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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爹,我要嫁给你

2002-04-29吕梁山

现代妇女 2002年4期
关键词:公爹春梅高强

吕梁山 盛 华

更重要的,是善

1980年7月10日,20岁出头的柳全生到镇上为自己筹办结婚用品。路过汽车站时,看见栏杆前蜷缩着一个蓬头垢面的十来岁男孩,污黑的上衣遮不着肚脐,一条大裆裤,口子直到大腿根,满身脓疮往外直渗着血水和脓水,低垂的头偶尔微微一动,表明他还是一个活物。

柳全生站住了。

柳全生是个苦命人,好日子才开始没几天。他生于大饥荒的1960年,10岁时,父亲又患癌症去世。15岁时,因家贫实在念不起书,他只好辍学回家,与寡母相依为命。他近几年的人生脚印似乎可以作为中国农村变革的形象化的注脚:捡破烂、修皮鞋、卖冰棒、开油坊,芝麻开花节节高。在他的家乡鄂西偏远的柳溪镇沙坝村,他家尽管不算很富,却也可称得上衣食无忧温饱有余了。

柳全生骨子里有着乡里人的纯朴善良。他没有忘记乡亲们给予他们孤儿寡母的不少帮助,春里帮种,秋里帮收;田里帮锄,家里帮灶。现在他小有富余,也总是以同样的真情回报父老乡亲。他也没有忘记自己曾经有过的苦难,从不拒绝异乡手艺人甚至乞丐留宿家里。

如今,面对这个十来岁的孩子,他站住了。他想:当初如果没有乡亲们的帮衬,我会有今天吗?他想:现在如果没有人出面,还有这孩子的明天吗?

不用再想了,他赶紧骑摩托车将孩子送到镇卫生院,打针敷药。医生说:“幸亏遇上你这样的好心人,不然,这孩子熬不了几天啦。”柳全生憨憨地笑了笑。

柳全生把男孩带回家,烧了3盆热水,帮孩子洗了洗,换上新衣服,又煮了一大碗荷包蛋给孩子吃了。见孩子慢慢有了精神,又背着他去村医务所打了针换了药,让孩子住在家里慢慢调养恢复。柳母更是悉心呵护。这孩子本无大病,身体便一天天好转,脸色也一天天红润起来。

孩子名叫高强,那年11岁,家住四川省内江市农村。8岁那年,父亲死于一场车祸。母亲举债办完丧事,只好改嫁了。继父对高强不好。高强一路讨饭来柳溪镇投靠姑母,没想到姑母也过世了,他只好靠乞讨为生。

柳全生听罢唏嘘不已,便想把这孩子收下。未婚妻朱英这几天原本就心里不痛快,吉日良辰已定,马上就要拜堂成亲呢,这倒好,去镇上结婚的东西一样也没买,却领回来这么个糟小子。管了闲事误了正事不说,现在又要把这孩子留下!她认定这孩子是自己的克星,嘴里却对柳全生说:“现在什么骗子没有?连小孩的话你也相信?”

年迈的母亲也说,对这孩子,还是摸清底细再说,稀里胡涂留下,总不踏实。

柳全生觉得言之有理,便决定送小高强回四川老家。高强哭了,说:“叔叔,还是让我留下吧,家里人不要我呀!”柳全生说:“孩子,你别哭,他们不要你,咱们再回来。”听得朱英恨恨地。

这是柳全生平生第一次千里迢迢的外出,总算到达了高强的家乡,总算把高强交到了他家人的手里。然而一切正如高强所说,后爹拒不相认,母亲想认不敢认,几家亲戚怕麻烦不愿认。任凭柳全生苦口婆心磨破嘴皮,小高强硬是成了个没人要的多余人。可怜的小高强又哭了,他哭得伤心:“叔叔,你还是带我回去吧,等你老了,我养活你。”几句话,说得柳全生一阵心酸,又一阵心热。罢罢罢,孩子,这就是咱俩的缘分了。于是,他领着高强找到当地的村、乡干部,开了正式的收养证,小心收好了,就带着高强,回沙坝村来。

朱英这回不饶了,还没等柳全生把话说完,只扔了一句“有他没我,留他留我你随便吧”,便走了。

两天后,朱家下了最后通牒:“我闺女不能刚过门就当后娘,要么不要孩子,要么退婚。”

正寻思着怎么做朱英母亲的工作,这天邻居突然气喘吁吁地找到柳全生说:“快,快回去,朱英把高强卖了!”

