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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人,生命的尽头,我用歌声送你

2001-04-29

现代妇女 2001年1期
关键词:歌厅唱歌医生

张 兔

幸福只是昙花一现

我与我的丈夫岳锦鹏是在第一次青少年暑期夏令营里相识的。那是1995年8月,20岁的我从师范学校音乐专业毕业被分配到一所小学任音乐教师兼少先队大队辅导员,锦鹏比我大5岁,在一所中学教初一年级语文兼班主任。夏令营为期一周,就在这短短的七天里,我和锦鹏由相识到朦朦胧胧地产生了爱情。

我们相恋了,但开始却遭到了我父母的一致反对,理由是锦鹏家境不好,负担太重。锦鹏的家远在陕西的一个县城,他幼年丧父,母亲体弱多病,两个妹妹当年为了供他上大学都只上到初中就辍学了,所以,工作后,作为长子的他把大部分工资都寄给了家里。父母自然怕我跟着锦鹏受苦,但是锦鹏最终还是以他的质朴、勤奋赢得了我父母的认可。

1997年“五一”节,我做了锦鹏的新娘。虽然锦鹏不能给我锦衣玉食的富裕生活,但是他却给了我踏实和满足。每天夜里依偎在他的怀里酣然入睡,我仿佛觉得梦都是甜的。

我从小喜欢唱歌,教课之余,我一直坚持练声,凡是有业余歌手比赛的机会我都不会放过。从和锦鹏恋爱时起他就一直积极地支持我,他为我买来彭丽媛、宋祖英等歌唱家的录音歌带,从不吝惜花钱,并且总能为我提出很专业的意见,他还告诫我,不要一味地模仿,要唱出自己的风格。1997年10月,我在市业余歌手大奖赛上获得优秀歌手奖,锦鹏特意花了一个月工资买了一台新的爱华牌录音机送给我。一次,我无意中说起想学习深造,在声乐艺术上争取更大的发展,没想到立即得到了锦鹏的支持,他说:“既然你那么喜爱唱歌,那就练吧。你的天赋很好,现在这个年龄还不晚。”更让我想不到的是,几天以后,锦鹏就告诉我说:“我已经帮你在区文化馆找好了老师,他让我明天就带你去,先看看你的各方面条件。”我高兴得差点儿没跳起来。

文化馆的于老师正式收下了我这个学生,我每周三的晚上和周日的下午到他那里去上课,每次锦鹏都按时接送我。为此,他不得不在深夜加班批改学生作业,我既心疼又内疚,而更让我内疚的是为了支持我唱歌,他决定两年内我们先不要孩子,要知道,他是那么喜欢孩子,而且他当时已经27岁了。

我没有辜负锦鹏的希望和苦心,1999年元旦前夕,在全国青年歌手电视大奖赛各省区选拔赛上,我以全省参赛歌手业余组第3名的成绩入围。那天回到家里,锦鹏高兴得抱起我转了好几圈。

锦鹏开始帮我筹办进京参赛事宜,陪我选服装,帮我选曲目,最重要的是参赛经费问题,对于我们俩来说,那是笔不小的数目。我有些泄气,锦鹏却一边安慰我,一边悄悄地四处借钱,有时碰了钉子,他就跟人家说:“等我媳妇唱出了名,还你这点钱还不是小意思。”谁也不曾想到,我的好运还没来,厄运却悄悄地降临了。

1999年3月4日,锦鹏在上课时突然晕倒,鼻子流血不止,我得到消息时,老师和同学已把他送往医院。望着他苍白的脸和紧闭的双眼,我万分疼惜,而医生的诊断结果更是犹如炸雷响在我耳边:锦鹏患的是再生障碍性贫血,也就是血癌。我哭着给医生跪了下来:“医生,求你们千万救救他,他才28岁,他还没有孩子呀!”医生说治愈的惟一办法只有骨髓移植,但是目前没有骨髓,除非他的家人能为他供髓,但配型还须一致。

我感到一种从头到脚的绝望,泪水无声地顺着脸颊一串串流下来。我在心底一遍遍呼喊:“命运为什么如此地捉弄我们,为什么非要拆散我和锦鹏啊……”

为救爱人我宁肯放弃一切

锦鹏表现得十分平静,他似乎对病情早有预料,他说,他已有一段时间感觉不对劲,总是头晕乏力,他自己还偷偷去医院简单地查过,医生当时说是一般贫血,多补充营养就可以了。他怕我担心,对我只字未提,也没有听从医生的话补充营养,我知道他是怕花钱,他把省下的钱都用来支持我唱歌了。我抱住他痛哭:“你好傻啊!你的命都快没有了,我还唱什么歌呀!”

