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源邀菊(外一篇)
2004-01-13陶江
陶 江
正是菊花盛开的季节,我来到先生的故地——星子县桃花源赏菊。
这里的菊花不是盆景,不是人们伺弄的家花,它是自然生长在崖畔、沟旁、山脚、水边的野花。陶渊明先生一生酷爱菊花,写过不少咏菊的诗篇,在这菊的故乡,重新吟诵先生的诗句,诗情文意油然而生。闻着菊花的馨香,我在菊花丛中寻觅先生的足迹,更想在这里超越时空,从这千百年不散的特殊香味中嗅辨出先生特殊的气味,属于先生的那种透着农家气息的汗味,属于先生的那特殊的人味。菊花也知道我的心境,频频搔首弄姿,先生似若九泉有知,隐身菊丛,朝我微笑,让菊花欢迎我的到来。在先生醉卧过的岩石边,我在那块曾经留下先生姿影的醉石旁徜徉,留连忘返。真想爬上石顶,也像先生那样,美美喝上一碗农家新酿的糯米酒,红着脸,敞怀袒胸,躺到那醉石上,吟咏出一首首质朴隽永的诗句来。可惜这里并没有农家少妇端上美酒为我斟酌,要真有,那我非一醉方休不可。不过,很快我就感受到先生故里的菊花情了。在温泉栗里村,我就像一个远方的游子到家一样,对这里的山水怀着一种热烈的情感,接受着这来自菊乡的情谊。山里人的纯朴没变,变的是那茅草屋和肩扛背挑。当我在温泉金凤岭陶村看着他们用手扶拖拉机往山外拉干柴换钱时,我的眼眶有些湿润了。这些人才是先生真正意义上的后代,几十个人,生活在人迹罕见的山顶,维系清贫,维系生计,含辛茹苦,当我劝说他们下山时,他们竟嗤之以鼻。众口一词纯朴地说,这菊花香得让他们无法脱身,也舍不得抽身。故土难离啊!他们和先生一样,就喜这山门清静,不图志高远大,守着寂寞,陪伴着一岁一枯荣的野菊,默默无闻地生活着。当他们端上菊花茶让我品尝时,我深深的震撼了,也只有这山里的菊花茶味道独特,山里的清泉滋润野菊花、山里的潮气哺育野菊花,她的味道能不特别?我有滋有味地喝着,菊花茶是那样喷香。
在斜川的菊花丛中乘兴而游,是件非常惬意的事,既有“静念园林好,人间良可辞”的感觉,又有“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的心境,想当年先生游斜川“中觞纵遥情,忘彼千载忧。且极今朝乐,明日非所求”,菊花把先生养育成了一位“老顽童”,个中滋味只有先生自知。敢于拒绝荣华富贵,不求官运仕途升迁,不求显赫声名,不为五斗米折腰,先生爱菊而身囚农家,耕稼自乐,让自己和菊融为一体,千百年来,能有几个真正做得到?金子般的品格、人格让多少人赞叹不已。我想在现实生活中,也就是这些赞叹之人,他们赞叹归赞叹,又有几个能放得下凡念,而甘居农家,丢弃那些已经到手的荣禄繁华?就我,也仅仅是停留于口头而已,不也贪恋这么个闲职,而不肯退居幕后么?在先生的墓碑面前,我伫立良久,万千感慨系之,而无一言上口,只有菊花的醇香陪伴着凉风,悠然而至。隐隐中,我似乎看到先生头系汗巾, 身穿对襟褂,手中捂着个酒壶,清瘦的脸上,带一丝从容而大度的微笑,若有所思徜徉于眼前这山水田川间,酒与菊的联想把先生推入“隐羽而后生”的无与伦比的诗境。真想陪伴先生一程,为他温上一壶热酒,替他斟上满满一杯,让他品尝—个后来者的景仰和推崇。
先生逝去了,永远不复生了。可他却用菊花酒为我们树起子一座心目中的神道碑。死者为生者立碑,立的是生者心目中的碑;而我们这些生者为死者立碑,立的是为自己装点山门的碑,是为自己借咏菊而故弄玄虚的碑,是为自己借先生之名而招徕的碑。其实只有心中的碑,才是真正的社会肯定。
