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典型的汽车之旅

廖　佳

二〇〇二年七月，我驾车开始了“走遍中国”的旅行。这次旅行的主要目的，是对中国主要道路进行摸底，参照国际惯例对走过的公路作风景分级，并根据在旅行中得到的一手资料，撰写在中国大陆开车旅行的指南。

二〇〇三年三月二十七日，当北京的春天渐显时，我第五次出发。这应该是“走遍中国”最后一段旅程，也是最艰苦的一段。

其时，SARS，也就是“非典型肺炎”，还不如伊拉克战争吸引北京人乃至所有中国大陆人的眼睛。我自己对“非典”的认识，除了二月中旬广东宣布“非典”已受控制，以及早已开始流传的北京发现病例，情况日渐严重外，全部来自住在香港的家人，特别是我的大妹，她是我们家抗炎的急先锋。

(一)

带了足够的消毒湿纸巾，我快乐地投入春天的旅程。掠过春天的大地，可有瞬间忘却战争和炎疫。

出发的第二天，因为有朋友需要我马上核实一份资料，我在洛阳最偏远的山区县打开电脑通过无线上网，才知道就在出发那天，世界卫生组织将北京列为SARS疫区。

我必须更加小心，住大城市大酒店时首先关闭中央空调，尽量不在大城市外出吃饭，湿纸巾消耗很快。然而，当你远离了中国几个发达的特大城市，公共卫生的恶劣，始终是令人眉头紧蹙的主要原因。

在因三峡工程而迁址的奉节新县城外，渝奉公路的最初几公里，是绵延的露天垃圾场，这一侧的长江堤岸，也被垃圾覆盖。值得安慰的是，几十公里后的公平镇，在狭窄、拥挤的街道上，一条不起眼的横幅吸引了我：积极搞好爱国卫生，努力提高人居质量。几个月纵横十万里旅行中，关注爱国卫生和人居质量的，这是绝无仅有的一次。我忍不住击节叫好，为当地领导具有的意识。

“非典”的阴云，越来越浓重。而此时除了家人每天通报香港的情况外，我对自己城市疫情的了解，就只靠《联合早报》的网站了。四月六日晚到达贵州镇远县的第一件事，就是按照家人的叮嘱去药店买了医用酒精和药棉，准备自制棉球。没有看到卫生部每天向WHO报告的疫情数字，但从北京传来的消息越来越具恐慌性，朋友们都开始喝预防药，超市的消毒液脱销，很多小朋友已不去上学……

(二)

四月十八日，我从遥远的西双版纳向昆明疾驰，准备乘第二天的航班飞往上海参加国际车展，并借机回北京两天处理事务，再返回昆明进藏。半周来我一直为此犹豫不决。这一天来自北京的消息不断，而最后一个消息让我下决心取消了旅行：两天之内，北京将公布最新疫情公报。

四月十日至五月十日，是云南省的国际旅游节，是旅游旺季的开始。然而从西双版纳到昆明，到处游客寥寥。昆明的出租司机说，因为“非典”，生意很不好做，外地游客少了，晚上到娱乐场所的人更少，收入甚至不如淡季。

四月二十日，国务院新闻发布会出现了新面孔和新数字。这一天，我从新浪网上得到更多、更及时的关于北京疫情和抗炎的新闻。这是个转机，虽然难以一步到位，我仍希望我们的政府，是负责任的政府，对自己的人民，也对国际社会。

二十一日，我到大理看望经营客栈的朋友。此时正值大理三月街民族节。朋友告诉我，今年的游客很少，外国游客更少。他们表示，前段时间倒是接待了香港来的避难者——三位淘大花园的住客。我听后甚为吃惊，赞他们够胆，并把从昆明买的消毒液留给他们，他们更需要。

第二天是三月街民族节的最后一天，朋友带我去逛。到了街口才发现十几名戴着口罩的警察和武警一字排开把住街口，扩音器里广播，为预防非典型肺炎的传播扩散，民族节提前结束了，请赶街的群众尽快散去。朋友真正意识到了情况的严重性，从警察手里要了好几份预防“非典”的宣传单，要带给店里的小妹们。

(三)

四月二十二日下午，我来到丽江。这里的气氛还好，古城的街道上没有戴口罩的人，这里的人乐观地说“非典”病毒在海拔一千八百米以上难以存活，而丽江古城海拔二千五百米!而且云南至今还没有报告的病例或疑似病例，尽管如此，各家客栈也都被要求去防疫站购买消毒药品，导致药品脱销。

四月二十三日，丽江古城的空气中，弥漫了消毒水的气味。香港上一周刚进行了全市扫除，有人说“后非典”时代恐怕又要恢复到从前。如果说“非典”这场灾难还能有成为好事的因素的话，中国人从此注重个人和公共卫生便是其中之一。

四月二十四日，客栈的老板娘早上向河对岸的店主问好时说：“预防药吃了吗?”答：“吃了。”要说的是，我住在古城风景最好的房间，两扇木窗通风足够。一扇窗子正对大石桥和玉龙雪山，另一扇则对着万古楼。这间叫做花马国的客栈，通常全年只有十一二月可能有空房，可这天下午，小妹告诉我，今天开始客人少了。我向外面望了一阵，大石桥上果然没有往日来得喧闹。

有朋友打来电话说要把孩子送出北京，“北漂”们(到北京闯荡的人)纷纷离京，朋友们都羡慕我，在一个美好的地方远离“非典”。此时此刻扪心自问，我宁愿选择回到自己的城市，和朋友们在一起。对于“非典”，我已不像几周前那么紧张，因为任何事情，战胜它，都要从敢于面对它开始。在内地的网站上，已可以看到这样的开始。

四月二十五日早上，老板娘告诉我，昨天开会通知：丽江无论古城新城的宾馆客栈，二十五日开始一律不得再接待非本省的客人，外省客要集中到城外两个指定的酒店。他们当然不会向我下逐客令，但担心我可能无法离开云南甚至丽江地区了。

(选自2003年5月11日香港《亚洲周刊》)

·责任编辑 杨际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