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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潜规则中探求

2004-04-29李冬莉

视野 2004年4期
关键词:读史潜规则化肥

李冬莉

他曾经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教条主义者,“上山下乡”的实践将他全面洗脑;他曾经是一个铁肩担道义的记者,追踪报道的结果是水花不复;现在他欲倾其一生于潜规则的探求之中。

如果没有《炎黄春秋》执行主编的职务,吴思俨然是一位现代隐者,躲在北京成千上万的居所中,“管它春夏与秋冬”。当年在人民大学学习中文时,苏东坡曾是他推崇备至的榜样,活了半辈子,今天的吴思,有了想像中苏东坡的模样:除了文字,就是思想。

在古代,吴思这间仅三十多平米的小屋外或许会挂上一块匾,上书某某居或某某阁。这间小屋倒干脆,角落里最后一间,连门牌号码都是虚的。正是在这方寸之地,他写下了两年前一石惊涛的《潜规则:中国历史中的真实游戏》,以及刚刚出版不久,同《潜规则》一脉相承的《血酬定律:中国历史中的生存游戏》。

羡仙不如羡我

文如其人的说法越来越不可靠,吴思本人远没有他的书那么“深沉”,起码第一眼可以下这个判断。吴思的文字耐读而且很好读,这一点,得益于11年记者生涯的历练,吴思本人也很是自诩。只是那些力透纸背的思想常常令人寒噤,难以下咽,堵在心上。

如果说《潜规则》是揭露历史中的某种真实,新书《血酬定律》中详细罗列和计算的一笔笔生命和生存资源的交换,比鲁迅的“吃人”更叫人冷。读史,只为了从历史中寻找怎么吃人的证据,并将证据一一整理,再告之天下,这个过程多少会让一个外人好奇:吴思自己的心到底是冷还是热?苦还是喜?或者干脆麻木,只把悲喜留给文字?还或者,这样一个读史的人必定处处透着城府与陈腐,那么多读史的人,怎么就他读出了杀机和潜流?

吴思说话声音低缓,外表斯文,一看就知道是位好好先生。事实上也确实如此。采访结束也到了吃午饭的时间,吴思一定要请我们吃饭。拗不过,一起去他家楼下吃了一顿丰盛的酸菜鱼米线——吴思推荐的。12块钱,超大一碗。吴思爱流汗,一顿饭下来满头满脸都是汗珠。他的面前,一个空碗,一堆小鱼刺,连汤都被喝了个精光。才40多岁的人提前活成了一个孩子:安详、纯粹。

吴思的家是一个单身汉的家。房间小,很乱。进门是书,桌子上是书,床上还是书。特制的两个大书架一直从门口延伸到卧室。除了历史,文学、生物、天文、地理无奇不有。他好像并不着急看完,很多本都是没翻几页就被放在床脚边。

同居所相比,他的生活反倒很规律。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用一句名言套在吴思身上就是:“我不在家,就在回家的路上。”吴思没有手机,因为他要么在杂志社,要么在家。

这种规律在北京,多少透着不可思议,除了他从1996年开始用的电脑、微波炉和不常开的电视,现代化之于吴思几乎是零。吴思在小屋里的绝大多数时间,不是看书,就是记笔记。有时候躺在床上,利用换姿势的机会看一眼时间,“呦,已经那么晚了!”他不抽烟,不喝酒,“现在吃饭恨不能天天吃素。不是节约,喜欢吃。”

这种清心寡欲的生活,吴思的形容是:生趣盎然。“我觉得自己很乐呵,我身边的朋友都觉得我活得挺乐呵的,还挺羡慕。”

一个寻根的人

如同一个民族有一个民族的根,一个人也有一个人的根。

吴思的身上同样存在上世纪50年代生人的烙印。跟父母下过五七干校,对马列主义深信不疑。曾经,他习惯板着面孔训人,坚信书上说的都是真理。从小到大,学生干部一路当来,他是同学口中的“阿呆”、“书呆子”。“教条主义”严重到不管是要求自己还是训斥别人,用的都是书本上的话。“也就是字话,书本上的话。老乡总说我,‘你别跟我说字话。”当年下乡插队,“哭!再哭吴思就来了”成了公社的老乡用来吓唬孩子的利器。

现在说这些,吴思只是笑。

吴思去了今天北京昌平地区的黑山寨公社两年半,尚未入党,即被内定为大队党支部书记的他发现:“在土地上,原来十恶不赦的地主是最好好干活,也是最为老实的,而最懒最贪的反而是贫下中农这些阶级兄弟。”思想如同电脑被格式化,全盘皆换。

大寨的失败让他耿耿于怀。所以,吴思的第一本书写的是《陈永贵》。吴思认为写《潜规则》、《血酬定律》实际是解决同属一脉的问题,看清过去、现在和未来。

吴思是一个概念高手,这点令众多写手望洋兴叹。但从对“潜规则”有意识到概念的真正产生,吴思用了近十七年。

在如今的吴思身上,看不到一点傲气和骄纵。但当年的吴思确实有自视甚高的理由。到报社一年即以一篇《化肥追踪记》获得全国好新闻奖。

当年,之所以写作《化肥追踪记》,正是因为那个叫责任感的东西。吴思笑说当年的自己拥有类似唐·吉诃德的激情。听说农民买不到化肥,一向沉稳的吴思跟领导请示了好几次,开始从上到下,追查化肥的去向。“当时觉得自己一下去,农民的问题就会解决的。”

正是这篇报道成了他日后研究“潜规则”的导火索。吴思在调查中发现,农民之所以买不到化肥,是因为在中间过程中化肥即被各级官员批条子批出去了。吴思在第二篇文章中用了“内部章程”的标题,初显潜规则的影子。

第一篇报道之后,起了水花,有关部门联合发文,组成一个联合调查组追踪这件事,吴思是调查组成员之一。待水花平静,再下乡的吴思看到的仍然是调查前的模样,一切照旧,好像文章没有写过,调查组没来过,甚至没人揭发过。

吴思说自己之所以喜欢读史,因为:“同现实中的事相比,历史尽管你读得惊心动魄,泪流满面,但不会动气。而现实动气还不行,都是无奈。”正是这种无奈让上山下乡经过了一次思想洗礼的吴思终于看到了问题的根本:原来的路不通。

1993年,吴思离开《农民日报》去《侨》杂志,1996年《侨》被停刊,吴思彻底失业。充裕的个人时间,随着对《明史》的阅读,原本积在心头的诸多想法变得越来越明晰。看着键盘上逐个敲出的概念:内部章程、灰色规则、潜规则,吴思终于找到了表达的出口。

而这个出口,不仅是吴思一个人的出口,更是一代人的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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