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开花落
2004-04-29李国毅
李国毅
那天晚上,妍斜坐在她表哥家的小床上看杂志。小床很素净,铺着同样素净的床单和被子。妍穿着一件红色的羽绒服,神态安详,似乎已完全沉浸于书中的意境。灯光如清亮的流水从她的头顶泻下,沐浴着她洁白美丽的鹅蛋形的俏脸,映着她长长的睫毛和稍稍努起的嘴巴。文看了,心里呆呆的,他觉得有什么东西在心里慢慢地溶化,整个心房渐渐变成一座充满了阳光的后花园,温暖,温馨,鸟语花香。文心里一迷糊,立即意识到自己和眼前这个女孩之间将会有什么故事发生,而且还将是一个美丽动人的故事。
在沙发上坐下,文问思奇这女孩是谁,思奇说是他的表妹妍。之后思奇还开了个玩笑,说你别想打她的主意,人家可是有婆家的人了。后一句话,令文感到突如其来的忧伤,他呆呆地看了思奇一阵子,长长地叹了口气。
从思奇家回来,妍和衣坐在床上读书的情景犹如一幅色彩明丽的油画,仍清晰地映在文的脑海,那俏丽的脸,精巧的鼻、小小的嘴巴、红红的唇,那静静的女神般安详的神态……每每至此,文总是忍不住要长长地叹出一口气。搞得同一办公室的同事影儿总用一种怪怪的眼神望着他,还带着关切的目光问他:“你没什么事吧。”
回到宿舍,文铺开信纸字斟句酌地给妍写了一封信。文觉得这是自己有生以来最难写的一篇文章。当午夜的钟声响过,文来到邮电所门前,眼望着被灯光映照着的绿色略显黯淡的邮筒,他就知道一个崭新的故事将会在他把信投入邮筒之后展开,那注定是一个酸甜苦辣的故事,如果甜字列在最后,那将是他的幸运。
一个月后,妍回信了。那是一个完美得令人感动的黄昏。文刚收拾好文件准备下班,影儿从外面进来,告诉他收发室里有他的一封信。文的心“咚咚”地跳起来。他飞快地奔到一楼的收发室,撞开房门,一封洁白封套的信出现在他的眼前。信封上妍的字小而凌乱,仅仅是小学毕业的水平,但这已足以令文欣喜若狂。他一遍又一遍地看着信封上简简单单的几行字,感受着久违的幸福,同时预感到更多的幸福将源源而至。他把信小心翼翼地贴放在胸口,然后一路发呆地走回宿舍。时值黄昏,阳光投射到敞开的玻璃窗上,映得整个房间充满了金黄的暖意。沐浴着这些爱意,文默默且淋漓地流了一次泪。在信的开头,妍告诉文,她的继母病了,她每天要在医院照顾继母,这是她没有及时回信的惟一原因。然后,妍开始谈自己的生活,说她童年时代是父母的掌上明珠,是家里的小公主,她拥有很多的玩具,很多的小人书,很多的爱,她想要什么,就能得到什么,那时她的生活里是一片灿烂的金色。然而好景不长,她八岁那年母亲病故了。第二年父亲又给她找了个新妈妈。继母不是个坏女人,从没苛求过她,但她是敏感的,从吃饭穿衣,从一句话一个眼神,她体会到了自己在这个家庭中地位的没落,她不再是个小公主了,她成了无足轻重的小配角。她有一肚子的委屈,但没有人可以倾诉,只能躲在被窝里偷偷哭泣……
妍的话说得很幼稚,字又写得不好,文仿佛看到一个柔弱的女孩缩在墙的一角嘤嘤哭泣。泪水悄悄地流出来,打湿了文的脸。妍在信的最后一段回答了文提到她有了婆家的问题,说父亲在她十五岁时为她订了一门亲,是村长的儿子,叫雄。三年前雄和人打架,折了一条腿,成了瘸子,现在靠着当村长的父亲承包了村里的一家煤矿,赚了大钱,号称是村里的“首富”。但妍说自己一点也不喜欢他,她曾多次向父亲提出退掉这门亲事,都被父亲喝住了,父亲说这样有钱有势的人你都不要,你还要怎么样?妍说我不知道该怎么样,反正我看见他心里就不舒服。
文默默地坐在窗前,他一会儿为妍流泪,一会儿想起自己将要走的艰难路程,一会儿想象着走过艰辛之后的幸福。他的心里充满了强烈的责任感和迎接困难的勇气。文偶尔也会想到妍没有工作,没有城镇户口,俩人在一起生活一定会很艰难,但这只是一闪而过的念头。文相信只要两个人情深意笃,大困难小困难都会克服。在电影电视剧的结尾处经常会出现一轮硕大的太阳,文想自己恋爱的结尾处一定也会有一轮硕大的红太阳。
文充分发挥了自己擅长写作的特长,把自己的心情用一些很委婉的语句表达出来,为了让妍能读懂,还有意识地把一些词句简单化,通俗化。妍只上了一年初中,后来在妍的回信中,经常会出现一些夹生的句子和错别字,搞得文想笑,同时又从妍的拙朴中感觉出她的柔弱可爱。文朦胧而清晰地感到,他等待了多年的时刻可能要真正来临了,他感谢生命,他日夜祈祷,觉得幸福都快要从胸中喷涌出来。
四月很快来临,那天文又去思奇家。思奇不在,思奇的妻子小慧正一人独坐在屋里生闷气。看到文,小慧一拍手,说:“你可来了,再晚几天,你老婆就要完了。”文吃了一惊,问:“我老婆?是谁呀?”小慧笑了,说:“还能有谁?小妍呗!”文又吃了一惊∶“她怎么啦!”小慧说:“今早上舅舅来把妍给拉回去了,还责骂她越来越不像话,他要在今天上午就把那件婚事敲定,把日子定下来,你看把思奇也强拉走了。”文忙问:“我们通信的事,你舅也知道?”小慧点点头,说怪妍自己粗心,信就放在枕头下,看起来是方便,可老头子搜起来也方便。小慧接着又说了些妍的事,说妍平日过得挺苦的,父母亲待她很严,有一点点不遂心就提到那件婚事,骂她没良心,明明订了一门好亲,却还要挑三拣四地令老人伤心。文听了,半晌没言语,就那样垂头坐着,像是缺水的庄稼一般。小慧问:“你到底有什么打算?我可告诉你,你可得早打主意,我舅舅这人很倔的。”文对小慧说:“你舅舅要是了解我的身份和为人,他应该不会太反对吧,说句俗气话,我这可是一门好亲缘啊。”小慧苦笑笑,说:“百人百性,我舅舅就是这样天下少有的性格,认准了的事,八匹马也拉不回。但是,有一点我们也得理解,如果他回绝村长那头,往后他在村里就不那么好混了。眼下你也别操之过急,等等看情况再说,一时半会还出不了事。”文抬眼看看她,迷惘地摇摇头,半晌才说:“我能见见她吗?”
