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贼影

2002-04-29谢宗玉

天涯 2002年6期
关键词:摩托车妻子

现在是四月,是一年气候最好的月份之一。阳光在窗外白晃晃的,把肮脏的城市照得一尘不染,仿佛雨季去后,有谁把阴湿的城市粉刷了一遍。我站在报社办公室的阳台上,两手支撑栏杆,让目光顺着犬牙交错的现代建筑投向晴霭虚渺的远方。我知道远方的蓝天下,纵横交错的高速公路仍然还在,这个季节在上面飙车简直就是一种醉生梦死的享受,几乎可以同性高潮达到的那种致命快感相媲美。但性高潮达到的快感很短,就像要吹爆一个汽球,你一口一口地吹,吹得浑身乏力,才能享受到炸裂时那一瞬间的快感。飙车不同,飙车就像一支利箭飞越时空的隧道,永远也没有结束时。速度使所有的景物变得恍惚模糊、飘忽不定,让人产生一种服过药剂之后的幻觉,而这种幻觉在残酷和沉重的生活面前,真是太必需了。

可我的车呢?我的车他妈的让人偷了!就在上周星期天的晚上。这真比剜去我的心肝还痛。当我第二天早晨发现放摩托车的地方只有两片碎纸屑时,我真有那种遭雷击的感觉,脑袋里轰的一声就成了一团糨糊,然后是那团糨糊化作无数飞虫。我足足傻了二十秒钟以上,才感到一种痛从心脏深处漫遍全身,那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失去之痛,当年初恋女友弃我而去时就是这种痛!这种痛真是太绞心了,我宁愿失去现在的情人、妻子,也不愿失去我的轻骑铃木。现在的情人说是情人,其实也没有多少感情的成分,只是俩人做完爱后可以没有责任和牵绊地轻松走开,互相之间以不成为累赘为原则。情人不是自己的东西,情人很快就可以成为别人的情人。至于妻子,感觉更糟。婚姻是一件画皮,把俩人送进有进无出的活死人墓后,就把画皮揭了,从此俩人只能面对现实的骷髅度日。妻子本来还不应该这么糟,如果做朋友或情人,也许是个好朋友、好情人,但一旦成了妻子,她就什么也做不了了,只能做一只八脚章鱼,把你当作私有财产死死地缠住。情人丢了可以再找,妻子丢了那是正好!可摩托车不同,摩托车花了我两万元钱,是我三年省吃俭用的结果呀!在这个浮躁的社会,谁还肯用三年时间去办成一件完整的事呢?更重要的是,摩托车给了我无限美好的享受,而它对我却不提任何要求。还有比这更值得信任的感情么?我心痛呀!摩托车丢后,我拒绝和任何人上床;我也拒绝出去做任何采访,尽管主任已讲了我好几次了,可我每天仍站在阳台的栏杆边没完没了地追忆,没完没了地懊恼,没完没了地痛心,没完没了地恨恨恨!

电话铃响了,电话铃一响总会吓我一跳。这家伙不管什么时候,从电话线里一蹦进房内,就叮铃铃地以主人的身份自居,弄得真正的主人倒是贼心一跳,还非得要倒履向前,给它一个说法。可现在我烦着呢,它爱响就响去吧。我连头都没回。铃声响到十一下时,终于偃旗息鼓妥协了,我轻轻地嘘了口气,想跟我较劲?再说吧,我现在心情不好,就剩犟劲!

可没过一分钟,电话铃又催命鬼似的响起来。我想不好,莫非是隔壁的顶头上司打进来的?主任他就爱打电话,明明可以喊得应,可他就不喊,他要打电话。主任是知道我在房里的,如果真是他打进来的,我不接,这个月的奖金恐怕又得泡汤。这个眼镜鬼就喜欢偷偷摸摸到总编那里告状,尽管我也戴眼镜,可我不像他,总一副阴谋家的样子。

这么一想,我就立不住了,只好暗骂一声,走过去,极不情愿地拿起电话。

喂?请问是江水日报副刊部吗?

奶奶的原来不是主任!我不耐烦地反问:有嘛事?

对方显然听出了我的不耐烦,就生硬地说:你们那有个叫肖扬的吗?要他听电话。我们是峰南路派出所。

妈呀!好硬的口气呀!峰南派出所可没有我认识的警察,他们找我干嘛呀?我迟钝了很多日的头脑突然飞快地运转起来,杀人放火我没干,贪污我还不够格,非正式嫖娼和正式赌博我有过,但那已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派出所的究竟找我干嘛呀?

哦,哦,我叫他。……肖扬,派出所的找你!放下电话,我把曾经有过交道的警察很快在头脑中筛选了一遍,要“了难”得趁早找人呀。然后我才抓起电话,用极为小心极为友好的声音说:我是肖扬,请问阁下贵姓,有什么事?

你丢了一辆摩托车,是不是?请你把发动机号和车牌号告诉我们。

未必是我的摩托车有消息了?我热血一涌,一口气就堵在嗓眼说不出话来。谁说天上不会掉馅饼下来?谁说的就该掌谁的嘴!娘稀匹的看来今年我运气并不坏!

