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庸的围棋世界
2001-06-14郑福汉
郑福汉
春节过后,首次由大陆导演执导的金庸武侠巨片——电视连续剧《笑傲江湖》将与观众见面。人们都知道金庸是武侠小说巨匠,但可能不知道他还是一个超级棋迷。
金庸先生的小说,在华人中可谓是家喻户晓、妇孺皆知。金庸身上充满了传奇色彩,他写武侠小说却不懂武术;家财万贯却自甘平淡恬静的生活。金庸可算是一个超级棋迷,围棋是他一生最大的爱好。人们常常从他的武侠小说中看到围棋,围棋不仅是他的兴趣所在,更是他精神和情感的寄托。在一方小小的棋枰中,金庸体味着东方文化的神奇与玄妙,滋生出无数的激情和灵感。
上世纪九十年代初,香港《资本》杂志评出“90年代香港华人亿万富豪榜”,金庸以12亿资产列第64位,被称为中国历史上“以文致富”第一人。1955年,金庸以一部《书剑恩仇录》开始了他的武侠小说创作。到1972年宣布封笔为止,一共写了十五部武侠小说。而在他的生活与创作中,围棋都占有极重要的地位。
痴迷围棋轶事多多
金庸,本名查良镛, 1924年出生于浙江海宁一个书香世家。父亲查枢清,母亲是著名诗人徐志摩的堂妹。海宁查家,名人辈出。海宁人杰地灵,历史上出现过不少风云人物,清代野史关于乾隆皇帝的身世之迷,也与海宁有关,金庸的第一部武侠小说《书剑恩仇录》就取材于这一传说。抗日战争期间,金庸入湘西居住,后考入重庆的国立中央政治大学外文系就读。抗战后,入上海东吴大学法学院学习国际法。先后在杭州《东南日报》任国际电讯翻译,在上海《大公报》当记者。1948年《大公报》(香港版)复刊,金庸被调往香港《大公报》任国际电讯翻译,并在《新晚报》创刊时受聘编辑该报副刊《下午茶座》专栏,同时撰写影评。
1959年,金庸创办《明报》,经过艰苦经营,半年间便收支平衡。金庸的武侠小说及对中国事态的报道和分析,使《明报》确立了在读者中的地位。几经周折,《明报》发展成香港最大的报纸之一。
金庸的第一部武侠小说《书剑恩仇录》在《新晚报》副刊《下午茶座》上连载,未及一半已产生轰动效应。从1957年至1959年在香港《商报》上连载其第三部武侠小说《射雕英雄传》,奠定了其新派武侠小说领袖的地位。
金庸曾任“香港基本法起草委员会”委员职务,1992年金庸将经营30多年的《明报》交与他人经营,自己任董事长。
金庸年轻时爱好体育,曾是学校排球队队员,后来又迷上了围棋,从此围棋便和书籍成为金庸生活中两个最大的爱好。 金庸从三十年代初涉及黑白世界,至今已近60载,是香港棋界公认的“棋痴”。初到香港,金庸常常用笔名发表一些卓有见地的棋评。金庸的棋艺在香港棋坛也堪称一流。有段时间,他在香港《新晚报》旧馆的五楼上,与香港《文汇报》主笔聂绀弩杀得天昏地暗、废寝忘食。两人还订下“君子协定”,谁输了谁就得请客吃腊板鸭。有时,他们沉迷棋局,下到兴头上,会将第二天报纸上的评论文章也搁到一旁,先过足棋瘾再说。众所周知,金庸与另一位新武侠小说大家——梁羽生一度因见解不同而互不往来。但后来过了20多年,两人私下以棋会友,围棋成为他们捐弃前嫌的见证和媒介。令人慨叹世事如棋,殊难定论。一时间传为美谈。
金庸不仅喜欢对弈,还是一位围棋的“收藏迷”,迄今已收藏各种棋子、棋具数十种。一生不喜欢铺张的金庸曾花数百万港币买下一个棋盘;还有一次,他花了万元美金购买了一件棋具,那是用千年老树的原块木头制成的。一有空暇,他就潜入自己的收藏天地,一边欣赏,一边研究。广拜名师、棋艺精进的金庸对于围棋十分执着,为了不断提高棋艺,常常向职业棋手请教,广交棋友。金庸与国内和日本的许多围棋高手,如武宫正树、林海峰、大竹英雄等都有往来。同时,也曾拜陈祖德和罗建文为师。
