献花的囚犯
2001-06-14[美]莫里斯·赫什曼
[美]莫里斯·赫什曼
“我的记忆不是太糟,”拉斯丁说,“我甚至能记得我到这里已经有多少天了。”
“多少天?”
“大概7300天。20年。”
“你还要在这里留多少天?”
“也许一百万天,”拉斯丁郁郁寡欢地说,“那要根据下个月假释裁决委员会会改决定我是否获假释而定。”
早上,他像往常一样早早地穿戴整齐。他的牢友哈里·龙一边打哈欠一边说:“一个人刘对假释得认真对待。”
“当然,”拉斯丁说,“现在我总是给我残杀的那个家伙的墓碑上献花。因为当假释裁决委员会问我是否对所做的事情惭愧的时候,我总是会那样对他们说。”
哈里·龙长得矮胖,他说:“你‘总是献花是什么意思?”
“呃,你知道,是在我杀人那天的纪念日。”
“好主意,”龙赞同地点点头,“是哪一天?”
“那是在11月份,”拉斯丁漫不经心地说,然后皱了皱眉。“不,不对。是12月份。”他望了一眼墙上的挂历。他感到羞愧。忘记对他来说那样重要的—个日期可不对劲儿。
“没什么,弄明白也不是太难,”哈里·龙说,“你记得那家伙叫什么名字吗?”
拉斯丁突然捶了一下额头:“上帝,不!”他咕哝道,“上帝,不!那个名字?”他的脸色苍白。“我杀的那个家伙,就是因为我杀了那个家伙他们才给我判刑的。我忘了他的名字。”
“你怎么可能这样呢?我可从来不会忘记把我送到这里的那次抢劫案。”
拉斯丁恳求道:“让我想想。”他坐在那里,两手按在太阳穴上。“那是一家酒店,一次抢劫案,我不得不速战速决。”他的思绪回到了从前。“他是个大高个子,经常惹是生非。我的枪卡壳了,因此我不得不掐死他。也许他的名字叫沃特·威廉?也许根本不是以W开头。下次假释裁决委员会听证会之前我怎么会想起来呢?再说就剩下一个月了,糟糕的一个月!”
铃响了,拉斯丁和其他人一起冲向餐厅。拉斯丁慢慢地吃着,眼睛半闭,手在桌子上不停地捶着。
“蓝西服,”他喃喃自语,“我进来时,他穿着一件深蓝色西服,在抽一支雪茄。那我十分肯定,但他的该死的名字叫什么呢?”
奈特·诺利斯挨近他说道:“这样的话,拉斯丁,下个月的假释裁决委员会不会看好你的。你知道吗?”
“噢,上帝,是的!正因为如此,我才要记住那家伙的名字,否则委员会会认为我对掐死他不再惭愧了呢。”
“如果你问我,那对你将是一次机会,”奈特·诺利斯说,“你已经在这里待了这么长时间,假如你出去,你将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出外大约一个星期,你还得回到这里。”
拉斯丁的喉咙里咕噜咕噜乱响。
哈里·龙隔着桌子,面对着拉斯丁,迅速说道:“我想,你是故意忘记的。你不是真的想出去。在这里过了这么长时间,你害怕外界……那是心理作用!”
一个罪犯用一根食指弯成直角在太阳穴上转了几圈。有人笑出了声。
“如果我想不出那人的名字,”拉斯丁紧张地说,“我会发疯的。”
“你就把它交给我做吧,”奈特说道。午饭后放风时间,当所有人在院子里转悠的时候,奈特·诺利斯和哈里·龙找到了拉斯丁。
“还想不起那个名字,拉斯丁?”奈特·诺利斯斜了一眼哈里·龙开口问道,“你给家里人写封信,他们一定会告诉你的。”
“我没有家人了。”
“密友?”
“你是说,外面的?”拉斯丁挠了挠脑袋,“你不可能跟他们的哪一个关系亲近的,你都20年没有见过他们了。而且,他们为什么要一定记住那个名字呢?”
