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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向左转

2001-04-07郭明辉

清明 2001年2期
关键词:木鱼希拉酒吧

郭明辉

透明的杯子里,橙黄色的液体不停地晃动。一只女性的手在摇它。那只手的细节相当复杂,初夏的风掀动猩猩酒吧的窗帘泄出光线,杯子的色彩明显有所变化。那只手的色彩自然也有所变化,但木鱼却忽略了它。木鱼在起身之前本打算对荔说些什么的,可话到嘴边,却被体内运动的一股热流给压了下去。

木鱼想说的是,荔,你不要再摇杯子了,因为你那么摇呀摇地把我的小便摇出来了。木鱼想说的没说,转身去了洗手间。木鱼最近正在跟姐夫闹别扭,总爱唱“我最近有点烦有点烦。”

荔的手还在摇着那只杯子,但橙色的汁液已被她恶狠狠地喝到被半透明的无袖衫包裹着的肚皮里。

从学院后门向左拐可以到达锦绣街,猩猩酒吧就在这条被放肆的梧桐树霸占的街上。这是木鱼姐夫老毛最小的一桩生意。“学生大款”木鱼从读大二就开始“抽空”在这里帮姐姐料理生意,后来发展到他“抽空”去听课了。虽说木鱼专业没学到多少,但他却成了整个学院在校学生中为数不多的几个“大款”之一。

其实,木鱼一开始不是太情愿帮姐姐在这个酒吧里干,可是木鱼要花钱又不想白白从姐姐手里要钱。木鱼自认为自己还是一个好强的男人。木鱼是个中等个爱剃平头长期长着一脸青春痘的大学生。木鱼的相貌一般,但木鱼恃钱傲物的派头却非常出众。木鱼最想干的是开赌场。木鱼在学院围墙边上的录像厅里看过很多香港产的录像片,那里面差不多都有赌场的情节。他想像着,在很大的地下赌场里,他像电影里的周润发那样,身后跟着一帮统着黑色西服戴墨镜的打手,还有一群穿晚礼服的外国女人在场子里端着杯子随便地走来走去。但是这个想法只能诞生在木鱼在学院95级哲学系207宿舍靠窗台的一张双人床上铺的被窝里。在大一的下学期,木鱼有很多香喷喷的梦都是在这里完成的。包括把荔喊成张曼玉。他是叼着雪茄烟斜靠在一张虎皮交椅上喊的。他这么喊:阿玉,你让莲娜(木鱼那次梦中出现的一名在他家打工的菲律宾女佣)打扫一个房间,大姐他们可能今天就要到香港了。荔马上回答:YES,SIR!

木鱼在洗手间只需呆两分钟就可以解决问题的,但他呆了不少于十分钟,就那么站在小便池前,闭着眼,一手叉在腰间一手扶着那根懒洋洋的玩意儿傻站着。后来荔过来敲门让他听电话,他才睁开眼,从容不迫地把那玩意儿放回原处,出了洗手间。

木鱼把姐姐给他买的手提电话夹在肩膀上,嘴里嗯啊着,手却在浑身上下摸烟,没有摸着,就对荔看了两眼。荔转身走向吧台,帮木鱼要烟去了。

木鱼靠在椅背上对着电话说,就这样定,你好好想想,想好了给我回话。就这样,手机没电了,没电了。

木鱼不想听电话时就说手机没电了。有时用有线电话也会习惯性这么说。电话是睡在他下铺的同学大个子打来的。再过两个月,木鱼和荔要毕业,但他们两个对那一大堆哲学的东西不仅一点兴趣都没有,而且也没时间去管。为了能拿到文凭,木鱼托同学大个子跟本系读研究生的“四眼”谈了价格,2000元一篇论文。可是刚才大个子打电话来说,那位“四眼”现在嫌价钱低了,说是以质论价,他的论文一篇至少3000元,否则免谈。现在市场经济,你不要有人在后面排队呢,别耽误人家做生意。

荔空着手回来了,在木鱼耳边小声说,你姐夫说让你自己去拿烟。你拿你签字。木鱼脸上马上有些不高兴,嚯地站起来,问荔,老毛还说什么?荔摇摇头。木鱼抓起手机往屁股后面口袋里一塞,就去他姐夫老毛那里。荔在后面还跟着问一句,毕业论文什么时候交,学校在催。木鱼没说话,直接从两个台子上跳过去,像电影里周润发常用的那种很酷的慢镜头。

