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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电话

2004-02-24尚建国

长江文艺 2004年2期
关键词:娜娜姚明老婆

尚建国

我第一次给姚明珍打匿名电话时,是在一个百无聊赖枯燥无味的星期天。至少对我来说是这样。在那样的日子里,我的全部人生感受和况味就是,我是一条被空虚和无聊啃咬得只剩了一个骨头架子的鱼。

那个久远的星期天,我老婆吴家丽带着我女儿小竹回娘家去了。我独自一人呆在家里看书。是看一本很严肃、同时也是很枯燥的书,那大概是一本与哲学眉来眼去的翻译书。看了一会儿,我放下书木木呆呆地寻思着——姚明珍这会在干什么呢?

姚明珍跟我在一个机关大院里工作,整日里抬头不见低头见。她眼眸漆黑生动流光溢彩,一脸甜润乖巧的样子。每次看见她的时候,我都怦然心跳,渴望着伸出我那胆颤心惊的手,去抚摸一下她满头黑亮的秀发。就是这么一个唇红齿白妙不可言的女子,我知道,我只有观赏她的份儿,却没有亲近,甚至是占有她的资格。尽管那段时间,我和我老婆吴家丽的关系已千疮百孔风雨飘摇,随着我对我老婆的厌烦情绪日渐加深,我在暗中竟是越来越喜欢姚明珍了,甚至可以说,是一种比喜欢还要凝重和厚实一些的感情开始充塞于我的心胸。可我毕竟有婚姻在身,又是在循规蹈矩人言可畏的机关里工作,所以,对于姚明珍的靓丽可爱,我只能暗自爱慕,却不敢有半点非份之想,更没有胆量去沾惹。

正是在这种微妙的情感背景下,我来到了那个久远而枯燥的星期天,并且放下手中的一本哲学译著,闷闷地作想道:姚明珍这会儿在干什么呢?思来想去的结果是,我产生了一个突如其来激动不已的灵感——我何不给她打一个匿名电话探探情况呢?

于是,我去了星期天空无一人的办公室。由于我的住处与办公室相距咫尺,几乎是在很短促的时间里,我就拿起了我办公桌上的电话,并且迅速拨通了姚明珍的号码。估计是姚明珍的父亲接的电话吧,他并没有问我是谁,而是当即扬声喊道:

“明珍,你的电话,快来接——”过了好一会儿,电话那头才传出姚明珍慵懒低婉的声音:

“是谁呀?”

那是气温骤降的秋末冬初时节,我记得我那天穿了一件很厚的银灰色夹克衫,就是这个样子,在等待着姚明珍来接电话的时候,我的额头上居然还挂满了一层一层的汗水。只有我心里明白,这种难以承受的热,主要是来自我的激动不安。

在我心脏怦怦乱跳的等待中,姚明珍在电话里问我是谁?从她接电话的迟缓以及讲话时的懒洋洋的声调上,我可以判断出——她肯定是在睡懒觉。在我的想象里,她这会儿或许是穿着粗枝大叶的肥肥的睡衣,一副摇摇晃晃不堪一击的样儿,或许是穿着精致考究的紧身的内衣内裤,显得神清气爽脸色红润,窗外太阳的光辉和玻璃的折射还使她浑身上下罩上了一层金灿灿的亮光,或许是——我想,不管姚明珍是慵懒也好,还是清丽也好,愉悦也好,还是亢奋也好,无论什么样的神态,只要是出现在她的面容上,我都欣赏,我都喜欢。我对姚明珍甚至都到了爱屋及乌的程度。姚明珍对索芙特木瓜白肤洗面奶情有独钟,爱不释手。于是,在某一天,我也突然心血来潮地为我老婆吴家丽买了这种品牌的洗面奶,当我将它递给我老婆时,她竟然有些难以置信,一脸狐疑和迷惘地瞅了我好半天,不知我是不是神经出了什么毛病。

这会儿,姚明珍在电话那边又一次低声催问道:

“是谁呀?”