我无法形容从报社到派出所领回摩托车的那段心情,反正一路上我只说一句话:娘稀匹的好!娘稀匹的好!我一高兴到极点,就会口吐脏话。国骂好!国骂抒情!当然我稍不高兴,也会口吐脏话。国骂好!国骂解气!

我真是高兴得昏了头,我只想把这个好消息尽早告人。一拨电话,居然拨到了妻子单位。妻子拿起电话,一听是我,就用一副很讨厌的口气问我有什么事,我懒得跟她计较,我说我的摩托车找回来了。我以为她一定会大喜过望,问我是怎么找回来的。没想到她一点高兴的意思都没有,还冷嘲热讽:好好好,好了你了,以后你又可以到处去疯了。

什么是拿热脸蛋贴冷屁股?这就是拿热脸蛋贴冷屁股!我真是昏了头,怎么想起要与她分享快乐了?她现在把我当阶级敌人似的,总没有个好声相。改用毛主席他老人家的话就是,凡是我高兴的,她都反对;凡是我反对的,她都坚持。就像两只用绳子拴着的蚱蜢,你不蹦,她也不蹦;你一蹦,她跟着蹦,不过正好与你的方向相反。所以你蹦也是白蹦,她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不过今天我高兴,妻子的冷水丝毫影响不了我的情绪,紧接着我就把电话拨到戚红那里,戚红在一家证券公司上班,她就是我目前所谓的情人。这个小妞听了我的电话,立刻在那头夸张地大叫起来:哇噻!怎么找到的呀?!不行!我要你马上过来,我要立刻看到它!我一定要亲它一口!

瞧瞧,这就是情人与妻子的区别。我还不屁颠屁颠地驾着车朝她公司而去?

她在公司楼下等我,我一停车,她就迎上去真的抱住车身啃了一口,当然事先她准备了一张餐巾纸,所以那个口红印归根到底还是印在了餐巾纸上而不是车上,不过这样我已经很满足了。

作秀之后,她接着作秀,围着车子细细看了一圈,边看边骂:乖乖可怜的东西,是哪个天杀的把我的宝贝弄成这副模样了啊?让我知道了非得把他大卸八块!这情形让我想起了凤姐初见黛玉时,叫人不感动还不行。说实话,戚红的底子是不及妻子,妻子是研究生,戚红是中专生,没法比。但读多了书的女人就像泡多了水的花草,什么都阴阴蔫蔫的。我是结婚之后,才知道自己要的就是戚红那样的鲜活劲。戚红的装模作样不让人讨厌,因为她再装模作样也会透露出率真和顽皮。

把车开进附近一家洗车行,戚红抢在我之前付了二十元,她对洗车的伙计说:等我来拿车时,车上还要找得到半点泥尘,你倒贴我二十!伙计当然是笑眯眯要她放心。因为这个城市摩托车洗一次的价格只要五元钱,而戚红给了他二十元。戚红的举动又让我感动了一回。尽管我记得我俩的消费一上百元,戚红就决不会抢先付钱。

戚红的单身宿舍就在她公司的楼上,第二十五层。我与她一进电梯,就像两只饿狼一样同时叫一声,抱在一起捉着嘴吻,一直吻得俩人喘不过气来,才松开。戚红星眼含情,问:怎么庆祝?我说:还用问?俩人就坏坏地大笑起来。

一进房,俩人重重往门后一靠,将门靠关。四只手顿时慌乱而粗暴起来,很快就把彼此像剥笋一样剥个精光,戚红一边剥一边骂:你这个恋车狂,你这个没良心的,丢了车,就想把我也一脚踹了。

我并不理会戚红的抱怨,一边喘着粗气,一边感叹:人们好哇!人们觉悟高啊!活该那个小偷倒霉,还没出城油箱就没油了,想要加油,却没有开油箱的钥匙。这家伙胆子可真够大的,就当着加油站的人,要把油箱盖撬开。加油站的人一看情况不对,就向峰南路派出所报了案。好家伙,派出所的人都来了,他还低着头撬个不停呢,哈哈!

等我们再度来到车行,车子锃亮干净,已恢复了往日的模样。我一脚跨上去,戚红后脚就跟了上来,我回过头,见她遮阳镜都戴上了,淡绿色的。我叫一声:酷毙了!一按电子点火,猛加油门,随着戚红一声惊呼,车子冲出洗车行,冲上跑道。

时间是正午一点,我和戚红飞驰在四月阳光下的高速公路上。戚红站在车子的脚踏板上,饱满的胸脯顶着我的后脑勺,双手平伸,闭着眼睛,一副《泰坦尼克号》女主人公露丝的模样,她嘴时唱的也是《泰坦尼克号》里的主题歌。与露丝不同的是,她今天是短装打扮,白雪绒衣、黑皮短裙、长统红靴。为了弥补不足,她解开了脖子上的白纱巾,让它像旗子一样在风中猎猎飞扬。