也算是高强命大福大造化大,等柳全生急急忙忙赶回家,把那两个要买高强的人堵个正着。朱英赶忙笑脸迎了上来:“全生,人家也没白要,还给咱5000块钱呢。”说着,赶忙掏出一沓钞票。柳全生夺过钱,一把摔到朱英的脸上,大吼:“你给我滚!”小高强“扑通”一声就跪在了地上:“爸爸,你比我亲爸还亲啊!”

一门亲事,就这样还没有开始就宣告结束了。

从此,高强正式改名柳强,只大他十来岁的柳全生,也正式成了柳强的爸爸。

该回报的,是情

新成员的加入,给柳家带来欢乐和生机。

每逢赶集,柳全生都要为柳强捎回些好吃的。担心柳强插班村小学三年级会受欺负,柳奶奶每天都要到学校接送孙子。柳强很珍惜这份来之不易的亲情,整天奶奶、爸爸叫个不停。他发奋读书,荒废的学业迅速补上。舍不得花奶奶、爸爸和亲戚给他的零花钱,他总是攒起来,买些东西孝敬老人。全家人其乐融融,村里其他人家若有不睦,总会有人劝道:“看看人家柳家!”

有好心人又为柳全生介绍对象,怎奈女方总不肯接纳柳强,而柳全生更不肯弃柳强于不顾。晃晃悠悠的5年就这样过去了。柳强以优异成绩考入柳溪中学。一转眼3年又过去了,柳强高中毕业,因临场发挥欠佳,考分低于录取线20分,柳强高考落榜。

老子坚决支持儿子复读再考,儿子却坚决要早日走上社会以分担老子的重担。不得已,柳全生只好依了柳强,让柳强跟上同学的父亲,到深圳的建筑工地学习技术。

第一个月,柳强给柳全生买了一块漂亮的日本全自动三A表,又把全部剩余工资寄回了家。柳全生在电话里虽然数落柳强不该乱花钱,可当着众乡亲的面,他总是不忘挥挥手腕,美滋滋地说:“瞧,这是我儿给我买的!”

之后的每月,柳全生总能按时收到柳强的汇款,而他总是一分不少地按时存入银行。柳全生想,儿子不小了,快该娶媳妇了,这钱,还是给儿子存着吧。

然而,让柳全生始料不及的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他的这个儿媳妇,几乎也是捡来的。

要认真的,是理

990年5月10日,天下着小雨,柳全生到邻村去送香油。回家途中,见路边蹲着一位长发披肩的姑娘。姑娘浑身打颤,脸色苍白,一副痛苦不堪的样子。柳全生见状,就停车询问,姑娘嘴唇蠕动,却说不出话来。柳全生急忙把姑娘扶上他的“奔马”三轮拖拉机,“嘟嘟嘟”地送到镇卫生院。经检查,是急性阑尾炎,需马上手术切除。柳全生掏钱为姑娘办妥了一切手续,就回家了。

3天以后,对此事放心不下的柳全生,让母亲提点营养品去卫生院探望,正在四处打听恩人下落的姑娘父母,拉着老人的手激动地说:“大娘,要不是您儿子,俺闺女可就没命了……”柳全生母子俩放了心,也就把这事置于脑后。谁知,一个月后的一天,那姑娘竟上门谢恩来了,带来了礼品,还带来了柳全生垫付的医药费。

姑娘名叫王春梅,家住本镇王桥村。由于家境不好,母亲长年有病,虽曾谈过两个男朋友,但对方嫌拖累,一个一个都吹了。

王春梅是个20岁出头的姑娘。说起自己的这些烦心事来,坦荡真诚,不卑不亢,既不怨天尤人,又不自轻自贱,纯净得像一滴没有杂质的水,又对柳全生有一种兄长般的信任。直觉告诉柳全生,这是一个难得的好姑娘。于是便问王春梅是否愿来油坊打工,王春梅感激地说:“大哥,你救了我的命,又给了我工作,你的恩让我咋报呀!”柳全生说:“什么报恩不报恩的,要是不嫌这里条件差,你就过来干吧。”

半年无话。

半年后,春梅母亲的身体一天差似—天,到医院一检查,全家人都吓了一跳:肾坏死,惟一的办法只有换肾了,刚好肾源倒是有的,但换肾需要10万多元的医疗费,王家把房扒了,牛卖了,亲戚朋友借遍了,也只凑了5万多元,王春梅急得放声大哭。柳全生得知情况后,叹了口气,就到镇农行取出5万元现金交给王春梅说:“拿去吧,救人要紧,不够了咱再想办法凑。”感动得王春梅不知道要说什么好。

