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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片锐利

2004-04-29凌可新

广州文艺 2004年8期
关键词:文化局刀片局长

凌可新

有关陈秀美的故事是这样的。那天早上陈秀美去上班。陈秀美的工作单位离她家有27分钟的路程。也就是说从陈家出来乘上小公共汽车,过27分钟就可以到达她单位临近的站点,并且进门上楼了。陈秀美在市政府的一个部门上班。确切地说,是在市文化局做资料员,分管着一批平日里根本用不着的资料。这份工作比较轻松,能做上的原因当然在陈秀美的丈夫身上。她丈夫是市长的小车司机。这样一说,就没有什么好奇怪的了。

说陈秀美的工作单位离家有27分钟的路程,是大致的数字。公交车有时开快了,有时开慢了,都会影响到这个数字的准确性,不过却影响不到这个故事。因为这个故事本身就是虚构的。陈秀美被纳入一个虚构的故事里时,不管外界的因素有多么变幻莫测,她都必须经历完这个故事。当然,也有可能连陈秀美这个人物也是虚构的。

除了周六和周日,除了生病和公休以外,陈秀美都必须去文化局上班。文化局长们对她都不错,很关心,很体贴。否则,陈一不高兴,回去跟丈夫一吹枕头风,丈夫再朝市长耳朵里一吹什么风,有可能就把哪个局长的乌纱从头上吹掉了。文化局不是个什么好单位,可乌纱是好乌纱。一般情况下,局长们熬过一两届,还可以挪挪地方。万一挪到了好地方也说不定,而一旦吹掉了,再想戴到头上去就千难万难了。不过,陈是个好人,为人友善,还有几分正直。所以,面对关怀、体贴她的局长们,陈往往是很感激的。

那天早上,陈秀美去上班,她一般情况下都是乘坐公交车,拎了随身带的小包,出门就上了车,很方便的。她有一张月票。文化局拥有月票的不多。有月票而骑自行车是一种浪费。陈秀美瞧不起的,一是贼人,二是浪费。

陈瞧不起贼人,是因为有一回她的包儿让人给掏了。那人不仅掏走了她的728元的工资,还用一种利器把她原本十分精致的一只小坤包给割了一条长长的口子。那只坤包是丈夫随市长去某地开会得的礼品,据说价格不菲,能抵得上她一个半月的工资。也就是说,那个贼人不仅偷走了她一个月的工资,同时还浪费了她一个半月的工资。因为再好再精致的包儿,有了那么一道长长的口子就什么也不是了。就像一个处女,一旦被男人进入,就再也不是处女了。就算去人民医院修复了100次、1000次,也还不是个处女。所以,陈对那只包儿寄予了深深的同情,并伤心了一段日子。直到丈夫又拎了一只更好的包儿回来,她才慢慢不去想它了。但通过这件事情,她就恨上了贼人。

陈秀美看不起浪费,是因为丈夫回家讲的那些事。那些事只能两口子关上门自己讲讲,万万不可讲到别人的耳朵里去。那些事情包括豪华宴席上的惊人浪费,包括众所周知的吃、喝、嫖、赌全报销。具体到市里领导,把这些事情和他们在公共场所衣冠楚楚、庄严肃穆,乃至于声色俱厉地谴责贪污腐败的言词行为相对照,她得出的结论是:叫得越起劲儿的,越是些坏人。

那天早上陈秀美去上班,她的故事就是从这里开始的。那天早上,她可没想那么多,什么贼人呀,什么贪污腐败呀。她看看手表,发现自己迟了5分钟出门。也就是说,她有可能迟到了。陈迟到了其实没什么,就是旷一天工也没什么。问题是她从来也没迟到过,从来也没旷过工。30出头的陈对自己的要求一直是严格的,所以迟到了5分钟,她就顾不得想什么了。何况就算不迟5分钟出门,她也不会想那么些事儿的。有句话叫有感而发。一大早她有什么感?没有。

陈秀美在站牌下站了3分钟才上了一辆公交车。她上了公交车就注定要有这个故事了。如果她没迟5分钟,上了前面的那辆车,恐怕就不会有这个故事了。当然,这个故事也可以在前面那辆车上发生,也就是让那个贼也提前上车。文字的好处就在这里。文学就是可以随时地变动主人公的位置而不必拘泥于现实。再说,连陈秀美本人都是虚构出来的人物。明白了这一点,还有什么可以不明白的呢?

