挺直腰杆站起来
2003-04-29源
记者/袁 源
田伟是我所采访的"中华名医"中最年轻的一位。
但是,对于新生的中国脊柱外科,他像是背着巨大口袋的圣诞老人,从那个装满神秘道具的口袋里,不断地掏出新奇和创意--1997年,"脊柱外科",一个可望而不可及的名字终于在中国老牌的骨科医院--北京积水潭医院落就。他独辟蹊径,伴随着精确定位技术等一个又一个陌生名词的出现,他引领的脊柱微创技术替代了传统颈椎、腰椎手术的"大刀阔斧"、"血流成河";之后,他的科室完成脊椎手术1500多例,其中颈椎部位占到三分之一;同年,田伟当选为中华医学会脊柱外科学会委员;紧接着,以最年轻的资历出任北京积水潭医院副院长。短短几年,年轻人踏着探索、创新的主旋律,让中国医生在脊柱外科方面挺直了腰杆。
他让日本教授改变了初衷
田伟不讳谈幸运。
1989年,在他做了6年住院医的那年,机会敲响了他的门。
首先是国际化交流沉重的帷幕在中国临床医学的舞台缓缓拉开。仅仅只是一条缝隙,但是,那缕从隔绝和封闭之外射进来的光线,毫不留情地把中国脊柱外科的一片窘迫和苍白显露在中国人的面前。
原田征行先生是一位日本著名的脊柱外科教授,也是我们文中将要提到的重要人物,他曾以个人名义赠送给北京积水潭医院一套微型磨钻。这在当时的国际脊柱外科领域已经是非常普通的东西了。它采用磨削技术,可以把神经周围的骨性压迫体一层一层磨薄、剔除,以此保护比邻的神经安然无恙。就这么一个东西,当时中国的医生竟然不知道干什么用的。从来没见过。更谈不上该怎么使。那时,我们的医生剔除神经周边新生骨质,多是使用咬骨钳子夹住骨头往下咬。试想,咬骨的同时,笨重的工具要想不碰着神经该是件多么难为的事情。因此,老百姓因为惧怕,甚至极端和夸张地把脊椎手术形容成很可能"站着进去,躺着出来";"不做还好,一做就瘫"。
那已是80年代后期,而且是中国第一流的骨科医院。
原田征行先生面对中国脊柱外科的现状,面对痛苦呻吟中的患者,当即提出了一个让人不敢奢望的想法--为中国培养脊柱外科的临床医生。
天知道,那个年代,权且不谈留学的费用对于拮据的普通中国人意味着什么;更大的天方夜谭是直接进入临床学习。这是迄今为止,海外诸多医科留学生们的水中月,镜中花。
至于一位外国专家更深层的想法,我们不得而知。但是,这位日本教授当时的行动是真切实在的。首先,他出面为中国学生申请到了日本文部省的奖学金。这种奖学金在他所在的国立弘前大学,一年仅一个名额。另外,教授对于直接进临床进修做了周密的轮转学习计划,用前3个月的时间,接触所有骨科的6个临床科室。然后,剩下的时间集中攻读脊柱外科。真可谓费尽心机。
今天,已经被成就层层包裹的田伟,依然一副憨态。可以想见当年带着稚气的脸上该是怎样的诚惶诚恐。他觉得之所以这份昂贵的机会能落到自己身上,很大程度是因为中学开设的日文课程和骨科前辈的推荐,其余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事实上他忽略了,也可能是耻于渲染有关个人的东西。其实,所谓运气是需要有能力去接住它的。有时,福气即使摆到眼前,相当一些人却是受用不起的。
看起来留学的路铺得很平坦。但事实上哪有不踏平坎坷而取得真经的。刚刚落地日本,第一道关口:想要申请日本临床工作的医师执照,前提是通过日本全国的语言考试。田伟的学校在弘前,语言考试在东京。偏偏教授热情不减,将前往会考的车票连同住宿的费用全包了。如此,福气够大。可你用什么去承载这么巨大的期望?倘若考试落第,那不仅仅是一切美妙的机会荡然无存,而且厚重的情分又该怎么补偿?最终证实,田伟的臂膀是结实有力的,他接住了这份厚礼。考试一次通过。当时的日本医局局长感叹小伙子争气,亲自书写横幅:"祝贺田君通过考试。"
