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志刚：突围名分

赵　加　陶　莉

一味中药在2000年5月拍卖起价3个亿，在中国破了天荒。怀里揣着这么好的“金饭碗”为什么要卖掉？媒体穷追猛打，王志刚却一脸无辜：“我们也是没辙啊！这是卖了姐姐为养弟弟啊！”

言外之意，还有更值钱宝贝要等米下锅。虽然最后仅以3600万元拍出了10%的股权，王志刚和他的康赛德集团名气暴升，比花上千万打广告都值。

接下来王志刚先后与北京证券、上海申银万国签署了合作协议，并多次出现在香港，进行宣传攻势，谋求在香港二板上市。企图通过资本市场完成关键的“一跃”之心昭然若揭。然而，好像都属于雷声大，雨点小。

到了2001年底，当康赛德和王志刚的名字在传媒记忆中有些褪色的时候，在中国成为WTO组织正式成员之后几天里，王志刚突然又成了新闻的“炸点”。他的“耕耘行动”令业界瞠目结舌，其主要内容就是以其拳头产品桂参止痛合剂为龙头，在全国部分药店开设3万个连锁特许专柜，专营纯正精品云药，任何人只要投资6万元，就可以成为其中的一员。由于康赛德作出了加盟者中途因故退出24小时内保证按原价或高于原价3倍之内的现金收购的法律承诺，为投资者提供了“退出机制”而不被套牢，也开了国内连锁经营的先例。王志刚得到的是，紧缺的生产资金、大面积的市场销售终端。即使将来全国大部分药店被资金雄厚的外国医药企业收购，王志刚也保证有3万个“钉子”牢牢的钉在那儿。

回过头看，每一行动似乎都蓄谋已久，是否有故意炒作之嫌？

“一个人饿得快撑不住的时候，绝不可能想到要怎么奢华的吃法！”不屑的哼声，随意拿在手上的苍蝇拍不时挥一挥，帮我们驱赶企图分享茶几上咖啡的一只漏网苍蝇。感受他率真之余，也感受了他的尴尬角色。

十多年前靠捣腾汽车挣自己的第一个亿时，王志刚觉得那是一个“黄金的日子”。如今麾下20多家公司和分布海内外的办事机构，资产超过8个亿，并拥有价值超过16亿美元的桂参止痛合剂、导向干扰素及其它生物制药产品，王志刚却显得落寞、郁闷，捧着“金饭碗”却讨不到饭吃，当真是欲哭无泪。

儒家文化的中国，经历了几十年计划经济的中国，名正言顺是一种习惯，也是一种无形力量，早年单打独斗的营生，有胆识、有歪招、有人手，瞄着计划经济的软胁打擦边球，虽也吃过苦头，但赚个钵满盘盈对王志刚这样的人精并非难事。如今做的是产业，是一种天时、地利、人和都不可或缺的干活。因为是民营，“名分”先天贫血，所以王志刚有过诸多受制的感觉。尽管康赛德现在掌握了科技含量的药物技术，拥有180名科研人员、80多名博士，但却不知道该归入什么类企业，“找国家科委、市科委，人家说不可能人人都找科委。找街道，街道说我们这只有联社企业，联社属于集体所有，你那个是私营，不该跟我们。又找乡里，乡里倒是有乡镇企业局，但你又不是生产队，不合适。再找公司所在地主管单位农场局，对方一听就乐了，我们农场局是国营企业，全民所有，村里的农民都是职工，您那不归我们这儿。最后只好再找科委，人家态度挺好：他们说得也是。算了，等有机会再说吧。”得！弄了半天连个“名分”高科技企业待遇都没有。

光搞GMP认证，得花几千万，当初研发已将早年的家当投得几乎底朝天，资金何来？国家计委倒是把“天价止痛中药”康赛德牌桂参止痛合剂列为西部大开发国家高技术产业化示范工程项目，并授予6400万的贷款额度，2100万的拨款，但由于是民营，担保没着落，眼看着干着急。据央行报告显示，私营企业贷款满足率低平均水平8.1个百分点，是企业中处于最难获得贷款的阶层，其中既有企业本身的原因，也有金融行业服务方面的原因。

2001年11月11日晚上，王志刚一个人独自到办公室里看电视直播，当那声具有历史意义的入世“槌”响时，王志刚在悲喜交集后，是一阵阵的傻乐。因为入世，外企都能享受国民待遇，民营企业没有理由再为名分处处受制。他知道突围的时机来了，在贷款可望而不可及，银企合作远水解不了近火，上市之路如雾里看花之际，他的“耕耘行动”横空出世。但按计划，三年内“耕耘行动”将为王志刚回笼18个亿的资金，尽管按其核心产品的市场价值这18亿之后还应再加一个零，但为了抢时间突围，他没有心机在利润上斤斤计较了……