戚红疯够了,就坐下来,把头靠在我背上,圈手环住我的腰。我见她不再在车上晃动,就把油门一拧,让车子的时速超过九十大关,正午温暖的阳光像粒子一样击打我们的脸颊,而凉凉的风则像薄刀一样贴着我们的耳际划过,相向开来的车子如只只黄蜂嗡地一声就轻捷地梭过去了。我感到自己的五脏六腑、七魂八魄在风中飞飞扬扬一路抛撒,我感到速度带来的快感把我们的激情像浪潮一样推上了极致。生命中那种无法承受之重开始从身上逐一抖落,腾云驾雾般的恍惚朝我们阵阵袭来。戚红在我背上呻吟,她噢咦噢咦地叫着,一边从牙缝里抽着凉气,一副比做爱还过瘾的样子。

把戚红送回单位已是下午三点,我打开电脑准备写一篇《飙车者语》,部主任却闯进来说:你到哪去了?一中午找不到人。我抬头看着他,心想未必你还管我八小时之外?部主任把他的厚边眼镜往鼻梁上推了推,说:因工作需要,领导决定把你调到记者部,跑政法。你现在就搬过去。我听了一怔,心里没半点思想准备。我知道肯定是眼镜鬼又偷偷摸摸跟总编说了些啥。我没好气地说:怎么事先不跟我商量半句?部主任说:呀呀,这有什么商量的,这是好事呀!别人削尖脑袋想跑政法还没门呢?

是的,别人是想跑政法,而我不同,我爱文学,我一直想做副刊。但今天不同了,摩托车的重新获得使我喜欢上了那些做警察的,今后真有事被带进派出所了,也好一呼百应,叫他们及时跑来帮我秘密脱身。不像上午那样,一个电话就吓得我虚脱。再说文学这个圈子没进去前觉得神圣,进去了就知道比粪坑还臭。把持文坛的人除了在官员面前有一副奴才脸外,脑子则比猪还不如,别跟他们谈艺术,一谈就想吐。现在报社要我去跑政法,我正乐得就坡下驴。部主任是本市作协的副秘书长,他以为我还是文学青年呢。哈哈,去你妈的文学!

我把一些书稿从一个房间的办公桌搬到另一个房间的办公桌上,就成了政法记者。做政法记者还有一点好处,就是不要坐班。好哇!我出去采访了。我向新的部主任报了到,就这么说一声出去了。

其实我哪是去采访?我是去给摩托车配锁。记得上次我给摩托车配的是把虎踞龙蟠锁,那把锁又大又笨重,买锁时锁店老板跟我赌咒发誓,说哪个小偷能把他卖出的锁弄破,拿回来,他就把破锁吞下去。可惜小偷并没将破锁留下,要不然我真要将破锁拿回来了。指望他吞下去当然不可能,但至少可以在这次买锁的价格上打点折吧。

木棉大市场显然比去年又扩大了不少,摩托车行多了数十家,各类配件店也添了数家。但我左寻右找,却再也找不到去年卖给我锁的那个老板了,或许是老板不做锁生意了,又或许是我根本记不得老板长啥样了。其实我真不记得老板长啥样了,我以为见了他本人,我就会记起来。现在我却不知道是我没见着他本人,还是见着了我却已不认得?

老板,你要么子?一家锁店老板称呼我老板。

我说:我要给摩托车配锁。

好呀,好呀,我这里什么锁都有,配什么样的摩托车都行。……看,这把钢筋粗,往后轮一锁,什么钳子都剪不断;……这把也好,小巧,锁前轮,锁住了,钳子够不着,铁锤不好敲,你看,这锁钥匙也怪,再会配锁的小偷也配不出;……这把是电子锁,只要小偷一碰就会发警报,再胆大的小偷一听警笛都会逃跑……

老板正向我热情推荐,店里又进来了两个青年,他就要我先慢慢选,一转身又去招呼新的顾客了,那两个青年迟疑了一下,然后小声问:你这里有没有开锁的工具?老板压低声音说:有,有,什么开锁的工具都有。只要你出得起价。我又不是聋子,我当然听见了,这一问一答,差点没把我的魂惊出窍来。我径直走过去,说:老板,我是江水日报的记者。请问是你的锁厉害些,还是你的开锁工具厉害些?!我气愤地问完这话,就想起了古代那个卖矛卖盾的寓言,这使得我更气了。这不跟药铺里还售棺材一样令人惊恐不安吗?这个社会难怪小偷这么多,操他妈的连一贯给人安全感的锁店也居然售起开锁工具了!