陈秀美上了车,车上已经没有座位了。不仅没有座位,连中间过道上都站满了人。她经过了两站才终于熬到一个座位。这时离文化局还有一半的路程。也就是说再过十几分钟她就该下车了。她下了车大约再走25步,就进了文化局的大门。再上一层楼梯,就进了资料室。然后她就可以打开门,放下包儿坐下来喘一口气了。喘一口气后,再拎了拖把拖拖地面,泡上一杯茶。有人查资料就查,没人查资料就找本书看。陈做资料员做了3年,每一天大致都是这么过来的。

如果陈坐在车座上,眯上她的一双眼,或者紧紧闭住她的嘴巴,这一天肯定与以前的日子不会有什么差别。反正还剩下十二三分钟。换上别人,还不是就那么静静地过来了?偏偏陈秀美的眼睛比较活跃。一个人的眼睛一活跃,往往就容易看到不该看到的东西。

陈秀美就是这样看到了那个小偷的。

她看到小偷时,嘴里“哎呀”了一声。她“哎呀”了一声,是惊讶自己竟能看到一个小偷。她还惊讶这个小偷,竟然能够这么从容不迫地开展他的工作。其实他岂止是从容不迫,简直还有些旁若无人了。其实,又岂止是陈秀美一个人看到了,小偷周围至少有五七双眼睛看了他又不看他,不看了又看。不过,“啊”了一声的,只有陈秀美一个人。

在陈看来,如果那个小偷不是小偷,你根本就看不出他是个小偷来。这话有些绕口令的味道了。但她当时就是这么想的。因为这个小偷仪表楚楚,相貌堂堂,唇红齿白。甚至他目光里流露出来的,也不是一个小偷应有的东西。陈由此闪电般地想起那些在大会上作报告的政府官员,她发现他们和这个小偷有同曲异工之妙。她随后又想起自己的那个坤包,那只有一条长长刀口的皮包。那只可怜的皮包,被她搁置在家中的一个僻静的角落里,被搁置到了自己的记忆之外。但这个小偷马上就把它从她的记忆之外拎了回来。她看见上面那道长长的刀口了。那一定是被一把闪亮的锋利无比的刀子弄出来的。

与这位小偷相比,被偷的那个人看上去倒更像是一个小偷。那个四十几岁的男人虽说外表华贵,可骨子里充满了贼气。陈不认识什么是贼气,可她觉得那男人身上的就是。重要的是,那个和小偷一同站在过道上的被偷的男人的手上,竟然同时套了三枚戒指,而且个头都十分庞大,犹如三颗步枪子弹被弯曲了。显然这个人是用它们来形容自己的身份和价值的。可你既然有价值有身份,你为什么不去自己买一辆轿车?起码你打个的呀?陈秀美厌恶他。虽说他的脸没有朝向她,可她能猜出他的表情。

故事进行到这里,那个小偷看了陈秀美一眼。他看陈是因为她“啊”了一声。他看她的时候,手上竟然还在工作,而且已经初见成效了。因为那个手上套着三只戒指的男人的黑色皮夹在他手里了。她觉得这个小偷从容得不可思议,从容得莫名其妙。虽然三戒指令人生厌,但比较而言,小偷的行为更令人深恶痛绝。如果他鬼鬼祟祟的也可以理解。他凭什么明目张胆呀?!况且,她眼前又闪烁起了那只坤包上的刀口。她不敢肯定那刀口是不是此人所为,但他肯定和这人一样,至少是操持着同一种职业。陈的眼睛紧紧盯着他的手。他的手指修长,看上去能弹一手好钢琴,看上去比文化局那几个所谓的音乐家的手指,都更能把一支世界名曲弹奏得白璧无瑕。但它们现在却抓握着一只黑色皮夹,而且还是从别人兜儿里夹出来的。陈秀美就是在这些杂乱无章的念头中“哎呀”了一声。

陈秀美的这一声“哎呀”,导致了一个原本不是故事的故事变成了故事。她的这一声“哎呀”比较响亮,尤其是与静静的车厢里的气氛格格不入。好像她突然被一把锋利的刀子割着了,好像她突然被一枚尖锐的钉子刺进了皮肉里,还好像她突然被人强奸了。总之,她的这一声“哎呀”脱颖而出,一下子刺进了车厢里的人的耳膜。人们都惊讶地转过脸来看她,以为她个人发生了什么不幸的人生变故。

这一次,惟独那个小偷没看她。小偷手里的黑色皮夹不见了。他的脸侧向一边,他那么倏然自得地望着一个不着边际的地方,好像陈秀美的一声“哎呀”与他毫无牵连。而实际上,这正是为他发出的。陈注意到了小偷的表情。她惊讶这个人怎么这么狡猾,她还惊讶他手里的皮夹怎么那么快就消失了。当然,有那么多人看她,她有些不好意思。她甚至有些后悔自己“哎呀”那一声了。她那时还不知道,这已经注定了一个故事的走向。她只是想,这个人到底是不是贼呢?

