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只能悄悄承认的阴险事实

石　末

从基因组可以知道到底是哪些成分和配方决定了人们的性格、智力和能力。人的先天配方决定了人的几乎一切未来可能性。

编者按：

中国古代农民起义领袖陈胜一声高呼“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一时响应者云集，而基因研究的结果使我们不得不承认一个阴险的事实：先天论终究是对的。

基因研究的划时代突破显然使其他科学成就相对黯然失色。人能够造人，能够为自己选择一个形象，人就变成了上帝。在基因工程真正成为人类的欢乐颂之前，人们不得不忍受黎明前的黑暗，不得不承认一个只能悄悄承认的阴险事实，这就是:先天论终究是对的。

孟德尔的豌豆实验毕竟说的是豆而不是人，人不怕。但达尔文的表弟、优生学发明者高尔顿则决心要打击人，据说他的智商达200，如果不是因为他的研究成果在“政治上不正确”，他应该比达尔文更加有名。高尔顿在1869年的《天才的遗传》中发表了他的调查：他挑出了977个名人，是所谓“4000人中才出一个”的英才，这些人的332个亲属和223个亲戚都有着“类似名望或地位”，而977个随机抽样的普通人总共只有一个名人亲属和3个名人亲戚。另一个心理学家哥达德从另一角度证明了先天性，他曾经调查一个下层美国家庭的后裔共480人，其中有143个弱智、36个私生子、33个妓女、8个老鸨、3个重犯，其余还有酗酒者、癫痫病人以及各种不体面的人若干。此类调查其实甚多，结果惊人一致。以先天论为原理的优生学一度为白人种族主义以及希特勒的超人英雄主义所利用而导致严重的人类迫害运动，于是，在二战后，环境决定论便被认为是政治正确的和伦理善良的理论而成为主流，其中特别极端的环境论是行为主义。

如果说遗传论归功于豌豆，那么环境论则与一条狗有关。巴甫洛夫的训狗实验激励了美国的行为主义心理学家，华生落地有声地说：如果给他12个身体正常的婴儿和完全自由的教育，那么他可以把他们随便培养成“医生、律师、艺术家、商人或者乞丐和强盗”。这和陈胜当年“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之高呼意思差不多。像美国的其他文化一样，环境论也同样成为大众的安慰和希望，人人都有理由怀抱鸿鹄之志，只要改善环境，天天向上，总能梦想成真。环境论的平等主义正是现代性的根本原则。环境论和其他鼓吹平等幸福的宗教或方便法门一样，既是大众的精神生活，因为人人有理由有梦想；又是批判社会的理由，因为梦想从来不能成真。把方便法门变成普遍可以推广的实践往往是灾难性的。有个美国教授在讲到“无穷多”这个概念时就把一麻袋爆米花带到教室，从头顶倒下来，据说是以人人都懂的方式开发学生的想像力，居然一时传为佳话，这种庸俗教育带动了更加庸俗和廉价的教育。环境论者相信什么都能够开发，可事实是，中东种不出水稻，别的地方也不出石油。

1957年语言学家乔姆斯基发现至少语法能力是先天的，证据是，儿童所听过的，也就是“学到的”句子非常有限，却能够自己编造出许多花样无穷多的句子，而且是合乎语法的或者是逻辑上有道理的。乔姆斯基理论轰动一时，但它所证明的只是人类普遍具有的某些能力是先天的，并不是仅仅某些人具有的超伦迈等的先天能力，因此，这种先天论是可以接受的，至少政治上没有问题。智商论者一直都在鼓吹先天论，但一般总要补充说，先天不足的后天也可以补，就像“不用自宫，也能成功”。也有反动到底的，前几年有两个美国科学家经过调查声称，尽管现在社会公共环境改善了，但是黑人的平均智商还是以87而远低于白人的103，和上世纪30年代的调查结果一样。当然招来群骂。

先天论目前的胜利是基因生物学带来的。基因组工程证明了先天论。正如美国生物学家爱里克·兰德说的，基因组相当于化学中的元素周期表。所以，从基因组可以知道到底是哪些成分和配方决定了人们的性格、智力和能力。人的先天配方决定了人的几乎一切未来可能性，包括会得什么病和在什么年龄得病，是否能够有成就还是一生白白辛劳，是不是性格招人喜欢还是招人讨厌，如此等等，总之，后天努力假如不是尽付东流的话，其成效也是事倍功半的。不过，重要的不是先天论这一不可反驳的胜利，而是先天论的胜利这一次不再让人绝望了，相反，基因生物学给人们以巨大的许诺。生物学家像撒旦那样说，人的配方虽然由上帝决定，但是我们可以按照我们的意愿进行改版、升级、修复，甚至重新创作，就是说，按照我们的后天经验去改造先天结构。先天论的胜利可能很快又被重塑先天的方式打败。

问题是“重塑先天”其实是新一轮的优化人种运动，只不过这一次不是以营私舞弊的“人类”和“社会”为名义，而是以“个人”为名义的优化运动。表面上看，人人都有权利优化自身，但这恐怕又是一次虚假的皆大欢喜，因为不可能人人都有钱重塑自己的先天。或许又会开始一种新的社会斗争，在将来，将遇到的社会问题并无实质变化：谁有机会被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