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口
2003-04-29入幽
入 幽
手指上有一个伤口,那是两个星期以前因一次意外造成的,它周围的皮肤绷得很紧,红红肿肿地还泛着光,疼疼痒痒的感觉总让我忍不住去挠去掐,结果它又变得鲜血淋漓了。
父亲去了之后,我成了一名真正的孤儿——“可怜”的代名词。不错,从周遭人的眼光中,我知道作为一名合格的孤儿,应该表现得脆弱、敏感与可怜,我不知道自己合不合格,反正那些人的爱心就泛滥了,食物、衣物、书本、文具,除了钱,我照单全收——我是孤儿。
父亲死了,这是事实;死人不能复活,这更是真理。奈何我竟是一个十分看不透的人,才会跌入痛苦的泥淖里,无法超脱。每天怀着一份怀疑的心情,经过那块碑时,总希望有个熟悉的身影立在碑旁。我知道这很荒谬,心里虽然极想逃避,眼睛却忍不住去探究、去捕捉,结果失望搜集得越多,越觉得这世界无情得可怕。
不熟悉我的人都认为我是一个美丽温柔、很暖心的女孩;熟悉我的人都说我有点神经质,有点冷血,我想这是有一定道理的。从父亲的死可窥一二:父亲是得肠癌死的,那种痛苦是常人所无法想像的,无休止的化疗让父亲眉宇间的那股英气一扫而尽,父亲私下常对我说:“幽幽,父亲真疼啊,这病是治不好了,可为什么死前还要受这份罪啊!”当时,我想到的不是怎样去安慰父亲,挽留父亲,看着父亲因疼痛而扭曲的脸,我想到了安乐死,想到了也许一瓶安眠药可以让父亲好好地睡上一觉。人免不了要死的,对死亡的感觉也只不过一次而已,可是医生却在你混淆不清的状态下,让你每天都有死亡的感觉,真是残忍至极!
父亲在时,我总认为不自由。父亲病重时,最爱说的是:“幽幽,你现在可自由了,我再也没力气唠叨你了。”是啊,父亲的离去换来我的自由,整天两个肩膀架一个脑袋,我自由得一无所有,鼻子发酸……
中国人好像对别人私事的热情异乎寻常,不到一个星期,全校没有人不知道,我成孤儿了,那种怜悯的目光,让我觉得反而很可惜,于是我总找来一些光盘,躲在一个角落里看。
有些事情不是你想躲就躲得掉的。我是一个凡人,是凡人就得吃饭,吃饭就得去食堂,去食堂就免不了别人投来“怜悯”的目光,你瞧,我躲不过了。可是更躲不过的是“爱情”的到来,我一直认为自己长得实在不丑,不明白爱情为何迟迟未来,现在来了,却有点不尴不尬的。
其实有帅奇当男朋友真的不错,不但温柔体贴,还很“养眼”有面子,可是我说不清对他的感觉算不算爱,每次看到漂亮的女孩与他站在一起,就有一种赏心悦目的感觉,我知道这很不正常,一定是什么地方错了,唯独他那双眼睛,让我很依恋,想去追寻、去挽留。
帅奇被我吓怕了。他不敢与我对视,没有一个人像我这样毫无忌惮地注视着对方,眼珠一动不动,即使再胆大的人,也会在我的注视下低头。帅奇常对我说:“你的眼睛告诉我,其实你并不像你表面那样坚强,你很孤独。”这个男孩,有时让我很想躲。“幽幽,高兴点,现在是暑期,我带你去旅游,你想去哪儿?”“去五台山吧。”“幽幽,你千万别往那方面想,其实还有很多东西值得去留恋……”“明天下午四点有一趟直达车,挺快的。”
第二天早上,我装上父亲的相片就出发了。父亲说过要带我去五台山,终于实现了,不同的是我带父亲。五台山庙宇真多,有尼姑庵,有和尚寺,尼姑多,和尚也多,可没有一个可说话的人。我跪在一尊菩萨像前,很美的菩萨却分不清是男是女,也许菩萨是没有性别的。“大慈大悲的美菩萨,我给你讲个故事吧。”于是便把电影《午夜凶铃》详尽地讲开了,讲到惊心动魄处,不知从哪冒出的一个小尼姑大叫着跑出去。我双肩抖动着跪在那里,不敢笑出声。突然一只手搭在了我的肩上,是帅奇,那双眼睛……
又一次从恶梦中醒来,梦中两个影像总是重叠在一起,同宿舍的人告诉我晚上总是叫着父亲与帅奇的名字。我知道错在哪里,我不想再欺骗帅奇,也不想欺骗自己。帅奇走时,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幽幽,死的人就一直死了,可我们还要活下去!”我知道这句话出自《挪威的森林》,只是对于孤独者来说,失去参照系的生命无所适从,一切只能在迷失中挣扎。脸上凉凉的,我竟然哭了,眼角的泪,看到的是别人,真正感觉到的只有自己。有句歌词写得很好:山不孤独,水孤独,所以山把那水围住;树不孤独,鸟孤独,所以鸟在那树上住;梦不孤独,心孤独,所以梦把那心牵住;天不孤独,人孤独,所以人在那天涯哭。
手指又在痒,挠、掐,鲜血淋漓,痛!
(邢涛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