荔这样看着,并不认为木鱼会和他姐夫老毛打架。木鱼对他这位不合法但很有钱的姐夫看不惯,一直称他“老毛”。老毛是广东老板,在广东和本市都有生意。别看他头上毛少,生意场上却是一把好手。老毛的年龄一直是个谜,他有两张身份证,不知哪张是真哪张是假,一张身份证上是42岁,另一张身份证上是51岁,外表上看过去不低于58岁,到底多少岁,包括木鱼姐姐在内,也没有人搞得清楚。木鱼对老毛这个广东人很反感。他一直在荔面前把老毛描述成一只老猫。木鱼第一眼看见老毛时,是在老毛的办公室,那天他去找大姐要钱,一进门看见老毛的老手正放在姐姐的大屁股上,当时木鱼就觉得老毛的手不是放在姐姐的屁股上而是放在自己的脸上一样。若不是他急需钱去给荔打胎,当时他至少会冲上去把老毛的老手拿开。木鱼听说,老毛有两个老婆,其中一个就是木鱼的大姐。大家都说她是“二奶”。木鱼则认为,大姐是被老毛非法占用的一块土地。

大姐比木鱼大六岁,前两年他们的父母相继去世后,姐弟俩成了世上血缘最近的人了。姐姐曾在一家职业中专学财会,毕业进了光明食品厂做出纳,后来那厂子倒了,她就下海了,一下海就跳到老毛的水域,游得还很得意。木鱼一直不明白他姐姐为什么要冒违反计划生育国策的危险用自己的肚子替老毛养一个小毛来。

木鱼看见老毛盯着自己,也没在乎,直接让吧台里的小姐拿一包“555”,然后飞快地在一张单子上画上自己的名字。木鱼点上烟,很酷地看了老毛一眼转身就走。老毛喊住他,说,上去谈一谈啦。木鱼本来不想去的,但还是跟老毛到了楼上的一间包厢。包厢里已坐着他的姐姐,木鱼进来时,姐姐正在不停的往小嘴里塞一种看上去就很酸的零食。木鱼想,大姐的土地终于被老毛开发了。

姐姐说,木鱼听说你还在跟荔那女孩子来往,跟你说过多少回了,那女孩子不是个好东西,离她远点没错。木鱼就问,什么是好东西?大姐说,她不正经,骚,勾引人都勾引到大姐家里来了。

姐姐说完,木鱼就觉得好笑,想按照她这种理论,姐姐不也勾引到老毛闲置在广东的大老婆的家里去了吗?想这些的时候,木鱼转脸发现老毛脸色不对。老毛说,不要再谈这个事情啦,还是说正经事啦。

大姐说,木鱼,姐身子马上就不方便了,所以我跟你姐夫打算把这个酒吧交给你来管,反正你马上大学要毕业,你学的那个哲学也不好找工作,帮大姐干,大姐还能让你吃亏吗……

木鱼其实早就有一张“猩猩酒吧副总经理”的名片了,只是一直没有实权。没想到姐姐现在有这个想法,并不是什么坏事,相反这倒对他很有利。木鱼本来就没想毕业后能分到哪个单位去上班。但木鱼没有回答姐姐于或不干,只是把手一伸。大姐马上明白,笑骂道,这鬼东西,又缺钱了。边说边从身边老毛的口袋里抓出一把钱来,拍在木鱼的手里。

木鱼一笑,问,我管可以,怎么管?老毛抢过话说,承包给你,一个月你给我一个数,其余都是你的啦。木鱼一听老毛开的价,暗骂老毛这狗娘养的简直不是个玩意儿!姐说你别听他的,你就算替我于就是了。木鱼说,什么时候?姐说,过两天你就开始接手吧。

木鱼连呼两次荔都没有接到荔的回话。因为心里有别的事情,所以就没有多生荔的气。他本来打算再补荔一份生日礼物的。两人同一天生日,这是木鱼常常想到荔的主要原因,也是木鱼想泡荔的主要原因。

更重要的是,木鱼和荔晚上还有几件事情一定要办,木鱼都一一考虑了一番。想这些的时候,木鱼正在东城路上好莱坞沐浴休闲中心的桑拿房间里。有几个比他强壮的人也在那木笼子里挤汗,有说有笑的。木鱼感到有点孤独,出来打电话给同学大个子过来一起“桑拿”。大个子说不行,他没钱买论文只好自己做论文。木鱼骂道,是想做论文还是想做爱。大个子说,两种事情都想做!木鱼在挂电话前说,最想干什么自己想一想,手机没电了!

