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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泪在我的记忆里有鲜血的颜色

2004-04-29妮玛蕾诺

滇池 2004年9期
关键词:汇款单

妮玛蕾诺

那天早晨,房东太太敲开我的门,告诉我来了一个新房客,要住在我的隔壁。我穿着睡衣蓬着头发把门打开三分之一,透过房东太太宽厚多肉的肩看到客厅里站着一个穿蓝色吊带衫和白裙子的女孩,身材娇小,曲线玲珑,白皙的皮肤,微卷的长发,眉清目秀的模样,算得上是个美女。

这套三室一厅的居室目前只有我租用了其中一间,我跟房东有约在先,其他两间房只准租给单身的女孩子,不得男人入住。

房东太太打开我隔壁房间的门,把钥匙交给穿白裙子的女孩,说:“客厅和卫生间、厨房是共用的,你的室友很好处,不用担心!”

我关上门重新躺到床上,伸手把窗帘拉得更严实一些。我觉得新来的女孩可能住不了多久,因为她带的行李很少,我记得在一瞥之下只看见她手上的笔记本电脑。

“笃!笃!笃!”轻轻的敲门声。

开了门,眼前是她温柔的浅笑:“我叫小菁,由于工作的缘故我可能较晚睡觉,日后请多包涵!”

她的口音告诉我她不是本地人,但温柔得仿佛可以溶解百年坚冰,令平日里自以为淑女的我也不禁一阵惭愧。我赶快自我介绍,说我也睡得很晚,基本上也是昼伏夜出的“猫猫”。

小菁说:“中午我可以请你吃饭吗?”

我想了想抽屉里最后的二百块钱,答应了小菁的邀请。

我们一起走到了白蜡蜡的太阳下。小菁撑着一把泛黄的油纸伞,雪白纤细的手指在木制的柄上如游移的莲瓣那样的娇弱。我闻到从她身上传过来一种淡淡的香味,好像雨后开着小野花的草地那样的清新。忽然觉得自己很喜欢这个叫小菁的女孩,在一眼望去胖子满街走的大热天,她的纤瘦和干净让我心里多了一丝清凉的安慰。

我们吃不算太贵的西式烩饭,还喝了一点红酒。小菁高兴地说,等她拿到稿费,她要请我去吃大闸蟹。

我也说,等我手上那组画出手了,我会请她去最有名的海鲜楼吃醉虾。

于是,我知道小菁跟我一样都是靠大脑和两只手吃饭的人,没有固定收入,没有社会保障,都是那种把花种在旱季里等待雨水的“夜生人”。只是她写字,我画画,一文一武,所以我们都有了相见恨晚的惊喜和惆怅。

之后的日子我们都很勤勉,每天晚上我在房间挥动画笔把汗水和油彩调和一起的同时,我也听到小菁房里传出噼噼啪啪打字的声音。这种相依相伴一直会持续到凌晨两点以后,然后总是小菁的头探进来,疲惫而温柔地说:“陪我去吃宵夜?”

于是我们一起披散着头发,在腰间随便裹一条丝巾当裙子,一扭一扭到夜市摊去。

我们坐在黑夜里,昏暗的灯光照着两张年轻而苍白、无畏而疲倦的脸,不驯的谈笑总是引来成群异性的目光。

酒尽灯残,小菁伏在我的肩上说:“你知道我为什么来这个城市吗?其实在这里,我一个亲人都没有。”

我说:“是啊,这城市太小,山也不绿水也不清,还整天人来人往挤得要命。你,不是来逃婚的吧?”

小菁低着头笑了,说:“不是逃婚,是为了结婚!”

她端着啤酒杯,眼神迷离地望着远处,轻轻地说:“可他却暂时不能见我,因为这几天他太太来了。”说着低叹了一声,一举手把啤酒干了,一抹娇红立刻飞上她原本苍白的脸颊。

我说:“爱上了有妇之夫?这游戏可不是很好玩的。”

小菁垂着眼睑半晌不说话,电压不稳的灯光忽明忽暗地使她清秀的脸忽然多了几分风尘几分沧桑。我有些心软,叹了口气说:“好了,别难过了,其实这也不是什么罪过,我只是觉得这对你有些不公平。”

小菁说:“你心里会不会也觉得我的爱情见不得人?”