在思奇家匆匆吃过饭,文便随小慧来到城东三十多里地的槐树村头,小慧便叫他在这等她。小慧走了不久,文便见朦胧的月色中,走来一个行色慌乱的身影。文的心开始“咚咚”地狂跳起来,写信时的从容早已荡然无存。文迎上去,俩人面对面站着,虽看不清对方的表情,却能感觉到彼此那种把月色都搅得颤栗不安的激动。沉默,似乎在这样的时刻只有沉默最合适。文不再担心,他相信自己一定会拥有妍,既然妍的态度已明朗,其后的艰难险阻自然不在话下。妍轻轻地幸福地叹了一口气,慢慢地往前走去。小径很窄,文想和她并肩走,便屡屡被瑟瑟的树叶刺疼了脸。“我没想到你会来。”妍说。“是不相信我的勇气?”文问。妍点点头说:“我怕城里人,特别是对有知识的人。”文笑了,说:“我有知识?”妍笑了,说:“在我眼里,你是个大学问家,信写得真好,几句话就把我说哭了。”文暗暗吐了吐舌头,心想:我在这小丫头眼里成了诱拐犯了。文扭头坏坏地看着妍。妍羞涩地向前跑了一段,又站下来等文。文的心里此时溢满了温情。恋爱的感觉是稻穗上潮湿的甜香,是浅草尖上露珠的沁凉。文真想张开嗓子大喊几声,让田野里的一草一木都分享他的幸福。
西垂的月亮渐渐泛红,空气也渐渐潮湿起来。妍把手帕铺在地上,拉着文的手坐下来,说:“我想问你一句话,你有那么好的条件,为什么要找我?”文沉吟了一下,说:“我不知道。自从那一天晚上我见到你,就再也无法控制自己了。也许,这就叫缘吧!有缘无缘天注定,人无法选择。”妍的泪忽然下来了,说:“有你这句话,我死也甘心了。”文一愣,妍轻轻把头靠在文肩上,说:“你不知道,如果你明天来,就只能看到我的尸首了。”文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泪水差点涌出来。妍抹着泪水说:“好了,有了你,我还想什么死呢?我一定对你好,一辈子也不离开你”文想轻松一下气氛,就说:“我以为只有别人谈恋爱时才说这些胡话,没想到我的妍也会酸溜溜地说这些。”妍含着泪花笑了,轻轻地在他手上掐了一下。
妍认为,像文这样出色的青年,谁见了都会喜欢的,可是她错了。第二天,当妍把文带到父亲面前时,老头子的态度起初还算热情,可是等问明了文的家境身世以后,他的脸马上沉了下来,硬绷绷的像刮了一层浆糊,并毫不客气地下起了逐客令,弄得文很尴尬,只好夹着尾巴灰溜溜地告辞。妍也很尴尬,在村口分手的时候,她低着头难过地对文说:“尽管我早有思想准备,没想到事情还是会这样,真对不起。” “没关系,我脸皮厚得很,这点小小的打击算不了什么,你放心,我不会放弃的。”文微笑地安慰着妍。妍拉住文的手说:“你在村口等我一会,我再好好和他谈谈。记着,等着我,一定要等着我。”
妍奔回家里,对父亲吼道:“你为什么要这样对待他?为什么?”老头子哼了一声说:“你就找回这么一个东西?”她愤怒地喊道:“他怎么啦?他是大学生,是机关干部,他才华出众,他前途无量,像他这样的人,就是在城里又能找出几个?”老头子冷笑道:“这有什么用,他一无家底二无靠山三无背景,没有这三样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也是白搭。要跟了他,将来有你吃不尽的苦头!”妍大声喊道:“吃苦我不怕,我就要跟他,跟定了,谁也改变不了我的决定!” “你休想,死了这条心吧!告诉你,我已通知雄家做好了准备,明天就把你嫁过去!”