刚挂了大个子的电话,手机又响了。木鱼光着身子接听电话的样子很滑稽,像只脱了毛的猩猩。这个电话是荔打的,荔说,该找的人都约好了。木鱼发出命令,晚上一切按原计划行动。

木鱼再次钻进桑拿间,里面已没有别人。和他断定的一样,大个子一会儿就来了。和他一起挤了一会儿汗,大个子说闷得受不了了。于是,木鱼就安排一人找一小姐按一按。

大个子明显没有见过世面,穿着节约的按摩小姐走进来的时候,他怯场了,忙说不按不按,我想睡觉。小姐对大个子所说的“睡觉”理解有误,一下子褪掉外衣,说,睡就睡啦。说着要拉大个子,大个子躲闪,小姐嘴一扯,像作诗一样说:看你个子大,原来是“假牙”。之后,小姐转身走了,留下“假牙”一词,让大个子想了半天。

小姐走了以后,大个子一个人发了急。想到隔壁的木鱼此时可能已经“热火朝天”,不免有些后悔,同时裆里动静也大了起来,难受得他只好对着墙上一幅“裸女出浴”图自慰了一番。

木鱼推门进来连问大个子爽不爽。大个子不好意思说自己不敢干,连说爽,爽,爽。大个子说“爽”的同时还表现出非常满足的样子,问,木鱼,什么是假牙?木鱼一听,心里就明白大个子刚才是自欺欺人,强忍住笑说,假牙就是义齿啊,看上去像牙其实不是牙!

大个子好像明白了似的点点头,然后向木鱼汇报买论文的事。木鱼说,你去跟那个死“四眼”说,只要货齐了,就来我木鱼这拿钱!

学院的礼堂后面有一片不大也算不上茂密的林子,但这片林子多年来却滋养了不知多少同窗的爱情和友谊。木鱼的爱情也是在这里诞生的,但后来的发展则主要是在猩猩酒吧。荔的家不在产荔枝的南方,而在很难吃到鲜荔枝的北方一座城市。木鱼是本市人,木鱼和荔从有那么点关系开始就像土著人欺负移民一样占荔的便宜。在他们第五次约会那天晚上,荔说,算了算了,我什么都给你算了,省得你天天动脑子打我的主意。木鱼当时吓了一跳,紧接着就手忙脚乱地把荔放倒在猩猩酒吧的一间包厢的沙发上。从那以后,木鱼和荔就很少再来这片树林了。

在这片抒情的树林里,荔在对97级国贸系和外语系的两个女孩儿说,放心好了,木总一定会来的!

外语系女孩的裙子较短较透,有些娇气的部位遭到蚊蚋的袭击,不时扭过身去做些必要的处理。这时候木鱼一身酒气地赶来了。两个女孩子赶紧站起来让荔介绍,木鱼向她们分发了名片。外语系女孩子很想表现口齿伶俐,用时下流行的电台主持人惯用的嗓子和木鱼攀谈,她还告诉木鱼她有个英文名字跟美国总统克林顿的老婆名字只差一个字,叫“希拉”。“希拉”不时在汉语中夹进一些英语单词。木鱼明显对她有兴趣,也不时地OK这OK那的,让荔还真生出点酸意。后来,木鱼就敲定要先“照顾”两个小校友到猩猩酒吧“上班”。

差不多10点钟,大个子打电话来了,说“四眼”已约出来,论文已备好,让木鱼速拿钱来。木鱼带着荔一起回到他阔别多日的宿舍。“四眼”明显等得不耐烦了,大个子一包烟已被抽的只余几支了。木鱼接过论文翻一下,问大个子验过没有。大个子说,操,绝对够学报发表水平啦!木鱼也不再看,看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把论文收起来,掏出钱往桌子上一扔,说,点点!“四眼”伸手拿起钱,然后一张一张在慢慢数,木鱼说,不相信我,操!“四眼”瞪一眼木鱼,也说一声,操!

