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历直九武装型导弹发射试飞

钟昌树

在我国建国50周年举行的盛大阅兵中，一支由陆军航空兵的25架国产直九武装直升机编队组成的飞行梯队，以整齐的队形威武雄壮地通过了天空门广场上空，接受党和国家领导人和亿万群众的检阅。这是我国自己的武装直升机第一次向世人展示它的风采。在第三届中国国际航空博览会上，陆军航空兵又派出10架直九武装直升机参加航展，进行超低空机群编队飞行表演，再次显示了我国年轻的陆军航空兵的实力和气势。

我国武装直升机的诞生并非一帆风顺，是经过了许多坎坷，在无数次试验的基础上，并最终获得成功后诞生的。我是直九武装直升机的首席试飞机长，对直九武装直升机情有独钟，当时试飞的场场幕幕，至今难以忘怀。

在现代战争中，武装直升机在军事上的非凡作用已为许多军事家关注。美国研制武装直升机起步较早，研制成功后，凡有战争，便将其作为主要作战装备投入战场。例如，在越南战场上就广泛使用了武装直升机；在海湾战争中，武装直升机又发挥了独特的作用；在以美国为首的北约向南联盟发动军事进攻时，“阿帕奇”武装直升机更是首当其冲，出现在南联盟的周边地域严阵以待。由此可见，美国对武装直升机的重视非同一般。

80年代，在中国人民解放军的队伍里，出现了一个新的兵种——陆军航空兵。组建陆军航空兵后需要装备大量的武装直升机，这就要求我国航空工业部门在短时间内提供一种实用的，具有先进性能的武装直升机。怎么办？

为了解决陆军航空兵装备的急需，有关部门决定加快发展我国的武装直升机。

中国直升机设计研究所接受了研制直九武装直升机的历史重任。配合直九武装直升机研制的，还有导弹、光学仪器，以及各类火控武器等方面的研究所与生产厂家，共十几个协作单位。

1988年3月，我和飞行员郭福顺应邀参加了在北京召开的直九武装直升机各参试单位的协调会。就在这个会上，我们两人接受了直九武装直升机的试飞任务和计划。这是一项光荣而艰巨，且风险很大的试飞任务。军令如山，我们顾不得思考风险与得失，想到的是，它对于增强我国国防实力的举足轻重的份量。

虽然，我曾经担任“海豚”直升机出厂验收的专职试飞员，但对试飞武装直升机还是一个新课题。首先在理论上，需从头开始接受培训，要向专业工程人员学习各类武器和设备的构造、原理、性能，以及操纵规程。试飞科目和内容也得从新研究和实践。

由于选装的武器不是专为武装直升机设计的，有几种主要武器与直升机的兼容性有着很大差距。如打算装备的一种导弹在发射时产生的冲击波、后坐力，以及尾喷的火焰高温，对于一架结构单薄、在空中飞行无依无靠的直升机来说，影响就十分明显，因为它的机体承受不了这种导弹发射产生的冲击波和后坐力引起的剧烈振动；机体蒙皮也因是复合材料制造，耐受不了导弹发射时尾喷火焰的高温。

第一次进行的是模拟发射导弹试验，结果就把模型直升机的垂直尾翼和水平尾翼撕成碎片，并飞出好几十米远。在场的参试人员看到这种“惨败”的情景，好象一盆凉水从头浇到脚，全身都凉透了。后经过数次改进，又用一架较为适合的直升机进行了导弹发射试验，我在现场目睹了这次试验的情景。第一次听到那震耳欲聋难以承受的发射爆炸声，一种畏惧感油然而生。再走近直升机一看，机身的铝合金蒙皮已被撕裂了几条长口，关闭的舱门被震开，尾梁部分蒙皮上的漆层也被尾喷火焰烧焦，机弹兼容试验又告失败。

作为武装直升机，不能没有反坦克导弹这种克敌制胜的武器，国外的武装直升机都有专门为直升机设计的反坦克导弹。法国武装直升机装备的是“霍特”反坦克导弹，美国武装直升机装备的是用激光制导的反坦克导弹，它们都比较先进。

当时，我国重新设计、研制专用武装直升机导弹是不现实的，因为没有可供参考的技术资料，没有实际经验，加上研制的经费也很有限，时间又紧迫，所以只能在现有的导弹上作改进。导弹研究所的科技人员经过几年的艰苦努力，进行了上百次反复试验，终于把这种导弹搬上了直九武装直升机，并正式在直九武装直升机上进行了导弹发射试验。

