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璞归真,我陪画痴丈夫定居山村
2002-04-29欧斌
欧 斌
都市的繁华令人向往,乡村青年为投入她的怀抱曾掀起一浪高过一浪的打工潮,而刘毅和陈雁这一对在绘画艺术上孜孜以求的年轻夫妇却舍弃城市的舒适环境,来到皖南山区的孤峰乡田坊村建房安家,过起了简朴的田园生活。
美院画室,有缘千里来相会
1997年3月的一天下午,还是山东艺术学院绘画系学生的我正在教室里看书,不经意国画专业老师党震推门进来,身后还跟着个衣着朴素的年轻小伙。
小伙子中等个头,瘦长脸,没什么特别,但那两只眼睛直愣愣地盯着我,让我挺不自在。我怀疑身上有什么不妥之处,低头没瞧见异常,就有些愠怒,只是由于老师在场,不便发作。
“陈雁,来,我介绍一下,这是我的一位朋友,他叫刘毅,武汉大学毕业的,现在中央美院进修,绘画的状态与你挺相似的。把你的习作拿出来,我们瞧瞧。”
小伙子听党老师这么一介绍,才回过神,忙伸出手来与我握手。我见他是老师的朋友,也不好多说什么,就与他拉拉手,然后取出自己近期的几幅画铺在台子上,请他们指教。
小伙子双手扶着桌沿,细心地瞧着画,旁若无人地品头论足。临了,他回过头来,将目光又对准我,说:“陈雁,你的画和你一样朴实得令我吃惊。”
初次见面,让人一顿抢白,我心里不是个滋味,红着脸辩解道:“可我不觉得朴实有什么不好!”
“作为一名艺术学院的青春靓女,朴实让人觉得有思想有深度,品味高,不浮躁,但作画可不是简单的描摹,而是要发掘其独特的亮点,内在的灵性。”
他这话,坦率而又诚恳,一下子点中了我作品的浮浅之处,我嘴上没作表示,心里却不能不服。
第一次见面就这样结束了,以后他又单独来画室找过我几次,还约我一起外出写生。在交往中他告诉我他从8岁开始就在父亲的引导下拜师学画,曾幻想有一天考入中央美院。但进入高中后左眼被人用弹弓击伤,父亲怕报考美院体检过不了关,就让他先停下画笔,专心攻读文化课程。16年,刘毅考入武汉大学英文系。进入大学后,他实在难以割舍自己的绘画情结,就利用寒暑假到皖南山区四处采风、写生。
在武汉大学期间,他结识了从中央美术学院毕业后到华中师范大学任教的叶恒贵老师。由于是马鞍山同乡,加之刘毅对绘画艺术的痴迷,叶老师破例收下了他这个跨院校的弟子,利用业余时间辅导他,给予了他许多帮助,也坚定了刘毅立志投身绘画艺术的信心。1994年,他放弃了广东一家公司的优厚待遇,只身来到北京寻求发展。他一边从事英文翻译,一边在中央美院进修绘画。
他为人十分坦诚,我和他在一起觉得轻松愉快,也和他谈起了一些自己的家庭情况以及艺术追求。两个月不到,我们就成了无话不谈的知心朋友,彼此间隔几天不见,竟有些相互依恋。
我知道自己爱上了刘毅。三个月后去车站接他,禁不住有些耳热心跳。刘毅比我来得还热烈,一下车就当着众人紧紧抱住我,然后托着我的面颊发问:“陈雁,这一个月来我在心里把你画了千万遍,做我的女朋友好吗?”
尝试生活,我成了他的人体模特
交往三个月后,我们俩基本上将对方确定为今后的人生伴侣。1997年6月面临就业问题,父母从山东长岛打来电话,说:“大学毕业了,好不容易熬出头,想办法在济南找个工作熥詈檬钦府机关和教育、出版部门。”
我征求刘毅的意见,他对我说:“我们既然在艺术上有共同的追求,不缺生活的方向,现在就看在哪里生活有利于发展自己的事业。我从1998年开始,每年寒暑假都到皖南山区写生,那里山清水秀,民风纯朴,要是在那安家,就能够静下心来进行创作。”
“山里风光是优美,但我们没工作,怎么生活呢?”