拿到论文后,木鱼和荔的争论坚持了20多分钟。木鱼认为,论文已买回来了再往教授家行贿没有必要。荔则认为,你木鱼这几年长期半休学状态能混过来,其实多亏人家教授睁只眼闭只眼暗中帮忙。木鱼说,过去的情我已经还得差不多了。荔说,过去都那么做了,何不再做一次,图个功德圆满。吃水不要忘了挖井人嘛。

教授是个独身老头,喜欢喝酒。木鱼印象中教授上课时没有一次不是红着脸的。到教授家去的路上,木鱼突然想不起来教授长什么模样儿了,荔提示说,跟你姐夫有点像。木鱼一下子就想起来了。

教授开门时只穿了裤头背心,木鱼看了半天,那样子真像老毛。荔代表木鱼对教授说了一大堆客气话,教授一直笑,说能把你们送出校门,我就满足了。然后对他们走上社会提出几点希望,随后就问到论文的事,木鱼一下子掏出来呈上。教授说,很好很好。荔就捅了捅木鱼,木鱼赶紧又掏出一个“信封”呈上,教授接过来捏了捏,又说很好很好。然后,木鱼和荔就告辞了。

出了教授家,木鱼把教授的形象又回忆了一下,觉得这人太像老毛了,只不过一个做生意一个是教授,一个有两个老婆一个没有老婆。如果把老毛换成教授放到姐姐的被窝里,说不定姐姐会分辨不出来的。

重新开业后的猩猩酒吧门前摆上了一只高约3米的吹气的塑料猩猩,在那里摇摇摆摆骚首弄姿显得有些不正经,巨大的霓虹灯招牌上“BAR”字一闪一闪的,映得门前路边的梧桐树阴森森的像是原始森林的一部分。希拉和国贸系女孩,跟在荔的后面,直接来到二楼木鱼的办公室。木鱼把已经起草好的合同给她们过目,两个女孩子看过以后也没提出异议就签上各自的名字。木鱼说,那就这样,请荔经理带你们去坐台吧。

姐姐打电话来问一天的生意情况,木鱼说生意很火,因为他开始起用一些女大学生“坐台”。姐姐觉得木鱼这个点子不错,鼓励他多找一些来,还说现在的生意没有小姐坐台很难做的。木鱼说这一点我早就看到了,只是你没让我管,我就没有贡献我这“金点子”。姐姐骂,死木鱼,跟姐姐还留心眼!木鱼说,亲兄弟明算帐,你和老毛也没说过这酒吧就送给我了。姐姐说好了好了,我要给你小外甥做胎教了。

木鱼说,姐姐你这样怀孕其实是一种堕落,打掉算了。姐姐说,你管不着。木鱼想我是管不着,可总觉得还是要劝姐姐点什么,尽一个弟弟的责任,但姐姐已把电话挂了。木鱼叹了一口气,往沙发上一躺,闭目睡了起来。

还没等木鱼睡熟,荔上楼来把他晃醒了。荔说,不好了不好了,下面打起来了!木鱼起身下楼,就见8号台和9号台两张台子全翻了,杯子酒瓶果盘什么的撒了一地。一个男

人拎着一把椅子指着另一个男人骂。木鱼认出那个正在骂人的大汉是猩猩酒吧的常客,原来是贩牛羊肉的,后来改做副食品批发,生意做大了,在新街路菜场一带有点名气。于是上前陪着笑脸把肉贩子手中的椅子拿下来,吩咐人换张台子,再给肉贩子的酒送上来,木鱼咕咚一声先喝一杯算是对他赔礼。肉贩子也回了一杯,说,木老板,今天损失我赔。然后,掏出一把钱一拍,转身走了,临出门回头撂一句:老子就是看不惯欺负少女。说得木鱼一愣一愣的。

肉贩子走了以后,木鱼搞明白了刚才事情的前因后果。希拉和国贸系女孩下来坐台,9号台就来了区工商局的两位客人,把她们俩召过去,一开始还很规矩,说说笑笑,后来酒喝多了,其中一个男人一把搂过国贸系女孩就亲,女孩不干,说她只陪坐不陪那个,那人非要搞,手还在她身上乱摸。女孩反抗,那人就说到这里来的不干不行。独自坐在8号台喝酒的肉贩子看不下去了,就对工商局的二位说,积点德好不好?那两人马上站起来骂娘,肉贩子就用他玩肉的功夫和二工商打了起来。

国贸系女孩边说边哭,木鱼让荔把她带到一旁去开导。希拉悄悄对木鱼说,她也太古典,我没觉得人家客人有什么过火,人家花钱就为找乐,你不让人家乐,也算服务不到位,这是职业道德问题。

木鱼听罢愣愣地看了希拉半天,说,说得太好了!你一定能发大财!

