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块喜糖

唐　明

这是一场罕见的大雪。20世纪的这个冬天，世界各地都在用各种标新立异的方式迎接新的千年，唐古拉则选择了这样一场大雪：积雪最厚的地方已经达到了一米，气温也降到零下41摄氏度，并且大片大片的雪花仍在空中飞舞。

被困在离唐古拉兵站20公里的这片旷野里的车最少也有五六十辆，有客车也有货车，大大小小断断续续绵延了好几公里，人们大多互相依靠着挤在车里面，也有十些爬上车顶。

张辉搭乘的是一辆从格尔木往拉萨运送玻璃的货车。他们在这里已经被困了两天一夜，粮食和油完全断了。车上的司机叫王海涛，还有一个人是王海涛的徒弟鲁宁。这个不到十七岁的男孩第一次跑青藏公路，就遇到了这场恼人的大雪，此刻，可怜的他正被饥饿、寒冷和高原反应折磨得面色青紫、呼吸困难，连说话的力气都快没有：了。

昨天下午就有消息说已经和唐古拉兵站及公路段联系上了，那边正在想办法给予援助。只是这里的积雪实在太厚，所以谁也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才能出现。

离张辉他们最近的是一辆没有满载的客车，那车已在这里呆了两天两夜。张辉的视线被车上的一对藏族祖孙所吸引。

老阿妈看上去年龄已经很大了，她几乎一整天都不说话也不吃什么东西。小孙女大概八九岁的样子，她始终紧紧地依偎在祖母的怀里并且微微地颤抖着。

张辉脱下自己的军大衣裹在小女孩身上，小家伙抬起头给了他一个灿烂的笑。然后好奇地左拉右扯，翻看着这件绿色的棉大衣。

“哎哟!”小姑娘突然发出了一声惊呼。她的一只手拍着张辉的军大衣口袋，另一只手举得老高。天啊!她的手上竟奇迹般地托满了亮晶晶的糖块!

张辉把大衣拿过来。这个口袋在一星期前的确是装过糖的，可他记得好像是掏干净了的呀。这些糖块是从哪里蹦出来的呢?

张辉把手伸进口袋，除了兜底有一个二尺宽的破洞，什么也没有。他疑惑地缩回手；但立刻就恍然大悟了：天机就在这个小破洞上面。于是他把那个口袋的底缝撕开，伸手进去仔细地摸，结果只掏出了两块。这样，加上小姑娘手里的，一共是七块喜糖。

这时早已有十几个人围了过来，大家都欣喜地看着这七块从天而降的喜糖。张辉明白，这七块糖此时此境是十分珍贵的。

张辉先挑了两块糖分别放到小女孩和她的祖母的手心里。

接着，张辉又把其中的两块给了一个中学生和一位五十多岁的老司机。还有两块给了一个冻伤的病人和一个严重的高原反应者。最后一块给了鲁宁。谁也想不到，一块糖竟会有如此神奇的功效：鲁宁吮过糖后竟可以坐起来了！

在期待和饥寒交迫中，大家又熬过了一天。

雪终于停了。中午时分，客车里的两个胖男人从不远处抱着一只黄羊走过来，放在前车盖上准备宰杀。

这时，那个藏族小姑娘却跌跌撞撞地踏雪而来，拦在胖子和小黄羊中间。她从怀里掏出那块已经吸吮过的糖捧到胖子的面前。大家都明白，她要用这块珍贵的糖换取小黄羊的生命。胖子和众人都在给她解释此刻这只羊对大家的重要性。但小女孩依然固执地捧着那块糖护着小羊，她纯净无邪的眼里充满了乞求。

胖子没有接受那半颗喜糖，也没有宰杀那只小黄羊。

小姑娘把小黄羊抱回到毯子上，老阿妈则把小羊放到自己宽宽的老羊皮袍襟里。小姑娘剥开那块糖，自己先用舌头舔舔，再把它放到小羊嘴边。小羊却不敢张嘴，老阿妈于是轻轻地掰开羊口，小姑娘就把捏着糖的手伸进它嘴里。小羊用粉红的舌头舔着自己的嘴和小姑娘手上的糖，小姑娘便自己吮一吮糖再喂小羊……

正当小姑娘和小黄羊津津有味地共享着这块糖的时候，不远处忽然一阵骚动；原来是一位妇女休克了。几乎所有的人都围了过去，有人送去了自己的御寒物，也有人送去了自己惟一的那一点食物，那位老司机和藏族阿妈则递来了从张辉那里得到的糖……这小小糖块再一次在唐古拉创造了奇迹，把一个生命从死亡线士拽了回来!

这天傍晚，由唐古拉“三站”官兵及养路段职工组成的“救援队”，终于战胜重重困难，冒着种种危险赶来了，为这些饱受折磨的人送来了御寒物品、食物和油料……

(金川摘自2001年2月4日《文汇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