饱受暴力创作的阿富汗儿童
2002-04-29丛河
丛 河
穆罕默德·尤纳斯只有15岁,但在他看来,生活基本上是残酷的。两年前在阿富汗高地上,他亲眼目睹了塔利班士兵开枪击中了他父亲的胸膛和脸部。这位15岁的阿富汗难民说:“我对生活失去了信心。”他站在被难民营包围着的一座清真寺的地板上,脏手抹着眼睛里流淌出来的泪花。尤纳斯的父亲是一位农民,死于阿富汗这个处于连年战争和种族野蛮状态的国家。父亲之死给他留下的恐惧感也许是尤纳斯的个人悲剧,但是他的经历——见证暴力,目击死尸或四分五裂的尸体,失去一位家庭成员,恶梦萦绕,生活中缺乏一名儿童的那种基本安全感,却是无数阿富汗儿童的一个缩影。正如联合国儿童基金会(UNICEF)驻阿富汗的一位官员古拉姆·拉巴尼所说,儿童的困境是阿富汗的“第二层灾难”。
触目惊心的数字
UNICEF有关负责人最近在塔什干的一位记者招待会上说,如果援助还不到来,那么由于寒冷和营养不良,在冬季会有40万阿富汗儿童面临死亡的威胁。由于阿富汗这种悲惨的状态,也为了回应美国总统布什呼吁美国儿童为阿富汗儿童捐款,UNICEF美国基金决定将最近的募捐专门针对这一目标。
但是,与提供物质上的援助相比,为阿富汗儿童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这些儿童见证了许多无法用言语来表达的暴力。UNICEF曾经对居住在阿富汗首都喀布尔的儿童进行过一次里程碑式的调查。在1996年塔利班控制喀布尔之前,这座城市经历了5年的炮轰和激战。1997年所作的那项研究发现,95%的儿童直接见证过暴力,大约2/3的儿童失去了一位亲人,1/3的儿童见过自己的父母或兄弟姐妹被杀死。调查中,UNICEF访问了310名年龄在8~18岁之间的儿童。以下是儿童们回答为“是”的一些问题:(一)过去四年里你的家人中有人死于战争吗?72.3%回答为是;那么是谁?父亲或母亲占41.0%;兄弟或姐妹占25.4%;其他亲人占65.2%。(二)你曾经看见过何种暴力?看见过某人被火箭杀死占66.1%;某人被炸弹炸死或者受伤占54.2%;自己的家人被杀死占34.5%;某人在被拷打折磨占54.2%;见到死尸或部分尸体占66.1%;家庭房屋遭到炮轰或火箭袭击占63.5%。(三)你被迫离开你的村庄或城镇吗?回答是的儿童占80.9%。(四)你相信你会死于战争吗?回答是的儿童占90.0%。(五)战争期间,你与家人被分开过吗?回答是的儿童占33.2%。
害怕早死的孩子们
在接受调查的喀布尔儿童中,将近90%的孩子表示,他们认为自己会早死。帮助管理设在巴基斯坦基达市的阿富汗年轻难民安置中心的阿默德·尤拉说,即使到现在他还是看到了同样的情感伤害,孩子们对未来不抱任何希望。这个中心给孩子们提供了一个安全避难所,他们在这里可以得到热茶、饼干或面包。它也提供数学、拼字和艺术教育。一位来自喀布尔、自称叫莫奎雷的60岁难民说,如果这种轰炸和交战继续下去的话,阿富汗社会将不会有健康人存在。
在过去20年的战争中——1979年至1989年反抗苏联军队的游击战争以及后来导致塔利班在1996年掌权的阿富汗部族之间的战争,阿富汗见证了儿童被不分青红皂白地杀戮,整个国家的卫生保健和教育系统被破坏,经济逐渐萎缩,几乎完全崩溃。其结果就是造成整整一代人贫穷和精神受到创伤。这样的例子比比皆是。
在白沙瓦外围的加罗赞难民营,5岁的哈瓦斯·凯独自一人住在破旧的帐篷里。他来自阿富汗北方的巴格兰。一年前,在塔利班和北方联盟的交火中,一枚从天而降的导弹击中了他家的房屋,夺去了他的父母及三个哥哥的生命。
“医生不会帮助他”