我笑笑说:“什么年代了,谁还说这个?爱是无罪的嘛!”

小菁也笑了一下,笑得有些委屈。过了一会儿,她说:“我们努力过,用了很多方法想离开对方。他甚至放弃原来的工作调到了这个城市,却还是不能斩断情缘……他走后,我像个病人似的不能自己,而他在短短的一个月里就瘦了十公斤。终于他打了电话给我,他说他不能没有我,他愿意离了婚永远跟我在一起……”

我说:“所以你就来了?”

小菁点点头:“是的,我真的很爱他!我辞了职,坐了五个小时的火车,终于又跟他在一个城市了。”

“干杯吧,爱情万岁!”我举起了酒杯。

日子一天天过去,小菁和我相处得更坦诚了,她的文章写好了,总要先拿给我看,我看懂了,然后为她画插图。我们的努力终于陆续得到了回报,各家报刊杂志的汇款单开始频频飞到我们的手上。一收到汇款单,我们就高兴地跑出去吃一顿饭,或者去买一撂喜欢的CD回来一起欣赏。

无忧无虑的日子持续了两个多月,大约在夏天快要结束的一天,我终于见到了小菁的情人。

那天小菁写稿一夜没睡,一大早跑出去寄稿子又淋了场大雨,回来敲开门就晕倒在客厅里。

我把她拖到床上,然后打120求助。

医生来了,量了体温,打了吊针,开了药。一算钱,四百七十五块。我冲到我房里拉开抽屉,只有一百多块钱可怜地躺地那里。我取出来,问小菁还有没有钱。小菁也拉开抽屉翻腾了一阵,只找出九十多块。两个女孩就这样尴尬地愣在那里。

我对医生说:“能不能明天再给你们送去?我们今天没带那么多钱。”

医生友好地笑着说:“这公家的钱我们怎么能说什么时候收就什么时候收?又不是装在我私人口袋里的。”

我一时语塞,小菁说:“把药都退了吧,我已经好了,不用吃药。”

医生说:“你得了重感冒,高烧还没退呢,不吃药怎么行?”

小菁对我说:“我书架上有一张汇款单,昨天收到的,要麻烦你去取了钱来付款了。”

我拿了汇款单正要出门,门铃响了。开了门,看到一个身材魁伟面目威严的中年男人站在门口,挺括的黑色西服,深棕色的衬衫,金色的领带,很有派头的样子。

这个威武的男人见了我,居然有些腼腆和慌乱,用一种很低的声音问我小菁是不是住在这里。

我的头晕了一晕,我想,这个场面怎么那么熟悉,像某个电影里的片段?

小菁在里面听到声音就跑了出来,男人一见到她就撇开我大步踏了进去,把小菁像一条小鱼似的揽进了他宽广的怀抱,他们互相热切注视的眼神简直要把周围的空气都烧起来了。良久,男人才哑着嗓子说:“小菁,你怎么又瘦了?”

小菁的眼睛亮亮的,苍白的脸因为高烧也因为激动而泛着玫瑰色的红晕,攀在男人肩上的手指像不经意飞在他黑衣上的几片羽毛。

那一刻我觉得她很美,但美得有些凄凉。然而,不管怎么说英雄救美的故事永远都是那么让人惊喜交加百看不厌,单凭小菁那陶醉的样子,我有什么理由不为她高兴呢?

小菁的情人叫罗艾,是一家房地产公司的总经理,三十九岁。他出现以后,小菁以前那种安静而勤奋的生活就有了一些改变。她常常晚归,回来后也不睡觉,来我房里跟我讲她的罗艾。

“你不知道我有多爱他!他那么宠我,那么疼我,今天我们去公园玩,他怕我晒着,就用他的身体挡住太阳……我的鞋带散了,他为我系好。他知道我爱吃什么,每次都为我准备好……你知道吗,我是一个没有父母的人,很小的时候父亲就去世了,我妈也不大理我。这一辈子,他是唯一疼爱我的人,我看着他的眼睛,那里面有一个人,那就是我!我是多么幸运呀……容儿,你说是吗?”