我的心脏在那一刻仿佛停止了跳动。隔了片刻,我才用一种伪装出来的黏黏糊糊的声音对姚明珍说道:

“明珍,我是谁?你难道听不出来吗?”那种语调里透露出来的亲昵与温柔,使我自己都大吃了一惊。要知道,平日在办公室里,我要么不跟姚明珍讲话,实在是非要跟姚明珍交待什么事情了,我也只会粗喉咙大嗓门地说上干巴巴的几句话,并竭力表现出一副公事公办拒人千里的样儿。平日里我一向称呼她“小姚”,像今天这般如此省略姓氏,甜蜜柔情地叫她一声“明珍”,在我来说还是第一次哩。然而我自己心里有数——私下里我不知心驰神往地操练过多少回呢——我总是对着姚明珍的幻象,一往情深地喊她“明珍”,所以,在那个星期天的电话里,我第一次冲着电话那边的她,呼唤她“明珍”时,居然显得那么烂熟于心水到渠成。那个脱口而出深情呼唤的时候,我觉得,我仿佛是在呼唤我的记忆,呼唤我的潜意识,那是一种醇厚浓香的陈年佳酿啊……

我让姚明珍在电话那头猜一猜我是谁,由于我变了嗓,故意使用了一些玄妙且富有感染力和诱惑力的语言,所以,姚明珍哪里会猜得出玩电话游戏的人究竟是谁呢?!她说了往日的好几个男同学的名字,都被我一一否定了。与此同时,我将那些颇有嫌疑的她的男同学的名字全都默记了下来。

私下里我曾听说过,在姚明珍上高中的时候,曾有一个男同学很喜欢她,两人还在匆忙之中试探过接吻的动作。那时,姚明珍的脸蛋上长着一些圆圆小小的青春痘,那是一个少女花季的珍贵纪念和标志啊!后来的某一天,她的母亲发现了那个男同学写给她的信,遂勃然大怒,训斥和责骂了她一顿,并在此后采取了种种的强制措施,包括转学、盯梢、限定上学放学的时间、请老师签条作记载等等,最终断绝了她与那个男同学的联系。可是,她的母亲也为此付出了不小的代价——姚明珍读中学时成绩名列前茅,受此事打击后,她的学习一落千丈,并拒绝参加高考。万般无奈,家里只好让她进机关当了一名文员。从那以后,她跟母亲的关系一直很紧张,很少说话。她母亲已经习惯了她的白眼和沉默,还有不满及怨恨。除此之外,姚明珍始终不大跟男人交往,尽管她长得花容月貌光彩夺目,且年龄也不算太小了,却是至今未谈男朋友,待字闺中……当那个匿名电话从天而降的星期天,姚明珍在电话那头一一猜测着她昔日那些男同学的名字时,我想,我的匿名电话或许让她想起了当初的那个曾给她写过情书的男同学,勾起了她对往事或是惊喜或是伤心回忆哩。只是在她说的几个人的名字当中,究竟谁是哪个肇事的男同学呢?我无从知晓。

总之,那个电话打了不短的时间。在此之前,我从未曾跟姚明珍单独说过如此长时间的话。尽管她不知道我是谁,我如同一个无所不在的隐形人一样,通过与她的电话交谈,我仿佛触摸了她剧烈急促的心跳,看见了她脸上绯红的笑容一会儿像水果糖一样融化掉了,一会儿又重新荡起了若有若无的涟漪——那是一种情感的波澜起伏,是一颗封闭已久的心在破壳啄茧,试图化蝶飞舞!

其实,连我自己都很久很久没有做过飞翔的梦了,但是,我却用匿名电话激活了姚明珍少女时代的一个梦。

到后来,姚明珍非要逼问我到底是谁?我始终是那句话:

“明珍,请你猜猜看——”

就这样,我们的电话交谈终于在姚明珍的困惑和迷茫之中结束了。临放下电话之前,我还特意叮嘱了一句:

“明珍,我还会给你打电话,但不会告诉你我是谁,直到你自己猜出来为止——”我仍在抛放诱饵,想让姚明珍将鱼钩咬得紧紧的。电话游戏结束之后,我意犹未尽,或者说有些热火攻心,情欲亢奋。于是,我热腾腾火辣辣地坐到了姚明珍平时常坐的那把椅子上,在想象中和姚明珍亲近着,做着许多异乎寻常的亲热举动,放纵且放肆。而姚明珍的配合也是那么热火朝天天衣无缝。这和我与我老婆吴家丽亲热大不一样。我老婆吴家丽性冷淡不说,好不容易有了那么一次,她还总是固定或者说是一成不变地使用某种姿势和方式,对我的创新要求以及我千姿百态的渴望,她总是给予不假思索的扼杀和否定,并斥责我是低级下流……即使仅仅是在想象中我与姚明珍的亲热行为,也使我的情绪达到了空前的沸点。我就是用这种方式怅然若失地表达了我对我的女同事姚明珍的爱慕。