生意

“我差点被枪毙”

王志刚本名郭兴业，老爸是早年民族资本家郭守富，原东北秋林集团董事长，生产的棕垫、帆布、大小五金能从老毛子挣回外汇，“文革”期间王志刚必须为表明与资产阶级老爸划清界线而改的名。如今王志刚最大的遗憾是还没有做到父亲当年那么大。

记者（以下简称记）：80年代末90年代初，你从部队退伍后下的海。靠智慧、能力、关系，还是运气？

王志刚（以下简称王）：我抢的是国营企业的买卖，等于提前动手，冲破了禁区。当时是属于“投机倒把”行为。（笑）

记：你的第一桶金是怎么来的？

王：1986年我刚从部队回来，看到国营企业买卖不公平。老百姓到机电公司买车，开了发票，自己得到库房提货，给哪辆就是哪辆，没挑。人家花了钱就该享受服务，凭什么呀？于是我就想我替你卖。虽然开发票我没权利，但可以以仓储费、服务费的方式赚点经销差。他的车卖二万九，我卖三万。但人家愿意买我的，不买他的，为什么啊？因为我把车提出来后，擦得干干净净，把不紧的螺丝上紧，我卖的是一种服务。后来越折腾越大，整到8000万元全国最大的投机倒把案，被朝阳区工商局经济检查科查了10个月， 属于应该枪毙的罪。可临了1988年国家计委下了一个文件，宣布汽车不再是国家重大生产资料，倒汽车不算投机倒把，我这才算活过来。

记：后来呢？

王：当时工商局、公安局天天抓投机倒把。我干脆把大伙组织起来，与政府部门达成协议，在农展馆建了525个摊位，477个展位，把能干的，不能干的集中在一起，每人发一临时执照，合法经营。我就便成了盟主。一个展位每月给我4000元，一个摊位每月给我5000元，一年下来纯收入达八九千万元。几年后的亚运村有形汽车市场就是在这个基础上建立起来的。

记：好好的，为什么后来想起要搞药品研发呢？

王：我老爸生前曾告诉我，把原始积累全部用到高科技产品开发上，民营企业现在如果不做这个，10年以后，关门！

记：目前正在铺开的“耕耘行动”，是不是“蓄谋已久”？

王：不！这是水到渠成。过去对民营企业有这样那样的限制，现在加入WTO了，你不能说让老外随意进来，却不让我们动弹吧？！虽然有人说我绕过了一级、二级经销商，但入世之后并没有规定不让我们这么做啊。

记：既然是为了筹措资金，为什么不继续努力到香港二板上市？

王：成为公众公司后，员工可能松懈下来。世界上好的品牌并不一定都上市，你看中国最好的企业之一远大空调根本就不上市，有些好企业即使上市也只是剥离其中一小部分资产而已。

记：你为什么敢于让投资加盟者有健全的“投资退出机制”，即24小时之内全额甚至高额回收专柜？

王：我让的利有多大，他获的利有多大你也许不清楚，但每个专柜后面都有五六人排队等接手呢。有个下岗职工找到我，诚恳地告诉我6万元是自己的全部家当，女儿没工作到歌厅坐台，让我无论如何得给他办一个。我心软，没辙！还多给他一批货。你猜怎么着，她女儿到柜台盯摊，一天下来后说“比坐台挣得还多，还体面”。

苦恼

“选择了地狱的生活”

王志刚插过队，当过兵，身上的军人气质完全盖住了商人的气质，自称既有优点，也有缺点，能把握自己。

记：插队、当兵的经历后来对你做事业有什么影响吗？

王：当然对一生都有影响。我们这一代人60年代饿过肚子，部队学到的是服从和铁的纪律，绝对是一种财富。

记：在部队学到的作风是否会影响到下面的员工？

王：当然会。其中有利的一面，也有不利的一面。有利是组织严密，世界上管理最好的就是军队。但是，霸道、不讲理、军阀作风也是有的，缺乏民主。

记：比如什么？

王：比如有一些事情不愿跟大家商量，自己做主。这样长时间就会造成下属惰性化，认为长官就是家长，家长的命令无条件服从。这很致命，当你的决策对了，战斗力会非常强。因为他不问，只管往前打，打完回头一看全赢了。但有时候一看全败了。（笑）

记：当你赚到过亿元后，对人对己的态度有没有变化？

王：没有！对钱觉得没有意思了。

记：这话怎么讲？

王：兄弟，告诉你在任何银行存款票据上都没有我王志刚的名字，我零存款。除了一破家以外，一分钱没有，全在企业这儿，因为我不感兴趣。我全身除了这套公司制服没有值100块钱的地方。