老板对我的质问才不惊慌呢,他说:你进了我的店我只当你是顾客,你想找茬就请出去!我才不管你是不是记者。他虽然这么说,但我怀疑他毕竟有点色厉内荏,因为他只请我出去,没有请我滚出去。或者连请都不请就把我推出去。

我哼一声出去,站在街头像只呆鸟。定了一会儿神,我锁也不买了,决定来个暗访。我顺着一溜儿锁店问过去,结果发现销售开锁工具的有好几家。一套开锁工具一般五百元左右,大约是十把锁的价格。我恨不得又要骂娘了。

返回报社,我立刻打开电脑,写了一篇消息,题目是:《锁店老板另售撬锁工具》。这个撬字用得非常形象,消息就在第二天报纸的报眼处登出来了,部主任表扬我出手不凡。但这是后话,当天晚上我可惨了。因为我根本不知道把重新找回来的摩托车放在什么地方过夜。上次我把它就放在屋前院子里,我以为有看门的老头,会没事的。结果就出事了。看门的老头是报社一个领导的穷亲戚,领导把他安排守门是冲着那份工资来的,不是冲着贼来的。上次我的摩托车锁了一把大锁都出事了,这次没大锁,我肯定不能把它再放在院子里了。我决定把它推进楼下的杂屋房。

通向杂屋房的路既窄又弯,我费了不少功夫,手还被划破了一点皮,才把它弄进去。

吃饭的时候,我把我调记者部跑政法的事告诉了妻子,我怕妻子查我岗时我不在,晚上回来又会神经质地跟我吵。妻子听了这个消息倒很高兴,说跑政法好跑政法好,顺手就往我碗里挟了一把菜。我一皱眉头,腻歪。

后半夜,我从梦中猛地惊醒,一下坐起来,听到窗外真有摩托车离去的声音,我叫一声不好,趿着鞋,就稀里哗啦冲到楼下去了。

院子里寂静如水,杂屋门上的锁好好的还在,但我还不放心,硬要打开房门,亲眼看见摩托车了,才把惊魂放定。我在梦中看见好多贼了,他们像蚂蚁围着饭粒那样围着我的摩托车。他们要像蚂蚁抬饭粒那样抬走我的摩托车。

我叹了一口气,望了一下鼾声隐约的传达室,又望了一下无精打采毫无警惕之心的路灯,我想这杂屋房的锁肯定不行,比起上次锁摩托车的锁差远了,小偷只要知道我的摩托车放在杂屋房里,用他们的办法,要不了十分钟就可把车开走。摩托车在院子里明摆着,晚上有上夜班的记者出出进进,小偷可能还不敢在车旁呆得太久;现在车子放在杂屋房内,小偷只要轻松撬开杂屋房的锁进出,再将门掩上,在里面把一切都搞妥当,最后开着车冲出来就走,岂不爽死他了?明天得另想办法。好在从杂屋房出来的小路也算是一道小小关卡,只要小偷心一慌,骑车出来可能就会被卡。这么自我安慰后,我就上楼去了,但再也没法睡着。

早晨我去上班,把车先从杂屋房骑出来,居然一路顺畅,毫无阻碍。这就把我又吓了一跳,原来骑车出来要比推车进去容易多了。昨晚小偷真要行动了,什么都卡他不住。看来我今天的首要任务还是得把车子的安置问题想好。尽管昨天的事使我对锁的信任程度大打折扣,但话又说回来,世界上哪有固若金汤的事物呢,何况区区一把锁?任何人都可以把任何一把锁打开,不过是时间长短问题。锁的作用不在于真正能锁定某项东西,而在于用锁的耐力来对抗小偷的信心,锁的耐力一久,小偷的信心自然会击垮。锁就这样保卫了主人的东西。我现在能做的,就是尽量延长锁的耐力,一把锁不行,就用几把锁。锁到了一定数量,再厉害的小偷也恐怕会信心不足,看一眼就会走开。

我一共买了四把锁:两把锁后轮,一把锁前轮,还有一把是电子锁,只要一碰摩托车,尖利的警笛声就会鸣起来。我想这回我该放心了。开始几晚,我把车子放在前坪的显眼处,我站在房子里的窗户边就可以看见它。有时晚上我还梦到车子被盗,我知道那是我太爱车子的缘故。真要不放心,我就爬起来,走到窗户边往下看一看就可以了,再也用不着跑到楼下去了。可没有几个晚上,就被守门的老头发现了。有一次我在停车,他郑重告诉我,车不应该乱放,应该放在车棚。那副让最小权力发挥最大作用的样子把我气得要死,老子丢车时,你装聋作哑当没事发生,现在老子刚想好法子对付小偷了,你却来横加干涉。我说:我的车就放在这里,你少管!他说:你不放进车棚,我就放你的气。我说:你敢!他说:我告诉你们领导!

我就无话说了,只能把车推进车棚。如果让领导知道我居然与一个守门的老头吵起架来,这脸不丢尽了?何况一不小心,还会得罪某个领导。打狗看主人,谁知道这个老鬼后面是哪尊神呢?

