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出远门的爹

2004-04-29蒋建伟

广州文艺 2004年8期

蒋建伟

爹使出了浑身的劲儿,把我送进了城里。

爹的55年时间都泡在庄稼地里,和中国的许多农民一样,连皮肤都泡成了土黄色。爹不知道爹的先人是谁,好像他们生来就是被历史省略的人群。但,爹偶然也要出几趟远门,凭借着一张1975年河南遭受特大洪灾的介绍信,做一些民间毛笔之类的小生意养家糊口,虽说生活方面或好或坏,比别人也好不到哪里去,但总比自己什么都不做强。四邻里面只有爹长了一身做生意的细胞。他们这些整日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庄稼汉、黄脸婆们都很羡慕地说,一个人能养活全家老小五六口人,这就是爹的一种本事!

到了后来,他们也学着爹出外的样子,大块头,中山装,黑黑的人造革提包,打了掌的皮革嘎嘎乱响,就是你望一眼就立马有触电感的年轻人的酷。他们一遍遍重复着爹外出时说过的话,模仿着爹一脸的诚恳,好像他们都是我出门在外的爹。起初,爹带了几个同宗的叔伯兄弟做徒弟,来来往往间少不了言传身教。徒弟们后又自立门户,各自带了自己娘家门里的徒弟,如此循环发展,以蒋寨村为中心的几个村庄倒成了远近闻名的生意村。说白了,因为他们无形之中抢了爹的生意,又因为供多求少,所以生意也就越发难做了。

爹就是爹。爹在我们姊弟四个心目中的伟大地位丝毫没有改变。这在当时,做生意的又被村人叫作跑外销的,谁要是生在跑外销的人家里就算掉进了福窝里,儿子不愁娶,闺女不愁嫁,并且夸张点说,是想啥就有啥。所以,我和姐姐们上学时都是昂首挺胸,我们的身后都落满了成串成串的羡慕声。

小学四年级的一节语文课上,老师用“出差”一词让我们造句,全班同学面面相觑。突然,坐在前排的蒋长伟举手答道:“去年夏天,我的爸爸和二叔他们几个到广西出差去了,老师你说对不对?”老师高兴得带头鼓起了巴掌。我们一个一个哈哈哈地笑起来。笑的原因有二:一是出差的释义是办公事而不是办私事,尤其不是什么跑外销;二是我们都知道,去年夏天长伟爹的生意赔了个精光,他娘不知骂了他爹几个半夜呢!

课间铃一响,我们围着蒋长伟笑话他:蒋长伟,你还怪能哩,你爸爸还上广西出差去了,出的是哪个领导的差?是你娘吗?人家都叫“爹”,你却叫“爸爸”,两天没见面,你还会说洋文呢!蒋长伟,今年你爸又出差了没有啊?……蒋长伟干气没说话,脸憋得通红,小脑袋耷拉到胸前,一个人生着我们的闷气。这样的情形大约持续了10分钟。等到下一节课开始后,我才发现自己还有一脬尿没有撒出去,但为时已晚,只好暗自憋到放学时间。

憋尿的人不只我一个,还有六七个。这一下,我们火了,便在放学的学生群里撵蒋长伟,边撵边胡连(瞎编的意思——作者注)他。这个唱:

蒋长伟,去赶集,

弯腰拾块西瓜皮。

还想吃,还想卖,

还想给他奶奶留一块……

那个喊:

长伟家奶奶

清早起来

提着裤子

吸着烟袋

一走一来摆(指蹒跚——作者注)

……

一人唱,众人和,你一句我一句,煞是得意。

就在那个冬天,我爹也“出差”去了,至于去了哪里我不知道。这一趟,爹和蒋中文大哥带了约摸1000多支毛笔。爹他们生意做得还好么?此后一段时间,我有事没事地遥望蜿蜒东南而去的汾河大堤,期待漫漫黑夜中“哐啷”一声的门响,惊喜院外小胡同里的几声狗叫和一串脚步,梦见爹又给我新买了一些糖果和铁皮文具盒。我知道我想爹了。我问,爹什么时候回来呢?每天每天,娘总是一句话:你爹早晚会回来的。