那个时候,已是临近日上中天了,办公室玻璃外的阳光真正开始变得火热起来,的确有些暖烘烘的意味了。

透过窗玻璃,在阳光的照耀下,我进一步入迷地想象着,在姚明珍接我的电话时,她的家人一定会认为她是在谈恋爱,不然,电话不会打这么漫长,这么黏糊,这么缠绵。

到了这个星期天的晚上,我老婆吴家丽带着我女儿小竹从娘家回来了。晚上上床睡觉的时候,我老婆吴家丽不知是哪根神经搭错了,她居然一反常态地主动求欢,可我折腾了好一会儿,仍然是无动于衷。于是我老婆眼眸里闪动着幽蓝的光问道:

“你是不是和前面影碟屋的后娜娜偷鸡摸狗了,把自己淘空了?都这么长时间了,还是一点动静都没有……”

面对我老婆吴家丽的疑神疑鬼,我只能无声地苦笑。

后娜娜是个轻佻的女人,她在我们家前面临街的拐角处开了一间影碟店,主要出租盗版影碟,还捎带着卖一些地下刊物和书籍,价钱倒挺便宜。由于这个缘故,我常光顾她的影碟屋,一是租碟,二是买书。后娜娜常常是浓妆艳抹,妖冶性感,尤其是她的嘴唇每天都涂抹得像熟透的樱桃,闪烁着亮汪汪的诱人光泽。我是常客,与后娜娜十分熟悉。每次一进她的影碟屋,后娜娜就对我特别热情,有时甚至还对我抛媚眼,打飞吻。对此我已习以为常,觉得这是她一贯为人处事的风格和作派,不必大惊小怪,往心里去。偏偏有一次我老婆吴家丽和我一起去挑选影碟,后娜娜还是一如既往没心没肺地对我做着亲热的举动,把我老婆吴家丽气得脸如紫色的茄子。回到家里,我老婆气急败坏地对我吼叫道:

“你看你们搞的是什么名堂?!当着我的面都敢眉来眼去;要是我不在,你们还不寻欢作乐闹翻了天——”

任凭我怎么样解释,都无法平息我老婆吴家丽的暴跳如雷。我只好在难以诉说的委屈中闭上自己徒劳的嘴巴。凭心而论,我老婆吴家丽是个惹不起的醋坛子,她跟我的关系都僵到了要离婚的程度,她还是喜欢吃一些莫名其妙的醋,这真是不可思议。另外,就后娜娜而言,在我的眼里她是一个俗不可耐的女人,容貌俗气,妆束俗气,连言谈举止都俗气。这样一个女人,吴家丽怎么能将我和她混为一谈,强行拉扯到一起呢?!

其实吴家丽哪里会知道,姚明珍才是货真价实的罪魁祸首啊!

事实上,在我与我老婆吴家丽木然相处的日子里,我把我男人应有的那些功能差不多都忘掉了。说来可笑,我竟是在对姚明珍异彩纷呈的想象里苏醒了我作为一个男人的那种活力和感觉。尽管我没有接触她的身体,所有那些美丽的动作,都是由我一个人在对她的千姿百态的想象里完成的,实现的。

让我惊诧不已的是,星期天的匿名电话及随后出现的我对姚明珍的染指行动,并没有损害到姚明珍一丝一毫。相反,星期一上班时,姚明珍倒是显得熠熠生辉了——染了发,描了眉,涂了口红。而在此之前,她除了具有与生俱来的自然美之外,她一般都是清水芙蓉素面朝天。

今天姚明珍却破了例——美仑美奂地妆束打扮了一番。这前前后后悬殊颇大的鲜明对比,叫我百思不得其解。我想,或许是我的匿名电话改变了她,使她回到了从前,恢复了一个女孩子本应具有的那种活泼、浪漫、追求美、渴望爱的天性?!是不是这样呢?我无法探其究竟,无从知道。