“我可以为出版社翻译一些作品,挣些稿费养家糊口,估计一年有万把块钱收入。既然我们俩都是物质生活上比较随意的人,节俭一些也够日常开销了。在城里工作,收入虽然高,但开支也大。另外白天在单位要做好本职工作,晚上还有这样那样的应酬,能有多少时间去进行艺术创作呢?”
我觉得他说的话有一定道理,但对离开繁华的都市,到偏僻的山村去过隐士般的生活,还心存疑虑。刘毅见一时半会儿难彻底说服我,就打起擦边球,与我商议毕业后先不急于找工作,和他到乡下生活一段时间试试看。如果实在不行,他陪我回济南安家。
我觉得这是一个比较稳妥的办法,就与他一同去长岛说服我的父母。父母一听我们的打算,坚决反对。父亲一改迎我们进门的笑脸,训斥道:“现在只瞧见农村青年想方设法进城求发展,从没听说城里人要到农村去创业,你们两个文弱书生,地不能种,柴不会砍,到时喝西北风去?”
母亲悄悄把我拉进屋,说起农村生活的寂寞、艰辛,流着泪劝说她的宝贝女儿不要因一时冲动毁了自己的前途和一生的幸福。我只能安慰母亲,说自己只是先到皖南山区瞧瞧,生活不习惯就回来再找工作。
因为这场风波,父母对刘毅冷淡了许多,但他好像没当回事,白天带我外出写生,晚上回来仍帮着我母亲做些家务,瞅准机会,反复进行游说:“我很小时父母就离婚了,是在父亲身边长大的,家务事没少做,生活自理能力强,到乡下不会让陈雁吃苦受累的,请伯父、伯母放心。”
他在我家一待就是一个多月,大有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模样。父母看他人挺诚实,又痴迷绘画艺术,也只能摇摇头,默许了我们的选择,但反复交代要是在山里生活不习惯,尽快回来,千万别硬撑着。刘毅闻讯后欣喜若狂,紧紧地拥抱着我,动情地说:“陈雁,感谢你父母对我的信任!我们就要在一起过一段时间的俭朴生活了,这可是我们婚姻的预演,你千万不能怕吃苦,要坚持住哟。”
“谁怕吃苦了,别把人看扁啦,难道山里就不是人待的!”我虽含羞嗔怪他,但说实话,心里还是没底。
1997年8月,我们从山东长岛乘火车南下,四周是连绵起伏的群山,与外界只有一条沙石路相连。村里没有杂货店。米可以从老乡家采购、但油、盐、酱、醋等生活用品还得出山到集镇上购买。记得第一次刘毅挎着大竹篮去买东西,没搭上车,只有自己爬山扛回来,人累得满头大汗不说,还摔碎了几个蓝边碗。
最麻烦的是这里家家户户都烧土灶,得上山砍柴草。为了填饱肚子,刘毅就领着我背着画夹,拿着柴刀上山。他也真会安排时间,自己砍柴,让我在一旁作画。砍了一会,他丢下柴刀又拾起画笔写生。他说这是最好的休息。一次我见他胳膊上被野刺划出几道挺深的血痕,就劝他休息。他扭头望着我,竟焕发了激情,让我斜躺在绿草地上,做他的人体模特,他要画一位心中的女神。
我当时穿着素雅的白衬衫和碎花短裙,身前是开阔的芳草地,身后是浓密的松树林和蜿蜒起伏的群山。这幅画刘毅画得很投入,构图恰到好处,画面既有广度,又拓展了纵深,十分优美。晚上我要做个炒鸡蛋慰劳他,他却说这画还存有一些遗憾。我问他是哪里不成功,他却故作一本正经地说:“要是不穿衣服就更好了!”