幸运的大门旋即打开。接下来,田伟有了研究课题,有了手术的机会,有了管理病人的资格。
学习的时间飞逝而过。一年的期限临近。教授已经不忍就此撒手。他明显地感觉到,这位中国年轻人吮吸知识的海绵远远没有饱和。他的初始计划不得不做一下改动。之后,教授坦率地表达了挽留他继续深造的愿望。他很明白地告诉田伟,在自己每年十几个研究生的名额中,临床研究生只有一名。而这个仅有的机会他希望能给田伟。
这样,更大的机遇到来。田伟,又一次被逼到严酷竞争的起跑线上。
日本有个严格规定。你要做临床研究生,必须具有医师职业保险和正式的临床执照。热情不竭的教授为了田伟能留下来,再次出马为获取各种资格而不遗余力。事后他说,"如此努力在我一生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医师保险在日本最低是5000万日元,高的要一两个亿。经过教授的周旋,保险金终由医局支付。闯过道道难关,1990年,田伟顺利成为让很多日本同学眼红的大学院医学研究科的临床博士研究生。
我不得不问田伟,这位日本教授何至于对你此倾情?田伟觉得,"更大的成分不是器重我个人,而是一份对中国的友好情谊"。
那么,之中就没有个人的因素?田伟的回答依然是平淡无奇:"我觉得自己没有什么特别的东西,属于干工作、学习不偷奸耍滑的那种。如果说是兴趣的话,那大概是对我的努力程度还满意。"
4年之后,田伟的论文获得日本地区优秀论文奖。据说当地是第一次把这个奖项授给一个外国人。教授欣慰地说:"你做的工作,使我很自豪。"
日本期间,田伟的基础研究课题是"MEP,SCEP复合脊髓诱发电位临床研究"。这是一项世界很先进的技术,是对脊椎功能的一种监测。它的价值在于,能对传统影象学只能透视神经结构,而无法判定神经功能的这种缺憾,作了极为重要的补充。这项研究获得1亿日元的科研经费。
由于"诱发电位"诊断相当精确,田伟在日本的脊柱外科已经小有名气。特别是他所在的地区,遇到疑难病症诊断不清的时候,人们会想到"田君"。这无形中是一种对尊严和偏见的挑战。一个中国大夫能在当地立足,而且做到被同行认可,甚至关键时刻非其莫属,真的非常不易。只身异国的人,能够融入到被接纳和尊重的程度,他自身的能量和付出的代价应该可以想见。
此时,田伟从脊柱外科最基本的检查开始。从椎管造影到间盘造影;从腰椎的间盘造影到颈椎的间盘造影;从神经根的选择性造影到诱发电位的诊断等等,不仅有理论,还有操作,并逐一达到相当的水准。至于手术,因为有大量的机会参与或独立主刀,致使他不仅操作娴熟,而且思路清晰,判断准确,设计方案往往独到精辟。总之,有关脊柱外科的全套业务,他掌握的相当全面。
"毕业以后,做我的客座研究员吧"。面对教授的许诺,田伟有些不解了。此时,教授的思维程序已经被田伟的超常发挥彻底打乱。他无法再面对初始的承诺。按照田伟的理解,老师最初的意愿倾注了对中国脊柱外科事业、对中国患者的忧患。而当他的初衷被活生生地、一点点地铸造起来之后,却让他难割难舍,不能自已。其间,不知是经历了太多的变数,还是结果太过于精美。反正,爱不释手,已经是教授惟一的心境。
如科学,不存在任何照顾和情面
1994年,田伟还是选择了回国。
教授一再挽留,甚至连欢送会都没开。自负的老人认定田伟不过是回去看看,回心转意是在预料之中。当时中国境内无论是知识分子待遇,科研水平,还是工作环境,对于一个已经习惯了国外方式的人,都会感到很难适应。况且,无论从哪方面,他自信日本国有足够的理由能把年轻人重新拽回来:六七万元人民币的月薪;具有国际意义的科研课题;不断刷新世界记录的手术案例......