文在村口的桥头足足等了三个小时,太阳快落山时妍才匆匆地赶来。文单从妍的脸色便已看出事情不妥。妍说多挨一顿骂与少挨一顿没有区别,习惯了,然后便要坐文的车子跟他走。“我不怕他们伤心,”妍一边抹眼泪一边哭着说,“他们养我这么大,我也没少干活,也算扯平了。”文心里很乱,费了好长时间,才劝住妍,说我过几天找机会来接你。
即然事情已经定下来了,文接下来的事是找房子。房子是附近的民房,一间房子外加一个小厨房,月租金八十元。八十元其实是个不高的数字,但对于刚刚参加工作没几年的文来说也算笔不小的开支。
妍到来的那个上午对于文来说是个隆重的节日。文和妍一起从思奇家走出去时,思奇郑重其事地对文说,“我把她交给你了,你可要好好待她。她是个农村孩子,又没多少文化,和你悬殊很大,今后你发迹了,可不能丢了她。”文的脸红得如一张红纸,吭吭哧哧地说,:“思奇,我若有二心,天打五雷轰。”
俩人忙乎了半天,买回一些零七碎八的厨房用具和日常用品。文手头的钱很快就花光了,整理房间时文有些脸红,他从宿舍背回的被褥都已经破旧不堪了。妍掏出二百块钱递给文,说是自己在城里打工时的收入。于是俩人重新回到街上,购置了几件简单的床上用品。整理过的房间虽然仍有些寒伧,却显得利落、干净。文和妍在房间里一遍遍地走来走去,感受着拥有一个独立的家的愉悦。晚饭之后,妍迟疑了一下,说要回表哥那里去睡。文忙拉着妍说:“别走了,在这儿吧!”妍红了脸,“你这坏蛋,想打什么主意?”文讷讷道:“不是,我想——”文结结巴巴说不出个道理来,妍犹犹豫豫说:“其实,我的意思——”抬头看看文,红着脸不吭声了。文情不自禁地捧着妍的脸,定定地望着她,妍看看文,也不由自主地把脸仰起来,闭上了眼睛。文的心,怦怦乱跳起来,他战战兢兢地看着妍灯光下如大理石一般洁白的脸,嘴唇慌里慌张地凑了上去。当他的唇真地触到了妍的唇时,妍的身子微微颤抖了一下。妍的唇滚烫,柔软,有一种淡淡的茉莉花的气息。妍刚开始有些拘滞,但很快就热烈起来。
真正的热恋自此开始,并一发而不可收。妍每天早上很早就做好了早饭,等待文。在文上班的时候,妍就打扫房间,上街买菜做饭,或者一人静静地坐在窗前读一些文为她挑选的书,或看文的日记。文日产两页的那些鬼话往往把妍感动得热泪盈眶,特别是文认识妍之后写的那些文字每每令妍感动得恨不能立刻去找到文,把他狠狠地亲上一顿。文回家的时刻是最激动人心的。妍是一只小鸟,听见门一响便会欢快地飞进文的怀抱,然后便用柔软的温唇一次次啄击文的面颊,或者温顺地迎接同样的亲抚。然后俩人坐下吃饭,一顿饭往往要吃上个把小时。文把单位里的事讲给妍听,每一点滴都惹起妍浓厚的兴趣。文偶尔也问妍一些问题,妍便羞羞地笑,说你别问我,我什么都不知道。然而,散步、看电影、接吻,拥抱,这些重复了一次又一次的事情,永远令他们兴趣盎然。妍有时高兴得难以自持,便天真地告诉文,“我真不知道世界上还有这么幸福的生活,在认识你之前,我真是白活了。”
一日,当俩人正收拾饭桌准备吃饭时,文的父亲突然来了。父亲不知道儿子正谈恋爱,这次来是要给儿子介绍一门好亲事。看到妍,父亲愣住了。文让妍喊爸,妍只是笑,忸怩了半天也没喊出声来。父亲坐了一会儿,便起身要走。文出门送他,父亲问:“她有工作吗?有户口吗?”文摇了摇头。父亲哼了一声,“你真糊涂。”文说:“这有什么要紧呢?”父亲教训道:“你一个月才几个工资,以后有了孩子又怎么办?”文说:“我会过好的,会有发展的。”父亲自信地一笑,说:“我一生虽没有大发展但还算平稳,所以请你相信我的眼光。我这里有一门好亲事,是民政局长的女儿,在银行上班,人长得好,工资又高,过几天你们见见面。”文一口回绝:“没有爱情才找女人呢,我有爱情,什么也不需要。”父亲气得一跺脚,走了。
第二天上午,文心中不安,便请了假回家去和父母谈判。第一轮谈判的结果很糟糕,惟一的共识是一致同意下星期二重开第二轮谈判。回到自己的小屋,文惊讶地发现思奇两口子也在。没待文说话,妍就高兴地告诉他,她父亲来过了,同意了俩人的婚事。文疑惑地看看思奇,思奇点了点头。思奇说:“舅舅是沉不住气了,看到了这个既成的事实,只好答应了。当然,这里面有我们两口子很大的功劳,你们小两口可别忘了。”文立即喊了一声大哥大嫂。小慧笑了,说听你叫惯了名子,这么一叫怪不舒服的。然后小慧看了看妍,叹了一口气:“妍今天可是挨了一顿好骂。”妍淡淡一笑,说:“只要爸能答应,我挨再多的骂都乐意。”