我跟锦鹏说:“要不要把你妈妈和妹妹接来,一来是让她们看看你,另外医生不是说她们可以为你提供骨髓吗?”锦鹏坚决不让,他虚弱地说:“我妈妈身体不好,她承受不了这个打击,她也离不开两个妹妹,家里全靠她俩撑着呢。这些年我欠家里的太多太多了,别再为难她们了。”

无法移植骨髓,就只能靠定期输血来维持生命了。我把锦鹏接回了家里,每月到医院输两次血。锦鹏最初每输一次血需要600多元,医生说,随着病情的恶化,每10天就需输一次。那样一来,学校给报销的一部分加上我们俩的工资也还是杯水车薪。我想为他输血,可一化验血型不符。锦鹏的学生们纷纷前来看望他,闻讯后都要为他们的老师献血,锦鹏含着泪谢绝了他们的好意。

我千方百计打听治白血病的方法,听说北京的一家医院用化疗治这种病效果很好,我便决定带锦鹏到北京去,锦鹏不同意,他说,别再瞎折腾了,再过两个月你就得去参加比赛了,快准备吧。他还不知道,我已决定放弃比赛并且已把他为我筹集的参赛钱准备为他支付医疗费。在锦鹏的生命和艺术之间,我无法不放弃艺术选择锦鹏的生命。

我与北京的一位锦鹏的同学联系,请他帮忙联系那家医院,不巧的是,就在这时,我发现自己怀孕了。我先是不知所措,继而泪流满面,不知是喜还是悲。怎么办?是生下他,还是流掉他?锦鹏的生命来日不多,能够为他留下个后代,对他和我都将是莫大的安慰。但是怀着孩子,笨拙的我还怎么照料锦鹏?更别提出去赚钱了。我抑制住了万分的欣喜和冲动,没有告诉锦鹏怀孕的事。几天后,我偷偷地去医院做了流产手术。手术完后,我踉踉跄跄地跑出医院的大门,伏在一棵大树上痛哭失声,为流掉的孩子、为锦鹏、为我们那悲苦的爱情。

那天疲惫至极的我趴在锦鹏旁边睡着了,睡梦中,我感觉有人在用力地推我,猛一睁开眼,是锦鹏坐在那里对我怒目而视,他冲着我大发雷霆:“你为什么不和我商量就把孩子流了?你为什么怀了孩子不告诉我?你还我孩子!你给我滚!”我是第一次见他发火,那样子极吓人。原来,他是在我熟睡想为我盖被子时发现了我衣袋里的那份病历本的。一时,所有的委屈一齐涌上心头,我抱住他再一次忍不住痛哭起来:“锦鹏,我知道我错了,我也知道你喜欢孩子,我更知道现在有了这个孩子对咱们来说意义多么非同寻常,可是我不能不这样做呀!把你治好了,我们可以再要孩子,可我不能没有你啊!”锦鹏用力地抱着我,抽泣得像个孩子,他吃力地摇晃着我说:“萌萌,别说傻话了,我知道我已来日不多了,我做不成父亲了。命运,你为什么如此地捉弄我呀,这太不公平了……”

1999年4月10日,我和妈妈带着锦鹏来到北京做化疗,我在医院附近租了间窄小的地下室和妈妈住下来,然后轮流去医院护理锦鹏,一切安顿下来后,我开始四处奔波找夜总会歌舞厅。来之前我已向单位申请辞去了公职,为了给锦鹏筹钱治病,我再也找不到比在歌舞厅做歌手更好的办法了。想不到锦鹏一心想支持我在歌唱方面有发展,到头来我却要用唱歌来为他赚钱治病。为适应歌厅演唱,我不得不改唱通俗歌曲。京城歌厅的歌手很多,想登上那个称不上舞台的舞台也很不容易,但是我毕竟是受过专业训练的,凭着扎实的功底,还是有三家歌厅接受了我。这样,我就必须每天在三处赶场,下午一场、晚上两场。妈妈知道后心疼地哭着说:“孩子,你这是不要命了。”我理解妈妈的心,可是为救锦鹏我别无选择。锦鹏也反对我这样做:“歌厅那地方是个大染缸,你还是不要去的好。”见我坚持,他又说:“既然你非要去,那就每天唱一场吧,在我余下不多的日子里,我最希望的是你能够多多陪在我身边,我想和你在一起。”他的话让我肝肠寸断,我的爱人,我的大鹏,我又何尝不想和你长相厮守,但是我又怎能守在你身边眼看着你的生命一点点枯萎、凋零?在他面前我从来没有如此固执过。自从锦鹏病倒以后,我仿佛一夜之间就成熟了,过去在锦鹏面前撒娇的我,如今却一下子坚强起来。