陈秀美看到文化局大门已近在眼前了。这时,她松了一口气站起来,拎了她完好无损的坤包准备下车。车停下,车门打开。那一刻,陈秀美吃惊地看见那个小偷来到了她的身边。他的脸上洋溢着迷人的笑容。他的目光流畅在她的脸上。好像比她年轻的他准备向她表示爱意了。她的脸不由得红了一下。她听见他在她的耳边轻轻说,“小姐,你很美丽。你令我怦然心动,情不自禁。尤其你这张美仑美奂的樱桃小口……”

陈的脸红着。她想斥责他。可这会儿她竟然对他产生了一种恍惚的好感。她望了他一眼,没有去斥责他,赶紧转过脸来下车。她看见他伸出了他的一只手。那只手迅速而坚定地在她的嘴脸上横掠过去。他摸了她一把。他修长的手指凉丝丝儿的感觉十分柔软。陈的心动了动。这时她已经到了车下。车门关上,她看见那人的面孔一闪,车就开走了。她怔怔地望了大约3分钟才迈开步子。她发现她的心情在经历了上述的过程后格外的好。

从这里看上去,陈秀美的故事好像变成了男女之间的情事。她在一辆公交车上看见了一个小偷,也就是贼人。那个相貌英俊不俗的贼人,掏了一个土财主的黑色皮夹。陈秀美“哎呀”了一声引起了那人的注意。他很是欣赏她的美丽,尤其欣赏她的樱桃小口。而且在她临下车时,他还伸出手来,情意绵绵地抚摸了一下她的嘴脸。之后的故事走向不是显而易见的吗?

事实上这是一个假相,一个掩盖了故事主题的假相。不过,连陈秀美本人都被迷惑住了。她跨进文化局的大门,在大厅那儿停顿了一下。她不知道那人是不是认识她,但他肯定是个情场老手。他那耳语般的赞美和那轻柔而迅速的一摸,就是最好的证明。她在假相中晕晕乎乎地有了一种正在高潮时期的人性体验。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那么脆弱,那么轻轻一下就快要坍塌了。回想丈夫和她生活了7年,似乎从来也没有过如此强烈的感受。这是怎么回事?

陈秀美发现,通向二楼文化局的楼梯上已经没有人了。这说明人们都已经来了,这说明今天她成了单位的最后一个到来者。她不免有了几分急切,脚下快了几分,车上的细节也不去细细品味了。而且有些让人迷惘的是,她好像感到她的脸上有一丝痛楚。她感到从她的两个嘴角到各自耳边,都有一线浅浅的痛楚,很细小很轻微的样子。她没在意这个。她皮鞋的半高跟儿正飞快地叩击着楼梯的瓷砖,发出类似于小马过河的那种声音。《小马过河》是一篇寓言故事,她小时候学过。从那以后,就始终认为那小马是一匹小母马,它走路的声音就是“的的的的的的的”。等长大后,她穿上高跟皮鞋一走路,果然得到了小马走路的那种声音。

现在,陈秀美还在她的故事里。她上了她故事里的二楼,打开靠楼道处的资料室的门。她看了一下手表,迟到了6分钟。如果不是目送一会儿载有那贼人的车子,她迟到的时间可以缩短二分之一。当然这无所谓。她知道这无所谓,只是她担心给局长们造成什么不好的印象。虽说丈夫给市长大人开车,可毕竟还是一个没有级别和官职的小车司机。万一哪天市长不用他开小车了,或者换个新市长,事情可能就会有什么变化。如果她好好地工作,给领导留下个勤勤恳恳的好印象,那样不更好么?故事里的陈秀美想这些时,发现她的嘴两侧都有一线蚯蚓般的疼,好像就是刚才那一线细细的疼的加粗,好像早上化妆时不小心用指甲划了一下。

陈秀美抓起门后的拖把时,局长进来了。局长一般上了班后,都要到各个办公室里走走看看,说是例行巡视也成,说是对下级同志问寒问暖展示爱心也成。反正局长的事情不多,闲坐着还不如到处走走。

局长进来时先叫了声“秀美”。局长不叫“小陈”而叫“秀美”,表明局长不拿她当外人。当然,万不可以为局长是想和陈秀美发生暧昧关系,或者已经发生了那种关系。局长比陈大了近20岁,这是一。况且,局长就是想和哪个女士发生点儿那种关系,他也不敢选择市长小车司机的夫人呀。这叫官场禁忌。局长当官多年,岂能不知?