星期一的天气有些变化。

天清气爽丽日当空已成为昨天,取而代之的是阴云的弥漫与扩张。还有风。尤其是风。由于冬天一步步逼近,从北方吹刮而来的风不仅寒气逼人,而且锋利似刀,吹到人的身上,像在割肉一般。

这天气如同我的处境和状态一般。

在上班后的光天化日之下,我仍是一个道貌岸然的谦谦君子。我不会向姚明珍提及那个匿名电话,更不会问她为什么突然爱打扮自己了?当然更是绝对不会对她说,我在想象中与她融为一体了——这种此地无银不打自招的愚蠢事情,我绝对不会干。我一如既往地忙着自己的活儿,或是摆出一副正襟危坐的样子,在那儿不厌其烦地翻阅浏览着一份又一份成篇累牍的红头文件;或是低首伏案奋笔疾书,草拟着一篇又一篇大同小异的领导讲话稿;或是一脸神游天外的表情,枯坐在那儿冥思苦想,仿佛早已是灵魂出窍,行走在苍茫云海之间,见首不见尾……

总之,在星期一这一天,我本应该去找姚明珍问个明白,探个究竟,可我偏偏要放逐我的好奇心,装出平静如水镇定自若的儒雅样。不然若是让办公室主任、我的顶头上司王文石揪住了我的狐狸尾巴,肯定不会给我好果子吃。她一准会让我吃不了兜着走。她的厉害我充分领教过了,更何况王文石还与姚明珍有点沾亲带故的关系哩。

或许是我做贼心虚,过于敏感了吧,我总觉得坐在办公室左侧靠后方位里的姚明珍似乎每隔一会儿便会偷眼看我一下,那种投射过来的目光像锥子一样,扎得我浑身疼痛。而我却不敢看姚明珍,生怕她发现了我昨天在她的办公椅上留下的任何一点蛛丝马迹——若是她那灵敏的鼻子闻到了一些残存的异味的话,那她会作何感想呢?她会产生什么样的联想呢?我猜度着,那后果将是不堪设想的。

这个时候,我看见我的顶头上司王文石正在打电话——当然不是我昨天给姚明珍打的那种匿名电话。王文石虽然是个女流之辈,但她说话的嗓门很大,底气十足。她身上有着显而易见的官气和霸气,特别是她的那个屁股,丰满到浑圆的程度。像硕大的发面馒头。正是因为有着这样壮观的大屁股,她才在自己的位置上坐得稳稳当当。据说她跟某领导有一手,还跟那位领导后来结识的新宠扯皮哩。实事求是地说,王文石长得不错,颇有姿色,但她毕竟老大不小了,在男欢女爱的问题上,从来都是后来者居上,她自然斗不过人家的新宠了。再加上王文石是个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的人,在她情场失利的时候,她看人的眼睛像鹰一样阴冷而不怀好意。面对此情此景,我只能退避三舍谨言慎行,又怎么能自找倒霉和灾难——将我给姚明珍找匿名电话的事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呢?!

所以,我只能龟缩在办公室的一角,像个鸵鸟似的,恨不得把自己的整个脑袋和身躯都埋藏起来。

星期一阴云飘移的天空下,寒风是愈刮愈强劲,愈吹愈凛冽。到后来,我只觉得隔着办公室的窗玻璃都能听到风的吼叫,如狼似虎。在这一阵紧似一阵的风的呼啸声里,我觉得有许多东西都随风飘落了,包括柔软的花瓣以及那坚硬的果实。

以星期天的那个匿名电话为开端,我的生活从此有了崭新的内容。我仿佛置身于陌生且新奇的世界,在这个世界里,所有的智慧与才华全都汇聚在我的身上,并在我的眼眸里飞扬出一种快乐的神采,在我的唇齿间迸发出一串串连珠妙语。我的俏皮话成群结队,纷至沓来,如同磁铁一样,将姚明珍的芳心牢牢地吸引住了,同时又似美酒那般,将姚明珍的魂魄弄得东飘西荡欲飞欲仙……由于姚明珍不知道我是谁,我处在一种无所顾忌自由自在的位置上,所以,每一次给她打匿名电话时,我都能心智放松,神经活跃,挥洒自如,谈笑风生,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左右逢源……久而久之,我发现电话那头的姚明珍好象上了瘾了,且深陷其中,难以自拔。