他在香港购下太平山顶的花园式华屋后,不轻易接待客人,但为棋艺精益求精,这个惯例打破了。其中,台湾的著名棋手沈君山曾在此小住。这在别人是休闲,在金庸是便于请教。在金庸宅里停留时间最长的客人是陈祖德。70年代初,声名如日中天的围棋国手陈祖德突患胃癌,金庸即邀其到家休养,直到陈祖德走出癌症的阴影。其间,陈祖德与金庸有空便摆开棋局,其乐融融。为了提高棋艺,金庸甚至不计较年龄的差异,拜小自己20岁的聂卫平为师。
1983年聂卫平正在广州进行“新体育杯”的卫冕战,金庸托人转告聂卫平,要在从化拜聂为师。当时,聂卫平以为金庸不过是想学学棋,于是就赶到从化。一见面,哪知金庸真的就要像他在小说里描写的那样行大礼、三叩九拜,举行拜师仪式。当时聂卫平才二十多岁,而金庸已经成名二十余年,比他大一倍有余。聂卫平自然不敢受此大礼,但在先生的坚持之下,他不得不从。磕头的拜师礼虽然在旁人劝阻之下未能实现,但先生还是行了三鞠躬的大礼。于是金庸先生就成了聂的弟子中年龄最大的一个。以后金庸一见到聂卫平就以“师父”相称,两人成了很好的朋友。
1984年“新体育杯”的决赛就是在香港金庸的家中进行的,那年是钱宇平获得了挑战权,向聂卫平挑战。金庸知道聂卫平爱吃螃蟹,专门在家里请他吃了顿螃蟹。那顿饭从下午5点一直吃到晚上10点半,聂卫平一共吃了十三只,金庸一直在旁边陪着。因为两个菲律宾佣人对聂卫平稍有怠慢之意,第二天金庸的太太就把她们“炒”了。 在众多的围棋老师中,金庸与聂卫平交往甚密。两人在各自的天地里,都是顶尖人物,彼此惺惺相惜。聂卫平曾在中视体育频道中大谈金庸的武侠小说,赞誉有加。而金庸一有空便不忘找师父讨教。去年4月27日 ,在春暖花开、莺飞草长的季节,金大侠与聂卫平就在杭州纹枰论道栏目中,共叙旧好。
作为浙江大学人文学院的院长,金庸到杭州是例行教务之事。而聂卫平得知金庸驾到,也专程赶到了杭州。在浙大金庸的办公室,两人一见面就叙起了“旧情”。聂卫平回忆起了一年前,两人在丽江与林海峰结盟,共同对抗台湾棋手沈君山的情景。而金庸则当众揭了聂卫平爱吃螃蟹的老底。他笑称,当时棋圣来到他家作客,一口气吃掉13只肥蟹,“足有6、7斤重”。
说话间,有人摊开了棋盘棋子,要两人当众厮杀一番。于是,被誉为武侠小说“一代宗师”的金庸很老实地依次在天元和星位上放下五颗黑子。聂卫平快速“挂角”,大侠则以“尖顶”应对。在棋盘前,金庸显得有点儿拘谨,不像在学子面前那样谈笑风生,倒是老聂不时地称赞对手“下得好”。
因为都有要务在身,这场对抗不得不暂告一个段落。聂卫平建议择时再战,并点评此局,称金庸:“下得好,直到现在白棋的劣势尚未化解。”分手之前,两人相约不久后同去贵州参加“炎黄杯”名人邀请赛,此项赛事是由金庸、聂卫平、台北的沈君山、旅日棋手林海峰等人联合发起的。本届比赛定于8月在黄果树瀑布风景区举行。“在黄果树瀑布底下的亭子里下棋会更有味道。”聂卫平说。
而后来从贵阳传来消息: 金庸提前致函“炎黄杯”围棋名人邀请赛组委会,他因身体原因不能来贵州参赛。据了解,金庸最近身体不适,医嘱禁止远行,所以不得不放弃赴黔。一时间,众多“金迷”颇感失望。
金庸酷好围棋,棋力究竟有多高?这一直是棋迷关心的问题。事实上,由于创作繁忙,难有时间参加大赛磨练,金庸棋力大约只是业余四段左右。但中国围棋队每次去香港比赛,都是由《明报》接待,而金庸几乎每次都出面。为了感谢金庸对中国围棋的支持,中国围棋协会曾授予他荣誉六段称号。这对于喜爱围棋的金庸来说,真是莫大的荣誉和安慰。
