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邱志杰:重要的不是肉

2003-05-30

中国新闻周刊 2003年6期
关键词:新闻周刊尸体大众

邱志杰的朋友马原在1999年做了一件“惊世骇俗”的行为艺术作品,名字叫做《蜜糖》。在作品中,一位老人躺在床上,全身覆盖干冰,只露出脸部,在老人的头旁边,横躺着一个婴儿。因为作品中的老人和婴儿都用了真人的尸体,而引起了学术界的抨击和普通大众的反感。《蜜糖》和其他诸如吃死婴儿、植皮等使用尸体、生肉、动物等作品一起,被贴上“暴力化倾向”的标签。

身为职业艺术家的邱志杰在一篇文章中认为,“《蜜糖》整个作品力度非常集中,而且优美、浪漫”。婴儿和老人本身是文学上的联想,两者的强烈对比,造成一种世代轮回、循环的意向。床具有逻辑上的紧密性,因为人的出生是在床上,死也是在床上。干冰一方面从技术上保证了尸体不会腐烂,另一方面,干冰不断蒸发出水汽,加上现场完美的灯光,营造出一种宗教性气氛。

在普通人的经验中,用尸体创作艺术作品无疑与对死者的尊敬背道而驰。在对行为艺术说“不”的声浪中,这二者感觉的错位即是原因之一。

邱志杰本人从事行为艺术多年,至早可以追溯至在浙江美术学院版画系当学生的时期,他的作品曾经在台湾、加拿大等多地展出。作为行为艺术的实践者,邱志杰同时还在学界颇有理论造诣,最近,他也有一本论文集即将由广西师范学院出版社出版,其中不仅谈到“暴力化倾向”的问题,而且谈到中国行为艺术商品生产的机制缺陷,这也是本刊采访他的原因。

邱志杰的书布满了房间的一面墙,其中有很多是国外出版的行为艺术的作品集和图片,在谈话中,他不时从中抽出一本,找出其中一部作品,以证明自己的观点。采访就在这里进行。

“实验艺术被妖魔化了”

新闻周刊:现在有一本名叫《以“艺术”的名义》的书,对行为艺术提出了批评,使用尸体是其中批评的一个方面。

邱志杰:我本人更倾向于使用“实验艺术”这个词。因为实验艺术是一种探索,探索时并不知道方向是什么,它可能成功,也可能失败。

这本书出来是一个好事情。跟前年文化部发出通知,以行政手段干预行为艺术作品相比,毕竟是用文字对文字,话语对话语,可以认为是一个学术立场。作者做了研究,有权发表自己的意见。

新闻周刊:您对书中的观点怎么看?

邱志杰:这一类批评往往有一个惯用的论证方法。他们不是分析作者的时代、经历、背景,而是对作者的创作心态进行歪曲,如说作者创造力衰竭,是在讨好西方;从作品角度,他们只进行描述,不进行学术分析;从读者角度,他们夸大读者的反感。

这样,实验艺术被妖魔化了。

新闻周刊:就您个人而言,您是否赞成使用尸体?

邱志杰:我曾对使用尸体做出过尖锐的批评,因为这类材料太强烈。用的材料怪异,因而引起了注意,比用不怪异的材料引起了注意,要高级得多。用最平常的材料做出最有力量的作品,这才是境界。我们批评的立场不同,我是学术批判,不是道德批判。

艺术家创作出的作品是和他所处的时代有关系的。社会发展到这样的阶段,必然会出现这样的作品。应该允许去试验,可是实验又会失败,因而应该建立一个社会架构,在这个架构中对纯粹的学术性试验持宽容态度。

新闻周刊:有人发表文章,认为行为艺术家是变态。

邱志杰:假如是变态的话,那变态的人并不是孤立的人,是社会造成的。其实这些艺术家在做艺术之外,都在很理性的生活。变态都是成心去做的,理性去做的。我敢大胆地说,做这些东西的人,一个是内在精神的需要,一个是学术上出名的需要。艺术家的心态有问题,但问题不大,每个人都想出名赚钱,骂人家想出名都是站不住脚的。

艺术生产机制的缺陷

新闻周刊:尽管实验艺术是一种探索性的艺术,但是既然面对大众,是否要考虑到大众的伦理标准和欣赏口味?

邱志杰:这正是问题的关键。在中国,实验艺术和大众过早地短兵相接了,结果造成了互相折磨。比如在西方有更过激的作品,但有一套成熟得多的“消化”机制,可以消化掉两者之间的冲突。它是这样运作的:

首先,艺术家的作品得到基金会和私人企业家的支持,由于有资金,就有筛选,这是第一步。作品做出来后,先在学术圈展开学术批评,进行理论阐释。

然后是艺术市场,这是最重要的平衡器。艺术市场购买年轻艺术家的作品,包装炒作,牟取利益。艺术市场虽然鼓励创新,鼓励实验,但是它的买家毕竟是大众,太过分的作品没有人买,所以市场又调节一遍。艺术品从艺术市场进入拍卖市场,到达收藏家那里,而收藏家在整个社会中占的圈子非常小。

美术品真正起作用是进入美术馆之后。通常在艺术家死后,作品都捐给美术馆。美术馆用的是纳税人的钱,对大众负责,起着教育功能,所以一般看不到很暴力的作品。

加入的人越多,作品越接近社会的平均口味。经过层层过滤,有的作品浮上来,有的作品沉下去,有的作品转化为公众更能接受的形式。到大众那里,往往三年的时间都过去了。

新闻周刊:中国的情况如何呢?

邱志杰:中国是艺术家做一件作品往往是自己出钱,只对自己负责,当然有可能一意孤行。

由于没有这样一套机制存在,艺术家看不到影响像波浪一样逐级扩大的前景,难免在大众媒体上先发表,而不是在学术刊物上发表,艺术作品和大众过早接触了,造成非常激烈的冲突。因为没有美术界的阐释,大众媒体的评论文章往往是凭感觉去写的,而且往往夸大了大众的反感情绪。

真正对暴力化倾向的批判

新闻周刊:如何看待实验艺术在社会中的意义?

邱志杰:之所以做实验,恰恰是因为对社会有好处,艺术的有用就在于它是无用的。举艺术中的文字为例,如果只满足于现有的表达方式,文字就僵化了。总是有一些人为语言而语言。写诗就是一种语言实验,组合出新的意向,新的隐喻方式。假设举一个例子,现在我们说“法网”,这是一个隐喻,把法比喻成网,本身法跟网没有关系,但是如果两千年前有人说法律像一张网,可能就是很激进的一句诗。以只有创新才能满足大众需求。

新闻周刊:我们整个社会应该以何种心态对待实验艺术?

邱志杰:在我看来,一些创作失败的原因并不在于实验过了火,尸体吓人、流血恐怖、杀生残忍,都是再正常不过的日常经验。应该鼓励更多人更多方位更深入地去应用这些材料进行尝试,以期在这一领域中出现更多真正有价值的作品。只有用尸体和杀生做出了富有想象力的好作品,才是对于简单的“暴力化倾向”的严肃的批判。

所以我认为,现在有人试图用行政手段一股脑封杀所谓暴力化倾向,等于在为这种误解加冕——而且会是无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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