一开始,姚明珍还时常追问我究竟是谁,继而,她不再在这个问题上兜圈子耗时间了。后来,她也开始发出一阵阵“嗯、嗯、嗯”的喉音,并隔三岔五地插进几句简短的话语,到最后,她完全把我当作了一个电话朋友,在倾听的同时也会倾诉,诉说她生活中种种的幸运与不幸。有时候,我会在匿名电话里向姚明珍提出一些建议,譬如,该梳什么样的发型、该穿什么样的衣服、该如何装扮她的容貌等等,对于我的建议,她一般都会采纳。我觉得,我是在按照我的审美观塑造她。她体现了我非凡的审美情趣和审美意念。看着姚明珍越来越光艳照人,我的心里美妙无比。我认为,我对姚明珍负有特殊的使命。以前,从她的身上失去了许多宝贵的东西,现在,我要它们全都回到她的身上,让她不仅要保护好自己的容颜,更要保护好自己的心灵。那儿更容易受损,一旦出现了问题,难以修复。

在此过程中,姚明珍也曾提出要求——是否能与我见上一面?!每一次,我都毫不犹豫不假思索地拒绝了。我怎么能走到明处,自我表现曝光呢? 自投罗网的傻事,我不会做。不然,我的心血不是化为乌有了吗?

我始终坚持不与姚明珍见面,她虽有怨言,却无可奈何。我有时候会觉得,她似乎已经知道电话另一边的人就是我——楚江了。但是她的神态却让我捉摸不定,我不能肯定此事,同样,我也不能否定。我仿佛走在半梦半醒之间,不肯让自己的清醒建立在美梦破灭的基础之上,如同不愿丢掉自己手中的幸福一样。趋利避害,是人的天性嘛。

又一个星期天来临了。

那已经是第二年初夏时节的某一个星期天了。

虽是初夏的早晨,由于我们家住的地方距离长江很近,翻过江堤就是烟波浩渺的长江了,常有阵阵江风挟带着几分凉爽的气息吹荡过来,因此呆在家里并未感觉暑热的步步紧逼和包围。

然而,这个星期天的早晨,我老婆吴家丽的火气却是特别大,为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她和我发生口角,在争吵的过程中,她甚至还怒气冲冲地踹了我一脚,并且又把话题毫无由来地往后娜娜的身上生搬硬套,说我和后娜娜是一对不要脸的狗男女……吵到后来,我老婆吴家丽“哐”地将房门一摔,独自拂袖而去,将我和我女儿小竹扔在了冷清清的家里。也不知道她跑到哪儿去了。

我只好带着我的女儿小竹去街上游玩。后来,我们去了游人如织的公园。这时的天气已经很炎热,温度不低。刚进公园不久,我们偏偏遇上姚明珍迎面走过来了。如果只是我和姚明珍单独相遇了,我们或许只会略一点头便擦肩而过,不会站下来攀谈。然而那天姚明珍一看见我的女儿小竹,便满心欢喜地逗小竹玩,还给小竹买了雪糕。可小竹就是不肯接姚明珍递过来的任何东西,她那亮晶晶的小眼睛里还分明有着警觉与戒备。这与小竹小小的年龄太不相称了。

我当即蹲下身子轻言细语地问小竹:

“小竹,姚阿姨为你买的雪糕,你为什么不吃呀?”

小竹脸蛋红扑扑地说:

“我妈妈说,在外面不能吃人家的东西,不管是什么东西。”

小竹是个敏感的孩子,这种敏感常常在她的脸蛋上表现出来,使之泛出一片霞光般的红晕。小竹恰好诞生在我与我老婆吴家丽的关系很微妙很敏感的时期,因此,在小竹的身上出现的许多个性都与此相关联。

这会儿,我瞅着小竹满脸彤红的倔犟样儿,竭力劝说道:

“小竹,这雪糕是爸爸让你吃的,你吃吧,妈妈不会说你的。”