人生能在菊花丛中自省、自乐,一杯酒、一枝菊,足矣。
乡村电影的回忆
我在乡下当放映员时,是电影的火红年代。
虽说是在乡政府做点文字方面的工作,诸如写写材料,写写通讯报道之类的,多数的时日还是在村子里巡回放映。上个世纪七十年代后期至八十年代中期,村子里百姓的文化生活比较单调,对电影的渴求真可谓是雨后甘霖。每个村子想放电影都得提前预约,能够得到我们的应允并定下日期,以后的几天中,整个村子里的男女老少,—传十、十传百,都把这事当成特大喜事一样扬播。家家户户就像过节样,期待这一天的到来,,
当我们进村时,在村口迎接的首先是那些孩子们,欢呼雀跃,年青的小伙子、闺女们争着拿这拿那,极力逢迎,极尽阿谀,生怕有所得罪。村长更是热情,叫了打鱼的老手,划—了渔船,早早在门前的水塘撒网,又派了人去鸭蓬中捉鸭,为我们准备丰盛的晚餐。临着我们将幕布挂好,把机子架妥,去吃晚餐时,这场子里的人就坐满了。周遭十几里远的村民,听说这个村子有电影看,也早早地赶来了。有那欲先睹为快的,千方百计向本村人打听今晚放映的片名,只要听说是战斗片(那时还没确武打片)时,不管看过还是没看过,都会欢欣鼓舞。特别是《南征北战》、《地道战》和《打击侵略者》,放十遍他们也不厌烦。到后来,一些禁放的影片上市,那场面更是热烈。像《渡江侦察记》、《三进山城》等,还有些古装片像《天仙配》、《红楼梦》等,记得放《天仙配》时,我们把周围几个乡的机子借来,放映员也请来—了,同时在几个村子放这部片子。这个村放了第一卷,就用拖拉机将这一卷传给了下一个村,依此类推。直到天都快亮时,这最后一场传给了乡政府所在地,热情的观众等在那,露水都将他们的身子刷白了,情景真让人感动。只可惜,片子没放完,天已经亮了,大家才依依不舍地离开。
那时,大家的生活还没有现在这般宽裕,我们定量只有每月24斤,虽说也不愁吃,如果不够,回村到家里去驮就是。可是,有些村干部听说我们想要粮食指标,这个送一百斤,那个送二百斤,只想“贿赂”我们去他们村多放几场电影。有时候,在村子里放完电影,他们还捉几只鸭、几只老母鸡,或一些鱼送给我们。当然,也有调侃我们的说:“哎,乡党委书记也没有这么好的油水。”我们也只是红着脸,不好意思地笑纳了。
当然,得了村子里的好处,我们也会去县、市电影公司走动,总想在每个月的排片表上,好片子能给我们多安排一两天。影片计划科的员工也好松动,几斤鱼、一包烟,一个月的片子就比别的放映队多安排了好几天。另外—些队的放映员,年龄火些的,就有些嫉妒,都说,你们这些后生可畏,本事太强了,我们不是对手。其实,我们争的影片多,也不止自己光荣,乡政府也得实惠,为乡财政增加好一些收入。乡政府也夸我们这些人能干,有头脑。
最值得感动的还是老百姓。有时候,我们的机器坏了,有那调皮的就在背后调侃:“吃鸭没吃鸡,机子长脚—屹,吃鹅没吃鱼,机子成老爷”。这当口那些打了手电筒给我们照明的热心观众就会骂大街:“谁烂舌头,你娘生下来没洗口是不。”后面调侃的声音就会戛然而止。
在村子里面,很多人都乐于与我们交朋友,至今,他们进了县城还要找到我单位,同我神聊,回忆往事。这些朋友,以前,在乡里,他们待我是座上宾,可到了城里,你再怎样挽留,他也不沾你的洒水,纯厚、质朴、真诚,使我终生难以忘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