为了确保安全，使试验顺利向前推进，指挥部遵循科学的试验程序，制定了先易后难，先地面后空中，先发射无控导弹后发射有控导弹的试验方案。1989年11月12日上午，直九武装直升机在机场首次进行了无控导弹发射。当时，第一发试验导弹被装在机身挂架的右外侧，是直升机在地面不开车状态下发射的。10点56分，随着一声巨响，第一发导弹应声射出，整个机身有明显的颤抖，四个机轮也有不同程度的位移。接着又从机身右内侧和左外侧各发射了一枚导弹。在此基础上，试验人员对直升机稍稍作了调整，又在地面开车状态进行了几发导弹的发射试验，结果表明，这两种状态的发射试验都令人满意。

下一步直升机就要在空中悬停状下进行导弹发射试验。直升机悬停在空中，导弹从机身一侧发射离机，发射产生的冲击波和后坐力会在瞬间对直升机形成一个不平衡力矩。虽然从理论上可以分析这个力矩对直升机的作用，但实际究竟会是什么结果，谁也没有底儿。有的人甚至怀疑，随着发射的一声巨响，也许直升机会 一头砸在地上。显然，要在直升机上作发射试验的试飞员的压力是最大的。

作为试飞员，思想上要从发生最坏情况的可能性出发，对处置特殊情况作好充分细致的准备，多设想一些应急情况的处置方案。我是主驾驶，深知自己所担负的保证飞行安全和试验成功的重大责任，所以作好了应付意外情况的充分准备。

1989年11月28日，是直九武装直升机第一次升空发射导弹试验的日子。11月正秋高气爽，是飞行的黄金季节。这天阳光灿烂，晴空万里，只有2至3米/秒的秋风，对试飞很有利。上午8点22分，参加试射的直九直升机在发射场降落。在直升机关车后，参试人员紧张有序地安装着发射筒与校验设备，地勤人员对直升机进行全面仔细的检查，待各项准备工作就绪，试飞员又按惯例绕直升机一周，仔细地复查了一遍。

试验就要开始了，我镇定了一下情绪，从容地跨进驾驶舱，系好安全带。左座的郭福顺也满怀信心地作好了开车前的一切准备。11点46分，直升机开车，轰鸣声冲破了笼罩在试飞现场的紧张气氛，上百双眼睛同时投向这架直升机。我和同伴在开车并做完全面检查与测试后，向指挥员请示起飞进入发射场。这架武装直升机因改装时间紧迫，还未来得及装自动驾驶仪，要保持悬停飞行状态的稳定性有一定难度。但依靠过硬的驾驶技术，我始终使直升机稳定地悬停在发射场上空，为导弹发射创造了有利条件。11点54分，郭福顺抓住直升机的最佳姿态，果断按下了导弹发射按钮，随着一声巨响，直升机振动摇晃着，我立即通过驾驶杆控制住了直升机的姿态。

发射成功了！直升机安然无恙。导弹发射前，有几名总师和技术人员，背朝着直升机，害怕看到发生意外情况。但在一声巨响后，当他们转身看到直升机还完好无损地悬停在空中时，压在心上的石头一下子才放了下来。在场的所有人员禁不住手舞足蹈地高声欢呼，成功了！成功了！更使人高兴的是，这枚第一次空中发射的导弹弹头竟落在了松软的稻田里，丝毫没有损坏。鉴于它对我国陆军航空兵发展的特殊意义，后来就把它送到军事博物馆陈列保存了起来。

这个成功对直九武装直升机来说，意味着解决了机弹兼容的难题，跨越了最大的风险。不过，后面的试验项目和困难仍然很多，有的还是必须攻克的关键项目。例如，射手发射导弹用的瞄准设备，是只适用于装甲车的专用瞄准设备，直升机飞行中大频率的振动，对其分辨率、瞄准精度与命中率有很大的影响；又如，导弹发射架与瞄准设备同步协调的随动电机，其技术指标离设计要求差距较大，一时还不能装机。这些就属于必须攻克的关键项目。