春天过去了,秋天来了,树丫早光秃秃一片了,我还一直空守着娘的那一句话。“爹怎么会不回来呢?”有时候,我会“噌噌噌”爬上院中那棵10米高的老臭椿树,满心欢喜地向大堤方向眺望,期待会有一辆或者两辆客车的出现,也可以是一阵稀稀拉拉的车笛声响。而天空缺了日头,农人们正把欢快的口哨抛上无涯的田野里,那些穿裤子的云,戴眼镜的雨,仓皇逃命的雀鸟,隐隐说着梦话的闷雷什么的,纷纷粉墨登场。“爹怎么还不回家呢?”我一遍一遍地问,一遍一遍地用眼睛满世界扫描,然而,一无所获,我的记忆的天空依然是一片空白。你不知道我那时候有多伤心,反正后来,我的两眼木木的,我又“噌噌噌”爬下了树。

临近年关,爹在我们刚刚睡下的一个晚上回来了。屋外严冬难捱,漆黑一片,爹夹了一身寒气,狠狠地用手拍打着院门,弄得响动很大。娘在被窝里用脚踢踢我,说,你爹回来啦,建伟,快起床给你爹开门!我一骨碌爬起来,衣服也顾不上穿就跑了出去,尽管风很大,冷气逼得我咬紧牙关乱打寒战,我依然掩饰不住满心房的惊喜,直奔那扇上了锁的院门:

“爹!”

“哎——”

“你咋回来恁晚呢?”

“不晚哪。你想我了吧?”

“想!”

“咋想的呀?”

“用我的大臭脚想的。”

“小鳖孙,你不是用心想的啊?”

“不是。”

爹一把抱起我的光身子,用一张满是烟草味道的嘴巴亲我胳肢窝儿,亲得我周身乱痒痒。爹把我放进热被窝,一边伸进来一双凉手在我的身上乱摸,一边漫不经心地跟娘问着一些话题。我发现两个姐姐也醒了,她们都侧支起身子,在被窝里支起耳朵在听,在等。我知道我们都在等着什么,其实无非是等待爹这次到底给我们捎回了什么糖果。爹跟娘说了一大会儿话以后,发现我们一个个都很精神,没有一点要睡的意思,便起身拉开黑提包的拉链儿,塞给我们一人一个红红的大苹果。我把凉苹果捂在胸口,想等暖热了再吃,可是当凉苹果变成热苹果的时候,一阵阵倦意却袭上来,我很自然地睡去了。我梦见爹这次带我去了山东,那里的苹果让我吃了个够,爹好像还笑骂了我山猫嘴什么的。我想,还是爹待我最亲。

第二天中午,娘到蒋桥集上割了两斤半猪肉,剁馅包饺子,以示庆贺爹这趟生意跑得红火。娘掀开大锅盖儿,整个灶屋变得热气腾腾的,我们姐弟几个钻进屋里,光说话就是看不见人影。娘忙碌了半天,饭还没有做好。那些肉香味儿呢,早拐弯抹角地飘开去,熏了大半个村寨。这种香味平常是豫东人家极少有过的,除非赶上了逢年过节,所以香味引来了许多小孩子。他们倚在我家门口呼溜着嘴巴。娘足足下了两大锅饺子,第一锅被那些小山猫嘴们分去了,第二锅爹又让我们盛到碗里,挨家送人。等到我们姐弟回家一看,锅里只漂着几个孤零零的饺子、葱段了。我们“哇”一下哭了。爹和娘从外面跑进灶屋问,咋了咋了,这些饺子不够你们吃吗?看你们尖(指小气——作者注)得跟镰削似的,平日里别人家送咱家吃的时候,你们咋忘啦?你说说呀?