我红着脸反击道:“去你的,我可是你请来的监工,不是雇来的人体模特。告诉你,没结婚休想打我的鬼主意。”
为了达到同我结婚的目的,刘毅颇费了一番心思。他怕我经常上山看他砍柴吃苦心里难受,动摇定居山乡的决心,就让我平时一人在村旁的小溪边写生,即使两人一同外出,他也只带画夹,不再砍柴。为了取景方便,我们还购买了一部照相机。这样一来,我们阴雨天也不会闲着,可以对照一些风景照片进行创作。除绘画外,刘毅还要为北京一家出版社翻译外文著作,挣些稿费养家糊口。由于山里东西便宜,我们的生活还过得去。一旦有幅比较满意的画作完成,我们俩还买些鱼、肉庆贺一番。他在灶下添柴,我在锅旁掌勺,虽然因为不太熟练弄得满脸都是灰,饭时常夹生。可我们觉得这里生活虽然艰苦,但无拘无束,可以由着自己的性子来,挺有生活情趣的。
经过5个多月的共同生活,我们感到双方在艺术创作和日常生活方面都非常和谐。1998年前夕,刘毅深更半夜钻进我的卧室,握紧我的手,深情地将我拥在怀里,请我答应做他的新娘。我想我们的事已水到渠成,便含羞接受了他的热吻。第二天,我们就一起到民政部门领取了结婚证。新婚之夜,刘毅托着我的脸颊,久久地凝视着我,然后提出要为我画上一幅人体写真,作为独特的纪念。我便升起一盆炭火,缓缓地脱去衣衫,将一个青春女性的胴体展现在自己挚爱的亲人面前……
定居山村,我们无怨无悔
结婚后,刘毅觉得总这样租住老乡的房子不是长久之计,另外由于老乡家的住房窗户少,采光不是太好,他想自己筹资建房。由于梅村周围都是高山,缺乏理想的宅基地,他便与我商量在外村购地建房。
我担心地说:“现在你的稿费仅够日常生活和购买绘画材料开销,哪有闲钱做其它事情。”
“这我想好了,我们俩先上北京打工,挣些钱后就可以回乡下建房。干两年时间,把家安定了再说。”
看来只有这个法子了。春节过后,我们就打点行装,到北京应聘。刘毅想一口吃个胖子,一下子兼任了两所大学和一所职业高中的英语课教师;我也在一所艺术院校办的培训班里谋了两份差事。我们夫妇俩白天黑夜连轴转,步履匆匆,尤其是刘毅很少有时间休息。我原想让他抽空陪我到北京的一些风景名胜点转转,可瞧他忙得脚不点地,又觉得有些不忍心,就挤些时间帮他批改学生作业,并想方设法为他改善伙食。
我们夫妻俩像机器人一般在北京超负荷地运行,感到十分疲乏。有时外出看到一对对小夫妻在长安街上悠闲地漫步,真是有些羡慕。我也想过我们这样痴迷艺术,做得如此辛苦是否值得。人们理解你还好,不理解的没准还以为你脑瓜子有毛病呢!刘毅瞧我无精打采的,猜中了我的心思,他一边多承担些家务活,让我好好休息,一边安慰我,说一个人要成就一番事业,难免要苦其心志,劳其筋骨,付出较一般人更多的努力。为了放松神经,他还打开收支账,与我一起估算还得用多长时间能筹齐建房款。这一算,让我们看到了希望的曙光。我们艰辛的付出,已在经济上得到回报,来北京五个多月,除去房租和日常生活开支,还有20170元积余。按这个进度,我们一年时间就可以打道回府。
目的一明确,我的心里也坦然了,夫妻俩振作精神,又拼了六个多月,1999年2月,聘用合同到期,我们已积攒下45000元。估计这些钱在农村建房差不多了,我们就辞别了北京的朋友,踏上归程。经刘毅父亲的朋友介绍,我们来到泾县的孤峰乡田坊村。这是一个依山傍水的大村落,有一条山区公路与之相连,交通比较方便,而且村里有好几家小商店,购买生活用品也不用翻山越岭。
我们穿过横跨在孤峰河上的石桥,来到村子里。这时刘毅眼一亮,紧盯着村北面的一块较平缓的山坡地。这块地南面是个喇叭口,可以远眺;北面是苍翠的群山环绕,像是平地生出一把扶手椅,供人休息,消除旅途的疲劳;清澈透亮的孤峰河水从山脚下缓缓流过,溢人心脾。
“太美啦,真是太美啦!”刘毅好一会儿才从这“桃源仙镜”中回过神来,向我征求意见:“你看这块地怎么样?”