局长叫了声“秀美”后,目光停顿在她的脸上。局长的目光里有几分诡奇和惶惑。如果陈是局长,这时她会看见自己的脸上有两道细细的红线。这两条红线分别从她的两个嘴角向耳畔延伸。她的确拥有一张樱桃小口,而且的确给许多男人一种妄想亲口咬一咬的欲望。不排除局长也有过这种想法。问题是,现在因为有了这两条比蚯蚓稍细稍短一些的红线,一下子给她额外增添了几分秀美。

局长呆了一下,想,这陈秀美是怎么打扮的?这陈秀美这么打扮是为了什么?这……局长想着的时候,从在车上“哎呀”了一声之后,再也没开过口的陈开口了。她叫了一声“局长”。她一开口,局长就“哎呀”了一声。这与她在车上看见那个小偷掏包时吃惊之余发出的“哎呀”如出一辙。局长的表情告诉她,他从她的脸上看到了最最不可思议的东西。

陈秀美很奇怪局长的表情。她奇怪局长为什么叫了她一声后,弄出这么一副奇怪的表情给她看。在她的印象里,局长是个不苟言笑的正人君子形象。但现在局长的表情与往日判若两人。好像局长也想像车上的那个男人一样,伸手摸一下她的嘴脸。但不管怎么说,陈是必须叫一声“局长”的,她必须有礼貌地和局长打一声招呼。再说局长也不会那么了她,她心里有数。

但是,连陈秀美自己都听出来了,她叫的这一声“局长”根本就不是“局长”两个字,甚至连两个字也称不上。而且好像她一张原本小小的嘴忽然一下子扩大了,好像一下子扩大到了无限大。也就是说,她感觉到了自己的不同往日。她从张口叫“局长”这一细小的动作中,感觉到她陈秀美不是故事外的那个陈秀美了。同样,局长的那一声发自肺腑的“哎呀”,为她的感觉作出了准确的注脚。她张开嘴,已经听见什么从她的脸上哗哗啦啦流了下来。她甚至已经看到了流下来的是什么。她不由自主地一阵眩晕,摇摇晃晃着准备摔倒了。

局长这时急忙伸手揽住了摇摇欲坠的陈秀美。局长揽住她的时候张开了他自己的嘴,他冲着不知什么地方喊了声,“快来人呐——!”局长的叫声,在眩晕中的陈秀美听来,已经显得过于遥远和不真实了。

但是,局长的叫声,对于文化局的人来说却是真实而尖利的,也等同于下了一道命令,于是,所有的人都纷纷来到局长身边。

他们看见局长抱揽着一个满脸是血的女人。他们能够认出来这个女人,是一直没有故事可言的陈秀美。秀气而娇嫩的少妇陈秀美,如今闭紧着两眼,脸上源源不断地往外流淌着红艳艳的鲜血。这个场面让人们呆了一下。当然,马上他们就动了手,帮局长扶住陈秀美,抬她起来,纷纷往外跑。局长跟在后面,一边跑一边说,“用我的车。快!快!快!”

局长的车就停放在大门外。局长的司机的步子比别人的更快些。局长他们抵达小车时,司机已经打开后门,自己坐在驾驶座上,并且替局长打开了前门。局长的司机原本是个电影放映员,后来局长发展他做了司机,随后又发展他做了具有副高职称的放映专家,也就是享受副教授级待遇。当然,有了副高职称的放映员还是给局长做司机。具有了副高职称的司机的水平,果然比以往有了大面积的提高。比如局长说“用我的车”,他就知道得赶快去开车门,又比如局长说“快快快”,他就知道是快去医院,而不是快去火化场,或者别的什么地方。所以,局长很满意他,经常给他好烟吸。

从倒进局长怀抱里起,陈秀美就主动地晕了过去。在一个篇幅不是很长的故事里,她不能老当主角。老当主角而不让别人表演是不仁义理智的。所以她甘当一回道具,任由别的人物出场搬来搬去而不动声色。在这样的年代里,像她这样甘愿做道具的人是越来越少了。人们一边搬动着她的身体,一边感激着她的为人,发誓要让医生无论如何也得抢救活了她的生命,造福于人类社会。

晕倒后的陈秀美作为一个道具,她可以不去关心肉体躯壳之类的细节了。晕过去实际上就是昏迷,就是灵魂暂时脱离了肉体躯壳的束缚,自由自在地玩乐游荡一会儿。于故事来说,也可以另辟蹊径。陈就算不明白这一点,她的灵魂反正已经出来了,还不如走走看看,乐得清闲。

陈秀美出壳的灵魂有点儿发飘。这叫根基不稳,慢慢就会好了。她的灵魂出了大门时,局长的车子已经飞奔医院而去。本来她想跟着去看看热闹,看看他们是怎样忙碌的,有谁趁机揩她一下油没有。但另外的一个人,这时吸引住了她的心。陈的肉体与灵魂的区别,在于肉体是实在的而灵魂是虚拟的。不过与肉体相比较,灵魂更具有自身的优势。比如灵魂的思维异常活跃,灵魂的心灵异常敏感等等。陈的灵魂这时想起的就是那个小偷,就是在公交车上看到的那个小偷。她相信她的灵魂与肉体的脱节分离,起源于那个相貌不俗的小偷。只是她还不明白,他是采用了什么手段把她弄成这个样子的。当然,如果能找到他并且跟一段时间的梢,她就会知道小偷是怎样偷人的钱包,是怎样改变一个人的命运了。另外,她还有一个不好说出来的理由,那就是,她忘不了他临分别时的那句话和那个多情的动作。