妍父在给文一个喜悦的同时,留了两道应用题,要他按时交卷。第一道题不太难,要文家找一个正式的媒人上门提亲。第二道题也很简单,要文的父亲代付退亲的四千元钱,并再交八千元的聘金。文知道自己父亲的脾气,惟一的办法是曲线救国,先打动母亲。文事先也没打招呼,就把妍带回了家。这一次妍的嘴特别甜,一口一个爸,一口一个妈,虽然叫的时候脸很红,总算完成了文交付的任务。这一招果然很灵。母亲没有女儿,被妍几声妈叫得骨头立时酥了,父亲也是干咂嘴巴没办法。最后老两口总算默许了俩人的事,但默许是默许,父亲的态度仍然很消极。文试探着和他说了妍父的第一个条件,父亲一口回绝,说恋爱都谈到这个份儿上了,还找什么媒人?文给呛了一下,第二个条件压根儿没敢说出口。回到小屋,文和妍商量对策,妍只一个劲儿地哭,没有任何主见。文无奈,自己做主去找了一位父亲的老相识,请他做媒。第二个条件是要用钱来完成的。文犹豫了几天,找到一位在信用社上班的同学,从他那里贷了一万二千块钱,对外只说是父亲掏的腰包。一万二千块钱由思奇送走后,妍一头扎到文怀里痛哭起来。文的鼻子也酸酸的,忍了几忍,终于没忍住,泪水扑簌簌地落了下来。下聘时间定在12月中旬,文手里只有七十元钱,是他上班以来所有的剩余,而且要二十天以后才能发工资。文没办法,只好先借了三百块钱,按乡俗买了聘礼,请媒人在下聘书的日子送到妍家。当天妍也回去了,是和思奇、小慧一起走的。文坐在自己的小屋里。心里一直不安宁,预感到要发生什么事。媒人是黄昏时分回来的,手里拎着临走时带去的一只猪腿。妍父嫌猪腿太小,说文父亲看不起他,便坚决要争这口气,让文重新送一次聘礼。文被彻底激怒了,他把猪腿狠狠地扔在地上,又在上面狂怒地踩了几脚,一个人满怀悲愤地跑上了街。
街上人很多,一个个喜气洋洋,对生活充满了信心,在夕阳的余晖中,这些明媚的男人和女人的脸生动地点缀出一幅歌舞升平的景象。文看着难受,就扭头往回走,经过一家小酒店时,一踅身走了进去。看见影儿一个人坐在一个临窗的雅座上喝闷酒,文走了过去,也不说话,抓过桌上的酒瓶张嘴就喝。文本没有多少酒量,今天却特别想喝,一连和影儿连干了三大杯,搞得脸红脖子粗。影儿也不劝他,又要了两听啤酒放到文面前,把白酒收了起来。影儿平日对文很关照,文觉得与影儿来往过密有点对不起妍,总是尽量躲避。其实俩人很谈得来,性格中有一种天生的默契,这是文无法否认的事实。影儿出身高贵,人长得也很高贵,有一种一般女孩子无法比拟的气质,又有口才,平时谈吐得当,不卑不亢,令办公室里年轻的年老的对她都很敬畏。影儿还有一点好处,那就是工作认真,这使她的高傲有了一种魅人的力量。影儿和文的办公桌面对面,这使得文对她的了解更进一层。影儿对人傲,包括主任,但在文面前,却温柔得像一只小猫。文私下想想,如果没有妍,影儿将是自己最理想的选择对象。雅座间的顶灯由两根麻花形的日光灯组合而成,这样,在一层亮色的基础上又着上一层亮色,便有了一种洁白的瓷光效果,处在这样的效果中,会令人情不自禁地产生一种推心置腹的愿望。影儿话锋轻轻一带,就把文的心事勾了出来。文知道在影儿面前自己不该多说,言多必失,但在酒力的催促下脑子已不听使唤。文也不记得自己都说了些什么,只模糊看到影儿的面色很不好看,闹不清是忧伤还是气愤。两听啤酒喝完了,文抓过白酒继续喝。影儿也不拦他,只轻轻地说:“想喝就喝吧,你这人,难得醉一次的。”文很受感动,觉得以往自己回避影儿实在不应当。在影儿的怂恿下,文喝得酩酊大醉。他记不清自己是如何回的家,第二天早上睁开眼时,发现影儿正坐在椅子上看着他。炉子上正煎着酸鱼汤,屋外阳光普照。“睡醒了?”影儿站起来,把锅端下来。文点点头,开始回忆昨天晚上的事。他隐约记得自己是在影儿的搀扶下回的家,似乎还吐了影儿一身。文歉然,“昨天我喝多了,对不起。”影儿把鱼汤递给他,说:“我知道你心里难受,我就没阻止你。”文喝了汤,便催影儿去上班,并代自己请个假。影儿犹豫了一下,答应了。临出门时影儿深深地盯了他一眼,说:“我觉得,事已至此,你该好好想一想了。”文被说得垂下头去,暗骂自己该死。在之后的几天里,影儿来得很勤,每次来都带一些好吃的东西,有时还带一些娱乐性的书刊。文想说几句推辞的话,又怕伤她的心,就没敢开口。不过文的确从影儿那里感受到了一种有别于妍的温情,这种温情令他留恋,令他感到一种胆战心惊的幸福。