王母换肾成功。春梅在高兴之余,不由得把跟柳全生交往的前前后后细细想了一遍,越想越觉得柳全生确确实实是天底下难得的好人。王春梅由敬到爱,那一颗以身相许的心就再也按捺不下。这春梅是个想到说到就要做到的人,于是就省了介绍人这个环节,当面锣对面鼓,“介绍”自己了。亲自对柳全生说:“我这条命是大哥你救的,我妈这条命又是大哥你救的。我知道你也不是个有钱人,你把老底子全拿出来救了我妈的命,我不嫁你天理不容。”

王春梅这话说得柳全生愣了半天没回过神来,直到确信自己不是在做梦,才对春梅说:“大妹子啊,你别跟我开玩笑了,我比你大整整10岁,你年轻漂亮,我不能耽误了你,你还是找个好后生吧。”任凭王春梅千说万说,柳全生无论如何总觉得不能接受她这份情。他想:“如果不是春梅她妈有病,如果不是这5万块钱的面子,春梅这么好的姑娘,能看上我这大她十岁、各方面都跟她不般配的人吗?如果我要答应了她,这不是乘人之危吗?这不是让乡亲们捣脊梁骨的事吗?柳全生啊柳全生,这样的事你可千万不能做啊!”

主意拿定,柳全生就像是心里装了泰山一般,再不动摇。只是王春梅那边,仍不放弃愚公移山的精神,而且越是遭到柳全生的拒绝,越是激发起她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劲头。这种抗衡也就被双方旷日持久各不相让地坚持着。

戏剧性的转机出现在又一次毫无结果的谈判之后。地点还是油坊,人物还是柳全生和王春梅两人,谈话内容还是双方各自陈述了不知多少遍的观点。所不同的是,柳全生这次突然想起了他的儿子柳强。是的,柳强!柳强与王春梅不是年龄相当吗?柳强与王春梅不是文化相当吗?柳强与王春梅不是都有一颗好心肠吗?对对对,柳强,太合适了,柳强!

待柳全生说出了柳强的名字,这回该轮到王春梅半天回不过神来了。直到确信自己不是在做梦,王春梅“哇”地一声,哭着跑了出去。

多少天过去了,王春梅再没有露面。

又是多少天过去了,王春梅来了,她答应了柳强的婚事。她感谢柳全生,她想通了,她觉得恐怕也只有这一方案,才是最佳选择。

春节前夕,柳强回来了,没有任何异议。1991年农历腊月初八,一对亲人喜结良缘。腰系围裙、正在厨房忙乎的柳全生,被柳强和王春梅恭恭敬敬地请到堂屋正中坐定,接受儿子、儿媳三叩之礼。整个沙坝村,沉浸在节日的喜庆之中。谁也不会料到,第二年,灾祸会接连降临到全村人所公认的这幸福之家来。

躲不过的,是祸

1992年,是柳家人的多灾之年。

灾难首先从柳强开始。那是柳强度完蜜月刚回深圳不久,1992年4月17日,柳强在建筑工地8楼施工,脚手架突然倒塌,坠地身亡。

曾有人劝王春梅再嫁,然而柳强去世不久,她于心不忍。柳全生也曾这样劝她,王春梅说:“爸,等你成了家,你和奶奶有人侍候了,我再嫁不迟。”王春梅说这话,并不是她对柳全生此时仍有所期待,不是的。她绝不是对丈夫的死幸灾乐祸,并马上要与公爹再续前缘的那种人。尽管她曾有情于公爹,但那是柳全生还没有成为她的公爹之前。而现在,那已经变成非分之想。非分之想她不想,王春梅就是这样堂堂正正的大女子。

然而,村里有人对她早有非分之想,这人就是曾因犯强奸罪坐牢5年回来的江明亮。江明亮连自己的亲嫂子、亲妹子都敢强奸,村里的大闺女、小媳妇躲他就像是躲恶性瘟疫。新寡的王春梅对他当然就更多了几分防范之心。

然而防不胜防。1992年5月13日晚上,江明亮见柳全生正在油坊加班,想着王春梅独居一室,他顿生邪念。乡下人防范措施不严,他没费太大周折就潜入室内,而此时的王春梅正大梦沉沉。

恰此时,柳全生回得家来,他听到王春梅哭骂搏斗的声音,迅即进屋,江明亮这色魔居然色令智昏,仍、要继续施暴,被柳全生一板凳砸下去,他顿时脑浆进裂,一命呜呼。

柳全生摸了摸江明亮的鼻孔,见他确是断气了,安顿儿媳穿戴整齐在家等待,并嘱咐她暂不要惊动奶奶,就要去自首。王春梅哪里肯依,她一把拉着公爹,说:“让我去吧,我就说是防卫失手;没有大事的。”柳全生说:“这哪儿成呢?人明明是我打死的,咱们咋能欺骗政府?”争执之下,两人便一同去了柳溪镇派出所。

派出所的民警还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场面,他们只见过争钱争物的,从没有见过争着要当杀人犯。民警耐心听他们各自陈述,几句话就听出了其中的破绽,就问王春梅:“你说江明亮强奸你时,你拿砖头把他的头砸开了花,但是既然他压在你的身上,你又是怎么从床下拿砖头呢?”