而田伟抵挡诱惑的理由只有一个--"回国,把所学到的东西带回去"。在这点上,田伟的初衷没有改变。无论于国、于民、于自己,他认定,要发展,只有选择自己的国家。说实话,选择,义无返顾。而私下里,他的底气并不是很足。其中生活条件,他并没考虑太多。关键是事业,是临床业务能否如愿地开展。这一点是他最担心的,也是他断然不能凑合的。道理很简单,既然已经让他知道了手术台上有安全和精巧的存在,那么他就不能容忍危险和痛苦的继续蔓延。他认为,这就是科学。
一个晚辈,要想推行一种新的东西,就像几岁的孙子要改变爷爷几十年的习惯一样,很难。但是,田伟必须这么做。这不仅仅是如果不这么做,出国深造、回国创业,一切投入都是白费。更重要的,他没有理由推脱自己应该肩负的维护科学尊严的责任。科学不是私有财产,它属于社会,属于人民。而医学科学是属于千千万万患者。谁也没有权利剥夺。
田伟首先要挑战的是"椎管探查术"。之前,国内的观念是能做椎间盘手术就很了不起。至于手术的创伤因素和安全因素,似乎都被视为是理所应当的代价。于是,也就堂而皇之的有了"椎管探查术"这个词。其实这在国外的脊柱外科领域是闻所未闻的。
之所以叫"探查",是因为在大多数情况下,术者不知道病变在哪里,只是凭着"大概",从被认为最有可能的地方进去。然后,找。往往是这边找找,那边找找。没有呢,再把椎板切开,上面找找,下面找找。就这么来回扒拉,直到撞上,再把它切掉。可想而知,如此"探查",损伤该有多大,而偏差和失误更是在所难免。
田伟要推行的是"精确定位术"。就是说,哪个椎间盘突出在什么位置,术前要有精确的把握。病变的点位用金属标记针作出标示。然后通过影象确定它切口的位置。新型手术的切口非常精当,只相当于过去的六分之一甚至十分之一。手术直接从设计的切口进去,直达目标,然后用特殊的微创拉钩只暴露病变部位。由于操作精微细致,病人出血少,损伤小。于是,椎间盘手术不再是人们观念中的"脱胎换骨"、"大动干戈"。脊柱外科的形象在人们的心目中彻底改变,微创方式取而代之。
田伟的第二大挑战,引进人工骨。这项技术的推广同样经历了一个艰巨的过程。尽管人工骨已经通过美国FDA认证,非常可靠的东西。这种深海珊瑚改造而成的人工骨,因其化学性质到分子结构都与人骨相似,而具有得天独厚的替代作用。更重要的是,田伟发现颈椎有良好的血液供应,是使用这种人工材料的理想环境,但是当时国内外还没有人报告将珊瑚人工骨用在颈椎,国外只有其他人工材料应用的初步报告。他决定使用这种人工骨为患者造福。但是,再好的新生事物,因为新,而不足以让人们丢弃习惯,去追捧它。
田伟只能把这种尚不被认可的东西尽快具体化。然后,让事实去说明一切。颈椎管狭窄是东方人常见的一种可以造成瘫痪的严重疾病,田伟使用最先进的技术,用一种缆式线锯通过介入方法插入神经和椎板之间,再将颈椎管的5个棘突骨一起割开,向两侧张开,使受压的脊髓得到解放,再将人工骨嫁接到两扇张开的棘突椎骨之间,像架桥一样,把它固定住,直到它与椎骨长在一起,形成新的脊柱结构。术后病人轻松自如、心身愉悦。随着量和时间的积累推移,人们终于折服了。田伟把这种技术叫作"人工骨桥成型术"。由他创始,一做历时7年。
