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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是作家

2003-04-29张泽勇

长江文艺 2003年9期
关键词:写作技巧作家

张泽勇

我爱好文学,年少时曾做过作家梦。几十年过去了,仍然只是一个梦。有人会说,你是宜昌市作家协会主席,湖北省作家协会会员,难道不是作家?你这样说,是不是故作姿态?用时髦的话说,是否作秀?

坦诚地说,我是有省作协会员、市作家协会主席的招牌,但那仅是招牌而已,并不代表我真具备了一个作家应有的实力。我曾在2002年5月就任市作协主席时再三解释:吾者泽勇,既没有上两任主席诗人刘不朽、散文家李华章那样的文学成就,也没有如今活跃在宜昌文坛上的小说作家蒋杏、吕志青等那样的文学才华。因此,说我为作家就已惶恐,称作协主席就更要为之汗颜了。我以为,“文学爱好者”或“业余作者”的称谓最为准确。

在我心目中,作家是神圣的,并不是人人想当就可以胜任的。一个作者成为一名作家,按山西作家韩石山的说法,要有四个方面的训练,我是非常赞赏他的说法的。

一曰文化知识的训练。文化知识的训练,不要以为只要能认识几个中国字就可以了,要博通古今,学贯中西。而我的实际情况是怎样的呢?古今中西,只晓皮毛,尤其欧美的历史和文学,连皮毛也不曾知晓。按说,我还是幸运者,但同时又是不幸者。说幸运者,虽然爆发了文化大革命,但我这个五十年代出生的人,仍然读了那样的小学、中学。回乡劳动两年之后,1975年被推荐到华中师范学院中文系读书,成为工农兵学员。对工农兵学员,社会上曾鄙视许久。随着后来电大、夜大、业大、党校等等大学颁发的大学文凭甚至研究生文凭的不断贬值,对照工农兵学员在现实生活中“夹着尾巴做人”的实际表现,工农兵学员这个“大普”的毕业文凭似乎又硬挺了一些。1971年至1976年,这数十万工农兵学员素质究竟怎样?政治素质姑且不论,就文化素质而言,毫无疑问,总体水平是比较低的。比如一个大学中文系的毕业生,不知“四书”“五经”为何物,文艺复兴是怎么一回事,这是大有人在的。但这是当时中国的教育体制和政策造成的。社会上鄙视工农兵学员,有不承认其水平的因素,也有“吃不到葡萄就说葡萄酸”的吃醋心理。然而,说工农兵学员都是笨蛋,都是草包,这种说法也欠公允。他们中间,有不少发奋学习、勤于创造的优秀分子。就说作家圈吧,如贾平凹、梁晓声等。政界圈的,也有任省长厅长局长的,如今活跃在中央决策层的王沪宁,就是引人注目的代表。上个世纪八十年代,我曾在《人民日报》上看到一个数字,1978年之后的连续三年中,工农兵学员占考取研究生总人数的70%,当然这也是历史形成的。和我同寝室的同学陈池瑜,比我还小一岁,如今是清华大学博士生导师,国务院奖励的有突出贡献的专家。我举这些例子,并不是企图为工农兵学员“平反”,也不是拿别人的成就为自己脸上贴金。我只是想说,任何事物既有普遍性,也有其特殊性。这些话扯远了,还是回到我本人吧。说不幸者,是说我们正是长身体长知识的黄金时期,却遭遇了令人窒息的以阶级斗争为纲的政治氛围,人们的注意力,集中在如何在“残酷斗争,无情打击”面前,免受其害。这就使得我们这一代人,没有受到文化知识的良好训练。参加工作以后的二十多年中,忙于事务,疏于读书,有时即便读了一点书,但年龄大了,老是记不住。其实,读书并不纯粹是大学的任务,而是童子功的范畴。换句话说,就是要在青少年时期,把该读的书都要读过,不要三十多岁四十多岁来补文化知识的课,那就未免太迟了。