几天以后,从娘脸上的地图上我看见,爹这次去了江西,生意做得很不理想。娘看见啥都想踢上几脚。于是,两个人常常为了鸡毛蒜皮的一点小事吵架,末了,爹总是自知理亏,大白天照样蒙头大睡,任凭你再凶再闹,他就是不还口。谁拿他也没有办法。这应该是爹的处世哲学。

我恨爹喝酒。尤其跟娘一次吵完架后,爹再没去睡觉,而且钻到蒋中文家喝起了闷酒,一盘咸腊菜,两个萝卜,两个人对瓶吹。醉酒后的爹一步三晃。爹听见了一村妇正在骂街,骂那个偷鸡的贼。不知什么缘故,村妇的骂竟然引起爹的强烈共鸣,他接过那妇人的话头就骂开了,一直骂到天摸黑,还嫌不解恨,当街解开裤裆,霸气十足地尿了一脬,一副古道热肠的样子。

只不过,爹后来的举止就不那么古道热肠了。回到家后的爹,先是把娘当作小偷暴打一顿,后又满院子骂着那个该千刀万剐的贼,最后蹿进屋里,瞪着一双血红的醉眼,撵着打我。慌乱中,我被横在门口的铁锨绊倒,就在我绝望之极、就要成为爹手里的下一次小偷之际,有人从后面拦住了爹。我逃了出去。

我至今还记得15年前那个苍凉的旷野之夜,天空黑洞洞,月亮瞎了眼,大地上无人行走。草色灰灰,万籁俱寂,连一只麻雀的啼叫也没有,空气沉重,满世界的静,我凶哭起来。这时节,虽然冬天的第一场暴风雪还没有来临,虽然我的村庄还在隐隐暗示着万家灯火的记忆,然而我周身爬满了寒冷,紧一阵,慢一阵,爹狰狞的面孔如海水般狂漫过来,爹在咆哮如雷,爹在穷追不舍,家的温暖变得遥远无比,双腿是那样麻木而茫然,我第一次感觉到它们的多余。“再数五个数,要是他们不来的话……”我一次次暗自掐起了手指头,从5倒数到1,爹是不会来寻找我了,可是娘她们呢?慢慢地,我失望透顶了。我伫立在距村3里之外的一条干沟堰上,哭着念着所有亲人的名字,那些声音迅速被风刮远,风变成了大风,一个人如同慢慢掉进一口偌大的冰窑里。不知不觉之间,我的脚步依然还惦念着回家的路。夜狗吠叫,公鸡打鸣,远处传来母亲唤儿的急切声音。

天亮之后,爹像平常一样起床吃饭,看见我的时候一点愧意也没有,好像压根不知道昨夜一个13岁少年的出走。娘一改昨天的惊惶失措,狠狠地用筷子敲打着洋瓷碗边,一条一款地向爹兴师问罪,尤其是我从被打到出逃回家,所有复述的情节好像出走的是她,而不是她的宝贝儿子。爹分辩说,他根本做不出这般狠毒的事情,然后娘就拿出昨天男人刚打断的扫帚把儿,刚砸碎的尿罐茬儿,爹方才低头认罪。看着爹打蔫的熊样子,我怒火中烧,真想扑过去狠揍他一顿,但怕只怕我个子小,打不过他。

娘说:“建伟呀,还记得昨天晚上的仇吗?”

我一言不发,算是默认了。

娘问:“如果我给你一次机会,让你现在就报仇雪恨,你敢不敢?”

我问:“咋个报仇法?”

娘说:“那么,就用你的锤头子(指拳头——作者注)吧,数它最厉害!”

我爽快地答道:“好!”然后快步上前,使出了吃奶的劲儿,给了爹三五个锤头子。

娘高喊:“建伟,你别打恁狠,他是你爹呀!”

我反驳道:“打的就是他,谁叫他昨晚对我下手恁狠哩!”

娘又问爹:“他爹,建伟打得疼吗?”

爹笑笑说:“一点也不疼,跟弹棉花似的,柔得很哩!”