哈瓦斯的叔父、34岁的阿布杜尔·穆罕默德把他带到了白沙瓦,但不让他和家人住在一起,因为哈瓦斯在生病。这个小男孩的耳朵由于感染而成紫色,他几乎失长期的创伤过早承担起家庭责任去了听觉。只有一条布料床单将他和冰冷的地面分开来。没有钱给他看病的叔父说,医生不会帮助他。
在这里的基达市市民医院的一个分支机构处,5岁的沙比尔·默德处于昏迷状态。几天前,在坎大哈附近,他遭到了美国的一次炸弹袭击,他的父母亲和18个月大的弟弟在这次袭击中被夺去了生命。这个小男孩被一位婶娘和叔父带到了这里,一块弹片嵌入在他的后脑上,当地的医生希望通过手术将它取出来。他的后背伤口处现在已经感染,是由同一次袭击引起的。
每当小男孩苏醒过来,他都会在下一次失去知觉之前因为疼痛而大叫起来。他那幸免于难的姐姐、14岁的比比·沙阿达坐在他的床边。她伸出手去抚摸着他的头发,拍打着苍蝇,或者硬把一杯水往他的嘴唇里塞。她的眼中不时地含着泪花,似乎由于悲伤而要昏厥过去。沙阿达用几乎让人听不见的声音说:“我心中很郁闷,不知道自己将来会怎样。”
长期的创伤
拉巴尼说,这些孩子经历了那种长期的创伤,并且这种影响将会陪伴他们的余生。研究表明,战争对于儿童的长期影响包括对死亡的持续恐惧。34岁的索哈拉·哈比鲍是位有六个孩子的母亲,她说,自从两周前他们逃离了美国对喀布尔的轰炸以来,孩子们晚上总要被恶梦惊醒。炸弹在他们家附近爆炸,震碎了他们家的镜子,孩子们大声尖叫着,抱成一团。在他们前往巴基斯坦的路上,他们有生以来第一次骑上了骆驼。现在,他们居住在白沙瓦的一套公寓里。哈比鲍13岁的儿子马蒂拉说:“我被吓怕了,当一架飞机经过时,我们会以为一枚炸弹在我们的房子上方爆炸。”他说,他在一所教会学校里的同班同学中有一人被炸弹炸死,另外两人受伤,“我害怕死亡,每次我做梦时,就会梦见我们离开喀布尔的那个晚上”。亲眼目睹人们被杀死,感觉无法面对生活。阿玛德·简在描述塔利班如何在坎大哈北部他居住的村庄公开展示枪决罪犯的情景时,声音小得几乎让人无法听见。坐在“拯救儿童”安置中心,他光着脚丫子,拖到膝盖上的衬衫(当地的一种传统衣服)由于污秽而发黑。17岁的他在家中七个孩子中排行老二,父母亲把他送到这里与一位叔父住在一起,以减轻家里的负担。简通过从垃圾堆里清理出废纸来赚钱。他说,塔利班在对人进行惩罚时冷酷无情,他们会把盗贼吊起来示众,有时会允许一个被谋杀的人的亲属刀劈谋杀者,谋杀者则被绑在城镇广场上。有段时间,阿玛德常常在晚上做恶梦,梦见他所见到的血淋淋的场面。好在这一切现在都过去了。不过,他仍然不能摆脱忧愁和绝望的感觉。无法接受心爱的人死亡,不再对成年人抱信任态度。穆罕默德·尤纳斯忘不了塔利班士兵枪杀他的父亲,他说:“他们杀死我的父亲,是因为他是哈扎拉族人。”在靠近巴米安市的阿富汗中部高地地区(他家就住在这里),哈扎拉族因为抵抗和不断反抗塔利班而出名。在谈到自己的父亲时,尤纳斯说:“他是个好人,我为他而感到自豪。”对他来说,他不再信任任何年长于他的人。
过早承担起家庭责任
尤纳斯清楚地记得他的母亲在得知丈夫死亡的消息后,变得歇斯底里起来。他也记得父亲给他说的最后一件事:什么事情也许都会发生,男孩子应该努力挑起家庭重担。一个月前,尤纳斯和他的家人来到了基达市。这位15岁的少年目前在一家皮匠商店工作,他的哥哥推着手推车出去卖东西。正如父亲所告诫的,尤纳斯说:“我们要努力支撑这个家庭,不过我想这太难了。”
“大赦国际”发表的一项对阿富汗儿童的报告说,长期的战争对任何未来的社会都会产生持续的冲击。战争侵犯了每一个儿童的权利——和家庭以及社会融合的权利、健康的权利、个性发展以及发育和受到保护的权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