没有敢理直气壮地提出来,没有那个胆子,不敢去讲。所以,现在要实事求是,认为正确的就要讲。”他还说:“要检查,必然要涉及到作品,但不要去追究作者,从我们领导应负责任的角度来谈。有些作者写东西拿不准,有时写得不大好,有时又写得不错,不要去追究作者的责任,他们也有个认识过程。”简短的讲话体现的是马烽同志一贯的实事求是的精神和对作者的无限关爱。
1981年9月16日至23日,省委宣传部召开了山西省文艺工作座谈会,有100余人参加。会议的主题是学习党中央对思想战线工作的重要指示,正确地坚持思想解放的方针,通过开展批评与自我批评,统一思想,改变作风,克服领导软弱涣散的状态和创作思想上出现的某些自由化倾向。省委宣传部部长刘舒侠、副部长刘贯文、马烽、刘江等都在会上讲了话。马烽同志在报告中主要是讲毛主席《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精神,强调继续坚持《讲话》精神对于繁荣社会主义文艺创作,克服自由化倾向的重要意义。他讲到了作家的世界观改造问题、歌颂与暴露问题、题材问题、作品的社会效果问题、深入生活问题。在谈到题材问题时,马烽说:“有的题材要自觉地不去写,因为写出来没有好处,没有用。除了使人们看到社会上一片黑暗之外,没有其他作用。有些题材不能写,如涉及到国家机密的问题就不能写。也有些题材当时不能写,现在能写。如抗日战争、解放战争时期的党的地下工作,当时不能写,一写就暴露给敌人,但现在能写。所以不是什么题材都可以写的,要从党和人民的根本利益出发。”在讲到深入生活问题时,马烽说:“深入生活是个老生常谈的问题,但是,这是文艺创作的最根本的问题。古今中外的许多伟大作家,如果他们没有那样的生活,他就写不出那样的作品来。曹雪芹写了《红楼梦》,如果他不熟悉那些生活,他就不可能写出《红楼梦》那样的作品来。如果让他写农村生产责任制,他能写吗?生活是创作的源泉,这一定不要怀疑。”马烽充满求实精神和幽默风趣的语言,娓娓动听,如在耳边;他对青年作者充满关爱和期望的神情,亲切感人,如在目前。
关于《马烽文集》
2000年4月20日,省作协杨占平、吴孝仁二同志给我送来了马烽同志亲自签名的《马烽文集》,很是感动。过去也多次收到过马烽同志的赠书,都是他亲自签名,而且连装书的信封或口袋上的字也是他自己写的。从这一件小事上也可以感到马烽同志的为人,对别人的热情、尊重和赤诚。
《马烽文集》全套八卷,260万字,基本上包括了马烽著作的全部。文集简朴的装帧,同简短的不到500字的“马烽简历”,以及同样简短的500多字的“主编的话”,构成了一个和谐的整体,表现了马烽朴实的人品和质朴的文品。
在“马烽简历”中只是简短地介绍了一下马烽的经历,至于他的创作情况以及作品所获得的奖项一概没有提及。仅我所知,马烽和孙谦共同创作的电影《泪痕》就获得文化部1979年优秀影片奖和第三届《大众电影》“百花奖”最佳故事片奖;《泪痕》作为电影文学剧本,1984年获山西省首届文学艺术创作金牌奖;马烽和孙谦共同创作的《咱们的退伍兵》在1986年我国电影评奖的三大奖中全部获奖。这三大奖是:在广电部颁发的1985年度优秀故事片奖中获第一名;在中国电影家协会主办的第六届电影“金鸡奖”评奖中获故事片特别奖;在《大众电影》杂志社主办的“百花奖”评奖中获最佳故事片奖。《咱们的退伍兵》同时还获得了第二届解放军文艺创作奖、民政部扶贫奖以及上海电影制片厂、美术电影制片厂第五届“小百花奖”最佳影片奖、最佳编剧奖;1991年获山西省第二届文学艺术创作特别奖。一部艺术作品能够获得如此多的国家级和全国性的大奖以及省里的最高奖,这在山西的文艺史上还是第一次。马烽和孙谦共同创作的另一部电影作品《黄土坡的婆姨们》获广电部1988年优秀故事片奖和山西省第二届文学艺术创作特别奖。
马烽作品获得这么多的国家级奖项,在“马烽简历”中只字未提,甚至连1992年省委、省政府授予“人民作家”称号一事也未提及。
在“主编的话”中,对马烽的创作道路和成就所作的评价,也就是一句话:“马烽,是在毛泽东同志《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指引下,从抗日民主革命根据地土生土长起来的革命作家。”在这里,不提“人民作家”,不提“著名作家”,只提是一位“革命作家”。对马烽的作品不溢美为“史诗”,只讲“有着‘史的意义”。在这里,不讲马烽的作品在中国当代文学史上的地位,只讲“马烽最喜欢的艺术形式是短篇小说,他在这方面所付出的创作心力也最多。”讲到“为了让人民大众中那些不识字、读不了小说的人们也能够欣赏自己的艺术,马烽在精心建构短篇小说的同时,下大力气从事电影文学剧本的创作”。“马烽简历”和“主编的话”加起来仅千字左右。文字虽然简短,但很准确到位,这从一个侧面反映了马烽对编选文集的要求,也反映了编选者对马烽的理解。
还应该提到的一篇文章是收在文集第八卷中的马烽的《三十年创作小结》。这篇文章写于1979年10月,就是从全国解放后专门从事文学创作算起,到1979年10月,正好是30年。这30年是马烽创作的黄金时期。马烽的绝大部分作品,特别是代表作,都是在这30年里出现的。写《三十年创作小结》,那该写多长的文章啊!但是他只写了1500字。马烽自己认为,他的作品写得比较多和比较好的,集中在两个时期:其一是1954年前后,作品有《饲养员赵大叔》、《韩梅梅》等;其二是1958年前后,作品有《三年早知道》、《我的第一个上级》、《太阳刚刚出山》以及电影剧本《我们村里的年轻人》等。这些都是马烽的代表作,而且也正是由于这些作品的出现奠定了马烽在文学史上的地位。但马烽在《三十年创作小结》讲到这些作品时,也仅仅是定位为“值得一提”的作品。30年的创作实践会有多少思索、体验和感悟!但马烽说,30年创作生活的简单小结,“总起来是两句话:尽可能深入生活;尽可能不要长期搁笔。”他强调的是不深入生活就写不出作品;长期搁笔就写不好作品。所以他就强调这两点。30年的创作小结写得竟这样的简练,这样的朴实,这也正是马烽的风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