这当儿,我看见小竹的脸上有着细密的汗珠。天气这么热,人家姚明珍好心好意地为她买了雪糕,递到了她的手上,她怎么会拒绝呢?!这真是怪事。然而,不论我怎样哄劝小竹,小竹都不愿吃姚明珍买来的雪糕。不仅如此,小竹还拽着我的衣角,老是催促我往前走,不要站在原地说话了。看得出来,小竹对姚明珍抱有显而易见一目了然的抵触情绪,或者说是敌意吧。

这令我迷惑不解,且忐忑不安。因为自始至终,我都并没有对姚明珍表现出足以引起小竹不满的亲近和热情。那么,小竹对姚明珍的敌意从何而来呢?是与生俱来的吗?还是小竹的天性敏感得过了头?她居然能体察出我与姚明珍之间的那点猫腻?她怎么会知道秘而不宣的匿名电话呢?!

这就怪了。

除了我心知肚明外,连姚明珍自己都被蒙在鼓里,稀里糊涂懵懵懂懂,只知道常有人给她打那种饶有兴味引人入胜的匿名电话,却始终不清楚对方是谁。也就是说,至少从表面上看,我与姚明珍的关系是再干净不过了,如一泓秋水,一览无余,毫无杂质。就是这么一种状况,小小的孩童——我的女儿小竹难道竟然从中看出了那十分隐秘的破绽,从她自身的角度出发,对姚明珍怀抱着难以言传的抵触情绪?厌恶姚明珍?仇视姚明珍?尽管小竹不会用语言来表达这些对她来说尚是复杂得不可思议的东西,但小竹的眼神,小竹的肢体语言则充分说明了,她在这方面的天赋相当惊人。她或许窥破了什么蛛丝马迹。

后来,在小竹的死拖硬拽之下,我无可奈何地苦笑着朝姚明珍挥了挥手,算是跟她道别吧。在此期间,小竹没有哭,没有闹,她好像是很懂事似的,只用一双满是戒备和警惕的眼睛生硬地盯视着姚明珍。

那天,倒是把姚明珍弄得大为尴尬和窘迫,有些下不了台。小竹的冷淡与拒绝,让她始料不及。特别是后来,当小竹硬要拖拽着我往前走时,一刹那间,姚明珍的脸上发出了一阵潮红。那时,姚明珍手上的雪糕开始溶化了,一滴一滴的奶油汁液滑落下去,如若是屋檐前冰消雪融时的滴水。或许姚明珍有些生气了,有些恼火?但她怎么能与一个小孩子较真呢?她憋气窝火,却无法发泄。

临分手时,姚明珍自我解嘲地说:

“楚江,你的女儿挺有趣噢。她这样子不太像你,可能像她妈妈吧……”说得很微妙,却含沙射影将话的矛头直接指向了小竹的妈妈——吴家丽。我当下只好找坡下驴,笑着对姚明珍解释说:

“我们小竹是她妈妈的乖女儿,非常听妈妈的话……”我只能这么打着圆场,和着稀泥,平息着事态。

在小竹的牵扯之下,我们往前走去。不一会儿,我转身看见姚明珍将那已溶化得所剩无几了的雪糕仍进了附近的垃圾箱里。扔的时候,姚明珍用了不小的力气,因此,我似乎听见有“叭嗒”一声脆响飘来,待传进我的耳朵里时已是如五雷轰顶了。

我觉得那声音包含着某种象征性。

从此以后,我总觉得小竹眼睛时时刻刻地在盯视着我。我再也没有给姚明珍打过那种让人精神振奋的匿名电话了。就这样,在小竹无形的阻挠和干涉下,我长达半年多之久的针对姚明珍的匿名电话寿终正寝,也可以说是无疾而终了。小竹兵不血刃,就如此成功地扼杀了我对某些快乐别具一格的尝试。

我针对姚明珍的匿名电话,开始得稀里糊涂,结束得不明不白。此后,姚明珍从来都未曾向我提及此事,好像她压根就没有经历过那个电话游戏。我私下里暗忖着——姚明珍或许知道是我打的电话,或许不知道我玩的这套把戏。反正在现实生活中,我们的关系一直是那种正儿八经的公事公办的绝对纯正的同事关系。她没有冲着我多笑过一次,我也没有多看过她一眼。

一切都经得起时间的检验。

后来,不知道是出何种原因,姚明珍忽然闪电般地结婚了。她的丈夫陈安以前曾有过离奇的婚史,其貌不扬,却偏偏喜欢把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油光水滑,把皮鞋擦拭得锃亮闪光一尘不染。说白了,陈安从头到脚是个华而不实的混账家伙。我暗自惊诧——姚明珍怎么会嫁给陈安这样的男人呢?!