围棋武侠水乳交融
金庸在他早年的《围棋杂谈》一文中曾写道:“日前见到一篇访孙中山先生上海故居的文章,文中说到中山先生的居室里除了书籍地图之外,还放着一副围棋,这是他工作读书之暇唯一的娱乐。我们想象这位革命伟人在规划国家大事之余,灯下与一二知交叮で闷澹执子凝思,真是一幅感人极深的图画。”这与其说是金庸对于孙中山闲暇时休闲娱乐的想象,不如说是他自己内心情趣的流露与表白。
金庸的武侠小说,浩瀚博大,绵密深遂。这似乎得益于他对围棋的深刻了解和体味。围棋浓缩了东方文化的精髓,体现出东方人的审美追求——人的心境愉快舒畅,人生与世界调和。围棋中折射出丰富的文化底蕴和精神内涵。一局围棋,黑白变幻无穷,高手下棋,正如大家作文,必须前后照应,环环相扣。一粒棋子,就象小说中的一个人物和一个细节,初看似信手拈来、无意为之,到后来山重水复,事先布下的棋子大放异彩,方知高手思虑深远。金庸小说,人物繁多,场面浩大,情节跌宕起伏。这与先生借鉴围棋的全局观念与深远的算度不无关系。更有趣的是,金大侠还把围棋写到武侠小说中去,增添了武侠小说的艺术韵味。古人称围棋为“木野狐”,因为棋盘木制,它就像是一只狐狸精那么缠人。金庸在《碧血剑》那部武侠小说中描写木桑道人沉迷围棋,千方百计地找寻弈友,几乎就是自己的写照。
金庸写棋道,在小说中可谓比比皆是。如《倚天屠龙记》写昆仑三圣何足道用剑在地上划了一个棋盘,郭襄不服,两人便挥剑对弈,场面十分精彩。
在《天龙八部》中则有黄眉僧与段延庆手谈的一个场面,黄眉僧用木鱼槌在青石板上划棋盘的竖线,段延庆则用铁杖划横线,两人以棋艺较量内功,更是惊心动魄。你杖我槌,针锋相对,角斗十分激烈。后来,段延庆失手塞了自己的眼,这才落败。
更妙的是,金大侠通过写围棋对弈,写出侠义之道,写出人物个性。如慕容复与鸠摩智对弈,鸠摩智落子飞快,慕容复却步步艰难,鸠摩智笑道: “慕容公子,你连我在边角上的纠缠也摆脱不了,还想逐鹿中原么?”这一问,问得恰到好处,让天天做着皇帝梦的慕容复顿时百感交集,万念俱灰。
这些神来之笔,正是金庸小说的高明之处:没有刀光剑影,却情趣盎然;以文写武,以棋道写武侠,既让读者耳目一新,又增加了作品书卷气与高雅情趣。
书、画、琴、棋,是中国传统文化的一个组成部分。中国四大名著中除了《水浒传》外,每一部都有围棋的影子。金庸在《天龙八部》、《倚天屠龙记》、《笑傲江湖》、《侠客行》、《鹿鼎记》中,都成功地把对弈写入武打之中,为“武戏文唱”提供了一次实践的机会,也为人物塑造起到画龙点睛之妙。因此,金庸的小说,也如棋局一样既博大精深,又构思缜密,令人叹为观止。
金庸退出江湖后,许多人问他,还会不会写武侠小说?金庸没有正面答复,但言下之意,是不会再写了。
为什么金庸不再写武侠小说呢?金庸的好友倪匡的解释是:“他写不出了!”
其实,写不出未免武断,但新作能不能超越旧作呢?恐怕金庸没有十足把握。一个作家做到金庸的地步,可谓苦乐兼尝。他一方面享受成功带来的乐趣,另一方面又得面对不停的超越自我和精神上的煎熬。日本作家川端康成便是因不堪忍受这种煎熬而踏上自毁之路的。而金庸心态的平和,与喜爱围棋不无关系。他抵达了事业的颠峰,面临着人生的挑战和困惑。在精神上,他潜修佛经和围棋来得到解决,所以他能超脱,不会有任何困扰。正是围棋,使金庸的内心能达到一种超脱的境界,得到一种内心的宁静,让他能保持良好的状态安享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