陈的灵魂可行可飞,行时飞时都如风一样。她的灵魂首先来到文化局门侧的公交站牌下。她认为小偷理应在从这儿到前面的路段上。她计算了一下,从下车到现在,大约才过去了十几分钟。如果小偷一直呆在车上的话,现在应该还在车上。因为这路公交车还需要20分钟才能到达终点。陈的灵魂就沿着这条路线飞快地飞下去。碰上一辆公交车,她就钻上去看看,一共看了四辆,还是没有看到那个小偷。这使她的灵魂有几分失望,索性一口气飞到终点站。到了那儿,还是没有找到。陈的灵魂仔细一想,既然车上没有,就说明小偷已经下车了。根据时间推断,小偷可能下车的一共有三站,就是文化局站前面的三个,分别为木兰街、西皮街、环城街。她决定一一找去。她就不信凭借着灵魂的优势,她还找不到一个小偷的肉体。

陈的灵魂先到了环城街,四处飞快地巡视了一通,没有,马上去了西皮街。西皮街也没有。到达木兰街时,她忽然看见墙角躺卧着一只黑色皮夹。她认识它,它就是那个小偷从三戒指兜里夹出来的。只是它原先厚厚的极有内容,如今却瘪瘪的,犹如一头刚刚产过崽的母猪。她走过去,想拾起来看看,但作为一个灵魂,她又不可能拾起它来。她努力了几次都没有成功,只好放弃了它。不过,她知道小偷不会走得太远。她必须找到他,必须弄清楚事情的原由。否则,作为一个市长小车司机的妻子,她太冤枉了。

陈秀美的灵魂在人群上空俯视寻找了一会儿,没有看见。抬了头无意地向文化局那儿一望,她竟然一眼就看到了他。陈的灵魂看到的是他的背影,高大结实的背影。她是那么地熟悉这个背影。他在车上掏包时给予她的多是背影。陈的灵魂一阵狂喜,忙一纵身,像一只小鸟一样飞落到他身后。再一纵身落到他前面,回头一看,果然是那个小偷。只见他把两手插在衣兜里,悠然自得地迈动他那两条长腿。他的脸上是一片春光明媚,甚至他的两片薄薄的嘴唇间,还吹出一阵九曲十八拐的口哨。陈的灵魂恍惚了一下。她发现她有些眩晕了,她发现她的灵魂的脸上已经染了一层稠稠的红晕。

小偷潇洒自如地走到文化局大门口停住了脚步。看上去他是准备到文化局里走走了。陈的灵魂一阵心跳。她一直尾随在他身后。陈的灵魂知道自己是灵魂,不怕别人看见,所以她也不去回避任何人。这时她干脆走到小偷的一边,狠狠地捶了他一下。陈的灵魂感觉自己捶了小偷一拳,可他却是一片茫然未知的样子。她只好鼓起嘴来,学着港台电影中的鬼那样冲他的脖子里吹了一口气。这时她看见小偷忽然哆嗦了一下,赶紧转过身来看后面。当然他什么也没看到。她一喜,原来这小偷怕人向他吹气呀!她瞅着转过身来的小偷,干干脆脆地照着他的脸上又吹了一口长气,把小偷吹得跳了起来,急急忙忙逃走了。

陈的灵魂不甘心就这么放了他。她紧紧跟在小偷后面,看他在人群中胡乱地撞来撞去,撞了一会儿又挤出人群,伸手拦了一辆的士钻进去。陈的灵魂飞起来比的士还快,她一边盯着的士一边飞。的士开出中心大街向西拐,到了西环路,又拐进一条小街上去。再开了一会儿,的士停下来,小偷钻出车,一只手掏出钥匙,慌慌张张地钻进一幢楼里去,噌噌噌噌上到三楼,打开一道防盗门,一头撞了进去。跟在后面的陈的灵魂感到很好笑,一个手段高明的小偷竟然也在家里安装了防盗门。不知是为了防什么?陈的灵魂一边笑一边瞅门牌。只见上面写着“和平里13号303”几个字。她背诵了几遍,直到滚瓜烂熟了,才身子一闪,从门缝儿里挤进门去。

里面的小偷喘息未定。他坐在一张沙发上,把气喘得“四海翻腾云水怒”。陈的灵魂也不客气,飞到另一张沙发上坐下,目不转睛地看着面带惊恐的小偷。小偷喘息平了些后,忽然叹了一口气说,“完啦,那女的肯定是死了。要不然,我到她单位门口,怎么会连打两次冷战呢?好像有谁往我身上吹气。那么凉的气,冰一样。难道她真死了,找我索命?可那么一弄,死不了人呀……”

