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印象
2003-04-29俞志平
俞志平
2002年金秋十月,我有幸随中国残疾人代表团到日本参加世界残疾人组织——残疾人国际(英文缩写DPI,下同)分别在札幌(北方城市)和大阪(南方城市)两个城市召开的第六届DPI世界大会和康复国际大阪国际论坛大会。在日13天,所见所闻,使我感慨良多,感触很深,邃得此印象记:
开拓之村之行
10月17日,距世界大会闭幕还有一天,组委会特意作了安排,请各代表团参观北海道开拓之村。
该村位于札幌市郊的野幌森林公园,占地约54公顷,是一座野外博物馆,始建于上世纪70年代,以保存古老建筑、展现北海道开拓者的生活为目的,于1983年4月开始对外开放。
村内将150多年前日本明治、大正时期的建筑物约60栋分别以市街地群、渔村群、农村群、山村群进行展示。各个建筑物都按照原型予以复原,建筑物里面还展示了家具和日常器具,再现出过去的生活情景。如此布展,对其国人无疑是进行了一次关于传统的爱国主义教育,对外国人无疑也是客观地再现了一段历史。为此,该村印制了日文、中文、韩文、英文等语种的介绍手册,并规定下列四种人员可免费:1、18岁以下的各种学校在校生;2、留学生(北海道道内的在校生);3、残疾人;4、65岁以上的人。而该村的便利设施如简便餐厅、儿童广场、残疾人通道和洗手间等等充分体现出以人为本,方便一切人的人性化设计理念。
我们代表团是下午2:20分到达开拓之村的,我及两名代表在自愿者陈哲敏(北京人,留学日本后嫁给日本人)的陪同下,沐浴在北海道深秋的艳阳中,听完身着古装的该村负责人的介绍后,沿着该村的主道:市街地群参观了起来。主道右边铺有一条马车铁道,马车载着游客乘车游览,体验一百多年前的交通;村里的工作人员一律着当时各行业的人们的服装,或穿行于街道,或做着各自的营生,更有头戴鸭舌帽身着小马夹花呢西裤长白袜配黑皮鞋手里拿着采访本和笔的新闻记者穿梭于来来往往的人群,到处捕捉“新闻线索”;更见一两名身着警服腰挎长刀的警员,在街道上巡视。用树木、石块建造的古建筑鳞次栉比,各行业的门点,打出各自的招牌,一户挨一户,当中显得气派的建筑当数当时的市政府和旧开拓使工业局厅办公楼,以及那座欧式风格的报馆,行走于其中,仿佛回到了该村150多年前的生活之中。
艳阳高照,秋风送来许些凉意,正当我们沉浸在这复古的气氛中,感受着150多年前的生活场景时,过来了一队欢笑的学生队伍,小的似小学生,大的似中学生,他们身着设计得十分得体的黑色学生装,背着统一的书包结队沿街走了过来,每到一个门点,总有几名学生会拿出笔记本或书本询问一阵勾记一阵,态度十分认真,此景吸引了我,我借过同伴的双拐拄着便邀陈哲敏一道加入其间,并且上了刚学到的问侯语:ころにちは(读音kōuēnnīqīwā)你们好!,一句刚出,便迎来齐声的“ころにちは”和部分同学的鞠躬,通过陈哲敏的翻译,我得知他们分别来自北海道道府和新札幌市的中学和小学,此行是作为上历史课的一项学习内容来的,目的是使学生获得亲身的感受。我不禁为此教学方法感到新颖。交谈间,我忽然感到有人在忙拍照,忽闪忽闪的闪光灯吸引了我的目光,只见一个三十来岁的男子穿着摄影师常穿的马夹,胸前挂着三个像机正忙着拍下我比划着与学生们交谈的情景,我忙朝他挥挥手,高呼一声“ころにちは”,只见他满脸含笑,手举像机走了过来,同样回敬了一声“ころにちは”,并来了个标准的日本鞠躬礼,当得知我来自中国云南,他忙从上衣包里拿出一张名片,双手递了过来,开口道:“请多关照”。这是一张制作独特的名片,背景是主人的一张身着黄色运动服的滑雪照,他名叫“折户郁男”,翻译陈哲敏介绍说,他从事两项工作,一是摄影,一是滑雪教练。他知道中国云南的昆明很美、丽江很美,丽江还有个滑雪场,冬天要到了,他很想到丽江去滑雪,并教会很多的人滑雪,听他这么一说,我先是一愣:他怎么知道的,丽江有滑雪场,我都不知道。忙笑道:欢迎你到中国到云南。之后,通过翻译我才知道,这些信息,他是通过互联网得知的,顿生“井底之蛙”和落伍之慨,更为咱们云南丽江称好!同时也引起了关于我们自身的一些思考。