也真是活见鬼,就在当天夜里,摩托车的警报器突然叫声大作,我从梦中一跃而起,鞋也没穿,就冲下楼了。我想,是该我报仇的时候了,抓住了不揍他个半死,我就不姓肖!但等我旋风般卷下楼,却半个人影也没看见,只有月光亮亮,树影摇摇。我感到自己很滑稽,更滑稽的是,穿着睡衣的妻子居然举了把菜刀,这时也一路喊下楼。她的声音比警报声可没小多少,一会儿,前幢后幢楼的窗户里就零零星星亮起了灯光,有人从窗子里探出头来,寻问自己的摩托车在不在。也有人陆续跑了出来。我告诉他们,小偷早溜了。其实鬼才知道有没有小偷。

要命的是,第二天晚上又出现了类似的情况,并且是两次。当我第二次冲下楼后,我看见一群硕大无比的老鼠在路灯下奔跑如马,集体冲进了一个下水道。我终于明白是怎么回事了。我还从来不知道城市里的老鼠竟有如此之大,可以组成这样的阵容!看来城市的夜晚真是贼的天堂,不过这是另一类贼。它们只是打我车旁经过,目标不是我的车。我长长地嘘了口气。

在第四个晚上折腾过后,前幢有人向我提出抗议,马上就有很多人附合。人们的忍耐力达到相对饱和的状态了,他们要我立刻将电子锁拆下来。我没有异议,我是这把电子锁最直接、最悲惨的受害者,我的忍耐力其实在上一个晚上就已饱和。他们只是被吵醒,而我除被吵醒之外,还得忍受多少心身的折磨?每晚像疯子一样跑上跑下。我他妈的早不想干了!

在就地拆除电子锁时,电子锁做了最后一次尽忠职守的凄叫。

拆了电子锁,我又在车的前轮加了一把锁,保持锁的总量不变。车棚里总共八台摩托车,就我车上的锁最多。我一定得保持这个第一,看电视《动物世界》就知道,狮子老虎总选择羊群里最容易下手的那一头下手。

但小偷毕竟不是动物,谁知道他们会不会选最好最名贵的车下手?这真是个恼火的问题,这个问题使我以后的梦境一直不能达到最深最香的状态。这样一来,我白天的精力就有些不够,采访泡妞都提不起劲。但不管怎么样,我还是坚持了两个月。我把剩余的精力全给了戚红,但戚红还不满足,我只能臣服于她,做爱时她在上,我在下;骑车时她在前,我在后。

星期一我去上班,记者部笑语喧天,像一锅煮沸的油,但我一推门进去,就像油锅里投了一味止沸剂,大家一下子就没声音了,只有残存的笑一时还在脸上消不去。大家本来都聚在一块的,这时一个个贼头贼脑溜回到自己的办公桌前,这使得我不得不起狐疑之心,他们背着我一定有什么阴谋,当然不是合计要偷我的摩托车。可他们干嘛都一副贼相?我转身出去,跑到群工部找小李,小李是我的老乡,俩人关系还好。我开门见山地问他:小李子,最近报社有什么好事?小李想了一下,说:没呀,哦,发上半年的奖金了,你发了多少?他这么一说,我就明白了,我说:我屁都没看见一个呢。小李说:不会吧?我听人说,这次记者部发得最多,有三千多块呢。我说:娘稀匹!然后歪着头返回部里,径直推开主任办公室的门,我说:头儿,发奖金了?主任回头看着我,说:是呀,你没拿到?他这个惊讶的样子比北京电影学院表演系的学生可不差多少,我说:头,你好像还没给我发吧?主任说:哦,忘了给你解释,你应该去副刊部拿奖金。今年你在副刊部有四个月,在我们这里才两个月,是不是?

但我跑到副刊部时,副刊部主任扔给我的是这么一句话:小肖啊,我看你是越搞越糊涂,你去记者部都两个多月了,还到副刊部拿奖金?昨晚没睡醒啊?

我夺门而出。站在街上,看着明晃晃的太阳,看着车水马龙的街面,我感到很茫然。我拿出手机,拨通一个号,然后说:戚红,我们去飙车吧!戚红在那边说:你吃错药了吧?我要上班呢。我迟疑了一下,就挂断了电话,转身跨上车,冲出报社的大门。我本来以为戚红会问我有什么不开心的,但她没问,我也就不好主动告诉她了,再说只有那些没卵用的男人才会碰到这样尴尬的事啊。

我骑着车在环线转了一圈,越转越觉得伤感。摩托车就这么个本事,它只会把你上车时的感觉发挥到极致,而不会把这种感觉改变一下。我决定回家睡觉去。

我打开家门,妻子还没去上班。她见我进来,忙慌慌张张把一些什么往身后掖,我见书桌的柜子开着,就知道她在干啥。妻子家是农村的,父母都是老实巴交的农民,可生了四个女一个比一个聪明,妻子老大,其他三个都还在读书。妻子老背着我给家里寄钱。我讲过她一次,要她寄钱时告诉我一声就是了,没必要弄得像个贼。可她不听,总爱背着我寄钱。妻子是大学老师,钞票没我多,书桌柜子里的钱是我每个月的工资,这年头记者不靠工资吃饭,所以我的工资全留在家里了,而我又从不给自己父母寄钱。妻子怕我在舌战中用这事抵口,就不想让我知道她往家里寄钱了。可说句实话,我还没这么无聊。她上大学的二妹上次来我家,我就私下里塞给了她一千,我告诉她,谈恋爱时别老想着开销男生,那样会让人瞧不起。

