挽留

郎　晟

西湖县委遇到一件蹊跷的事，城关镇镇长吴立功任县科协副主任的调令已经发出，可城关镇一百多名群众联名上书，要求县委收回成命，挽留吴立功继续任城关镇镇长。为首的人是城关镇的一个叫徐志国的很有威望的老农民，还有乡、村干部、敬老院的老人等都在挽留书上签了名。这令县委很为难。吴立功在城关镇的影响并不好，也正因为如此，县委才在这次人事调整中将其搬一搬位子。怎么办呢？为了慎重起见，县委决定由组织部副部长刘启扬负责，组成一个考察组专门赴城关镇了解情况。说是考察组，其实只有刘启扬和组织员小马两个人。

刘启扬和小马刚到镇政府，便遇到了吴立功。吴立功一脸的委屈，向刘启扬倒出了一肚子的苦水：“唉，如今的干部确实难做，你认真负责，别人说你有野心，想往上爬；你不负责，别人又说你白食人民俸禄，无所作为。刘部长，凭天理良心，我为城关镇人民做了点事，可有人却怀疑我在这里捞足了油水，便要搬我的位子。其实我明白，调我任县科协副主任，这不是在降我的职么？大道理上说干部能上能下，可降职的还不是犯了错误的干部。我在城关镇可没有犯错误啊！现在，总算有人替我说话了，这就是群众。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说到最后时，吴立功声调上扬，颇有几分自得的味道。

“吴镇长，你放心，金子永远是金子，无论放在哪里都会发光。”刘启扬打了一个模棱两可的比方。

刘启扬和小马告别吴立功，立即去找徐志国。偏偏徐志国不在家，要到很晚才回来。于是，便又去找其他签名者了解情况。他们找到了下圩村村主任唐为礼。唐为礼是吴立功一手培养起来的，在反映情况时，语气中充满了对吴立功的赞颂：“吴镇长在城关镇五年来，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就说培养年轻干部吧，前两任镇长十年未提拔一个新干部，村支书、村主任，包括镇政府的助理、办事员，一个个都年过半百，有的工作几十年，还在原地‘踏步。只有吴镇长这一任，大胆提拔使用年轻干部，村里、镇里的人员大换班，这才叫工作，这才是魄力……”唐为礼滔滔不绝。

“不过，我们接到群众举报，说不少人是通过贿赂才当上干部的，其中也有你。说你花了两千元买了个村主任，可有这回事？”刘启扬打断唐为礼的话，一针见血地提问。

“这，这怎么能呢？”唐为礼被戳到了疼处，脸红得像块紫猪肝，说话也有点结巴，不过很快就恢复了镇静，“吴镇长儿子10岁，两千元钱是给他儿子做生日的，贺礼哪里是贿赂呢？这是正常的人情往来么！”

“好了，我只是随便问一下。关于这方面的问题，县纪委会进行专门调查。我们这次来主要是了解你们挽留吴立功继续任镇长的原因？”刘启扬的话直奔主题。

“我觉得吴立功虽然手‘长一点，可工作负责，有魄力，我们跟着他干有劲头、有奔头。说句不该说的话，有些干部，我们这些不上品的官即使想巴结他还巴结不上呢！人家吴镇长就能和我们打成一片。看到我们都是一口一个‘小老弟，可亲热了，没有一点当官的架子。因此，不少村干部在挽留吴立功继续任城关镇镇长的信上签了名。”唐为礼不隐瞒自己的观点，看得出，他们挽留吴立功是为了背靠这棵大树。

“哦！”刘启扬长长地嘘了一口气，向坐在一旁记录的小马点了点头。两人站起身，结束了和唐为礼的谈话。

两人又来到了镇敬老院，听说敬老院的12位老人都在联名信上签了名。

老人们听说县委组织部来人了，便把刘启扬围在中间，七嘴八舌地开了口。

“吴镇长是个好干部哇，四时八节还都带点礼来看望我们哩！”

“哎，只要我们敬老院有老人生了病，吴镇长总是想办法筹钱为老人看病。”