不同的开会方式
此次我们共参加了三个会议,第20届残疾人国际亚太区残疾人领导人培训研讨会第6届残疾人国际世界大会和康复国际大会,三个会议都选择在收获的季节——金秋十月召开,这个时节秋高气爽,十分宜人,体现了组织者对于残疾人及残疾人事业的关爱,也体现了人类社会的一种成熟与文明进步。三个会议在不同的国家召开,也体现出各自的特点。
第20届残疾人国际亚太区残疾人领导人培训研讨会于2002年10月8月至12日在中国上海举行,会议期间,作为会场的上海市残疾人康复职业培训中心张灯结彩,一派喜庆景象,一块三层楼高的红色宣传画以上海市全景作为背景图案映衬出二行白色大字:“热烈祝贺第20届DPI(残疾人国际)亚太区残疾人领导人培训研讨会召开”,“欢迎您各国各地区的朋友们”十分醒目,驻足其前,一股热烈热情的气氛一下子就感染了你,29个参会国国旗挂于会场,营造出浓浓的国际会议气氛。为保证会议的召开,上海市精神文明办、宣传部、公安、交通等部门,热情帮助,安排60多名各高校年青师生作为自愿者,3辆装配有轮椅升降机的大巴,为会议服务,10多名交警专门为会议专车沿途开道等,上海市市长陈良宇出席了开幕式,上海市人民政府在上海国际会议中心七楼宴会厅举行了欢迎招待会;《解放日报》、《新民晚报》、上海卫视、东方电视台等传媒对会议进行了报道,这些均体现了上海作为一个国际大都市所具有的热情、大气、细致、体贴与周到,体现了中国作风和中国气派,受到了与会外宾的高度热情的赞扬,并给其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此会议与会者几乎是原班人马地参加了随后在日本举行的两个大会,每次在会场或宾馆相遇时,他们皆翘起大拇指用生硬的汉语加英语对我们说:China上海OK。
与我国不同,在日本扎幌和大阪召开的第六届DPI世界大会和康复国际大会,会场没有张灯结彩的喜庆场面,有的只是每天开会前由自愿者和会场工作人员组成的两长排呈夹道欢迎状高喊“欢迎”,并频频鞠躬致意的队伍;两个大会会场前排均留出了相当于三个蓝球场大的空场作轮椅席,(参加这两个大会的人员分别是来自109个国家和地区的3300名残疾人组织领导和代表,以及联合国有关组织,举办国政府官员等),能容纳轮椅近千辆;大会均有日语、英语、法语、西班牙语和汉语五个语种的同期翻译,并配有日语英语两种字幕以及世界和日本两种手语翻译;每天的会议均准时召开,会场有专门的音响响起以作提示,随后主席台灯光通明,代表席灯光稍暗。
据大会组织者介绍,为办好这两个国际性大会,日本政府及举办地政府两年前就着手进行了筹备,投入了相当大的人力物力和财力,每天会议均投入了近千名自愿者及工作人员和上百辆专车,但没有警车开道,因为其交通秩序很好,出席会议的官员也没有见其留下用餐。
外国人开会认真,发言踊跃、直率,基本不见冷场,特别是在分组研讨会和选举会上更是如此,如在大阪康复国际大会的“女性残疾人权利保障”研讨会上,一名美国女肢残人就多次从主持人和其他发言者手中“抢过”话筒,讲诉她及其周围残疾人权利受到侵害的事情,其大胆和直率令人咋舌;又如在扎幌的世界大会选举会上,一名四肢全无的澳大利亚女代表,两名脑瘫的新西兰代表和一名新加坡盲人代表就多次发言提名人选,据说这与机会难得和会议收费有关,我以为这不太是原因,主要是与国人相比,外国人的参与意识、民主意识、自我表现意识都强过我们。