“白眼看鸡虫。”这好像是鲁迅说的。我就这么给了妻子一个鲁式白眼,然后一头歪在床上。妻子小心翼翼地踱过来,站在床沿,半晌才试着问:你身体不舒服?我没有回答她,心里头却有些酸酸的东西在流淌。

妻子就在床沿边坐下来,她说:家里的禾苗抽穗,需要钱买化肥,……我本来想等下午下班了再告诉你……

唉,妻子一说又跑题了,如果她能顺着刚才的话再安慰我几句,夫妻之间也不会有那么多疙瘩解不开。我没好气地说:算了,算了,以后那点破钱,就别提了。我今天一笔就损失三千多!

妻子一听,脸色马上跟着我一致起来,忙问是怎么回事。我说:他妈的全部里都发上半年的奖金,就我没有!黄州大学的人的心可真够黑!

记者部主任就是黄州大学毕业的,妻子也是黄州大学毕业的。我这么说,连带妻子一起恨了。妻子愣愣的半天不作声,隔了一阵,她才若有所思地说:你当时调记者部,我就要你去他家探访一下,你不肯,现在看看。……不行,晚上咱俩还得去一趟。二妹上次从乡里提了一块大腊肉还在冰箱里,下班回来我再买两瓶酒……。我不等她说完,就说:要去你去!我不能把自己搞得像个贼样。妻子怒道:怎么就是贼了?我们是送他东西,反倒成贼了?我讥道:那个躲躲闪闪的样子像不像贼?送少钓多的最后目的,像不像贼?我看比贼还不如!妻子说不过我,陡然站起来叫道:不管我是什么,这三千元钱我得要回来!说罢挎上包就出门了。我则继续懒在床上挺尸。

等到下午就要下班时,我开着摩托车出去了。我不想与下班回来的妻子再吵,没意思。我把车开到戚红上班的证券交易所下面,然后拨通戚红的手机,我说:戚红,下班后我接你去溜车。戚红在那边说:哦,是李老板呀,你的股票我准备明天替你全抛了。我说:戚红,我是肖扬。戚红说:你不要急嘛!不会亏那么多的。我吼一声:你他妈的别逗了,今天我心情不好!戚红说:明天我一定替你办好。好好,不多谈,我这里很忙……。正说着,我就看见戚红从证券交易所的大门里出来,她不是一个人,她正挽着一个西装革履的男士的胳膊。一时我全明白了。谁他妈的来形容一下我当时的感受,总之我是没法形容了。心痛如绞,我没忘记跟戚红说最后一句话:我想操你,操完后再把旁边那小子大卸八块。

我的声音非常温柔。戚红一下子吓慌了,忙从那男人身边贼似的跳开,她左盼右顾,很快就发现了离她不到五十米远的我。我呲着嘴,冲着她扬了扬手。她把头扭在一边,从容戴上她那副绿眼镜,若无其事地朝马路对面走去。后面那个男人赶紧跟上几步。

我真想把油门一下子拧到最大,开过去撞死他们。我早说过,情人很快就会成为别人的情人,好合好散我也不会多说什么,但她干嘛要这样?

我把车开到郊区一家土鸡店,我叫了几瓶啤酒,一个土鸡火锅。我把自己弄得很醉。我记得我第一次请戚红吃饭也在这家店子,那次我也把自己弄得很醉,后来戚红就让我坐在摩托车后面,把我直接带到她的住所。那晚我们什么也没干,只是为以后很多事情的发生做了奠基工作。现在没了戚红,我只能自己骑车回家。车也像喝醉了,在我的屁股底下左扭右拐。好几辆车突然嘎吱一声停在我身旁,从里面冒出个能说话的脑袋,骂我找死。

我也不知怎么就到家了?我其实还非常清醒,我记得摩托车要上四把锁,我想就算再多喝几瓶,我也会记得摩托车要上四把锁。我还记得妻子给我开门时一脸莫名其妙的喜色,她还说了什么,但我一头栽在床上就什么也不记得了。

