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姐姐和灭绝师太
2003-04-29艾禺
艾 禺
厕所里住着一只鬼
厕所里住着一只鬼,是大家都知道的事。
长廊总是那么静和阴暗,厕所就在最角落的地方,离课室有一定的距离,要不是真的“忍无可忍”,大家都不会愿意冒“生命的危险”在惨叫声都可能“听不到”的情况下在上课时间去那里走一趟。
老师也从不让我们在上课时间去厕所,虽然她说是我们想偷懒才会找借口上厕所,不过我们都认为其实她也知道厕所里住着一只鬼的事,她自己就从不在上课时间去厕所,可能她更怕吧?
鬼,有谁不怕?尤其是冤死的女鬼。听说厕所里住的那只,就是穿着红衣红裤,上吊死的。至于为什么她会选择在我们学校的厕所住下来,大家都做了多方面的推测。
有人说,她大概以前也读这间学校吧,回自己的母校总比去别的学校好,要跑来跑去环境也比较熟悉嘛!
也有人问:她为什么不回自己的家,每个人放学不都回家吗?这个说法比较难解释,最终让我们想到的结论是:因为她不是人是鬼,人才回家,鬼回家会吓死人的!
不可以回家应该是一件很可怜的事,我们又是同情她又是怕她。
不过老实说鬼姐姐也从来没有伤害过我们,虽然知道她住在厕所里,我们一大群人进去嚷嚷的时候她也没有出来骂我们,不像级任老师一样,说几句话也要罚我们站在椅子上上课,一点“人性”也没有!
就算一个人走进去……像小芬有一次肚子痛,逼得一定要去厕所“放一放”,虽然心里害怕会有一双脚在厕格门外飘过,或有人会拉自己的辫子,但最后还是什么事都没发生。这一点经过大家的思考,肯定是小芬拉肚子,太臭了,鬼都受不了,跑出去透气了!
鬼的传说,就这样从一年级传到六年级,从我们这一班传到那一班,又一届一届地传下去。有人说有时经过厕所门口的时候会看见一个白影飘过,但一下子就不见了!没有人真正见过她,她到底美不美呢?有没有戴眼镜?这都是我们喜欢议论的事,在炎炎夏日的阳光下,食堂里,永远争论不休……
灭绝师太
我们的学校真复杂,宿舍里住了校长、老师和校工,厕所里住了鬼,在食堂和礼堂的隔间小廊里,又“住”了一位“灭绝师太”!
其实也不算住啦,根据我们打听的情报,她也没有在那里睡觉,只是一大清早就可以看见她坐在小廊里拿着针线缝缝补补了,一直到我们放学回家要走了,她还在那里。她什么时候回家呢?她有回家吗?没有人有答案!
她的神秘还在于她从来都没有跟人说话,校长和老师也从不跟她打招呼,好像长廊里从来也没有坐着一个人。她也好像谁都不认识,谁也没打算认识,总是一个人坐在小矮凳上,专心地把一小块一小块的三角型花布缝起来。起初是一小片,过没几天,小花布越缝越大,可以做一条花裙子了,再多一些日子,花裙子就变成大花被,颜色鲜艳又美丽。但这些都只是大家在廊外偷偷看来的,谁也没有敢进去摸一摸!
就因为大家都不知道她是谁,她到底有什么权利可以天天出现在这个门口挂着“外人不可以进入”的学校里,校长也不赶她走,就有了我们的多方揣测。有人说她一定是校长的妈妈,那就是“校母”啦!可是校长的样子长得和她一点也不相像,她比较胖,不像校长好像竹竿一样,可以扮做撑竿跳的竹子!
班上的一个高个子在回家请教了他哥哥后回来跟我们说,根据他哥哥的分析,此人的来历既然不明,大概属于武林中的高人,为了避过仇家追杀才躲藏在一个没有人认识她的地方;他问高个子对方有没有少了一只臂膀,如果是就一定是“独臂神尼”,如果不是,那大概就是“灭绝师太”了!
自从有了这么一点眉目,大家再注意,果然发现她真的武艺高强,坐了一整天的小矮凳都不见累,缝了一整天的花布手也不酸;老师叫我们多写几个字我们都觉得累死了,果然没有功夫,不可能这么“耐”吧?!
从此以后,大家经过小廊外都格外小心,吸着气,快步走过,连她做了多少碎花被都不看了。有一回高个子不小心把球踢进了小廊里,也不敢去拾,那可是他爸爸给他买的生日礼物,大家都为他着急,可是正如高个子说的,如果进去拾让她误会是仇家来找麻烦,杀了他,不是要死得很冤枉?那他养的两只乌龟就要成为“孤儿”了!
本来以为已经没有希望的事,第二天球竟然从体育主任的手中被送回来。高个子高兴得不得了,我们也为他高兴。是“灭绝师太”交给老师的吗?当然没有人敢去问,老师也很含糊地回答,这之间真是充满了解不开的秘密!
一天,读小学一年级的弟弟在小廊外被一群玩“警察捉贼”的同学推倒了,一头撞在墙角上,额头上即刻起了一座又红又紫的“高楼”。班上的同学跑来通知我,我来到小廊外,只见围观的同学正指指点点。拨开人丛一看,只见弟弟已落在“灭绝师太”手中,对方正不断用内力在弟弟的头上推转着。地上摆着一瓶药酒,她不时把药酒倒出来大力地搓揉“高楼”。弟弟一脸欲哭的表情,好像在承受着很大的痛苦。我看得心里更是痛,又帮不上忙,眼泪不断在眼眶里打转,轻轻一眨,大珠小珠就全落下来了……
“真是无阴公,谁这么坏?”
这是我第一次听到她说话,说得还是一种我听得懂的广东话,心里有几分惊讶,又有些亲切感。
“他是你边个啊?”
“弟弟。”我用华语答着,校长说在学校是不可以说家里话的。
“他这个样子,要好几天才会好,你每天带他来,我帮他搓!”
以后几天,我就真的带着弟弟一下校车就去找她,直到高楼夷为平地为止。
几天?少说也有一个星期多吧,我就每天都有那么一点时间和她相处着。我问弟弟在接受搓揉的时候身体里有什么反应,他说好像有一股气在身体里面乱跑着。难道她要打通弟弟的“任督二脉”,再把功力传给他?
“平地”很快就被野草掩盖了,我也没再走进小廊里,好像谢谢也没有说过一句,不过每当经过的时候,总会不自觉地要朝里面望一望。
看一看那个绑了一条长辫子、穿着浅蓝色的阿妈衣和黑色阔裤的她,坐在一张小凳上缝着那一小块一小块的碎花布……
仇家始终没有来……?
弟弟也始终不像学会了什么武功。
想想,其实她也不是那么凶的,因为我已经看过她微微地笑了。
(选自新加坡《新华文学》总第57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