“给你的律师写封信怎么样?他——会知道当时所发生的事情的。”
“他死了。”
哈里若有所思地挠了挠下巴,“地方检察官怎么样?给他写个信。”
“你是说,我给地方检察官办公室去封信?”拉斯丁感到迷惑。
诺利斯用—只大手捂住嘴,竭力掩饰住自己的笑声。“对,拉斯丁,就这样,”他说道,“我们来为你写这封信。转过身,哈里。”
哈里·龙犹豫了一下,然后蹲下,转过身,让阔背对着他们。大个子奈特抽出一片参差不齐的黄色包装纸和·根短铅笔。
“说吧,拉斯丁,把你的想法说出来,我来写。”
“10年也许更多,我没有发过一封信,”拉斯丁擦去脸上的汗,“好吧,奈特,既然你愿意写,就这样写吧:亲爱的先生:也许你不知道我是谁……”
大个子奈特写得笨拙而又不稳当,他的一只手挡住了拉斯丁的视线。两三个罪犯被正在发生的事情吸引,便溜达了过来,耸耸肩,或笑笑,继而向另一堆人走去。
奈特写完时,将信叠起来,只让人看见了一句:“你忠诚的朋友,”尔后将笔递给了拉斯丁。
“在这里,签个名。”
拉斯丁写上了他自己的全名。他一写完,奈特就将那块包装纸塞进口袋,站了起来。
“我会写上地址替你拿出来交给信件检查员的。”
“谢谢,奈特。那对人很重要。”
一听见看守的哨声,拉斯丁随着其他人赶回去干活,晚饭之后,当他坐在牢房的时候,一名看守走过来,拿着一本灰色封面的厚书。
“大个子奈特要我把这个交给你。”
“非常感谢,”他诚心诚意地说。
那是一本电话簿。他拿着那本书,翻开几页,大声朗读起来:“阿姆布鲁斯特——丹尼尔斯——劳思迪斯。这么多名字!”
上铺的哈里·龙走下梯子,来到他的身边,“奈特就没有打算帮助你,他只是想拿你开心,这样一本书只会让你脑子更加混乱。”他拿着那奉书,扫了一遍,“我女友的电话号码都已经变了……我过去工作过的地方……真他妈的卑鄙,送给你这个玩意儿!”
他一把将那个电话号码本扔在地上,气愤地钻进被窝。拉斯丁呆立在那里。他竭力想说话,嘴巴张着。
他突然抬起头来,那个年轻看守一只手里拿着一把黄钥匙,又返了回来,按照他的命令,拉斯丁跟他一起走过两个牢房,来到了主看守的办公室。
“拉斯丁,你要做什么?”里奥·甘特拿起那张参差不齐的黄色包装纸,“这是你亲手写的吗?看一看。”“当然,是我写的,”拉斯丁悦。他住牢房时间长了,太清楚他不说实话会在他的身上发生什么事情。
“你是说你写过,封寄给本监狱官的信,而且每十个字都用的是亵渎语言,”甘特非常有耐心,“在某种程度上,你是被当笨蛋玩的。这里好多人都是非不分”
看见甘特点头示意走人,拉斯了便离开了房间。那个年轻看守和他一起走到了礼堂,在那间闷热的大房间里,人们都不安地坐在硬木长凳上,等待着电影放映员放映本周的电影。拉斯丁因憋火满脸通红。他挨着奈特坐了下来。那是他看见的惟一的一张空座。
面对拉斯丁的沉默,奈特悄声说道:“你知道,我记得你当时对我说的那个名字。刚才它猛然蹦进了我的脑海里。”
“我不相信,”拉斯丁简单地说。他迟疑了一下,然后突然冒了一句:“你必须得告诉我。”
“也许我会告诉你的,”奈特双臂交叉大声笑道,“如果我告诉你,你会为我做什么呢?”
在附近的一张空位上,一名闪犯回头看了看他们,笑出了声。奈特也回头笑了一下。灯光熄火。放映机嗡嗡转动了起来,接着银幕上出现了纽约市景。姑娘们穿着样子稀奇的衣服。拉斯丁发出了一声叹息。罗斯福二次执政期间他就被送到了这里。
“奈特,这也许意味着我被假释,”拉斯丁嘴唇绷紧,“我没有一分钱,已经被洗劫一空。我已经在这里待这么长时间了。”
“没有钱,拉斯丁,那你可以跪下来求我。”
在银幕光线的映照下,他们的目光锁在了一起。奈特转过睑去看电影画面。拉斯丁深吸了一口气,突然他的双手移动了,好像是自动地掐进了奈特的脖子里。
“骗子厂拉斯丁尖叫道,“该死的骗子!”奈特被这突如其来的意外吓呆了,上不去手。他的喉咙里短暂咕噜了一会儿,那声音在拉斯丁的手指间响动着,然后他就一动不动了。
灯迅速亮了。电影的回音轰隆隆响了一阵就消失了。一种奇怪的光显现在拉斯丁的眼睛里。“现在我想起来了,”他缓慢地说,“我杀的那家伙长得跟奈特一模一样。”
没有让人费什么周折,他就认罪了。在去单身牢房的途中,他禁不住兴高采烈:“我想起了那个名字,我又能献花了,因为我记住了那一天和那个某地的名字,以及所有的一切。下一次假释裁决委员会听证会上他们肯定会说:‘我们可以看出你对自己所做的事情,对杀人而感到愧疚,我们可以看得出来。”
他高兴地大笑起来。
一份顾虑已经离他而去。
(申海芳.曹祈东摘自2001年8月2日《青年参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