我看着她清澈的眼睛认真地想了一下,说,是的,你应该是幸运的。

在小菁被快乐淹没的同时,我几乎也听不到她在房里打字的声音了,她一心一意扑在了罗艾身上。于是我心里有了一些寂寥,又有些惊奇,爱情真可以改变一个人对生活的追求方向么?正当我准备为小菁和罗艾的爱情祝福的时候,小菁忽然不再频繁地和罗艾约会。常见她失魂落魄地站在窗前,手指绞着发梢,眼神飘渺。有一天,她终于对我说,罗艾离婚的事搁浅了。

“他说,他太太在近期要竞选银行的行长,他不忍在这个关键时刻提出离婚。他说他想把对太太的伤害程度减至最低。他让我先离开他一段时间,等他太太当上了行长,他就会跟她离婚。”

我沉默,预感爱情在世俗和权势的压力面前是很没有份量的。罗艾的公司需要银行的支持,这种关系就是小孩子也看得懂。我想小菁一个冰雪聪明的人,她当然也看懂了,只是她不愿承认而已。

冬天来临了,满街的梧桐树清一色只剩下赤裸的萧条。下雪的时候,瘦弱的小菁终于抵不住相思和忧虑的煎熬,病倒了。她高烧不退,整日整夜咳得好像要把心肺吐出来似的。我只好给罗艾打了电话。罗艾匆匆赶来,虽然还是西装革履,却也是掩不住的疲惫和憔悴。他几乎把所有能带的营养品都带来了,一进屋就把小菁抱在怀里,拿满是胡茬的下巴揉她的头发她的脸,痛惜地低叹。小菁软软地依在他的怀里,乖顺得像个孩子。这一刻,她发现他的吻跟她的泪水一样的滚烫。

罗艾临走时说,他还会来看她。但是一天两天地过去,他始终没有再出现,倒是一周后,他太太出现在小菁面前。

那天我出去写生,晚上才回来,见小菁留了张字条,说是罗艾的太太约她出去谈话了,地点就在楼下的咖啡屋。

我坐了一会儿,忽然无端地烦躁,就下了楼。在一盏昏暗的路灯下,我看到小菁跟一个高大的中年女性面对面站着。

此时她们的谈话可能已接近尾声。在夜风里我清晰地听见那女人以一种平静而自信的口吻说:“我听说你的家庭也是不健全的,所以我想这可能是导致你心理不正常的原因,为此我很同情你。但你要知道,现实生活可不像你小说里写的那样浪漫,罗艾需要的不是一个小可怜,他需要一个能在事业上支持和帮助他的女人,只有我可以满足他的这些需要!我们的孩子都十岁了,难道你忍心让罗艾的孩子以后也变成一个像你这样没有完整家庭的畸形儿?你没有权力让一个无辜的人重蹈你的覆辙。好了,前段时间我忙着工作上的事没有照顾好罗艾,现在我当上了行长,一切都理顺了,所以罗艾该回家了。我谢谢你在这段时间里替我照顾了罗艾。你说吧,你要多少钱?”

她那一番比刀子还尖锐的话直让我只听得目瞪口呆。却见小菁愣了半晌,说:“对不起,对不起……”然后她朝夜里狂奔而去,在她的耳边,冬天的风呼啸而过,像是什么人的嘲笑和谴责。

奔跑,奔跑,这样或许可以让灵魂不再疼痛,这样或许能把揪心的悲伤留在身后……

我追上去,却听到了一声急刹车的声音。尖锐的摩擦声在瑟瑟的寒风中炸开,我知道故事该结束了。小菁那一抹温柔的笑,以及她脸上那一抹酒后放纵的红,在这里我知道已经成了过去。

我没有更多精彩的语言来讲述这个故事,我打字的手是笨拙的,我想起小菁十指飞扬在键盘上的灵动,我知道也许我的故事不够详尽不够感人,但我还是把它写出来了,因为我总不能忘记那一滴关于爱的泪水,是鲜血的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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