而相比之下,传统手术确实有很多的缺点。它没有保留原有的椎板,而植入的人体骨块长期压迫的结果往往使颈椎后凸。10年,20年后,这种压迫会改变颈椎良好的曲线。这已是国外大量跟踪随访的实证。而最新的医学理论已经证实,维持颈椎前凸是非常重要的生理指标。过去没有认识。以为只要长上就行了。好看不好看无所谓,实际上,那是错误的概念。
至于传统手术的"取骨",几乎是不容更改的惯例,是强迫给病人的额外痛苦。甚至因为长期不能愈合,而累及终身。往往"取骨"的疼痛程度能够盖过脊椎病本身,乃至手术本身的疼痛。而相比之下,人工骨不是雪上加霜。这在脊柱外科领域是一大进步。
田伟需要改变的陈旧观念很多很多。其中不乏传统的麻醉方法。半身麻醉或者局部麻醉尽管直到现在,在国内很多医院还相当盛行。但是,他认定"这是非常落后的麻醉方式"。这种麻醉方式对于病人来说,有百害而无一益。它容易诱发术中问题;而且无形中制造了精神上的恶性刺激。比如,刀、锯、凿等等,叮叮咣咣的,病人心知肚明,吓的不得了。据说这种恶性刺激会在病人脑海里存留很长时间。而全麻,病人睡一觉就过去了。对身体没有什么影响。反而局麻容易造成神经损伤,这是通过动物实验证明的。而且由于全身麻醉的监护设施非常好,一旦术中出现问题,抢救起来非常便利。另外,全身麻醉状态下,病人出血少,血压容易控制,对肌肉的松弛有利,使脊椎手术的操作者更加方便。
这种挑战甚至不排除麻醉过程中的细节部位。国外有资料表明,病人在麻醉时很容易产生噩梦效应。通过特殊的音乐刺激,可以有效抑制噩梦的产生。田伟非常留意类似人性化的每一点进步。他知道营造一个良好的心境对病人非常重要。
在手术器械和装备方面,他同样不会放过任何先进的东西。"做脊柱外科手术一定要戴放大镜",田伟认为,这一点无须过多解释。因为你是在做脊柱手术,你必须把紧邻的神经以及血管看得清清楚楚。而这恰是肉眼力所不及的。他主张,必要时还要配戴光纤头灯。这种头灯正好照射在医生视野看到的范围,明亮清晰。现在的脊柱外科手术已经不是老黄历,切口很小,一般无影灯照不到,所以光纤头灯是最好的帮手。当然,如果碰到更加精微的地方,还需要显微镜的帮助。
总之,一切按照国际化的标准实施。田伟觉得过程相当艰辛。但是,值得欣慰的是,我们与发达国家的差距在快速弥和。
历史的改变有时就在平平淡淡中
田伟回国创业转眼8年。忙忙碌碌,仿佛一切就在昨天。事实上,医道的探索,比预想的要复杂得多。
首先是怀疑。按一般情况推想,中国人出国,都是上实验室。惟独他学的是临床;第二,他才学这么几年,而脊椎外科在当时国内被公认为是很高难的技术。照此推想,一个成熟的脊柱外科大夫,不经过千锤百炼,又怎么能笃信于人?
