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6南海祭英魂

王伟是“海空卫士”。

王伟是我的战友。

王伟是海军航空兵守卫南中国海歼八Ⅱ战斗机群中的一名优秀飞行员。我曾先后6次乘坐他所在飞行团的歼击机升空，航摄王伟和他的战友们驾驶战鹰、巡航于南中国海上空的情景。

我认识王伟是在1997年。那年我第十三次到基层部队与官兵一起过春节。大年三十晚上，部队进入战备状态。在这千家万户团圆喜庆的日子里，王伟和他的战友们在值班室吃着由军嫂们包好的水饺，同我热情地聊天，话题就从我手中的相机说起……

今年4月1日，王伟和赵宇驾机升空执行任务，美机违反飞行规则，与王伟的战鹰相撞，王伟跳伞后失踪。这一消息牵动着千千万万中国人的心。我立即飞抵海南加入到搜救王伟的行列中。在那些日子里，每当海上有浮动目标被发现，每当有搜救工作的信息传来，我总是拼尽全力，使尽浑身解数设法搭上营救的飞机，希望能拍到王伟获救的第一手资料。就在希望与失望交织的企盼中，我和战友们度过了牵肠挂肚的十几个日日夜夜。王伟最终也未能回来，南中国海成了他最后的归宿。

4月26日，是王伟的祭日，海军官兵将在南海为这位英雄送行。25日早上，我们这支由海军电视、摄影、文字记者组成的报道组，搭乘专机与海航首长及王伟的亲属一起，飞往王伟生前所在的部队。

在机场我见到了王伟的妻子阮国琴。与二十几天前见到的判若两人。4月5日我见到阮国琴时，她还充满年轻人的活力，只要有人来访就询问搜救的情况。她手中捧着《航空知识》、《舰船知识》等资料，还拿着南海地图，上面标着航空兵、舰艇、渔船负责搜救的分工范围，那里明确标定着王伟的出事地点。我们劝她好好休息。她总是说：“我没事。”并告诉我们：“王伟身体好，王伟的飞行技术好，还研究过逃生的问题，王伟一定能回来。”4月10日，我去海军总医院看望阮国琴时，她仍然坚强地苦撑着，坚信王伟不会丢下她和孩子……

然而，十几天过后，阮国琴从精神到身体都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她面色苍白，身体蜷缩在坐椅上，表情呆滞，只是嘴唇在不停地抽动着……

4月26日晨，记者们获准提前进入追悼会现场。会场设立在一个很大的机库内。两个礼兵肃立在骨灰盒的旁边，只是那里没有王伟的忠骨。我上下左右勘察了一下，确定了几个拍摄角度。车队到了，阮国琴被扶下车。哀乐响起，悼念仪式开始。阮国琴的泪水像泉水一样涌出眼眶，听不到哭声，可那撕心裂肺的呼喊却像在我的耳边爆响。我的眼睛模糊了，快门的响声提醒我，莫受干扰投入工作。不知不觉中，我对着阮国琴把手中两个相机中的胶卷都拍光了。直到处长许高龙提醒我别老盯着一个地方拍，我才如梦方醒，开始拍摄会场。

从王伟失踪的那天起，一种深深的歉疚一直袭扰着我。作为海军航空兵的摄影记者，作为王伟的战友，我为什么没能在王伟生前拍下他更多的照片，尽管海军航空兵有许多飞行员，尽管我无法预料今后谁将会成为英雄……或许只能在送别王伟这最后的时刻给予补尝了，因此，我愿把带来的50个胶卷全部拍光。

车队向三亚进发，榆林港内509舰正待命启航，官兵撑起“向王伟同志学习，保家卫国，戍我南海”的横幅，行注目礼迎接着我们一行。阮国琴的姐姐阮国平手捧遗像，王伟的姐姐王琳手捧骨灰盒。阮国琴的双腿软软的，几乎是被拖着上了军舰。一见大海，阮国琴无法抑制内心的感情，突然扑向舰舷边上，呼喊着：“王伟，我来看你了。”我顾不上对焦取景，食指狠命地按在快门上。胶片走完了，相机不动了，我的食指仍旧没能抬起。医护人员坚持要阮国琴进舱休息，阮国琴大声呼喊：“我不进去，我要找王伟……”喊着喊着，声音逐渐变成了喘息，她休克了。人们把她抬进了舱室，过了一会儿，阮国琴醒了过来，又坚持着走出舱外，扑到写有“王伟烈士永垂不朽”的大幅横标前，哭喊着再次晕了过去。

此时军舰启航，开始向南海开进。等阮国琴情绪稍稍平静下来，她坚持要人扶着站到舰舷边上，此时，喇叭里响起了由著名词作家张俊以和著名曲作家孟庆云专为王伟创作的，由毛阿敏演唱的歌曲《大海的葬礼》。阮国琴静静地站着，泪珠一串串掉了下来。

进入深海，军舰开始摇晃起来，我看到际国琴强忍着阵阵呕吐，咬紧牙关硬挺着。那悲怆的歌声憾天动海，那飞泻的浪花如泪如诉。随着一声长长的汽笛声，海祭开始了。海军航空兵的各级首长和海南省的领导同志们，在剧烈的摇摆中相互手拉着手。我看到海南省委书记杜青林显然是晕船了，他的脸色发白，手放到可能随时会呕吐的嘴边。

飘向大海的花圈、花篮、花瓣将海祭活动引向了高潮。我因为迟到一步，撒花的现场已被围了个水泄不通。我急了，顾不上什么体面斯文，跪下来从人们的腿缝中，强行挤到舷边。在相机和摄像机的中间，我努力地伸出了头，前后左右被卡得死死的。我一阵狂拍，突然意识到，此时没法换胶卷，也没法换相机，一旦胶卷告罄，将面临困境。因此我缓下来，注意观察阮国琴的姿态和神态，寻找她抛撒鲜花的挥动规律，一次两次……突然，阮国琴的手停了，她硬是被人们扶着离开了我的镜头。人散了，我面前是散落在舷边的鲜花，眼下是被舰艇驶过击碎的浪花。眺望远方的万顷碧波，那里有王伟的身影和他所铸就的辉煌。我冲天举起相机，下意识地按下快门，把剩下的十几张底片全部曝光。那快门的声音虽然只有我一个人听得到，却像是响彻海天的枪声。那是战时海葬的礼仪，此刻，它更是一名军事摄影记者特殊的祭奠。

再见，王伟!

再见了，我亲爱的战友!

牟健为文并摄影

责任编辑：林 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