可怜的日本男人
在日本,给人感受最深的就是日本人生活的快节奏:大街小巷看到的基本都是健步如飞、来去匆匆的过往行人和密密麻麻、甲壳虫一般涌动着的车流;商场店堂服务员们机械的“欢迎光临”的喊声与来来往往的顾客更是交织出一幅繁忙的景象;就连茶室、咖啡屋这样的休闲场所,看到的也常常是带了一大堆书刊,边饮边不停翻阅的顾客,和高喊着“欢迎光临”小跑带干颠的店员……这种种景象,从视觉、听觉诸方面,甚至呼吸中都迫使你深深地感受到一个字:忙。
这当中,唱主角的是那一大批被称做“工蚁”的薪金阶层的男人们。这一阶层的男人们,对家庭而言,他们承担着养家糊口的责任,对国家社会而言,他们是主力与骨干。这样的社会家庭定位,加上激烈的竞争,便使得他们像勤奋劳碌的工蚁一般奔忙着。据关西障害者国际友好交流协会理事长张芸女士(日籍华人,日本名字叫中尾华荣)介绍,日本薪金阶层的男人们,几乎都是在每天两次晕头转向和两次点头哈腰中度过一生的:他们一大早便要忙着挤上电车赶去上班,(迟到基本上是不允许的)这挤电车可是个苦差事,常常要挤个晕头转向,上班时在单位或公司又要一整天地对上司点头哈腰,晚上还要为社交应酬去喝个晕头转向,一直到子夜时分,再一跑一颠地赶末班车回家,而因为每月的工资均由公司或单位直接汇到老婆掌管的家庭户头上,第二天早上,再如对待上司那样点头哈腰地从老婆手里领取叫做“小使”的零花钱后,再去挤个晕头转向,喝个晕头转向……如此循环往复,年复一年,使得这些每天为养家糊口疲于奔命的男人们,大都犯上了“归宅恐怖症”而成为一个个“不回家的人”。如此,在繁忙的各个城市的车站,一到夜里,到处都可见到不回家的男人,醉意熏熏,愁眉不展,歪斜在椅子上或者干脆躺在地上等待“东方红”。在札幌和大阪期间,我们就常常见到一个个身着职服或西装革履的“工蚁”们,下班后并不急于回家,而是盘桓于酒店、茶肆,一打听,才知道,日本社会流行着这样一个观念:早早回家的男人没本事,而更深层的原因是:其一,日本社会仍然是“男主外、女主内”的格局;其二,是以保护女性为出发点的婚姻法规,这主要体现在,丈夫挣钱而不能直接领到工资,其每月的工资由单位或公司直接汇到妻子掌管的家庭户头上;在离婚分割财产时,如果是因为男方有“第三者插足”而离婚,那么全部财产将归付女方;即使是因女方过失而离婚,那财产起码也要分割一半给女方。
这样的社会生活环境,不仅把男人变得像一台台开足马力的高速运转的机器,更导致了一个令男人受辱家庭危机的社会现象的产生:精疲力竭的“工蚁”们不但没有精气神儿和经济基础制造什么“风花雪月的故事”,连给予太太的正常爱抚能力都大打折扣,这就使得那些养尊处优的“爱上一个不回家的人”的太太们,因为不满意工蚁一般的丈夫的身心冷淡,而发生了一股“人妻不伦”——有夫之妇婚外恋的热潮,六七年前在日本上映一部名为《失乐园》的电影真实地反映了这一社会现象,轰动了该国全体女性阶层,震撼了其每个家庭。对此,有社会学家指出:日本社会自然生成的在社会生产活动中给男人们以“优位”,在家庭生活活动中给女人以“优位”的社会结构,本来不失为一种平衡结构,但因为高度竞争的社会环境把男人们从女人身边夺走,这种结构开始失衡,女人开始造反,女人的“不伦”行为并不表明女人的淫荡,她们是以此向社会表明自己的权利,反抗社会的压迫和追求自由。
日本人的口头禅
“要了解日本,得先从了解日本人开始,要了解日本人,最简便的方法就是了解日本人的三句口头禅。”