现实就是这样,田伟回国后接到的"见面礼"是考试。院方让他做一例手术给大家看看。可能是出于不至于让年轻人太难看的想法,当时医院为他选择的是做一个取骨手术。这是骨科手术中最基本的技术。显然,从考题的设置上,他已经很清楚自己在人们心目中的尺度"不过如此"。
田伟不干。偏要做"椎管扩大开窗减压手术"。这在当时众人的眼里,很有点糊弄人的味道。其实,扪心而论,他不是不服,也不是为了证明自己,而是急切。他清楚,自己与别人最大的不同就是有着珍贵的对比体验。这种经历使他有幸看到了差距。而我们的脊柱外科之所以落后,其实就落后在不知道差距有多大。
他要打开这个扣。"我是学脊柱外科的,我要做就做脊柱外科手术"。他知道,一例椎管狭窄手术包含着诸多的先进理念和前沿技术。只要通过现场展示,那么,最新的信息便可以直接传导给自己的同行们。
椎管狭窄手术,当时国内的作法是把整个椎板都切掉。事实上,狭窄的部位一般是在两侧,只要把狭窄的部位去掉即可。但是关键是要手术部位准确彻底,把压迫神经的增生骨赘切除,最大限度地留住椎板,使人体的稳定结构不被破坏。
据说,开场戏,观看的人很多。手术进行得非常顺利。田伟使用气动微型磨钻将脊椎侧面开了6个窗,1个窗1.5×2厘米。手术完成了,病人的痛苦迅速得到了缓解。同行们第一次开了眼界--"确实有点东西"。
"脊柱外科还有颈椎呢,再做一个给大家看看"。因为颈椎牵涉到高位的神经,风险更大。接着,田伟又做了一个"使用微钻进行颈椎前路次全切除颈椎前路减压植骨吻合术"。这在国外已经是比较常规的手术了,只是当时国内的医院还没有人做过。
考试一路下来,答卷精彩纷呈。其中,"后路椎管扩大成型术"达到了整个表演的高潮。做法非常精细。他把脊柱用很细的磨钻从中间劈开。劈的深度将将够到神经,若即若离,恰到好处。劈开之后,用磨钻把两边的骨头磨得像纸那么薄,大约是0.1厘米。什么东西薄到一定程度它就软了,骨头也不例外。既让它连着,又让它能够张开,像个活页。然后,他在张开后的椎骨中间夹上人工的骨头,让原来狭窄的椎管扩大。简直是精致的艺术!
想想以往的脊柱手术:大切口;把整个椎板掀开;血肉模糊之中;锤子、钳子来回晃动......与这样的场景相比,新手术不过2小时,实在够优雅,倒像是一段皮毛之痛的小插曲。这个手术完了以后,大家服了。真是会做!过去他们是根本不曾见过,也不曾想过的。
那是1995年。连台好戏着实感动了院长。医院领导为尽快开展这些先进的技术,批出专项经费,购置了昂贵的设备和专用的手术器械,并安排了30张床位。至此田伟的工作得以顺利开展。
1997年,条件成熟。于是,由田伟挑头,几个最年轻的人,一个最年轻的科室,在老牌的骨科医院诞生。之后,便有了今天积水潭医院的脊柱外科。
不久前,国外一个著名的机构,组织知名的脊柱外科专家到中国来讲学。讲学之外,他们希望中国医生把疑难病例拿出来,进行讨论、交流。当时,田伟觉得,这是绝好的机会,很想借此机会,请教各位。不料,拿出的一些疑难病例,竟搞的双方都有些尴尬。
一个高位颈椎脱位的病例。紧贴着砧骨的颈1和颈2之间错位。颈1的椎骨跑到颈2的前头去了。神经被压得很扁。病人已经行走困难。当时,把这个病例片子打出来之后,在场3位脊柱外科专家,同时认为没有好的办法,无望,只能等死。
之后,田伟让他们看了自己的治疗过程。渐进式复位的方法。一种没有文献记载的独创设计。病人的脑袋和身体用金属架固定住,通过颅骨的牵引,把脱位的骨头慢慢拽上去。然后,带着架子上手术台,通过特殊的复位仪器,游离的骨头被拉回来。手术最大的难度是固定问题。在没有附着物的前提下,田伟采用钛合金螺钉固定法。螺钉从颈2和颈1之间穿过去,而穿过的条件是只给你留一条缝隙。螺钉实际是与神经和大血管擦边而过。偏一点,一切前功尽弃。能够想出这种办法,并且将它漂亮地实施出来,在场的专家们哑口无言。
科学的探索就是这样,只要存在一丝希望,就有成功的可能。钻过去,一条缝隙往往就是一片崭新的天地。
又是一个复杂病例。病人曾因椎体结核,6节椎骨烂透了。椎体形成一个100多度的大折弯。整个躯体几乎瘫痪。又因为折弯的长期微动,脊柱再度生成新的骨质,进而压迫脊髓。这样的病历打出来之后,专家们频频摇头。
田伟面对诸位专家,真的有些不好意思了。因为,他依然没有对病人说"不"。他知道医生生命的持续力就根植在患者的土壤之上。你没有能力包容患者,无异于绝了自己的根气。
田伟在这个病案中,把整个脊柱做了一个彻底修整。通过微型磨钻,从两侧,把后面的骨头去掉,之后再把前面的去掉。这样整个脊髓处于悬空状态。而此时,骨头中间有神经组织,骨头的侧方和前方有动脉血管。他就是在这样袒露的危险面前,把已经陈旧弯曲的脊椎慢慢复位。
据说这个手术做了5个小时。术后已经3年多了。驼背能重新直起腰杆,人类生命的色彩不再单一。当时,就像是刚刚欣赏了一部精心导演的生死搏斗大片,在坐的外国专家们感慨、震惊:绝无仅有,不可思议!