我的歌声与你的生命一起戛然而止

我演唱的三家歌厅两家在崇文区、一家在宣武区,我必须来回奔波。但是想到躺在医院里正需要救命钱的锦鹏,我就什么都顾不得了。后来,有了点名气后,我又联系了两家歌厅,这样,就要一直赶场到凌晨3点钟才能回家睡上一小觉。疲惫至极的时候,我甚至连妆都不卸,进了屋一头扎在床上就睡,因为第二天一大早,我还要到医院去换妈妈护理锦鹏。

连续不停地奔波赶场令我十分憔悴,演唱时,我只有借助厚厚的化妆粉来掩饰。而在锦鹏面前,我更要掩去一切疲累,尽量把笑容展现给他,因为我是他的精神支柱。每天的早上6点至下午1点,是属于我和锦鹏的。妈妈说,我不在的时候,锦鹏要么昏睡,要么就把目光紧紧地盯着门口,要是到了6点钟我还没来,哪怕我只是迟到一两分钟,也会令他焦躁不安。锦鹏最喜欢听我为他唱苏芮的《牵手》,每次,他都像个孩子似的伏在我的腿上,闭上眼睛,静静地听我唱:“因为爱着你的爱/因为梦着你的梦/所以悲伤着你的悲伤/幸福着你的幸福/今生牵了你的手,来生还要一起走……”看着他在我的歌声中安然入睡,我禁不住泪流不止。几乎每次演唱我都会在最后唱起这首《牵手》,台下是热情的观众,而我的眼前只有锦鹏,由于长时间化疗而头发掉得一根不剩、枯瘦如柴的锦鹏。所以,每次我都是伴着成串的泪水唱完这首歌,然后回到化妆间泣不成声。

来歌厅消费的客人鱼龙混杂,常有不怀好意的人试探我,但是在我的冷漠面前,他们最终识趣地退却了。有的得知了我与锦鹏的事后很受感动,还主动来捧我的场,给我一些小费。接受那些小费时,我既感动又心酸。

在宣武区的那家歌厅,我结识了宫先生,他是由温州来北京做生意的,他几乎每晚都来这里听我流着泪唱歌。有一天,他特地在散场后等我,他说:“我决无恶意,我只想说,如果你有什么苦处,我或许可以帮你。”面对他的真诚,我流着泪诉说了一切,他很感动。从此,他每天都开车来接送我从一个场赶到另一个场。能遇到这样无任何企图的好心人,我真是万分庆幸和感激,这让我相信,世上还是好人多。

我拼了命的努力最终仍没有挽留住锦鹏的生命。2000年7月24日,在住院一年零三个月后,锦鹏还是走到了生命的尽头。

直到7月17日,锦鹏才让我通知他的母亲和妹妹来北京,他母亲一见到儿子就昏了过去。那几天,他似乎有某种预感,他让我不要再去赶场,让我寸步不离地守着他。我特地在家里为他煲了一锅汤,可是他已经吃不下任何东西,喂进去就吐出来。望着他备受折磨而我却无能为力,使我肝肠寸断。7月24日,锦鹏已到了弥留状态,他不时剧烈地咳嗽,用黯然无神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我,那样子就像生怕他一眨眼我就会在他面前消失一样。我把他抱在怀里,他的嘴轻轻嚅动着却说不出一句话,我哽咽着又一次哼唱起《牵手》:“因为路过你的路,/因为苦过你的苦/所以安心地牵你的手/不去想该不该回头……”大颗大颗的泪珠从锦鹏的眼中滴落下来。随着我的歌声的结束,他慢慢合上了眼。

锦鹏的离去带走了我的心,我只剩下了一具躯壳,我已没有了泪水。我不吃不喝,每天只是靠着一遍遍回忆我和锦鹏的点点滴滴在活着。有人说我不值,工作不要了,连那么好的艺术前程也丢弃了,而我却无怨无悔,我已决定今生永远不再唱歌了,因为歌声里有我太多的悲伤和绝望。

8月2日,我护送婆婆回到了陕西老家。我想恢复一段时间后,在这里找一所小学校继续做教师,以便在老人家身边替锦鹏尽一份他没有尽到的孝心。

(责编丁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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