眼看救公爹不成,王春梅大哭失声。

柳全生收审入监。乡亲们联名上书,说柳全生打死江明亮是为民除害,并列举了江明亮刑满释放后继续为非作歹、暴力强奸民女等一系列罪行,连他的父母也在请命书上签了字。然而法律无情。1992年10月,鄂西中级人民法院以故意杀人罪判处柳全生有期徒刑12年。

不久,柳奶奶病上加忧,撒手归西。王春梅悲从心来,哭得昏天黑地。稍清醒时一想,不行,尽管我只是奶奶的孙媳,但柳家也只剩我一人,我必须要撑起这个局面、光哭怎么能行?于是强忍泪水,里里外外,把老人的丧事办得妥妥帖帖。出殡那天,披麻戴孝,为老人摔盆送终,全权代理柳家儿子该做的一切,令全村人对她肃然起敬。

办完丧事,王春梅与村干部一起,到沙河农场探望柳全生。柳全生事母至孝,王春梅代他行孝,他视为天大的情谊。王春梅说:“爸,你要好好改造,保重自己,我会经常来看你的。我一直等你回来……”

柳全生重重地点了点头,一股巨大的暖流涌遍全身。他感谢上苍。

最该活的,是人

柳全生变了。他从消极中走出,他在振奋中站起。1994年,他因改造出色被减刑2年。1997年,他由于奋不顾身救起了一个落水儿童再获减刑,他的刑期已由原来的12年被减至.8年。2000年9月10日,对苦等了8年的王春梅来说,是个喜从天降的日子。为了不让王春梅远道去接,柳全生信上没有告诉她准确的回家日期。公爹的突然出现,让王春梅先是一愣,继而她快步迎上去,伏在公爹的肩头,哭了个够。

好日子总该开始了。

在柳全生坐牢的日子里,面对众多的求婚者,王春梅只有一句话:“等公爹出狱后再说。”现在柳全生回来了,提亲的人又来了,对方有干部、军人,还有企业家,可王春梅还是一个也不答应。

柳全生说话了:“春梅呀,你年龄也不算小了,也该成家了。”

王春梅反问:“您虽是我的公爹,可只比我大10岁,你不是也早该成个家吗?”

柳全生说:“等你成了家,我再成家不晚。”

王春梅回答:“你不成家,我就永远不成家。”

柳全生没往深处想,只认为王春梅是说气话。而王春梅这可不是气话啊,她已经前前后后的想透了,人生在世啥最重要?活人最重要。要名要利要啥最重要?要人最重要;怕这怕那最怕什么?最怕是自己看准的幸福被左怕右怕地怕没了。

见柳全生没有反应,王春梅不想再兜圈子了,说:“我就是要侍候你一辈子,别的任何人我不嫁。”

柳全生说:“春梅,你的情我领了。可是你怎么面对乡亲,面对那些闲言碎语?你就不怕别人说咱们乱伦、伤风败俗、不得好死吗?”

王春梅说:“您不是柳强的亲爹,我也不是您的亲儿媳,说不上乱伦。再说我当年喜欢的就是您,跟柳强结婚本不是我的第一选择。”

柳全生说:“不要再说了,我说过多少遍了,不行就是不行。我宁可一辈子打光棍,也绝不让人指着骂。”

王春梅说:“我绝不‘好死不如赖活着,你要真不同意,我活着还有啥意思。”

第二天一早,柳全生闷闷地到镇上去赶集,走到半路上,忽听背后传来本家兄弟的呼叫:“哥,春梅上吊了!”柳全生一惊,一路小跑回家,只见春梅已被救下,幸亏发现得早,才没弄出大祸。

王春梅缓缓睁开眼睛,看了一眼围观的男女老少。她看见柳全生正挤了进来,就说:“你要是再不答应,我还去死。”声音不大,但态度坚决。柳全生一把将她抱起,眼泪扑簌簌地滚落下来,颤声说:“春梅,你这是何苦呢?”

2001年10月20日,是柳全生和王春梅新婚大喜的日子。

柳全生穿上崭新的新郎服,左看看右看看,感慨地说:“这日子过得真快,好像啥事都没干呢,转眼就这把年纪了。”

王春梅深情地说:“你在我眼里,永远年轻,还有几十年的日子,咱们把该补的都补上吧。”

夜深了,灯熄了。整个山村在幸福的拥抱中睡熟了。

(责编关山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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