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温铁军:我们的主义

2001-07-18文/余世存图/赵

英才 2001年7期
关键词:三农农民农村

文/余世存 图/赵 亮

我这个人向来不会待客,在俄罗斯有一个说法,是真诚而不会待客者往往把朋友用来招待客人,这用在我身上倒正合适。经常是,我会向朋友们介绍说,温铁军跟我住一个楼。这种待客之道真是附庸风雅得很,朋友们会开玩笑说,不得了啊,这个不起眼的楼里居然住了两位大人物。但较起真来,温铁军确实算得上是一个大人物。

人何以称大?

人何以称大?我想正在于所谓“人格魅力”。他的自足自给,他的正信和精进,他获得了生命和生活的某种自觉和自度,因此,他能够自觉觉他,自度度人。温铁军长期研究中国农民、农村、农业这“三农”问题,而且坚持把农民置于“三农”问题之首,其意在更着力于人的研究。这研究,使他远超出他的经济学同侪之上,在他那里,中国既非全球化体系里的一个末端,也非少数大都市里所感觉到的后现代,甚至部分意识到中国的产业结构问题的学者所谓中国是一个农业大国的说法儿,在温铁军那里也似是而非,在他看来,中国近代以来只是一个超大型农民国家,远非农业大国。中国人民的现代化,在温铁军的眼里,经过了一百多年的艰辛努力,就有了特别的意味,那就是必须重构我们对现代化的理解,我们需要把外来的主义拿到“三农”问题中去检验,我们的主义乃是就业主义。

对温铁军的工作,听起来似乎有“十年不鸣”之感。人们也是经历了一个过程才理解其意义。这迟到的理解仍给予了他应有的荣誉。近3年来,他先后获得了三项奖励,先是因为10年埋头农村基层改革试验获国务院颁发的特殊津贴专家证书,接着从试验区的实证研究提炼出的理论成果获科技进步一等奖;在2000年社会瞩目的长江读书奖评选中,温铁军以一篇《“三农”问题——世纪末的反思》而居获奖者之首。想到邻家有这样的成就,我这样不学无术的人也似乎与有荣焉。尤其听到他说奖金乃“非劳动所得”,决定回报农民的想法,更令人有想看出土文物一般的稀奇之感。

邻有大道

说起来,认识温铁军是很早的事,做邻居却是去年开始的事。因为做编辑工作,对京城的学者多多少少有些接触,温铁军正是不多的几个态度谦和的好作者之一。曾有人感叹“编辑的苦衷”,在作者、读者和领导等中间,编辑的工作是微妙的,相当难把握好的。但温铁军却是难得的好说话的人,他对待编辑像对待朋友那样真正称得上有着“同情的理解”。我向他约稿时,他最经常说的是,“谢谢你们还记得我”,“给你们的杂志写文章,我会慎重,若没什么新想法,我就不给你们写了”。每到有他出席的学术界的会议上,他发言往往分量很重,但开头的话几乎都让人背得下来:“我只不过是个实验员,向各位老师汇报点儿下基层的感性认识”。我之所以对他敬重还不在学问,而是难得他融溶了热血与谦和这两种似乎对立的气质。

早有人说温铁军有宗教情结,近年来也有人说他过于自我。但他自己说他只不过老实得比较“死性”。虽然私下里聊得不是很多,我对他的工作和他的人却是了解的。从1987年开始,在杜润生先生带领的农村决策部门的建议下,中央创办了农村试验区,温铁军从此便年复一年到农村去实地考察、生活,一直到最近他工作的单位被合并。农民问题是个“冷门”,只有少数人能够一直“初衷不悔”。当时他只有三十五六岁,如今已近天命之年,一个人最好的年华都献给了“三农”问题研究。而在同时,他的同龄人正欢呼着中国与世界接轨,想到人们都有意无意地跟西学、国际学术大师、全球化沾点边,而温铁军虽是经济学家,却去研究中国的农民,即使中国的农民都往城里跑、成批地在大地上流浪时,温铁军却扎到农村做一名实验员,这两种取向之间的知识、问题、话语、主义和心境的差距何止以道里计。我在惊讶之外,也更为敬重。在浩浩荡荡的全球化经济浪潮里,温铁军像农民一样坚持了某种朴素的理性、精神和信仰,强调了在主义和浪潮来时和过后中国大地必须也最终不得不解答的农民问题,他坚持自己的思考,也许就成了别人眼里的“情结”或“自我”。