我瞧他那痴迷样,发出会意的微笑。谁知满心欢喜地去找村干部协商,他们听了我们的打算后,感到十分疑惑,反复询问我们来山里定居的缘由,临了还好心地规劝道:“年轻人考虑问题不一定全面,我看你们还是租两间房,住个一年半载再说,省得把钱糟蹋了。”
刘毅急了,指着村委会办公室墙壁上挂着的山水画说:“我知道你们挺喜欢山水画的,可你们想想一个画家整天待在高楼大厦里,没见过如此清秀的山乡景色,怎么能创作出吸引人的精美图画?!”
这一席话,让村干部们明白了八九分,他们见我俩非常执著,就叫来承包户,与我们协商土地使用权转让事宜。山里人纯朴,重情意,当他听我们说明意图后,先是惊奇,随后便爽快地与我们签订了协议。我们仅花一千多元,就取得了一亩山地的使用权,而且承包户还将山坡上栽的一些桑树、板栗树无偿送地给了我们。
我们请田坊村的乡亲们对山坡地进行了平整,并将房屋设计草图交给了村里的建筑队,由他们负责施工。建筑队长看过图纸,疑惑地发问:“你们建房开这么多大窗户干啥?”
“我们建房不光是为了居住,主要还是为画画。画室多开些大窗户,光线充足,另外还有利于油画颜料气味挥发。”
我们先计划盖三间大瓦房,但后来由于建筑队的精打细算,钱有节余,就又因地制宜,在瓦房西头成丁字型接了两间卧室和厨房。建房期间我们一边干活,一边还“瞟学”了点木匠手艺,利用一些边角料钉制了颜料架、木凳等。晚上村民们将我们接回家中居住,刘毅挑灯夜战,抓紧时间为出版社翻译著作。两个月不到,我们的新居就落成了,刘毅那篇30万字的译稿也通过了审核,真所谓双喜临门。
搬进新居的第一天,我和刘毅站在用毛竹围成的院落里,遥望远处连绵起伏的群山,顿觉心旷神怡。刘毅搂着我的肩膀轻声说:“还是听我的话好吧,不然45000块钱在城里连块地皮都弄不到,更别说盖这么个小庄园了!”
家,这可是我们自己建立起来的家呀!每当走进温馨的画室,我们的创作激情便迸发出来,经常要工作到凌晨2点才收笔。时间长了,村民们也知道我们是两只“夜猫子”,上午一般不来串门,以免打搅我们休息。可这里的狼和野猪却不太够朋友,夜晚时常在我们的小院四周转悠,嚎叫声令人毛骨悚然。还有那滑溜溜的青蛇,有一次竟钻进我的被窝里,咬了我一口。我吓得魂飞魄散,惊叫一声,便整个瘫软下去。刘毅一骨碌爬起来,先给我的腿扎上鞋带,然后就用手挤伤口的污血。他还要用嘴去吸,被我坚决制止。村卫生所医生闻汛赶来,及时为我清洗了伤口,敷上药才转危为安。这事让我们提高了警惕,刘毅在屋外装了一盏路灯,还用木条将门窗缝钉严实。即使这样,我每次上床仍心有余悸,除查看卧室各个角落外,还拎起被子抖抖才能睡得安稳。
在这里生活虽然冒了次险,但总体上还是比梅村方便。村里有天然气公司的代办点,为了节约时间,我们便改烧柴为烧液化气。我们还养了些鸡、鸭,既可调节情绪,又能改善生活。刘毅还在房前屋后开荒种了些果树、花木和蔬菜,使我们的小院更加充满生机。
由于内心平静,我们定居山乡,生活很坦然。我们以住地周围的山水和人物入画,三年多来,已创作了一百多幅油画,还完成了一千多幅素描作品,这在都市里是很难想象的。2001年6月,我们的女儿降生了,为这山凹里的民宅又增添了一道亮丽的风景。
我们远离都市的诱惑,贴近自然,只是准备用毕生的精力去追求艺术的真谛,至于成败、得失,我们无暇顾及,但对自己的选择无怨无悔!
(应当事人要求,本文使用化名)
(责编江有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