由于试验项目还很多，不允许拖延进度，所以尽管机上没有装随动电机，但仍按原计划进行着导弹有控发射打靶试验。没有随动电机，导弹发射架不能操纵，因此无法与瞄准设备协调同步。为解决这个问题，我们事先将发射架固定在机体上，并与机身成一定角度，这样，在飞行中，直升机状态变化多少度，发射架也就会随着变化多少度。也就是说，通过操纵直升机的姿态，即可满足导弹发射的条件。说实在，这个条件也是比较苛刻的，它要求直升机的航向姿态和俯仰姿态必须保持在一定角度范围之内。直升机只有满足这个条件，导弹发射后才能进入射手视场，才能实施有控制导。超过这个条件，导弹射出后，就会脱离射手视场而失去控制。而且，在直升机航向姿态超出所要求范围的情况下，自动控制点火机构也会被自动锁定，此时，即使按下发射按钮，也不能发射导弹。由于这架直九未装自动驾驶仪，飞行员还必须使直升机在这种姿态下持续悬停一定的时间，所以完成导弹发射是非常困难的。

据在法国进行过“小羚羊”武装直升机打靶培训的飞行员说：打靶前，飞行员至少要在模拟机上进行500次发射瞄准练习，并在模拟机上考试合格后，再转到直升机上进行不少于10小时悬停瞄靶训练，才有资格在飞行中进行实弹发射。而我们既没有模拟机练习，也没有不少于10小时的悬停瞄靶训练，而仅仅只有3.5小时的悬停瞄靶训练，困难可想而知。

在直升机悬停瞄靶训练中，因没有可供对准靶标的参照物，所以我很难使直升机航向和俯仰姿态满足要求，可以说，第一天进行的1个小时的悬停瞄靶训练，我没有找到一点儿感觉。经过苦苦思索，我突然想起了步枪和手枪射击练习要领，便把三点一线的瞄靶方法用在了直升机悬停瞄靶上。具体方法是：我先在驾驶舱的风挡玻璃上用红笔画了一个5厘米见方的方框，它的作用类似于步枪上的瞄准用缺口。在直升机悬停飞行时，我操纵直升机使这个小方框套住靶标，这样，直升机姿态的变化便可通过风挡上的小方框与靶标的相对位置来控制。只要风挡上的小方框套住靶标不动，直升机的姿态就能满足发射条件的要求，效果非常好。后经不断改进，风挡上的小方框由5厘米见方最终缩小到了1厘米见方，明显提高了精确度，直升机姿态也更稳了。对此，技术人员风趣地说：“老钟自己设计、自己制造，并且不花一分钱的瞄准具真解决了大问题，可以申报专利了。”

1989年12月9日，是所有从事直九武装直升机试验和试飞科技工作者难忘的日子，在直九武装直升机上首次导弹打靶试验就在这一天进行。上午11点，地面各项准备工作一切就绪，指挥员发出了可以进行打靶试验的指令。11点11分，我操纵携带有控导弹的直升机，轻盈地垂直离地，飞向发射场。发射场上，所有人员的目光一齐投向了千米之外的靶标，密切注视着导弹能否穿过靶心。

在发射场上空，我精心地操纵着直升机，用自制的“瞄准具”稳稳套住靶标，直升机稳稳地悬停飞行着。我向射手发出口令：“姿态好，可以发射！”11点16分，导弹拖着火焰脱离发射架，进入射手视场。一切顺利，导弹有控，弹道平稳。郭福顺不断精确地修正着导弹轨迹，牢牢地压住靶标，使导弹向靶标高速飞去，转瞬间，只见一道红色的火光在远处从靶心穿过。

打中了！打中了！地面一片欢腾。几位年过半百的总工程师含着激动的热泪，紧紧地握住2个试飞员的手说：“你们创造了奇迹，首发导弹试验命中靶标真了不起，为中国人长了志气争了光。我们万万没有想到会有这样好的结果。两位试飞员立了大功，做出了卓越贡献。”但是，我们深知，正是由于试飞员和科技工作者的共同努力、相互支持、团结协作与密切配合，才使直九武装直升机的导弹发射试验取得了可喜的成绩。在发射导弹试验成功的基础上，参加试验的人员又在直九武装直升机上相继对火箭、航炮、机枪等武器，成功地在地面和空中进行了射击试验。

科技工作者和试飞员以高标准，严要求，又精益求精地对直九武装直升机进行了几年的试验与试飞，并不断改进和完善，使直九武装直升机的各项性能、技术指标与参数，均达到了国家和部队有关部门制定的技术标准与规范要求，终于结束了我国没有武装直升机的历史。

几年之后，一批批国产直九武装直升机腾空而起，成为我国陆军航空兵一支威武雄壮的蓝天精鹰。我们完全有理由相信，我国具有世界领先水平的专用武装直升机，一定会在为期不远的将来，雄纠纠，气昂昂地为保卫祖国飞翔在万里蓝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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