后来几天,爹再没有喝什么闷酒,娘也停止了烦人的唠叨,这样我就获得了每晚在爹的身上弹棉花的机会,娘知道这几乎是每个乡下孩子都乐意的事情。对于我而言,快乐大于一切,给我快乐的爹就是我的死党加亲爹,比酗酒的爹要好上一万倍,拥有死党的日子真的好幸福。但这种快乐仅仅延续到大年初五,便被早晨的一串鞭炮彻底炸飞了。原因是爹还是要“出差”,合伙人是村西的蒋中堂,本来爹是打算叫上蒋中文一道去的,但遭到娘的强烈反对,娘怕蒋中文好喝酒,搭个这样的家伙如同在爹身边安装了定时炸弹,随时随地都有走火爆炸的可能,男人见女人的态度非常坚决,最后只好如此了。没有了爹的年关里,我愈加想念起爹的好与坏来,并且也掐指算起了爹的归期,只是数字范围远远大了些,当我以天为单位,从“1”数到“63”以后,爹仍然没有回来,数到67.5的时候,也就是爹走后第67天的下午,爹和蒋中堂凯旋而归,显然这一趟的毛笔生意赚钱了,赚钱了娘就笑得更加阳光灿烂,我们家又能割肉包饺子,我们也都很快乐地笑了,这样迷人的故事细节,该是多么令人陶醉和神往啊!

是的,“弹棉花”,这是一个多么具有诱惑力的动作呵!不说别的,单是同一胡同的好伙伴蒋宏伟,听了我的一番即兴演说之后,5分钟时间就急得两眼通红。我知道蒋宏伟此刻最盼望的是蒋中文也立马喝酒,而且是喝醉,醉得越厉害越好。其实我当时还没有学过什么心理学,他们都是知道的,我和蒋宏伟同邻同桌加同岁,蒋宏伟想什么我全知道,说到底,我就是钻进蒋宏伟肚子里的一条虫,当时我还说一个人醉酒以后并不会干什么好事。没想到这种事情最终还是发生了。也就在我即兴演说的第三天大清早,蒋宏伟的娘、那个叫“大老邝”的女人,疯也似的一口气跑到蒋桥集头上,眼肿如桃,披头散发,一口一个“我操他娘的×”,一口一个“我日他娘的蛋”,概括起来就是:“蒋中文喝醉酒以后把我往死里整,蒋中文他不要良心啊”。为了证实自己所说的不假,这个姓邝的乡下女人非常麻利地解开上衣扣子,一对白花花的乳房“吱嘤”一下跳了出来,宛如两只500瓦的电灯泡一样,把上百个老少爷们的眼球点燃得“噼噼啪啪”乱响。大老邝说,我17岁就进了他蒋家的门呀,我接二连三给他蒋中文生了三个孩子,没日没夜地干,我容易吗?他在外头没本事挣钱,反倒回来拿我撒气,你看看这儿,你看看那儿,他还算人吗?人们顺着声音望去,只见大老邝的乳房虽然丰满硕大,乳尖如豆,一如五月蜜桃般诱人,但周围划满了长长短短的血痕儿,且青紫一片,包括男人用手刚刚掐过的一些符号,谁也读不懂的符号,总之显得有些美中不足了。他们一个一个只有喊“唉”,其中也有相识的老女人过来劝劝的,不过无非是女人生来都是受苦的命之类,更多的则是鸦雀无声。然而仔细想一想,大多数人是奔着看热闹来的,说白了是为了看看大老邝胸前的大灯泡到底有多大,他们当然不希望有人在这时候过来劝架,他们期望接下来看到比这更加刺激的镜头。果然,大老邝哭述到忘情处,什么也不顾了,“哧啦”一声,拉开自己的带拉链的偏开门裤子,而且拿手指着两腿之间的神秘部位说,他没完没了地作践我呀,他是真不要脸呀,直说得人们一个个耷拉着脑袋,什么话也没有再说,好像他们就是罪大恶极的蒋中文似的。突然,人群里冲出来一个西装革履、横眉凶目的男人,只见他三五步蹿到大老邝面前,一把揪住女人的头发,一边扯一边打,一边打一边骂:“我叫你不要脸,我叫你贱,你还嫌家丑闹得不够大吗?你是真不要脸还是假不要脸?”你别看大老邝长得人高马大,比她男人也高出半个脑袋,可一打架就不是蒋中文的对手了。等蒋中文将女人扯出十几米远的时候,人们方才回过神来,打算劝劝两口子别再打架了,自己的舌头还有跟自己的牙打架的时候呢,然而为时已晚。其实,人们并没有真劝架的意思,而今见两口子走远了,只好假惺惺地喊上那么一声两声,算是打了圆场。所以我揣想,蒋宏伟昨天晚上肯定也挨打了,只不过他没有告诉他的好伙伴而已;我还知道过不了几天,蒋中文和大老邝一定会和好如初的,他们就像我爹和我娘一样,揭了伤疤忘了疼。在这一点上,蒋中文的大男子主义像极了我的爹。蒋宏伟也会有弹棉花的机会的,一定。