这是一种无言的认可。中国脊柱外科事实上已经跻身国际前沿。在这个没有奏响国歌、升起国旗的竞技场上,我们的很多医生就是这样一次次地将心中的神圣展现。
与此同时,脊柱外科的认识和诊断也在发展进步。
一位舞蹈家,突然发现手脚麻木,肢体活动越来越差。此案曾被认为是脑血管意外。按照这样的结论治疗,病人的症状越来越重。田伟承认,过去我们在脊椎病方面的认识是模糊、粗浅的。因此,有很多患者,直到最后,都不知道自己病根在哪儿,南辕北辙地瞎忙乎一气。
其实,这位舞蹈家得的是颈椎后韧带骨化症。韧带骨化是一种近年来确定的新病症。它不是由一般骨质退化形成,而是韧带骨化导致的。之后,田伟给病人做了一个颈部的椎管扩大人工骨桥成型手术。病人很快又重新回到自己心爱的舞台。
田伟的日本老师,那位热心的原田征行教授,依然是经常光顾北京。当他重新参观积水潭医院后,非常惊喜。他对田伟说,"我没什么可教你的了"。中国这个巨大的舞台,确实为田伟这样的年轻人创造了太多的机会。"学生不必不如师",有些手术田伟竟然已经做在了老师的前面。比如"颈椎椎弓根内固定术","全脊椎成形治疗严重脊柱后凸畸形手术"等等。
多年以来,日本,美国,法国等很多国家骨科教授参观了田伟领导的脊柱外科,无不对他们的工作非常赞赏,前不久,为纪念中日邦交正常化而召开了中日医学大会,与会的日本著名的庆应大学骨科户山教授等10位日本骨科精英代表参观了积水潭医院,参观后日本专家收起了锐气,毕恭毕敬地说,非常感谢有这样的机会见识了您的高超水平,我们感到很大的压力,看来我们还要多多努力,今后一定要认真重视和中国同行的交流。说完后深深地鞠了一躬。这充满诚意的一躬使田伟的眼角湿润了,他是在日本这个最现代化的国家学习的脊柱外科,今天他终于看到经过一个中国人的努力,得到了来自先进国家的老师们的认同,为中国人争了一口气。
3年前,田伟的"珊瑚骨及钛钢板颈椎固定术"的论文在日本的骨科年会上发表时,教授专门为此发表了一篇讲话。教授说:长期以来,一直是我们教中国人怎么去做手术。但是,当我们看了田先生的工作以后,不免产生了这样的想法,不要多久,我们要向中国人学习怎样做手术了。
田伟简历
北京生人,43岁,主任医师,留日博士后。北京积水潭医院业务副院长,北京市创伤骨科研究所常务副所长、脊柱外科主任。田伟1995年4月归国后,利用医院的现有条件积极开展在国外学习掌握的各项先进诊疗方法,力争达到精确诊断、因病施治、准确定位。主张无痛手术、微创手术,使积水潭医院的脊柱外科水平有了飞跃性提高。田伟开展的多项高水平手术已达到国际水平,受到来访的外国专家的高度肯定。田伟目前兼任中央保健委员会中央保健会诊专家、中华医学会骨科分会青年委员、北京市政协委员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