二曰心理素质的训练。我是属羊的人,天生羞怯,胆小。但我有时又怀疑这个说法。本·拉登也是属羊的,西方记者描绘他:“表面看上去,他似乎有几分羞涩。”然而,他心狠手辣,胆大包天,敢于同美国对抗。看来,依据属相判定一个人的心理和性格,似乎有时难免偏颇。总之,不管别人如何,我的心理素质是比较差的。我记得1992年,我从市委组织部前往报社任职时,有位领导叮嘱我:要加强心理素质的锻炼。这与韩石山当作家的“心理素质说”不约而同。此后我就不由得时常省视自己的心理素质。久而久之,我明白了,我心理最大的缺陷是不自信,缺乏坚韧。不自信,来源于文化知识的浅薄,文化知识的浅薄,导致写不出好的文章;写不出好的文章,又强化了这种不自信。要命的是明知自己之不足,又不愿吃苦练好文化知识的基本功。有时心血来潮,趁失眠之机,认真读几页书,可出不了三天,就把读书的事抛到九霄云外去了。古人云:“学贵有恒,何必三更眠五更起;功归不懈,只怕一日曝十日寒”,批评的就是我这类的人。

三曰人生体验的训练。按说,我是典型的属于“出生不久便挨饿,上学不久就停课,结婚不久只准生一个”的这一代人,锄草挖田,开山炸石,修水渠,烧石灰,参与“文革”,饱尝没有书读的痛苦,虽没有柳青办农业合作社的经历,更没有曲波林海雪原剿匪的体验,但不能说一点生活阅历也没有,可就是写不出好文章。还是韩石山一针见血,“对一个莽汉来说,纵然经历了千辛万苦,九九八十一难,最终在他的心头只落个一片茫然”,最关键的,“较之丰富的社会阅历,敏锐的体验与深邃的认知更其重要”。过去,我总认为社会阅历决定着一个作家的成长和成功,现在看来,这种理解失之于肤浅。曹雪芹说:“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洞明”二字说得是何等的深刻啊!洞明,我的理解就是洞察,就是体验,就是认知。有了这个功夫,就是芝麻大一点的小事,在作家笔下,也会写得有血有肉,妙趣横生。著名作家孙犁的小说,很少正面写战争场面和血与火的炽烈,全是写日常生活,写儿女情长,但,人物形象、生活场景、小说语言是那样的清纯自然,魅力无穷。

四曰写作技巧的训练。古人云,文无定法。但我以为,文学终究还是一门古老的科学,是社会科学。既然你承认它是一门科学,它还是有一定规律可循的。上个世纪二十年代,上海大东书局出版的《古文笔法百篇》,总结出三十二种笔法,如“感慨生情法”、“逐层推论法”、“跌宕取神法”、“一字立骨法”等等,说得十分玄乎。可见,写作技巧自古以来就是一个客观存在。可惜,我在这方面研究不够。过去,我有一个错觉,老是以为就只有魏晋时期的曹丕(《典论·文论》)、刘勰(《文心雕龙》)、陆机(《文赋》)等人研究文学理论,切磋写作技巧,其实凡是有成就的作家,没有不重视写作技巧的。翻开他们的小说集、诗歌集、散文集等,同时也会发现他们还撰有大量的文学批评和写作技巧的文章。可以说,不懂写作技巧的人,决不可能成为作家,更不要说名作家了。

是不是有了以上这些训练,就可以成为作家呢?我以为还不尽然。有了这些训练,只能说有了可能成为作家的条件。如果这个人天性聪慧,或者说有天赋,我看成为作家是完全可能的。正如我们的孩子读书求学一样。有天赋者,轻轻松松读清华;无天赋者,昼夜苦读上中专。现实的情况就是这样,有的人亦如我辈,一辈子写文章,由于天赋不够,灵气不够,永远只能在文学大门之外遛达和徘徊。如果说我有什么优点的话,就是我多多少少还有一点儿自知之明。