早晨我去上班,部主任把我叫到他的办公室,他从抽屉里排出二千五百元钱,在桌面上数完后,递给我。他说:另外一千元,你还得去副刊部拿。我愣愣地看着他,然后说:谢谢。他面无表情,说:我也是昨晚才知你老婆是我系友。听他这么说,我就明白昨晚妻子为什么喜形于色了。冲出报社,我又骑着摩托车回家了,推开门,我把钱摔在餐桌上,对着妻子说:给!这是你昨晚卖笑赚来的钱!妻子一听,火冒三丈,抓起钱朝我砸过来,骂道:你妈才卖笑呢!钱纷纷扬扬散落一地。我们俩就这样僵住了。我以为一场大吵势所难免。不料妻子盯着地上的钱一会儿,却突然问:怎么就这么点?那一刻,我真是哭笑不得。在金钱面前,妻子往往能让自己的情感收发自如。我不行,我花了半晌时间才把火气降下来,我冷冷说道:你去问你那个师兄去吧。他说我还有一千元得去副刊部要。妻子想了想,说:不行,我要找他理论去!他礼也收了,他怎么能这样?我说:你他妈的就别去丢丑了!妻子说:那我今晚就到你们副刊部主任家去。我气得七窍生烟,我说:去吧去吧,他可是个大色鬼呢!说完我转身出去,把门狠狠一关。刚出门,腰间的扩机猛响,我一看,是林天公安分局的通讯员打来的。我用手机回电过去,小伙子兴奋异常地告诉我,他们分局刑侦队摧毁了一个本市近二十年来最大的摩托车盗窃团伙。我听他讲得天花乱坠,就决定去看看,权当是散心也好,我现在最需一件事情来转移注意力了。

但我一去就发现自己不该去,因为一去我就发现我以前对摩托车做的保护措施完全属小儿科,在刑侦队缴获回来的十八般撬锁工具面前,我只有大跌眼镜的份,那么粗的钢条,只要那么咔嚓一声就剪断了,前后不需几秒钟。我的四把锁完全像农人田里的四个稻草人,只是摆摆样子而已。更严重的问题还在后面,就是当我发现摩托车所面临的严峻形势后,却无法找到补救的办法。我问遍在场的所有刑警,他们也一个个摇头,只说你平时多注意点就是,根本提不出一个万全的保护措施。一位年轻的刑警干脆把一个保密的数据也告诉了我,就是本市摩托车每年的被盗数目占全市摩托车的百分之十五以上,从概率上讲,大约每六年全市所有的摩托车就会更换主人。

不仅如此,我在案卷中还发现摩托车不单在夜里被盗,白天的失窃率也蛮高,而且不分场合。譬如眼下这个盗窃团伙就专门选政府机关和公、检、法部门下手,他们的盗窃名言是:越是危险的地方,就越安全。他们也经常选在大街上作案,众目睽睽之下,用钥匙套开你没上大锁的摩托车,开着就走。周围来来往往的行人才不知他是不是真正的车主呢。等你五分钟后从商店或邮局出来,只能傻在那里像只呆鸟。这样看来,我还算是运气比较好的一个。我很少把白天也算在防范时间之内,白天我去政府机关采访,以为进了政府大院,门口又有武警站岗,往往将摩托车随便一放,就不管了。居然这么久没有第二次被盗,这不是我的运气好是什么?

我现在才知道自己是何等的“麻痹大意”!更糟糕的是就算是这般“麻痹大意”,我也已被搞得心力交瘁了,而且就算知道了是“麻痹大意”,我也找不出克服这种“麻痹大意”的方法了。连搂在怀里的情人都要跑,就算我天天搂着摩托车,也恐怕是于事无补。我如果真要二十四小时搂着摩托车,窃贼没法下手,就都会变劫匪了。那更可怕。

青山遮不住,毕竟东流去。任何事物一旦大势所趋,就不必做螳臂挡车的傻事了。我这时的心境有点像隋朝时的昏君杨广,当他发现四海之内群雄并起,就知道再抵抗也无济于事,于是天天呼酒纵乐,长叹:“大好头颅,由谁宰割?”从刑侦队出来,我骑着车就上了高速公路,我把车开得像一道银白色的闪光,停了车,我竟泪流满面,搞得好像要跟什么人生离死别似的。等我慢慢冷静下来,我就明白这泪多半是为戚红流的。我与戚红认识一年多,我只是口头上说没多少感情,其实我知道那才是真正的感情,互相之间清清爽爽,无半根扯不清的麻纱。在她身上我从没刻意花过什么钱,我们的消费最终大概是四六开吧,这也符合男女相处的标准,也符合我俩的收入现状。我知道她离开我的真正原因,是我没有把全部心思都放在她身上,女孩开始总不会要求你太多,等到后来就不一样了。我恨只恨她为什么不把事当面说清?

晚上我做了个梦,我梦见戚红偷着我的摩托车跑了,我在后面看着,连追都懒得追一下。早晨起来,我看到自己的摩托车好好的还在,就感到有些欣慰。

时候正是夏末,我每天都要出去溜车,只有溜车的时候我才感到精神抖擞。车一停下来,我就神情萎靡,怅然若失。我就这么点爱好了,如果窃贼能够听到我说话,我恳求他们不要偷我的车了,就让我留下这点爱好吧!我会从心底里感激他们一辈子的。我知道贼也是人,有时也富有同情心,我已放弃与他们对抗了,他们也应该放我一马。