妍是一个星期以后回来的。当妍到办公室去找文时,影儿正与文热烈地讨论一道菜的做法。妍取了钥匙,一声不响地回去了。文看到妍的眼窝深陷,两眼发红也相随着回去了,留下影儿一人在那里暗自伤心。
回到家里,妍再也忍不住,紧紧抱住文就哭开了:“文,我想过了,只有先斩后奏这一个办法了。”文摇摇头:“还是再等一等吧”。
等待的日子被意外搅得支离破碎,充满不安和忧伤,令文下定了决心。妍父连着来了几次,强迫妍跟她回乡下去,妍不答应,妍父气得用砖头砸烂了自己的手指。文的父亲也连着来了几次,和文进行了几次极其不愉快的谈话,谈话的主题仍是民政局长的女儿。父亲最后一次来的时候,听说了聘礼的事。父亲大为震怒,说要去找妍父说个明白。矛盾日趋激化,激化的结果只对两个人构成伤害,那就是文和妍。一味犹豫下去会把事情搞得不可收拾。文去找了思奇,表明了提前结婚的态度。思奇有些犹豫,怕舅舅怪罪。小慧说这个家我当了,有什么事让舅舅来找我,思奇这才勉强点了点头。
文在结婚前三天一个人跑到一家珠宝行,心里惴惴不安。珠宝行里到处金碧辉煌,耀目璨然,一只只金饰银饰在紫色、天蓝色的天鹅绒托衬下闪射着耀眼的光芒,如一个个待字闺中的高傲少女。文转了一圈又一圈,眼睛瞅得生疼,最后他暗自长叹一声,神情黯然地走了出来,背上感受着刺人的势利的目光。在无可奈何的心境下,文去了一家小小的精品屋。店里摆满了仿制的饰物,远看有一种乱真的效果。文在柜台前站了两小时,把每一种样式的戒指都细细揣摸了一番,最后他选中了一枚心形戒指,心的中央嵌着一枚红豆粒大的红宝石,售价八元六角。回家后见到妍,文犹豫了半晌,才把那枚戒指小心翼翼地取出来。妍惊喜地叫了一声,这一声令文五内俱焚,鼻子似乎给人重重地捶了一下。“你没看出这是假的吗?”文问,妍摇摇头,说:“我并没有想得到一枚金戒或钻戒,我只想得到一枚结婚戒指,怎么能说是假的呢?难道铜戒铁戒就不叫戒指了吗?”文激动地问:“你真的这么想?”妍伸出手,让文为自己戴上戒指,说:“咱们处这么久了,我没哄过你一个字。”文在妍手上狂吻着,喃喃地说:“妍,你放心,我一定好好干,我一定要送你一枚最昂贵的钻戒。”妍点点头,说:“我相信你,这枚戒指我一定永远珍藏。”
文的财力只够置办一桌酒席,但他还是去找了一位同学,让同学为他找两辆轿车,他要给妍一个辉煌的记忆。文曾看过一篇文章,说女人一生中最难以忘怀的,就是她们结婚时坐的代步工具。
元旦的早晨空气清新,晴空万里,到处都呈现出一派祥和的景象。文把昨晚写好的大红喜字贴得满院子都是,弄得楼上楼下的几个姑娘大婶直笑。9点钟的时候,同学找的轿车开来了,是两辆黑色的“桑塔纳”。文把剪好的大红喜字认认真真地贴在车头,稍事休息,便坐进车里,直开思奇的小家。
按本地规矩,轿车或轿应从男方父母家出发,由男方亲族中的两个女孩和两位长辈一起去女方父母家迎娶,隆重些的还有乐队,敲敲打打、热热闹闹、浩浩荡荡、喜气洋洋的。文和妍的最大愿望是生活在一起,以免再生事端,对于一切繁文缛节虽然心向往之,却无力做到。车到思奇家,小慧扶出了妍,妍穿了一身当时十分流行的红羽绒服,头上扎着红花,脸给映得红红的,眼里噙满了泪花。思奇随后出来,把自己置办的几件简单的陪嫁品放到车上。小慧和妍坐上第一辆车,文和思奇坐上第二辆车,按原路徐徐返回。路程不远,车速也不快,行至三岔路口,迎面吹来一阵疾风,把两辆车头贴着的喜字全给刮飞了。文心里一紧,一层阴影乌云般袭上心头。