陈的灵魂想再吹他几口气,再吓他一回。又一想,还是先等等,弄清了他对我使了什么再说。于是她就等。等了等,小偷从怀里抠出一沓百元的人民币,往茶几上一丢,“妈妈的那土财主,一见他我孙长义的心里就有气如牛。作为一个黑道高手,不弄这小子才不是好汉呢!只可怜那女的嘴快,差点儿坏了我的铁饭碗。我那么一下……我孙长义那么一下,至于弄死她吗?她不会死吧?那么个小女人,长得也挺不错,樱桃小口……嗯,那个樱桃小口……”

自称孙长义的小偷慢慢伸出他的右手来。陈秀美的灵魂记得在车上他就是用这只手在她的嘴上摸了一把。他凉丝丝儿的手指从左边脸上摸过她的嘴,又摸到右边脸上。然后她就下车了,再然后就上了楼,再再然后一叫局长,一张嘴,“哗——”一片流淌……小偷把他的手伸得直直的。他看他的手心,陈的灵魂也看。她没有看出他的手有什么不同来。但小偷并在一起的手指一松,“当”的一声,从食指和中指之间跌落下一线窄窄长长的白片来……

白片跌落在茶几上。白片和玻璃的茶几面相撞击发出的声音很脆生。陈的灵魂马上就认出它是金属的,而且是不锈钢的。只见这白片薄薄的,一侧是起起伏伏的形状,另一侧则平直。平直的一侧是一条刃。她看见白片上还印着两个汉字:“犀牛”。甚至她的目光还透过白片,看到了它另一面的字母:“RHINO”。陈的灵魂一下子就认出来了。是的,陈秀美在还不是灵魂时见过丈夫使用过它。不过,丈夫用的是这样的两片合在一起的。也就是说,目前的这个白片是一个整片的二分之一,被人为地从中间掰开了。

刀片。原来这个自称孙长义的小偷,是把半枚“犀牛牌”不锈钢剃须刀片夹在手指缝间,然后从她的脸上走过去的。那么,在此之前,她那只精致的坤包上的长长的刀口,也肯定是这种物体的劳动成果了。是的,陈的灵魂一下子就明白了一切。她恍然大悟地笑了一声。她的灵魂笑起来没有什么不适之处,尤其没有感觉到脸上有什么痛楚。刀片可以割伤她的肉体,原来却割不伤她的灵魂。如果她能拾起这枚刀片的话,陈的灵魂现在肯定会用它割开孙长义的嘴脸,割去他的舌头。

陈秀美作为生活在这个故事之外的女人的时候,她经常看见丈夫把它装在一个器具里刮他的胡子,而且经常在刮过之处现出一道一道的刀口,血流不止。后来丈夫用一把电动剃须刀代替了它,才没有继续流血。它的锐利之处,平日里陈一想起来就心惊肉跳。她没有想到,有一天她的嘴脸竟然会被它给割了。而被割的原因仅仅是因为她“哎呀”了一声。以前陈“哎呀”过多少次了都没有事儿。她真不明白眼前这个看上去让人动心的孙长义为什么会忍心下手。

陈秀美的灵魂冷笑了一声,俯脸对准表情已渐渐宁静下来的小偷孙长义恶狠狠地吹了一口气。她看见他脸上立刻又布满了惊恐之色,而且屁股下像着了火似地跳起来。她穷追不舍地继续吹他,把他吹得狂呼乱叫,左奔右突,很快就把屋子冲撞得一片狼藉。最后,孙长义跪倒在地上,满脸泪水鼻涕地向天求饶,求求仙女饶了他,说他不是有意的,说他本来是充满了对她的喜欢的,说他去抚摸她的时候忘记了手指缝里还夹着一枚刀片,说他心地善良,劫富济贫,富有爱心……

陈根本就不相信他的话。不过一个灵魂对付一个活人,到目前为止,她还仅仅只知道这么一种办法:吹气,吹得他阴风满面。但这却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陈的灵魂吹了十几口气也比较劳累了。况且,这个小偷长得还不错,让人时不时地生出几分恻隐之心。看见他这么长跪求饶,陈的灵魂也心慈手软了一下。她不吹了。

陈的灵魂这时忽然想到,耽误了这么长时间,也不知自己的肉体怎么样了,得看看去。万一弄不好灵魂野性了,贪心大了,不想回到躯壳里去,那登城的这个陈秀美就算死掉了。她还不想自己死掉。她还有个上幼儿园的儿子呐!儿子那么讨人喜欢,丢到别的女人手里可惜。至于这个贼人,反正记住了他的姓名住址,回头再报仇也不迟。她就从门缝里一闪,将自己闪了出去。