希望钱多吗？当然希望，希望看那一串数字。惟一喜欢看的钱，就是最近新版50元，拿来一张看着挺好玩的，过后就完，没有什么概念。

你知道企业家最兴奋的是什么吗？就是给职工年终发奖金，发红包。为什么？因为你身边跟你一起干的人能得到现金，得到收获。你会想这家伙一下子拿这么多钱准备给家里买什么。过后在他们面前会背起手来走路。当你做不好的时候，你只能低着头走路，感到惭愧。这种感觉一般人是体会不到的，只有10年以上的企业家才能体会到。

记：从商这么多年，你最大的改变是什么？

王：责任感。

记：难道原来没有责任感？

王：原先只是求得上级的表扬，求得进步，求得出人头地。现在就希望别人表扬一句，可没人表扬；求得别人批评，没人敢批评。高处不胜寒。

记：如果把家庭、事业、爱情、健康这四个指标放在一起，你会怎么排列？哪个排在第一？

王：事业是第一，钱是命。对所有企业家都是一样。如果回答第一是健康的人，根本不算企业家。如果回答第一是爱情的人，会在浪漫当中做艺术家。选择了企业家就选择了地狱的生活，绝对不是大款有钱就离婚，绝不是！苦不堪言！作为人来讲一辈子要做好两件半事，第一学习，第二保养好身体，那半个是赚钱。你不能把全世界的钱赚在你的手里，只能做目标的一半，但是你要满足。

记：在你这个年龄段最大的敌人是什么？

王：身体。

人才

“我从小学就明白了”

在康赛德集团办公楼前，竖立着一尊加了白金的火烈鸟雕塑，鸟背整整齐齐刻着王志刚和几十位与他一起奋斗14年的股东，王志刚说这鸟埋在地下2000年也不会腐烂。

记：做企业能做到今天，你觉得哪些人起的作用特别重要？

王：既不是读MBA的，也不是大学生。对这个企业起决定作用的，是一群百折不挠，能够忍受任何屈辱，虽然暂时缺乏知识但有胆识有见识的人。

记：你什么时候意识到人才对企业的重要性？

王：这个问题太简单，人所共知。（不屑地回答）

记：可是很多企业，包括高科技老总多是说得比做得好。

王：不对，我从小学就知道这一点了。当时我当中队委，带红领巾玩打游击时我真正明白一个人的力量。那时我自恃身高力大，一人可拼两三个小孩，做解放军也好，做坏蛋也好，都不怕。结果被一个胖女孩上来就拖住一条腿，没人帮我，我还觉得自己厉害，第二个女孩再上来的时候，我已跑不了。等五个女孩紧紧把我摁在地上的时候，脑瓜瞬间一片空白。打那以后我就明白过来，一个人浑身是铁打不了几颗钉，从此永远站在后面指挥一帮小孩进攻另外的几个人。

记：明白了这个道理之后，又怎样才能让别人跟你呢？

王：在部队都说，背后打你黑枪怎么办？所以你要关心战士，以人为本。在商场中，挣了一毛钱，你必须得紧着大家分，分不够你别拿，等分够了剩下就全是你的。所以有一毛钱利润的时候，我一分钱也没有。有时挣了100元利润，99元都是我的。因为一块钱都分给大家了，大家都很满意。当然那99元也是积累。

记：你喜欢的人才是什么样的？

王：我首先喜欢第一条是有孝心，没有孝心的人我永远不跟他打交道，连爹妈都不知道敬养，算什么东西！天大的本事我也不用。我的标准就这么简单。

记：当初跟你创业的那些人，现在还跟着吗？

王：差不多都在，我这儿14年工龄的人一大把。

记：作为一个老板，要吸引人才，那么一个人的哪一部分需要最容易满足呢？

王：最容易让人才满意的就是你看得起他。包括扫地的，看门的，当老板的只简单到见面客客气气跟他打声招呼，就足够了，比发给他100元红包都强。

记：跟你时间长的职工也会犯错误，你的反应会是什么？

王：骂完了自己后悔。但过后员工还理解你，无记名投票的时候还给你写许多优点，因为他认你是好老板，也就不计较你犯的这些错误。我呢也不道歉，假装没那回事，暗地里提醒自己下次尽量少做这种事，悄悄对他好一点。（我这是）死要面子活受罪！

8年前，有一回我的司机带我往卢沟桥那边走，开的是奥迪V6，他牛，抢着超车。我连说三遍不许那样，他没反应。我就说靠边靠边，然后一脚把他踹下去，自己开车走了。也不知道他怎么回的家。过几天办公室问我是不是要开除，我说开除干嘛，该干什么干什么。人家也是男人，杀我的心思都有，可无记名投票时他还写对我满意（偷查笔迹）。不过以后他成了最好的干部。（注：此人现在是仅排名在王志刚之后的股东）

其实我也知道只要道一次歉，就会得到更好的关系，但我做不到（厚实的汉子脸上笑意竟有些羞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