我知道,爹之所以近20年始终以饱满的精神和热情加入到村人“出差”的潮流中,天南海北地到处跑,尝尽了千辛万苦,其心之所系的是他的4个孩子,大姐、二姐、我和小弟蒋四伟。当然,这期间,他也挣了不少钱,但也花了不少钱,一直到我们四个长大成人,乃至成家立业,爹几乎花尽了他多年赚下的积蓄,比如大姐嫁了个农村的实心汉,比如二姐嫁了泥瓦匠,比如我娶了个小县城的美女作老婆,又比如小弟娶了个远在浙江杭州的打工妹。我想,所有这些仅仅依靠花钱是远远不够的,爹投资最多的还有感情,乡里人的话是:“四个孩子四件大事,哪一件办起来都不容易啊”,而用娘的话是:“你爹脸上的皱纹是你们姊弟几个用脚踩出来的,又多又长又深又弯呐!”当然,我所理解的还不只这些。

我害怕爹的一天天苍老,还有我一天天成了另一个人的爹,但世界上谁又能阻止得了苍老呢?自然界的生命规律谁也无法更改。更重要的是,我的另一怕是因为我做了工人,不比爹原来那样有一副经济头脑和商海搏浪的本领,工人和农民一样同属于经济收入最低层,错就错在我的美女老婆也是一个穷工人,每月收入仅有固定的一点工资罢了,养家糊口尚且不保,何谈什么赚钱奔小康呢。如此以来,我倍加信奉企业提倡的“老黄牛”精神和新学习主义,好好学习,努力工作,珍惜岗位上的分分秒秒。我知道我的这份工作多么的来之不易,是爹用将近3年的积蓄为我争取到一个工厂招工指标,是爹想尽千方百计替我谋到一个电工的岗位,爹是真心希望我将来即使失了业还会一门技术,可以再就业,就像爹跑不动生意了照样还是农民,农民照样可以守望着自己的那一方土地——这是爹的生存哲学。

我最终成了爹的叛逆,我早早便离开了电工这个行当,通过几年的打拼,调至某宣传部门,整日以文为生,这是爹最不愿意看到的。在那里,我有了真正意义上出差的机遇,来去可以报销,工资奖金照发,纯纯粹粹地去办公事,跟爹近20年来所谓的“出差”形成鲜明对比,比较到最后,还是爹赚钱了,我还是原来没有钱时的老样子。娘总是说:“建伟呀。你宝贝儿子都快3岁了,你到现在连一袋‘三鹿奶粉都买不起,你还有脸当孩子的爹?”我自知自己整天也没有闲着过,可一年到头,往往是瞎忙一场,连我自己也搞不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

然而,同样是在那样一个隆冬之夜,出差归来的我风尘仆仆,直扑向通往县城的家的方向,并且极其慌乱地敲响了大门,我非常想见到我的美女老婆和宝贝儿子。

“谁呀?”

“我!”

“是爸爸吗?爸爸!”

“儿子!”

“爸爸,你这一趟上哪儿去了?”

“四川。儿子,你想我吗?”

“想。”

“用臭脚丫想的吗?”

“嗯!”

如此情景,一如我15年前的翻版,只不过“爹”变成了“爸爸”,乡下变成了城里;亦如爹爱我,我爱独生子,如此而已。

如今,爹的身子骨还硬朗,生意早不跑了,但总闲不住,又在县城跑起了机动三轮车,跑车之余,他就到幼儿园接送我的宝贝儿子、他的小孙子,孩子虽说已经三四岁了,倘若在乡下是不需要接呀送呀的,但城里的大人们却很喜欢这样。我嘛,还在老单位,偶尔也会出差开会什么的。

我爱我爹。

我爱我家。

如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