即使在故事里,陈秀美的灵魂想要准确地找到人民医院也不容易。因为她很少去那里。偶尔去去,也是丈夫开了小车直接把她送到楼下。不过,一个被人用刀片割了脸的人,一般情况下是不会死掉的。如果不是陈的灵魂忽然开了小差,她也会相跟着去医院的。在适当的时机再与肉体合二为一。现在陈的灵魂开过小差了,已经把故事引入了歧途。但她既然决定改邪归正了,上级还是应该给她一条出路的。所以,陈的灵魂抵达人民医院是迟早的事情。至于寻找的过程可以略去,就让她直接抵达好了。当然这段时间必须扣除。也就是说,陈的灵魂抵达人民医院时,已经是当天下午4时过4分了。

因为医院是救死扶伤的地方,免不了常常有死去的人,或者像陈秀美这样灵魂出壳的人。所以她到了医院,就看见许多像她这样的灵魂在半空中飘来飘去。区别一个灵魂和活人的要诀是,活人不可以自己离开地面,而灵魂则可以随心所欲。看见她,立刻就有好几个男灵魂嘻皮笑脸地凑过来企图非礼她。有的苦苦哀求她答应他的要求,有的则干脆上来就搂抱。亏得那几个男灵魂之间发生了矛盾冲突,相互打架斗殴,各不相让,陈的灵魂才得以脱离险境。其实,就算让他们非礼了也没什么,灵魂又不是肉体。肉体害怕玷污,灵魂怕什么?灵魂本来就是空虚的,风吹过、雨淋过、火烧过,也还是那样。

慌慌张张的陈秀美的灵魂,看见坐在医院大厅一侧的局长和同事们时,才长长松了一口气。她轻轻飞过去,想听听他们在说些什么。她发现局长的脸上布着一些愁云,另外几个同事脸上则平平淡淡的,好像他们来医院,就是为了在这儿坐坐似的。等了几分钟,陈的灵魂才听见局长说,“小陈可别出什么差错。都这么长时间了,咋还不醒过来?”陈的灵魂看看墙上的石英钟,算计了一下,可不是有8个小时了么?的确挺长的。要不是灵魂而是肉体的话,就等于旷工一天了。另外一个局里搞作曲的大吕说,“陈也是,怎么能让人给剐了呢?是不是因了第三者插足?”局长说,“小陈不是那样的人,你可别乱说。”局里管舞蹈的马云凤大嘴一咧,嗤了一声,“局座耶,不是说你,你可真是偏袒陈呀。老吕这么说自然有他的道理。你不让乱说,你又不是陈,你怎么知道她不会搞搞婚外情、婚外恋?”局长还是说,“别乱说!说小陈我不信。要是说你,我头一个信。”

平日里陈顶讨厌的就是马云凤。40好几的人了打扮得像个妖精,大屁股但凡见了男人都要扭几扭。媚眼一抛,十个男人有九个身上起鸡皮。这么个人却搁这儿臭我!陈的灵魂想吹口气吓吓她,忽然听见不远处丈夫在喊她的名字。丈夫喊着“秀美”,声音亮亮的,还带了几分哭腔。尤其是她儿子也叫了起来。儿子哭哭啼啼地把“妈妈”两个字喊得犹如万箭钻心。陈的灵魂一疼,顾不得吹马云凤的气了,忙循声过去,看见自己正躺在屋里的一张床上,脸上缠满了纱布,丈夫和儿子都不顾医生的阻拦,一唱一和地叫她。陈的灵魂闪了闪,“砰”的一声跌到床上去了。

床上的陈秀美哼了一声,张开了眼。陈的灵魂就这样一下子与肉体合二为一了。张开眼的陈首先发现自己很受拘束,根本就不如方才的飘逸来得自由从容。当然,如今的她不再仅仅是个灵魂了,她已经是一个从昏迷中醒过来的人,她已经是原来的那个陈秀美了。所以后悔归后悔,也不能改变什么了。所以张开眼后,她冲着丈夫和儿子笑了一下。她还没有意识到她的脸上缠满了纱布,她就是笑得如花灿烂别人也看不见。不过,她听见丈夫和儿子马上欣喜若狂地说,“醒了!醒了!”然后他们喊叫着各自对她的称呼,大声地宣布她活过来了。

陈秀美活过来后,渐渐被脸上的疼包围住了。外边局长他们闻声都过来看。她说不了话,做表情他们也看不见,只好眨眨眼予以回应。病房里混乱了片刻,除了丈夫和儿子外,余下的人都让大夫不客气地赶了出去。