老人们乱哄哄地为吴立功评功摆好，说得刘启扬心里直嘀咕：吴立功真是受群众欢迎的好镇长吗？

“就说新建这敬老院吧，吴镇长可没有少操心。”敬老院院长鞠玉贵开了口，老人们也就打住了话题。鞠玉贵继续说：“敬老院的老人们住破房子已十多年了，几任干部都没有解决这一问题。吴镇长上任后，发动全镇干群捐款，他自己还带头捐了200元钱。在吴镇长的带动下，单位、个人捐款达到125万元。有些单位还是吴镇长亲自上门，强行要他们捐款的呢！不是吴镇长，哪有这么漂亮的敬老院啊！”

“可是，我们接到举报，说是全镇捐款125万元，可新建敬老院只花了六七十万元，其他的钱都不知用到哪去了？鞠老爹，你是院长，你应该清楚？”刘启扬乘机问鞠玉贵。

“刘部长，这些钱都是社会上捐的，一不属镇财政，二不属敬老院。现在敬老院建得这么好已是谢天谢地了，至于剩下的钱怎么用可不是我们管的事了。”鞠玉贵说得很恳切。

“是啊，是啊。俗话说‘经手三分肥，干部整日为百姓操心，得一点‘外快也是应该的。”老人们在一旁附和。

“刘部长啊，请你在县里大干部面前说说好话，让吴镇长继续留在我们城关镇工作吧，他是个好干部啊！”老人们仿佛求情一般在刘启扬面前为吴立功说好话。老人们挽留吴立功的意思再清楚不过了。吴立功为他们新建了敬老院，老人们感谢他。至于在建院时吴立功趁机中饱私囊，那可不关老人们的事。

从敬老院出来，天已大黑，昏黄的路灯把两人的影子拉得长长的，像两根拽也拽不断的牛皮筋，拉扯得刘启扬心里闷闷的有点喘不过气来。

“刘部长。还去找徐志国吗？”小马打破了沉默问刘启扬。

“去！”刘启扬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两人快步离开镇上，高一脚低一脚地踏上了乡间小道。

徐志国家离集镇十多里路，刘启扬和小马摸到他家时，徐志国已钻进了被窝。听说县委组织部副部长亲自登门。这个五十岁出头的庄稼汉子显得有点局促不安。他趿拉着鞋，上衣钮子未扣，敞着怀，络腮胡子连着蓬乱的头发，给人一个乱糟糟的感觉。只是那两只眼睛炯炯有神。刘启扬和小马在板凳上坐了下来。

不等刘启扬问话，徐志国先开了口：“我知道，你们是来调查那封联名信的。写这封信是我发起的，而且是我串联了村组干部、普通群众和敬老院的老人，大家都在上边签了名。”

“你知道吴立功是什么样的人吗”刘启扬开门见山地发问。

“知道。他不算一个正派的共产党干部。”徐志国的性子像弄堂里扛木头——直来直去。这样的回答也完全出乎刘启扬和小马的意料。“在城关镇，他是有收礼收贿、贪污挪用的行为，但是他却能笼络一批人，而且工作也干得不错。特别是干了几件受群众欢迎的实事。”徐志国对吴立功的了解可算是入木三分。

“既如此，你们为什么还要联名挽留他任镇长呢？”刘启扬大惑不解。

“这很简单，吴立功虽然不是一个好干部，可却并未坏到底，毕竟能为群众办点好事、实事。古话说：‘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吴立功已做了5年镇长，捞一点好处也是难免的。如果吴立功调走了，新上任的镇长难保不捞。我打一个简单的比方，仓库里有一只瘦老鼠。几年后这只老鼠已经被养肥了，它吃的粮食自然就少了。如果将这只老鼠赶走了，再来一只瘦老鼠，不是还要把它养肥吗？”徐志国说得振振有词，刘启扬听得冷汗直冒，原来，徐志国是出于这样的动机，难道群众对我们的干部就这样失去信心了吗？！

告别了徐志国，两人默默地上了路，刘启扬的耳边突然响起吴立功的话：“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群众的眼睛真是雪亮的，然而，他们明知吴立功不是个好官却还要挽留他，这种心理是多么让人胆颤心惊啊，想到此，刘启扬的心里像吊了一块秤砣，沉沉的，往下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