文刚从车上下来,主任就赶到了。主任递上一个红包,说是办公室同事的心意。红包上写着恭贺人姓名,文看了看,发觉独缺了影儿。酒席散得很快。人很少,加上主任和司机才七八个人。席散后其他人陆续走了,只有思奇两口子留了下来。四个人心里都不大舒服,说了一阵子话,觉得无聊,就找了一副扑克牌打“升级”,给人的感觉不是结婚,而是两家朋友星期天闲聚。天黑下来了,思奇拉小慧站起来要走,妍扯住不放。思奇叹了一口气,在妍额上亲了一下,什么也没说,就出了门。文关好门,关掉电灯,点燃了两支红蜡烛。烛光红彤彤的,映着墙上的大红喜字和头顶上的拉花,映着崭新的被褥和一对大红绣花枕头,映着妍头上红色的玫瑰和她红红的脸颊,才显出一些喜气来。文看了妍一会儿,走过去,捧住妍的脸亲了一下,说:“妍,今天是咱们的好日子,别想那么多好吗?”妍的泪水哗哗地流了下来。妍哽咽着说:“文,我真的想不到咱们的婚礼会这么冷清。”在文的一再解劝下,妍的情绪逐渐好转。文看见了妍的喜色,便想开几句玩笑。文说:“妍,你知道我现在最想干什么吗?”妍红了脸,啐了他一口,文笑着就要动手,妍指了指洗脚盆,文便倒了满满一盆热水端到妍面前。妍说:“我要你给我洗。”文摇摇头,妍说那我不洗了,就这么睡。文无奈,只好握住妍小巧的脚,为她除去袜子,轻柔地洗起来。
夜很深了,妍偎在文的怀里,时而吻吻文的脸,时而用手抚抚文的唇。文问:“你在想什么?”妍说:“有一个这么爱我的男人,我在想自己该怎样报答他。”“你爱我吗?”妍沉思了一下,说:“我不知道什么叫爱,真的不知道。我只觉得自己好像前生注定是你的,对你有一种死心塌地的信任感,觉得你不会错待我。和你在一起我什么也不担心。”“可是,这不一定是爱。”“还有,你在那个时候给我写信,我觉得一直阴着的天忽然亮了。”“好像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妍在文身上掐了一把,说:“你说的什么呀?”文淡淡一笑,心里有些许的失望,他拢了拢妍的长发,说:“妍,你知道,我们的基础很薄弱,所以,在以后的日子里,也许是很长一段时间,你要做好吃苦的准备。当然,有一点我可以肯定,我不是一个碌碌无为的人,早晚有一天我会发达,你对我有信心吗?”妍说:“只要有你,我什么样的苦都能忍受。”红烛燃到最后,烛芯慢慢地歪倒在红亮的蜡油里,猛地亮了一下,便无声地熄灭了。
第二天早上,当妍还在梦乡时,文已经跑到附近的花圃里买了一盆茉莉花。文把花整理好,浇了一点水,便端进屋里,放在床头柜上。妍看见了,不解地问:“怎么寒冬腊月想起来栽花?”文说:“我要把它当作咱们的结婚纪念,也算是一种象征吧。当咱们锡铁铜银金婚姻纪念日来到的时候,你想想,它会长得多茂盛?”妍笑了:“以往听人家说,一般文人都酸得倒牙,现在听听,倒也酸得很有意思。”文忍不住笑了。
蜜月是爱情的极致,当性爱与情爱最初融合在一起时,对爱的体会最深。文和妍的蜜月是在新奇、激动和期待中度过的。文在上班的时间无法克制内心的期待。妍的怀抱温暖甜香,妍的脸圣洁纯美,令他对下班充满渴望。当他走进家门时,一定能看到一盆热热的洗脸水和一桌香喷喷的饭菜。妍的吻点缀着每一个细小的时间空白,如一朵朵盛开的鲜花香甜了每一个白天和夜晚。俩人有时会在晚上去看一部国产片,但大部分的晚间呆在家里,似乎总有说不完的话,总有做不完的小事情。冬日的夜晚漫长而漆黑,寒风时而吹动关不严实的窗页,发出悉悉的声响。但这对于文和妍来说,永远是一曲调剂精神的伴奏。妍是文的彩电,文是妍永远读不倦的一本书。温馨的气氛把他们紧紧包围住,遮没了因屋中的简陋而造成的清冷。经济的窘迫被暂时搁置在一边,时而袭上心头的困惑倏忽便消失了。最常来的客人是思奇两口子,思奇每次来都带一些小食品,围着火炉小酌一番是一种温暖的享受。思奇说他过年后极有可能要到广州去。他和小慧的工资少得可怜,实在不足以养家糊口,何况,他们还准备生个孩子。思奇问文怎么想,文沉思了半响,摇了摇头。文深爱自己的工作,很多人写起材料来有一种痛苦之感,文却从中得到极大的享受。往桌前一坐,便有许多美妙的句子涌上心头,令他急切得手的动作都跟不上大脑了。另一方面,主任已私下许诺,到下半年,一定想法子帮助他入党。入党是政治生涯的第一步,他一定要走好。思奇看了他一番,说:“我担心学问会把你坑苦的。”文摇头不信,文说现在一个大学毕业的国家公职人员生活得不如小商小贩,这种不正常的情形不会继续下去的。思奇就不再劝他,俩人默默地喝酒。
影儿走后,文沉浸在一种忧伤的思绪之中。文想世界上是不是真的存在不为物役的纯情呢?是不是真的存在一个永远不会令人失望的女孩子呢?自己当初之所以娶妍,正是因为有这种完美的感受。现在呢?现在又怎么样呢?当然,他仍然深爱着妍,但如果一切能从头来过,让他在影儿和妍之间重新选择,他会如何举措?换句话说,如果给现在的妍一个重新选择的机会,妍又会如何举措呢?
