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失的拯救
2004-04-29鱼在洋
鱼在洋
吴文人是个在报屁股上卖豆腐块的笔杆子。每天一下班回家,就钻进房间磨桌子腿,一弄就是大半夜。这天刚好是他结婚八周年纪念日,吴文人破例没有去用稿纸做“豆腐”,两口子想找回一点初恋的感觉。没料想事好办但要找回那 感觉却比登天还难。到了午夜时分,两个人才发动起情绪,吴文人雄赳赳刚要大展宏图,突然,门咚咚咚被砸得山响,吴文人一哆嗦,那东西也一下小了。老婆也吓得直往老公怀里钻。吴文人问道,谁呀?那人说,文人,是我!快开门。吴文人打开防盗门,满嘴酒气的老同学胡大军一把抓住他的手,结结巴巴地说,救救我,我没法活了!吴文人又吓了一跳,赶紧让大军坐下说,有话好好说,死呀活呀的,怪吓人的。
原来,大军的老婆下岗了,当小公务员的他又没权没钱,给她找不到新饭碗,自己的工资还几个月领不到手,儿子的学费都得厚着脸皮借。老婆方秀丽离家出走了,到外县的歌舞厅当了坐台小姐。他悄悄地去找过,秀丽不仅不见,还让如狼似虎的保安揪着衣领把他撵走。大军流着眼泪说,秀丽写过诗,你的话她肯定听。求求你,救兄弟一命!吴文人见不得男人流眼泪,心里也涌起一种救人于水火的豪情,就点了点头。当大军千恩万谢的走了之后,老婆打了个哈欠说,你以为你是谁呀,你要是能叫回秀丽,除非太阳从西边出来!吴文人看着窗外冉冉升起的太阳,大人物似的一挥手说,我相信真诚的力量。
吴文人心里隐隐有几分兴奋。这年头文人贬值得跟街头钉鞋的人差不多,人们看吴文人的眼光也怪怪的,如同打量残疾人。老婆也嘟囔,现如今下班呆在家里的男人都是窝囊废。吴文人早年暗恋过校花方秀丽,只是当班长的胡大军用领导的优势捷足先登,他在痛苦中爱上了文学。谁料想如今要去拯救曾经让他痛苦过的女人,生活真是一本爱恨交加的书啊。吴文人西装革履,打扮得像个大款,踏上了解救的旅途。老婆叮咛,小心把你腐蚀了。吴文人说,咱是刀枪不入的钢铁战士,你放一百二十个心。
当吴文人踏上这座县城时,才发现这世界变化真是快,到了夜晚比饭店还多的是歌舞厅,四处都在制造声音,让你疑心一不留神到了香港。吴文人东打听西询问,终于找到了那家叫“夜来香”的夜总会。推开玻璃门,大厅里的灯光昏暗暧昧,一团团黑影捉对相拥,文人吓了一跳,像误入了地狱。服务生领他在一个有一圈沙发有电视VCD包厢里坐下,吴文人心咚咚咚猛跳。服务生又问,先生要胖的还是苗条的?吴文人说,我要方秀丽!服务生摇摇头,我们这儿没有叫这名字的。吴文人一想,从事这种营生,像地下工作者,谁用真名啊。他用手比划着,找那个长头发,下巴上有颗痣的小姐。服务生笑了,你说的是露露吧?先生好眼力,她是我们店里最性感开放的,刚好坐完一个台,我这就去叫。
吴文人打开电视,音乐便响起来。门无声地打开,一个高挑漂亮的姑娘站在他面前。吴文人扶了扶眼镜,简直不敢相信这就是那个衣冠不整在菜市场和小贩们为几分钱吵架的方秀丽。人靠衣装马靠鞍,是一句真理啊?方秀丽显然也认出了吴文人,她愣了一下,怪声怪气的,天上的鸟儿飞得高,十个眼镜九个骚。连吴文人都想通了,女人们自然想开了。吴文人支支吾吾,没法解释他的来意。如今叫露露的小姐坐在她身边,一把搂住他的脖子。吴文人浑身的汗一下湿了衣裳。他说,秀丽,严肃点!