希拉说,我不要发财,我要出国!木鱼说,这不矛盾,有钱就可以自费出国。

希拉耸肩摊手,说,嗯哼。木鱼盯着她扭动的身体有些莫名的冲动。

六月将尽,系里的毕业典礼马马虎虎地开了,大家都在等待分配派遣。哲学系的同学没有几个找到好去处的,所以一个个无精打采。荔对木鱼说,毕竟同学几年,我们两个在酒吧搞个PARTY,请请大家吧。木鱼说,行,要搞就搞上档次上规模的。希拉知道后,主动请缨用汉英两种文字写了张海报贴到校门口。她问荔说,这次老外来的多吗?荔说,我们哲学系一个老外都没有。

“95级哲学系毕业倾情联欢会”于6月28日晚7时30分正式开始,荔模仿倪萍的主持风格,开场白说得好多同学都流了眼泪。之后,木鱼接过话筒说,兄弟姐妹们,四年弹指一挥间,将来路还长,苟富贵,勿相忘,今天我请客,请大家纵情一宵!

话音一落,掌声如潮,木鱼感觉很好,频频与大家举杯,还不时催服务员送酒。酒尽兴时,木鱼又要献首歌《同桌的你》,同学们都知道这是献给荔的,荔也上去给木鱼献花,大家便很领情地鼓掌。然后,木鱼抱着荔带头跳舞,跳那种贴面舞,其他早派上对的或没派上对的接着也跳了起来。毕竟,僧多粥少,富裕出来的大个子和另外两个男生于坐在那里觉得没劲,正要走时,木鱼发现了,说,来了就别走,没女同学我给你们找两个小姐来。一招手,两个小姐过来了,影影绰绰,灯光下看起来比班上的女同学还不逊色,大个子接受上次胆小的教训,上前抢了一个个高的,一下子就卷进贴面的人堆里去了……

第二天上午10点多,木鱼醒来,头还疼得打钻的一样。

荔在旁边坐着扯头发。荔一碰到烦心的事就坐着扯头发,好像头发里面有灵感似的。

见木鱼醒了,荔说,刚才大个子打电话来说,有人向学院领导举报你买论文的事了,还说那篇论文根本不是“四眼”作的,他是剽窃的,那篇论文前年发表在《师大学报》第二期上。“四眼”除了把人家名字换成你的名字以外,就把人家最后一句的“。”变成了“!”,其它一字没动。

木鱼听荔说这事的时候,嘴一直张着。木鱼问,学院打算怎么着?荔说,你可能毕业不了,也可能会被开除学籍。木鱼说,现在去找教授吧。荔说,教授为这事正在写检查。木鱼说,“四眼”呢?荔说,就是“四眼”举报的,他说你有几个臭钱,在他面前太狂,该治!木鱼说,他妈的,他收我的钱怎么算?荔说,他把钱和一份检查都交到系里去了,系里正在帮他办留校。

荔以下的话,木鱼几乎没有听进去,他抱着头想了一会儿,穿上衣服要去找“四眼”算账。荔拉住他,说,你想打他一顿还是怎么样?你走了这个酒吧怎么办?你是干大事的何必要跟他较劲呢?

木鱼被荔的反问一下子搞得很没劲,但他还是很恨“四眼”。木鱼说,老子迟早都要治治那小子。

荔说,你还是先想想自己的事吧。木鱼说,想什么想,大不了老子不要那张破文凭了!老子有钱,将来到美国去戴博士帽!

荔没吭声,起身要走。木鱼问,你的去处落实没有?荔说,没有。寄出去的23份自荐书,一份回音都没有。这世道,谁稀罕咱学哲学的。

木鱼问,那你想怎么办?荔说,反正我不回老家。木鱼说,就留在这陪我算了。

荔说,你要我陪你一辈子吗?木鱼装成孩子一样道,要!我要!