在此后的很长一段日子里,文总是沉浸在一种忧郁的氛围中。妍继续在店里奔忙,没有时间和他在一起。偶尔在一起俩人都感到很累,觉得没有什么话可说。妍对文的工作不感兴趣,文对妍的忙碌视而不见,俩人全都忘了当初对对方所走的道路所抱的期望。文知道那一次争吵是一道分水岭,在贫穷之中,共同的憧憬是永远的话题,浸润着爱和相知,一旦贫穷稍微褪色,憧憬也就改换了模样,变得复杂。好比两块玻璃,当它们被浓浓的黑色所包围时,共同的希望变得透明;当黑色渐去透明已成为可能时,这一块玻璃也许会期望一片明亮的红色,而那一块,也许会期望一片淡淡的绿色。文很苦恼,他的眼前时时闪动着昔日妍纯情的影子,他知道自己希望这个影子一直固守在那个女孩子身上,无论发生什么事情,无论怎么忙碌,影子永存。文自然明白这是一个幻想,但他无法控制自己的希望。当俩人在一起时,文也能感觉到妍的辛苦和努力,妍想调动起活跃的气氛,营造那种醉人的温馨。他也一样,但每一次都很失败,弄得俩人都很沮丧。
岁末,妍家里来人了,说她父亲最近得了重病,正在县医院住着,很想见妍一面。文对妍说:“我们去看看吧,也许可以趁此和好。”妍摇摇头,一脸忧伤地到店里去了。过了大半个月,文正在家里赶写一份文件,妍父亲进来了。文心里一热,连忙热情地迎了上去。老岳父坐了一会儿,说起过去的事,心里很难过,说人气盛的时候,什么都不想,现在有了病,心里觉得老了,才想起反省过去。过去是做错了,对不起孩子。文听得很激动,也说了些安慰的话。正说着,妍回来了。妍看见父亲,眼睛一红,却什么也没说,从抽屉里取了一张存款单放在饭桌上扭头就走。文赶出去,把岳父的话学了一遍。妍说:“他回过神来了,就想起还有个女儿。当初我走投无路的时候叫他爹他应吗?不是他,我们能背债吗?能苦那么些日子吗?要和好你去和好,我现在只有一个表哥,没有别的亲人。”文没办法,只好走回去。妍父一见女儿如此,伤心得说不出话来。文看看没办法,就到街上打了个出租车,把他送回家去了。
情人节的前一天,妍从武汉进货回来,和文说起武汉的情人们过节前的热烈,心里很羡慕,说我们也过一个情人节吧,开开洋荤。文同意了。第二天早上,妍交给文五千块钱,让他去买一套铂金首饰,说银海珠宝行才进了一套,样式很好看,她十分想要。文不愿扫她的兴,便遵命去了,回来的时候妍正在整理房间,到处干干净净,空气中弥漫着紫罗兰芳香剂的芬芳。妍扑进文怀里,悄声祝他情人节快乐、幸福。文的情绪似乎也受了感染,连吻了几下,把妍吻得有些把持不住,看了看表,说:“还来得及。”然后妍就去拉了窗帘,三下两下脱了衣服,把文拉进了被窝。俩人已有近一个月没有合作过了,成功的合作则更为久远。抚摸着对方的身体,俩人都很激动,都预感到可能会有一次真正的消魂。当妍软成了一只稀柿子,文才跨马认蹬,扬鞭出发。整个过程只有三分钟,但妍却很满意,说质量挺高。然后妍把文买回的首饰佩戴起来,站到镜子前左右摇晃着身子去照,戴上铂金首饰的妍愈发光鲜白嫩,妍让文亲她。文这才留意到,自己原来给妍的那枚心形铜戒已不在她的手指上了。文回想了一下,恍惚觉得近几个月来自己一直没见过妍戴它。文就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满屋子去寻,最后在床底下一个凹坑里找到了它。文把铜戒擦拭干净,轻轻地放到妍梳妆台的偏角,站在一旁紧张地看着妍的脸,仿佛俩人幸福与否将取决于妍的一个表情,妍一阴脸幸福就全完了。妍果然看到了那个铜戒,她偷偷地斜过眼睛看看文,文立刻把脸扭开,装出一副漫不经意的样子。妍轻轻地拈起铜戒,悄悄地扔进梳妆台的一条夹缝里。文心里一阵痛楚,脸上布满了忧伤。
妍打开衣柜,取出一件崭新的雪豹皮夹克让文穿上,说:“这是特意给你买的,一千八呢,真正的雪豹。”穿了雪豹的文又添了几分英俊,文雅中透出几分刚毅。妍看看他,喜滋滋地说:“你穿上这衣服太帅了,比电视里的帅哥还帅。”说话间已到了12点,房门一响,进来一个十七八岁的女孩子,手里拎了两只花篮,满装着鲜艳的玫瑰花。文以为送错了门,刚想说什么,妍已迎上去,把花篮接在手里。文问:“你有钱发烧吗?”妍把花篮双手呈给文,说:“本该你送我的,现在我送你。这是最后的88枝,祝你大发。”文不接,问:“可以退掉吗?”妍气乎乎地说:“为什么要退掉?我等了一个小时,好不容易才订到,退掉了算什么?在我之前,一个男人还买了999朵,花了近两千块,说要给女朋友一个惊喜。你倒好,我买了给你,倒落了个不痛快。”文从花篮中抽出一枝插在妍头上认真地说:“就这一枝足够了,难道999朵玫瑰就是爱情吗?”妍很生气,拿起小包就往外走,到了门口回过头来,说:“我真不懂,你这人怎么活得那么仔细,在别人那里是一场大惊喜,到你这里成了一场斗争会。我看你哪天官没当上,倒会变成一个神经病。从一开始你就阴着脸,什么意思?我不求你赏我一碗饭吃,你却在这里横挑鼻子竖挑眼的?算什么?有本事你挑别人去,你那个影儿不是还没结婚吗?”
