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窗走笔
2001-04-07邹人煜
邹人煜
这是我新出的一本小册子的名字,此文无以名之,还是让它来走笔一番吧。
“闲来无事不从容,睡觉东窗日已红”。睡醒之余干什么?就读书读报写小稿。书还是百看不厌的《红楼梦》与《聊斋志异》。《红楼梦》是以白话写的小说,但作者的厚积薄发令人惊叹佩服。曹雪芹知识涉及各个领域,政治、经济、文学、医学、烹调学样样都懂,有些还是行家里手,开出的药方还满是那么一回事。这都是大家所熟知的,我最佩服他语言用得精当,不管哪个人物说出的话,作出的诗,都全符合身份。贾母和刘姥姥同为老年妇女,身份不同讲的话也完全不一样;贾政、贾赦同为兄弟,语言举止也不一样;贾宝玉,贾环,同为年轻一辈,品格却有天壤之别。大观园中的众多女孩子,个个都各具个性,她们的诗,都写得不错,但林黛玉和薛宝钗不一样,同样咏柳絮,林是“漂泊亦如人命薄,空缱绻,说风流。”薛是“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而贾探春则是“一任东西南北各分离”。这些诗,既符合各人的特点与心境,也暗示她们未来的命运。同样是咏菊,林是“孤标傲世偕谁隐,一样花开为底迟?”而薛则是“空篱旧圃秋无迹,冷月清霜梦有知”。都是好诗,也是谶语,书中所有的诗以及用物的名字都是经过深思熟虑暗含机关的,可谓无一字无用处,就是焦大、茗烟、小红以及许多一带而过的小人物,作者也无不刻意描绘,使人捂起名字一看就知是谁在讲话,这就叫力透纸背。
《聊斋志异》是文言文写的,但精练传神,充分表达了传统文学的语言美,往往几个字就能表达出别人用几十个字才能说出来的意思。如“王六郎”篇首:“许姓,家淄之北郭,业渔”,仅九个字就把王六郎家住何方,什么职业交待得一清二楚。又如“瞳人语”:“长安士方栋,颇有才名,而佻脱不持仪节。每陌上见游女,辄轻薄尾缀之。”也只有二十余字,就把这无行的文人形象勾勒出来了。《聊斋》的文字之美,印象最深的是“婴宁”与“白秋练”。婴宁是狐与人交合之产,由鬼母抚养成人,但她并无鬼气与狐气,而是一个活泼爱笑的女孩。书中形容她的笑有十多处,有微笑,嗤嗤笑,忍笑,吃吃笑,大笑,狂笑,放声笑等,然绝不重复,使人一提婴宁,一个笑星形象便凸现在目前。如果只形容她的笑便是痴傻之人,但蒲松龄笔下的婴宁,却美而慧,笑是她对爱情的一种表达。当王生在踏青见到她并一见钟情时,她却拈花微笑,对婢女说:“个儿郎目灼灼似贼”,用似贼来形容王之钟情目光,妙不可言。“白秋练”是人与鱼的恋爱故事。白秋练是白鳗精,但她酷爱诗词,她与慕蟾宫以诗词结缘,以诗治相思病,以诗得死而不朽,通篇充满浪漫传奇色彩。当白秋练随慕生到北方因缺湖水而行将奄毙时,她嘱慕生,死了勿要埋,用大缸盛了,每天读三遍杜甫梦李白的诗,她就不会朽,说罢死去。慕生照办了,半月后湖水运到,慕将秋练泡入,不久白便活了过来,白头偕老。杜甫梦李白的诗是什么呢,是这么几句:“死别已吞声,生别常恻恻。”“故人入我梦,明我长相忆”,等等,古典文学竟能起死回生,超乎想象,美得惊人。
我常想,胡适当年提倡白话文,反对古文,宗旨是对的,然矫枉过正,连他自己后来也忍不住写旧体诗了。今人当然不再用古文说话,但不能否认,古文字有古文字的优点,写文章偶而引一点,可起画龙点睛之效。毛泽东就曾引用司马迁在《报任少卿书》中的几句:“盖文王拘而演《周易》;仲尼厄而作《春秋》;屈原放逐,乃赋《离骚》;左丘失明,厥有《国语》;孙子膑脚,兵法修列;不韦迁蜀,世传《吕览》;韩非囚秦,《说难》《孤愤》,诗三百篇,大抵圣贤发愤之所为作也。”他在其他讲话和文章中,也常常引用古人名言,如“挠挠者易折,皎皎者易污,阳春白雪,和者盖寡,盛名之下,其实难副”等,在干部中流传甚广。叶剑英也引用过“艰难困苦,玉汝于成”之句,为其语言增色。至于古典诗词,引用的人就更多了,这里不一一赘述。
语言学是门高深的学问,方块字奥妙无穷,美不胜收,可是我不无悲哀地发现,现在愈来愈不讲究语言文字了。报刊大都“语言无味,面目可憎”(毛泽东),电视语言错别字多不说,还胡用一气,《火烧阿房宫》铸剑大师徐夫人乃一须眉,而电视剧编者竟将他改为女性,还将由刘晓庆主演这个角色,这真是闹笑话了,我曾有诗讽之:“夫人非是妇人身,老妇英姿铸剑魂,毋怪大师识见浅,阴阳颠倒是古人。”香港电视剧更是胡来一气,常常是“今为古用”,古装戏中人物的语言分明是现代的,如“你不要冲动”,“感觉怎么样”等等,至于皇帝称大臣官衔,县官对上自称“我府上”这类乱了套的语言,更是比比皆是。更有甚者,有个小品演“许云峰英勇就义”一场,竟将和江姐的接头暗号改为“窗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看裤裆”,既侮辱了烈士,又丑化了古典诗词,低劣不堪入耳。至于歌词,更是混乱,有个畅销的所谓“流行金曲”,其中歌词匪夷所思,如“夜幕求我,别共爱意拔河,”“你今天穿什么心情”,“无聊望见犹豫”,“沉默让风清楚发声”,“她的新装闪闪的叫晚装”,“滴着泪问什么因素错误计”,“从前浓情如酒却退着防卫”,等等,莫知所云。再看看招牌与商品的名字,更是乱七八糟,某银行把大汉奸汪精卫的题字又抬出来了,我也曾有诗讽之:“大书汪兆铭(汪精卫的字),行人触目惊,汉奸能光复,秦桧是伟人。”一把普通菜刀竟叫“川岛芳子”,以臭名昭著的日本女特务命名,真不知用意何在?五金商店取名为“莺歌”,快餐店叫“玲珑”,理发店叫“锄禾女”,“出水莲”,使人莫明其妙。至于洋名、怪名更多,“宫中大王豪杰贵族多”,“洛克”,“露易斯”,“艾迪尼娜”,“哈罗”等都是店名,你能知道它们是卖什么的吗?还有,乱用港台语,明明是展览,却偏偏要挂“作秀”的招牌,使参观的人望而却步。总之一切为了标新立异,一切为了金钱。当然如果标新立异得贴切,也没什么不好,外来语,港台语,都可引进,随着时代的发展,与国际交往的增多,许多语言被淘汰,许多语言兴起,语言会变得日益五光十色,这是规律。但这一切都要看采用的是否得当,是否能提高人们的文化品位与情操,此外别无其它标准。
早些年前,语言学家就大声疾呼要净化祖国语言,《人民日报》为此专门发表过社论,可现在不仅没有净化反而更混乱了,因此写下这篇文章,目的还在引起方方面面的关注,并采取一定的措施。一句话,语言混乱已到了非整顿不可的程度了!
责任编辑潘小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