这层层递进的一段话,是日本关西障害者国际友好协会理事长中尾华荣女士在回答我们相关提问时给予的回答。这中尾华荣女士何许人也?中国人也,确切地说是日籍华人,这位身患侏儒症,显得小巧玲珑的日本同行,曾经与我们还是一条战壕里的同胞和战友呢,上世纪八十年代中期至九十年代初,她因属于残疾人范畴,更因其“参政议政”意识与能力皆强,曾在邓朴方的麾下奋斗过多年,后来在工作中与一名日本同行“来了电”,遂于九三年成了日本人的新娘而移民日本,继续与丈夫一道从事残疾人工作,并致力于各国残疾人组织与人员的友好交流工作。有了这样的背景,我们自然地与其就感到格外的亲近一些,而她也因其“久在异乡为异客”,忽然因为都共同参加两个残疾人国际大会而“他乡遇故人”见到“娘家人”而显得异常的愉快与热情,我们代表团在日十三天里她放弃了回家,自费住到我们下榻的宾馆,与我们一同参加会议,为我们安排参观事宜,为我们的生活学习提供义务服务。
张女士深有感触地向我们介绍:“学习”、“认真”和“加油干”,在日本是每天不绝于耳的三句口头禅,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为此,一位名叫胡伟的作者在其《美丽的中国人》一书中将其称作日本人的“三大法宝”并有精彩描述:一个常年在日本的外国人如果和日本人一样熟练地使用这句话,日本人就会对他亲切有加,认为他掌握了日本文化的精髓,或者终于变得像个日本人了。
在日本,这三句口头禅都有相应的汉字表现,“学习”用“勉强”二字表现,这“勉强”二字可以说是日本人的“最爱”,在日本几乎每时每刻都可以听到。对日本人来说,无论何时何地,只要你有的东西比我强,比我先进,比我高明,不管你是什么人什么国,大鼻子小鼻子,我就坚决崇拜,坚决学习,说我剽窃也罢,让我喊爷也罢,卧薪尝胆,前赴后继,不达目的誓不罢休!把“学习”写作“勉强”,看来,日本人真是把握了“学习”的精要之意的。学习是个苦差事,要“寒窗苦读”,要“不耻下问”,甚至要“头悬梁,锥刺股”,大多是勉强为之,因此叫做“勉强”——“自勉自强”、“勉强为之也要学”“一勉就强”之意吧?
“认真”有两种汉字表现方式,一种写作“真剑”,就是说不是“假剑”摆样子搞形式,干什么都要真刀真枪,动真格的;另一种写作“真面目”,同时还包含“老实”的意思。这个词在日本比“真剑”使用得更加频繁,而且是日本人最喜欢的夸奖人的词汇,他们欣赏为人老实,做事认真的人,常说某某“真面目”,即“面目”都是本人的真正的脸和眼,不是伪装的。
至于“加油干,汉字写作“顽张”,“顽”即顽强,“张”是张开,以汉语揣测其意大概就是,张开你顽强的翅膀,冲破艰难险阻,坚韧不拔地冲向前方。因此,翻为汉语之意就是“加油干啊,努力干啊”,这是日本人使用率极高的口头语,也是他们的生活方式。
在日本,上班时间在问了“早上好”之后,就是一句相互的叮嘱:“今天加油干啊!”工作期间,不管你手头的工作是真需要加油,动不动就被经过的同事提醒:“加油干啊”,下班后道再见时,也通常相互都再加上一句:“请加油干啊”,同事之间如此勉励,老板如此勉励,先生如此勉励,同学之间也如此勉励,在这相互的勉励声中,日本的孩子一代代长大成人,进入社会后,人人加油工作,加油为社会做贡献,因此,日本的经济迅速发展了,成为世界第二,日本汽车成了拥有者的自豪,日本电器成了消费者的追求,印有“MADEINJAPAN”的产品行销世界。
行文至此,我不禁感慨万千,有了“学习”“认真”“加油干”的自勉与互勉作为推动力的日本人,怎么不能够把自己的国家建设好呢?这虽然不是答案的全部,但却是答案的重要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