在我搬家后就有人告诉我,温铁军就住在你那幢楼里,我听了很高兴,但也只是高兴而已,因为听说他公开宣称“君子不朋不党”,也就没有去找他。十几天过后,我出电梯时,温铁军要进电梯,他哎了一声,我啊啊了两声,因为人很多,我们没能多说话,就用最经济的话把最必要的信息传达给彼此:我住16楼,他住14楼,他的电话号码我也就记住了。但我们仍没有来往。直到有一次有位年长的朋友去温铁军家时打电话约我,才下楼造访温宅。房子的装修是温铁军自己设计的,没有什么中国学者书房那常见的浓重的书卷气息,倒有一种力行的格调、知行合一的理想和布局。他带我参观时,对房间重要布局都稍作讲解,还有他的陈列柜里的物品放置寓意东西方文明的交流,等等。中间,也提到了他的感情生活,他只是说那是一个长长的故事,因为有正事要谈,所以不能多说。但以后我也没有问他。

在谈正事时,温铁军提到了他这些年来的工作,认为即使穷毕生之力于“三农”研究,也不过在社会科学的“本土化”上作了最基本的范畴界定,距理性高度差得远,还需要几代人的努力,因此后半生想为中国农民做一些实事。他打算办一个救助性质的免费的培训基地。“中国最重要的问题是如何搞农民教育?”从梁漱溟、晏阳初、陶行知到毛泽东,似乎都这么想过。温铁军是个有心人,从1987年创办农村试验区的时候,就准备拿他们这些当代搞农村改良的人与80年前的乡村建设派的经验作对比研究。尽管突兀而来的压力使他不能再搞试验区了,但农村延续百年的改良运动还得坚持。他说,不论搞决策还是做研究,不仅要目中有人,而且要心里有人,在中国,就得心里有农民。很多农民到城市里打工,缺乏基本的训练,一旦失业就生活无着,连回家乡的路费都困难,这是城市社会性犯罪增加的原因之一。同时,在大多数人已经转变到以“个人收益最大化”为目标的所谓经济理性、导致这个社会饕餮取向的时候,对于在资源极度短缺条件下农村的生产生活安排,农民还是需要起码的可持续理性。因此他理想中的事业,就是提高农民在传统村社中的合作精神和组织化程度。他说,只要有启动经费,就可以在“可持续发展”的概念下办一个“劳动力密集型”的有机农场和生态农业为载体的农民培训基地,名之为“国仁合作”。这个想法他想了几年,到处游说终于有了些许反馈,团中央、青基会、电视台都答应把关于农村新人新事和各类种养殖业适用技术的录像光盘,免费赠送给他的培训基地让农民观看、学习。北京很多知识分子愿意充当志愿者去辅导农民学习,如果有一批懂得与乡亲们互助合作的有技术的农民回到家乡,就有可能像种子一样落地生根,开花结果。

有心与无心

想归想,只到现在,温铁军的理想仍难以落实。前不久,一位老板请他吃饭,因为传说中国二板市场将要开业,很多老板希望能把自己的公司包装成具有高科技含量的有无限前景的产业巨子,而农业产业化领域也成为许多老板的目光所系。温铁军常常为老板们请去咨询、建议,这一次,我有幸奉陪,得见温铁军的谈话风格。他是直率的,他像朋友一样对老板拟议的途径不以为然;但他又是自负的,他清楚做学问、做事、做人的分别,他希望老板能跟他一起来为农民做一点事,若然,他会用他所得的三项奖励的钱来先期投入。长年跟农民打交道,温铁军似乎习得了农民那种朴素里煽动人心的能力,他的即席演说不仅让那位老板认可,而且再一次打动了我。我对温铁军说,只要你的“国仁”开张,我一定尽力支持。

饭后,我与温铁军一起散步回家,我们第一次有了这样谈话的奇妙的场景。他说自己前半生其实只有两件事值得自豪,一是1985年骑摩托车沿黄河跑了4个月;二是1991年“2000美元环游地球”。即使这样“猖狂”地玩,在他看来,其实也只是验证了小学课本上“有志者事竟成”的古训,等退休了,可以抽空写成课外读物。就着他的故事,我们交换了不少看法,对中国,对中国知识,我们的看法基本是一致的。我们都不属于某种知识谱系,但我们属于脚下这片热土。

(温铁军现为中国经济体制改革研究会副秘书长,《中国改革》、《改革内参》总编辑。)

猜你喜欢

三农农民农村
农村积分制治理何以成功
数说2021“三农”新变化
“煤超疯”不消停 今冬农村取暖怎么办
商务部:多措并举惠“三农”
农民增收致富 流翔高钙与您同在
2020年“三农”十大新闻
饸饹面“贷”富农民
40年,时光轴下的“三农”演进
“五老”以“三用”关爱青年农民
也来应对农民征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