或许是上天垂怜吧,半个月来的每天早晨,我都能欣慰地见到自己的摩托车还在晚上放车的地方好好呆着。这样使我对摩托车的保管又产生了某种自信,我想我还是不能与盗贼妥协,我根本不相信这半个月的没事是得赐于盗贼的同情。于是我又买了一把铁链锁,一头锁着摩托车,另一头锁着车棚的铁栏杆。这条铁链的粗细大概跟一只轮船的缆索差不多。没有电焊机谁也休想把它弄断!可这样一来,我晚上又返回到了原来的惊魂时代,每天夜里尽做些摩托车被盗的恶梦。我发现人对什么是不能抱希望的,一抱希望就坏事。所谓无欲则刚,大概就是指这个道理吧。有天晚上,我做了一个非常奇怪的梦,我去追一个贼,追得贼无路可逃,贼只好迎面朝我闯来,一下子就闯进了我的胸膛。我死喊死喊,他不出来。但等我喊累睡下了,他才出来,也不是他一个,而是一群,一个连着一个,鬼鬼祟祟地,从我胸脯的门口溜出来。我感到非常诧异,我不知我的胸膛什么时候竟藏有那么多贼,我看那些贼人的面孔,依稀中都像戚红,然后我就喊戚红,没人应我。贼人一群群在我的胸膛里进进出出……后来我惊醒了。

惊醒之后我终于忍不住拨了戚红的手机,但那手机号码已是空号。第二天我再打电话问她公司,才知道她半个月前就不在那个公司做了。我怀疑那天我看到的那个男人可能是个有钱的老板,戚红被他养起来了。不管实情如何,总之戚红已像一条游鱼,永远溜出了我的生活。

我的防范意识更强了。但我万万没想到,小偷会瞄准我家的房子下手!那天中午妻子又拨通我的手机。妻子是个报丧星,她从不在我这个手机里说点好事,她一打这个手机就肯定是麻烦事。果然,妻子在电话那头的声音非常惊恐,她语无伦次地说:肖扬,你快回家呀!全完了,全完了……。我一听心头大急,妻子是个非常冷静的人,不出大事是不会搞得她语无伦次的,我赶紧飞车回家。

我将车往前坪一停,兔子一样蹿上楼。七楼我家大门洞开,防盗门板居然被人打通了一个拇指粗的孔。我再朝家里一看,家中所有的什物都东倒西歪,满地零乱不堪,妻子站在屋中央,一副欲哭无泪的样子,我冲着她叫道:这是咋回事啊?妻子眼泪扑簌而下,她冲着我叫:我怎么知道啊!我一回来家里就成这样了!

我这是明知故问,这分明就是遭窃了。我环顾四周,家中所有的柜子和抽屉都是打开的,沙发和席梦思都被利器划破了。我木然问道:光天化日之下,难道就没有一个人看见?妻子说:刚才楼下有个老太婆上来说,她上午听到有人用电钻机在钻我家的门,她就上楼看看是怎么回事,两个青年告诉她说,他们是家政公司的,我们家的钥匙丢了,请他们过来帮忙开门,老太婆见他们都穿着西装打着领带,说看起来不像坏人,就下楼去了。我咬牙切齿地骂道:娘稀匹!隔了一会,我才记起我还不知家里究竟丢了什么,就忙问妻子。妻子说:抽屉里两千现金和我一副金项链不见了,还有一条红塔山,还有……。不等妻子说完,我猛然记起了什么,忙冲进卧室,捋起墙壁上那幅长卷国画一看,阿弥陀佛,画后墙壁里的保险箱好好的还在,跳到嗓眼上的心终于缓缓地降了下来,我长长地嘘了一口气。只要保险箱还在,这霉就还不算倒到底。不过我终究有点不放心,眼见为实,我掏出钥匙将保险箱打开,一看之下,我又吓得魂飞魄散,保险箱里的三万元现金居然不翼而飞!我扭过头冲着妻子嚷道:这里面的钱呢?!这里面的三万块钱呢?!妻子一副噤若寒蝉的样子,嗫嚅道:我……我、我拿去炒股了。我没好气地把保险箱往里一塞,盯着她骂道:你怎么总改不了这副贼样?告诉我一声会死人啊?!可恨!太可恨!

妻子一下子承受不了我这么恶毒的谩骂,哇的一声哭开了:贼!贼!贼!一天到晚把贼挂在嘴边上,你以为自己是个什么好东西?!其实你是世上最可耻的贼!你——偷——人!!

我脑袋一轰,顿时呆若电击。我与戚红的事她竟然全知道?!我反身出门,狂奔下楼,在楼下前坪我突然下意识地刹住脚,我冲下楼干嘛?我对自己说:去飙车吧!弄得个车毁人亡最好,这日子没法过了哇!但,就在这时,我发现车子已不在坪里了!天啊,我的车子被人偷了!我把手往口袋里一插,口袋空空如也——刚才我忘记拔车钥匙了!

盗贼对付不了我的铁链锁,他可能就等这机会呢。说不定盗房和盗车的人是一伙的,这叫连环窃!我颓然委地,四肢张开躺在刚才放摩托车的地方。我当然没哭,很久以前我就忘了该怎么哭,大男人不爱哭。

谢宗玉,作家,现居长沙。主要著作有散文集《田垄上的婴儿》,小说集《都是天才惹的祸》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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