大个子和其他同学各奔东西之后,暑假便开始了。木鱼拿到一张肄业证书,荔倒顺利毕业,却一直找不到去处。木鱼找到姐夫让他们想办法把荔留在本市,他知道凭老毛在本市商界混这么多年办这事没多大困难。姐夫答应了,但是一再强调不能让姐姐知道。木鱼和荔都说没问题。老毛不愧是老毛,事情很快办好了。荔被安排到市政协做文秘。老毛说,先在这里站住脚,以后看哪个地方好你再跳吧。木鱼和荔都很满意。那天,木鱼第一次对老毛说声谢谢。忽然间,木鱼觉得老毛还是很可爱的。木鱼把这个想法跟荔说了,荔说本来嘛。

姐姐的肚皮里的动静已经能看得出来。隔两天姐姐就来酒吧看看,一进来指指点点看什么都不顺眼,让木鱼非常反感。最让姐姐恼火的是她发现荔还在酒吧上班。

姐姐说,木鱼,我跟你说过多少回了,毕业了她还在这里干什么?这时木鱼就提醒,姐姐,你别发火,我的小外甥在里面咳嗽了。姐姐马上就不说了,抚着肚子,晃到别处去了。

希拉暑假没有回家,她的湖南家乡发大水了,她给家里写信说自己假期里在学校复习准备考“GRE”。

希拉名气很大,成了猩猩酒吧的台柱子。许多熟客来了就点名要“希拉”,有时为了等希拉,有的客人一直等到最后。所以希拉一晚上要翻几个台子。希拉的收入肯定很多,但多到什么程度,却不好说。但据跟希拉同宿舍的女生说,有一次希拉在宿舍突然问,谁知道买一辆新款“富康”要多少钱?

荔已到市政协报到,市政协说,你来了也没事干,你就再享受一个暑假吧。说是休息,荔也不能闲着。荔还在酒吧帮木鱼的忙。有荔在身边陪着,木鱼被没能毕业搞得很糟的心情也慢慢好了许多。

在木鱼的眼里,日子随着姐姐肚皮的胀大而滑过。姐姐明显地有些行动不便。这期间,老毛代表姐姐来酒吧看过几回,但他只看看账目也不说什么。木鱼为了表示对老毛帮荔找工作的感谢,开了一个包厢和老毛喝过一回酒,老毛还没喝,他自己先喝多了,说了些让老毛听起来不太入耳的话。

木鱼说,你们广东人都都都找两个老老老婆吗?你要好好对待我姐姐,你不对她好,她她她会报复的,她她她小时候把我的头都打打打破过……

荔在一旁不让他说,劝也劝不住。老毛并不生气,只是在笑,然后让人把木鱼带到楼上睡觉。荔觉得不好意思,过来陪老毛喝酒聊天。老毛这人喝酒很谨慎,就连喝啤酒也是一小口一小口地品。老毛很能说,天下地上,云里雾中,说得天花乱坠。荔觉得就这样与老毛这样的老男人聊天也是一件有意思的事情。边喝边聊,直到凌晨时分客人散尽,荔觉得有点晕乎乎的,这才发觉酒差不多全让自己一个人喝了。

希拉出事了。事情的经过,木鱼是从派出所一民警的口中得知的。

希拉在猩猩酒吧的名声大噪之后,觉得一个酒吧不够她发挥的,于是就答应跟客人到外面耍。按酒吧的规定,坐台小姐是不许跟随客人出去的。希拉却不管什么规定不规定的。早就听说希拉让一个俄罗斯老板给“包”起来了,那位俄罗斯老板答应帮她出国,至少帮她办到俄罗斯去。但是后来据民警调查,包她的老板根本就不是俄罗斯人,是东北人做药材生意的。此人姓刘,他母亲上三辈沾一点俄罗斯血统。刘老板在白山宾馆包了一个房间,希拉就和刘老板在一起住。昨天夜里,市公安局统一行动扫黄,突查宾馆治安,一举把希拉和刘老板一起挖出来了。据那位民警说,警方查到他们的时候,他们正在进行淫乱活动,因为在他们的房间内还有另一对男女也在发生性关系,两对男女之间竟连一张帘子都没拉。民警还说,在刘老板的房间内还缴获了毒品及吸毒工具若干。现在警方怀疑他们可能是一个集卖淫嫖娼和贩毒吸毒于一体的犯罪团伙。这些情节被晚报一个专司政法报道的记者几乎一丝不漏地写进一篇稿子里,刊登在当天晚报的二版头条位置上,不过为尊重人权,该记者善解人意地把希拉的名字处理为“拉希”。