再后来,我终于经不起影碟屋后娜娜的多次诱惑和挑逗而吞食了她那闪着诱人光泽的樱桃,以及别的许多津津有味的东西……长期的性饥渴使我饥不择食,也顾及不得审视后娜娜的容貌、装束、言谈举止是否俗不可耐了。事后回想起来,总觉得导致我飞蛾扑火的最致命的因素不是后娜娜的肌肤和肢体,而是她那天在裙子里面穿的一条闪烁轻柔荧光的内裤。就是这条内裤在不经意间跳入了我的眼帘,才使我最终将我的一双胆战心惊的手伸向了那条充满了诱惑的薄而亮的内裤……而在很久以前,我的这双胆战心惊的手曾经多次想去抚摸姚明珍满头黑亮的秀发,可是我终究没有那份胆量,没有那份勇气啊!

我和后娜娜的越轨举动致使我与吴家丽分道扬镳了。在办理离婚手续的日子里,吴家丽不止一次咬牙切齿地对我说:

“楚江,你和后娜娜这对不要脸的狗男女,我早就怀疑你们的关系不正常了……”

那个时候,我很想反驳说,吴家丽,正是你的捕风捉影和疑神疑鬼。才强行将我推进了后娜娜的怀抱……不过,话到嘴边,我终究还是将它吞咽进肚子里了。

跟吴家丽离婚后,我并没有迎娶后娜娜做我的第二任妻子。不仅如此,我还十分后悔,总觉得我与吴家丽婚姻的破裂,给我女儿小竹造成了巨大的不幸与灾难。

在我婚变期间,我的顶头上司,办公室主任王文石也是为情所困——与某领导的新宠争风吃醋,闹得沸沸扬扬满城风雨,闹到最后,居然把一屁股都是稀屎的某领导闹得人仰马翻——一下子栽进了十八层地狱!到了这个时候,王文石想吃后悔药,找遍了这个世界的每一个角落,都无处可买喔。

或许是产生了连锁反应吧,我的女同事姚明珍又忽然跟她的丈夫陈安离婚了,也是闪电一般迅雷不及掩耳,叫我们难以置信,不知道姚明珍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更叫我惊诧莫名其妙难以置信的是,也是一个星期天的上午,离婚后孤身一人的我正在蒙头光身地睡懒觉的时候,我新买的手机突然响了,我听见手机里有个女人的声音在说:

“你还在睡懒觉呀?”

我当即本能地问询道:

“是谁呀?”

对方却轻柔地反问道:

“楚江,我是谁,你难道听不出来吗?”

我一下子愣怔在那里,觉得对方是声音是那么熟悉,又是如此陌生。

后来,尽管我一再追问对方到底是谁,可对方始终是语焉不详,只是一个劲地让我猜她是谁。惟一露出一点蛛丝马迹的是,对方竟然在电话里这么说:

“楚江,你的宝贝女儿小竹如今肯接受我买的雪糕了吗?”

不管怎么说,这都是一个匿名电话,因为对方在电话里自始至终都没有亮出她的姓名,没有亮出她的身份。

通话结束后,我忽然想起一桩久远的往事——好像也是这么一个气温骤降瑞雪将至的季节,也是这么一个慵懒而迟缓的星期天,我曾给别人打过一个匿名电话,只是不知道那个匿名电话那时是否被识破了?与以往不同的是,这一回是别人给我打了一个匿名电话,弄得我是一脸的惊喜和慌乱。

可能是惊喜和慌乱相交辉映的缘故吧,我竟然弄不清楚,同是来自星期天的前后两个匿名电话,这中间相隔的时间是多久呢?

是一年吧?

还是十年呢?

下床后推开玻璃窗,我仰头看见冬天的太阳,脸上布满的不是白亮的霜雪,而是流光溢彩甜润乖巧的笑容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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