妍走后,文越想越不对味,觉得自己做得是有些过,于是就做了几个好菜,放进饭盒带着,去了服装店,想借此给妍赔个不是。离得很远,便见妍正和几个人坐在店里打牌。文只认识韩辉,其他两个男人不认识。妍看见他,也不说话,只顾闷头打牌。一个男人说:“你们吃饭吧,我们走了。”妍拦住他认真地说:“我刚吃过了,继续打,继续打。”文在旁边看着,很尴尬。妍近来经常玩牌,且时常有百十来块的输赢,文曾劝过妍,妍说顾客少时玩玩牌也无所谓的,不玩牌干什么呢?能干能挣,不由着性子玩玩对得起自己吗?文劝她看些书,妍就说你的那些书我看不进去,你不要总是把自己的感受强加给别人,看那些书对你是享受是快乐,可对我来说比干活还累,是活受罪。妍这次看起来是输家,十局打完。几个赢家嚷嚷着要妍掏钱,妍无奈,只好掏。钱刚交到几个男人手里,外面进来了几个警察,一个个气势旺盛,二话没说,一脚把牌桌踹翻,连文做的饭菜也给弄洒了,汤水流了一地,摆在地上的几件衣服也给溅上了油。韩辉几个赔着笑脸迎上去,还没说出话,手里的钱已被夺去。其中一个警察指着韩辉的脸说了几句很难听的话,韩辉受不了,双方便吵起来。一个胖嘟嘟的警察便嚷嚷着要把人带走,说按治安法规可以拘留15天,罚款10000元。正吵得不可开交,一个50多岁的老警察走了进来。文一看,认识,是派出所雷所长。文便招呼了一声。雷所长一看眼前的场面,便全明白了,喊走几个手下后,雷所长把文扯到一边去,眼睛瞟着韩辉他们,说“你怎么和这几个人在一起打牌?”文把经过讲了一下,雷所长摇着头说:“这几个人是这一片有名的赌棍,虽然没案底,也快了。你让你老婆细心点,这事,沾上便要掉一层皮。”雷所长走后,文回到店里,听见韩辉正在骂人,妍也在旁边帮衬着说一些不三不四的话。文让妍关上店门和自己回家,妍摇摇头,说要守到天黑,堤外损失堤里补。文愣愣地看了她一会儿,骑上车子走了!
在回家的路上,文的心情越想越糟糕,越想越烦躁,便跑到上次和影儿喝醉酒的那家酒馆里要了一斤洋河大曲。喝到七八盅,文便想起上次醉酒的事。那次有影儿在他身边,影儿听他说,也说给他听,然后把醉得一塌糊涂的他送到了家。文此时真心希望影儿突然出现在他身边,文想那一定是一件很温馨很浪漫的事。一斤酒喝了二三个小时,在回家的时候他迷迷糊糊地拐了个弯,不知不觉来到了影儿家的楼下。
文并不怀疑妍对自己的忠诚,妍当初毅然跟了他走,也许并不是因为爱。当妍收到他的信时,也许只是如落水的人抓到了一根稻草一样。但妍绝不会因为不爱他而背叛他,这一点文有充分的自信。妍其实是个很好的女人,不公平的是好女人也会染上让人受不了的习气,也许在有些人眼里妍是越变越可爱,越变越精明,但文绝对受不了。文一次次把妍与以前那个纯朴腼腆的女孩相比,一次次伤心至极。这是一段曲折的婚姻,经历了一番艰苦的拼搏之后才美梦成真,而且还有过很长一段甜蜜的日子。因此,文很珍惜。那是自己一砖一瓦亲手盖起来的房子,既然出现了裂痕,就要立即修补,至少,也要埋几根木桩以维持现状。文冥思苦想,想到了孩子。生一个孩子也许是维持婚姻的最好的办法。当然,如果做得好,就不仅仅是维持,也存在弥补裂痕的可能。文这么想的另一个原因是他的不自信,许多日子以来他患上了严重的神经衰弱,文想也许自己是整天地孤僻自己,所作所为已悖情理,生个孩子以维持婚姻,也许可以防止自己孤僻的性格伤害无辜的人。至于妍是不是无辜,这一点无需细究,不伤害她应该是不容置疑的。想到这里文觉得好笑。文想一个穷光蛋竟然在这里算计着怎样才能不伤害一个富婆,真是可笑。
文回到家里,打开门,便见厨房地板上孤零零地放着那盆茉莉花,茉莉花入冬以来渐渐干枯,已有一大半身子呈现脱水状。文几次想把它搬进屋里,都因心情不好而懒得动手。文禁不住想起新婚的那个早晨,当他把花移植回来的时候妍说的那些可爱的话。在茉莉花盛开的季节,妍曾一遍遍地嗅着花香,用她甜美的小嗓子唱起那首美丽的茉莉情歌。文的初衷是让它纪念爱情。一生中爱情要走很多路,如茉莉花一般,流淌着绿色的血液,开很多的花,做很多的梦。几年来文有一个唯心的感觉,他觉得当爱情浓郁的时候,茉莉花便苍翠繁茂,显出勃勃生机,当爱情消褪残红之时,它便无精打采,郁郁不乐。文怜惜地轻轻为它抖去冰凉的雨水,把鼻子凑上去嗅了嗅,有一种苦涩气味缓缓飘游。文看着满地黄叶,知道它完全枯萎的时刻就要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