以后,陈就作为一个病人躺在医院里养伤。养了一个星期不到,她就下床了,脸上的纱布还撤不下来,还得靠输液维持。实际上,除了不能用嘴吃饭、说话以外,她已经和原先没什么两样了。作为人的陈竟然还对作为灵魂时的经历记忆犹新、历历在目。比如她在大街上飞着寻找小偷,比如她弄清了自己受害的真相,比如她还知道那个挺英俊的小偷名叫孙长义,家住登城和平里十三楼303室。等等,等等。只是她口不能言,无法对前来破案的刑警诉说。到手可以写字时,她在一张纸上写下几行字:

我的脸是被半片“犀牛牌”不锈钢刀片割的,凶手叫孙长义,是个年轻的小偷,家住和平里13号303房。

刑警照着纸条,一下子就抓住了凶手。凶手对此供认不讳。只是他不明白,他不认识她,她也不认识他,她怎么能提供如此准确的线索?破案后,刑警队长也这么问过陈秀美。她没有说出原因。那时她脸上的纱布还有一些,还不能自如地说话。其实就是能开口了,她也不会如实说的。

一个月后陈拆线了。拆了线后,她的脸上多出了两条红线。这两条红线细细的,从左右两嘴角向着各自的耳唇处延伸。看上去,就像两条有意识描画上去的红线,一点儿也没有不好看的意思。甚至她比没有红线前更增添了几分妩媚和美丽。当然,听大夫说,刚送进医院来时,她两边的脸已经被割裂开来了,已经没有任何连结之处了。医生们对半枚小小的、而且夹在指缝里的刀片具有这么大的穿透力表示怀疑。但陈的证词和凶手的供词却否决了一切怀疑。另外,刀片从嘴巴一侧通过嘴走向另一侧,竟然没有伤及嘴唇,也有些不可思议。当然,人救过来了,凶手落网了,那些怀疑、不可思议,以及单位同事的非议,也都没有任何价值了。

公审过罪犯后,凶手孙长义强烈要求见受害者一面。其实陈也想见见孙长义。孙被判了10年有期徒刑,即将被押送到某地劳改。有关部门就孙的要求去征询她的意见,她没有犹豫就答应了。她明白凶手见她是为了什么。

果然,一见面孙就迫不及待地问陈怎么知道了他的一切。他说他冥思苦想了好久,也还是想不出来。她不想瞒他,一五一十地说了。说完后看见孙脸色发灰,一时不忍心,就说,“那天我在车上不是有意的。你一点儿也不像个贼,倒很像个彬彬君子。我‘哎呀只不过是惊讶。因为你像个好人,三戒指倒像个坏人。如果是你和他换个个儿,恐怕我就不会大喊大叫了。我‘哎呀一声也是替你惋惜。我没想到我的灵魂真找到了你。我苏醒过来后,还以为那是一个荒诞的梦。谁知道是真的,丝毫都没有差错。”面色发灰的孙长义,过了一会儿就面色如常了。他甚至冲陈笑了笑说,“谢谢你解了我心中的疑团。你要是不说出来,我会被自己憋死的。给你脸上添了两条红线,真不好意思。真的,你是一个让人动心的女人。我是说,如果我不是一个贼的话,我会……我真没想到刀片会那么锐利……”

陈秀美望着孙,心里又有了那种感觉。她发现孙很像一个故事里的人物。她甚至觉得,在现实生活中不会有这样的小偷。其实,像他这样的男人,就算找个富婆,那富婆也会屁颠屁颠地把手里的钱供他胡乱花费的。陈摇摇头,慢慢走出会见室。在白花花的太阳底下,一切的确都显得那么不真实。

第二天,一个消息传到陈秀美那儿:犯人孙长义自杀了。他是割腕自杀的。用的是半枚“犀牛”刀片。谁都知道经过了无数次搜身的孙,根本不应该还拥有这么半枚刀片的。刀片十分锋利,孙一刀就割到了骨头。然后他的血就从刀口喷射出来。等发现时,孙身上的血已经全部流在地上了。

陈被这个消息击懵了。她弄不懂他为什么要自杀,而且要用半枚刀片。原本他只要熬过10年就可以自由了。26岁的孙过10年也不过才36岁。况且如果表现得好还会减刑的。陈这时十分后悔自己在车上的那一声“哎呀”了。她觉得自己的那一声“哎呀”害死了一个人,害死了一个相貌英俊、气质不俗的青年人。

在陈的一再要求下,公检法部门让她看了孙用来自杀的那半枚刀片。她一眼就认出来了,那是割她脸的另外半枚。这半枚还沾染着血迹的刀片的一面写着“中国·沈阳”四个字,另一面写着“SHENYANG·CHINA”。她请求把这半枚刀片和另外半枚合并一下。结果,它们果然是一枚完整刀片的两个部分。至此,陈秀美就不说什么了。她想,她真的不用再说什么了。

后来,陈在人们的印象里就成了一个哑巴。好像她原本就是一个哑巴似的。当然,有关陈秀美的故事也就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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