我是来……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吴文人怕先表明意图坏了事。露露哈哈一笑,你呀,还像个纯情小男生,想吃羊肉还怕沾上腥味。男人不坏女人不爱,你别摆文人的清高样子,老想谆谆教导别人。文学早就成了比妓女还不值钱的处理商品了。吴文人有点恼火,说,世界上总有美好的东西,譬如爱情。露露叼根烟,吐出一团烟雾,说,别逗了,歌舞厅里的卡拉OK都是爱情歌曲,可这里面有爱情吗?爱情是你们这些无聊文人编出来逗少男少女们玩的,相信你们的谎话的结局就是杜十娘纵身跳进滚滚长江,连百宝箱也扔了。吴文人让话噎的喘不过气,只有招架之力。他只好把大军当挡箭牌抬出来说,你们当初爱得死去活来,难道也是我编出来的不成?露露说,那只是神秘的异性吸引力。结婚后,男人就露出了本性。爱权爱钱爱名远远超过了爱他们的女人。大军做梦都想当官,想得头发都掉光了。我下了岗,他连个临时工也不能帮我找到。还动不动就摔盘子,好像我成了他的包袱似的,一句安慰的话也听不到。自己的男人都指望不了,我只有靠自己。这不,活得好好的,天地比家里大多了。吴文人说,大军有错,可你大可不必坐台呀。路多得很,你……露露打断他的话头,说,我知道你瞧不起我们这些人。可你有了权有了钱有了名,肯定也是我们的常客。不信你挨个包厢去看,领导大款吓你一跳。他们的女人还以为他们开会谈生意呢。咱们打个赌,我只要想给大军弄个官当,是一句话的事儿。吴文人相信她有这个能力。他头一回明白,工资拖欠几个月是正常的,要不歌舞厅咋会如雨后春笋似的开,还个个爆满?他想起了老婆的话你以为你是谁,真的,他没有拯救秀丽的能力。他的大道理显得苍白无力,就像他发表的豆腐块文章。见吴文人沉默了,露露拉起他说,咱们跳舞吧,你是客人,是来找乐的。吴文人只好笨拙地跟着转圈。他不想贴近,露露故意贴在他身上,香水熏得他差点晕过去。她说,我知道你喜欢过我,我也喜欢过你,可惜都错过了好时光。今夜,只要你愿意,我就是你的新娘!看着她期待的目光,文人浑身一阵燥热。他几乎难以自持的时候,眼前忽然晃动大军的那张脸。他说,大军让我……露露一笑,我知道你是来当说客的。你告诉他,走了这一步,就走不回去了。我给他自由,儿子让他带好,钱由我出。我这种人当老婆母亲,都会给亲人惹麻烦的。大军还是找个好女人,过平常的日子。我挣够了钱,开个小店,也受不了多大的苦。钱真是好东西,叫人有安全感。她说这话时,眼里有亮亮的东西一闪。他知道她有她的辛酸,可是又能怎么样呢?吴文人告辞的时候,她说,我结帐,500元,你得几十块“豆腐”卖呢。
门外冷风一吹,吴文人一阵悲凉,他对生活对自己热爱的文学都有点烦了。
吴文人回来对大军说,我没用,没完成任务。大军听了他的描述,却一拍巴掌,连连说,好,好!文人一愣,还以为他气糊涂了。
几个月以后的一个深夜,吴文人和老婆酝酿好了情绪,正要开战,门又是一阵大响。文人拉开门,又是胡大军。他兴奋地喊,我当了局长,还是我前妻厉害。
临出门时,他悄悄在耳边对文人说,我有了权,先请你进包厢。
文人没言语,一阵反胃。老婆说,大军咋成了这样,以后少跟这号人来往。男人啊,比女人坏多了。
吴文人没搭腔,心里很同意她的观点。吴文人的一次拯救行动,把自己的感觉弄丢了,他连“豆腐块”也不会做了。
连自己都迷失了,还能拯救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