不客气地说,现在有的人并没有自知之明,以为写了几篇小说或几首歪诗,甚至获了什么奖,就洋洋得意,以作家自居,常常摆出“世人皆醉我独醒”的模样,愤世嫉俗,惟我独尊。稍不遂意,就好像全世界的人都欠他钱似的,总是拿自己会耍笔杆子的这么一点小小的优点,去比世界上各种不同职业的人。若是在评先、提干、分房、晋升职称等涉及名或利的时候,未能达到目标,就歇斯底里骂人。言下之意,我是何等人才,怎会“虎落平阳遭犬欺”?不错,我是做过作家梦,我尊敬作家,但就是看不惯有臭德行的所谓作家。且先不说你这个“作家”究竟价值几何,倘若你就是作家,又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呢?作家,是人类灵魂的工程师,但首先应是一名遵纪守法、尊重他人的公民,而不是利欲熏心的“半瓶子醋”。近十年来,我接待过不少作家,包括邓友梅、张贤亮等一批著名作家,那才是真正的作家啊!可他们一点儿也没有所谓大作家的架子。你与他们交谈时,他们总是彬彬有礼,平等地与你交换对文学的看法。而不是我写了《在悬崖上》或是我写了《绿化树》,就有资格教训你了;或者无端地向你发一通脾气。山外有山,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你写出来的那一点儿东西,倘若真要摆在桌面子上谈论,经得起时间和历史的冲洗吗?

在刊物上发表了为数不少的作品就一定是作家了吗?这也不见得。文坛上有一种现象颇值得人深思。我掌管着刊物的编辑大权,你也掌管着刊物的编辑大权。于是乎,我俩的作品交换发表,时间长了,便成作家。有的人利用一些编辑偏爱女色的毛病,作品本身并不咋的,竟然也能堂而皇之地发表。不是有的男性作者,同样一篇作品,属男性名字者,石沉大海,用女性名字者,竟上头条。这岂不怪哉?

在某某地方获了全国性的或省一级的“大奖”,就是作家了吗?否!熟悉当今中国评奖的内幕,就知道这些“奖”究竟值几文钱了。2002年,《襄樊日报》披露一位企业家获金奖的故事,令人畅快。当这个企业家明白自己这个金奖是用钱买来的时候,毅然决然地当场焚毁,表现出了这位热血男儿的道德良知。说白了,世风不好,所谓的评奖,如同闹剧。有的以盈利为目的。只要交参评费了,或者碰巧是老朋友,我俩交情还不错,其作品获奖无疑。八十年代,我也有几件作品获过奖,但那又有什么了不起呢?难道这就说明够了一位作家的水准吗?真正有底气有自信心的人,是不在乎所谓的奖的。当然,我也不是否定一切。如八十年代,全国一年一度的短篇小说评奖,那是过得硬的。可惜我们宜昌无人获得。就是湖北,也只有刘富道、方方、姜天民以及池莉、刘醒龙等为数不多的作家获此殊荣。现在有一些全国性的评奖活动,有一些作品,今天获奖,明天就进入旧书市场。你难道说这是天方夜谭里的故事吗?倒是《水浒传》、《西游记》、《三国演义》、《金瓶梅》、《红楼梦》等,这些没有获过奖的作品,至今畅销不衰。

有人会说,依你这些说法,那为什么平时别人都亲切地唤我为作家呢?其实,称你作家也好,贺你获奖也罢,那终究是别人讲礼貌,说好听一点,是鼓励你再接再厉。与其说承认你是作家,倒不如说是一种尊称。正如我们常常接待中央、省里来的客人一样,不管来者真实情形如何,凡中央来的就呼局长,凡省里来的便呼处长,有的实在不好称呼的,则一律唤主任。呼之者诚恳,应之者谆谆。其实双方心领神会,并不当真的。莫要以为人家称你为作家,口袋里也揣着那“劳什子”,就以为真是作家了,忘乎所以了。有自知之明者,要听人家背后怎样评论你,那才是最真实的了。

好了,就此打住。好在我不是作家,就不怕别人以作家的标准衡量我以上絮语,全是胡诌。凡碰巧阅读此文者,请千万不要对号入座,自寻烦恼。

责任编辑易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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