因为希拉在该酒吧打工时犯的事,警方要求木鱼协助调查。木鱼被传唤到派出所的时候,还见到学院保卫处的人。保卫处的同志对派出所说,我们带来了学院党委的意见,学院已决定开除希拉。保卫处的同志临走时,对木鱼很不友好地说,原来你就是那个没拿到文凭的大款木总啊!难怪希拉她学坏这么快!

木鱼坐在派出所里给老毛打电话,把事情说了。老毛没说什么,只说回头再说。木鱼看看高挂的警徽,心里七上八下的。

直到快12点的时候,木鱼才从派出所出来。天气突然很热,下班的时候人车拥挤,等了半天的出租车没能等到。木鱼回到酒吧,荔说,刚才派出所已下了停业整顿的通知,还有一张罚款单。木鱼看见上面写着3万元。木鱼没吭声,又给姐姐打个电话,姐姐一听出事了,马上就怪木鱼,说让你小心你就不小心,这回好了,停业不说还要罚款,你算算这么长时间你才挣多少?木鱼本来想说的话一下子没法说了,挂了电话,说,唉,女人都是一样。

荔跟在木鱼后面说,你没事吧。木鱼说,死不了。

木鱼醒来时,才知道自己躺在医院里,头痛心慌胃里像装满了辣椒酱,吊瓶上的一根管子直截了当地连在左胳膊上。姐姐和老毛坐在他的面前。但荔不在旁边。

姐姐开始训话,说喝酒喝成这样还像男子汉吗,像这样以后还能做生意吗,像这样怎么能让人放心你……接着木鱼听到护士制止姐姐,说这是医院,不许大声喧哗。其实那护士的嗓门比姐姐的还大,若不是浑身不舒服,木鱼会被这种幽默搞得大笑的。

过了一会儿,姐姐又开始说话了,但嗓门明显小了,态度也亲切多了。姐姐问木鱼要不要吃东西,要不要上厕所,要不要喝水,要不要吃药,木鱼只摇了一下头把姐姐这些问题一下子全都回答了。就在这个时候,荔来了。荔拿着一束花放在木鱼的床头,木鱼闻到了花香。荔和姐姐和老毛打招呼。姐姐借故帮木鱼拉床单不理荔,老毛看不过去,把那束花夸了一通,用了不少形容词。姐姐对老毛冲道,你什么时候长这么多学问?!老毛捋捋稀疏的头发,没有说话。

木鱼本来不想说话,见姐姐做得过分还是开了口。木鱼说,姐姐,你肚子里我的小外甥要多保重,你还是先回去吧。

姐姐瞪了木鱼一眼,拉上老毛走了。木鱼见姐姐走路的样子好笑,对荔说,你以后怀孕了,千万不要像她那样。荔嘴角一牵,冷冷一笑。木鱼说,你这表情好阴险。

这时候医生进来了。医生说,这瓶水吊完病人可以休息了。木鱼问医生,我可以回家吗?

医生皮笑肉不笑地说,可以啊。我们病床本来挺紧张的!你不就是多喝几杯吗,问题不大!年轻人下次喝酒前最好喝杯牛奶,胃就不会痉挛了。

医生边说边开好了出院单。荔问医生,他不会有什么问题吧?医生说,胃病吗,谁都会有,我都有,没事没事!

荔还想说什么,被木鱼制止了。木鱼说,荔,医生说得对,我们走。

荔扶着木鱼走出医院住院部大楼。逃脱了那挥之不去的来苏水的味道,木鱼觉得浑身轻松了许多。木鱼与医院打交道的机会不多。木鱼本来就讨厌医院的味道和气氛。在读大学四年中,他只去过一次医院。那一次他不去还不行的。

读大二那年,木鱼一不小心把荔搞怀孕了。就在那片抒情的小树林里,荔哭着拧木鱼,木鱼痛得一身冷汗也不敢吭声。木鱼说,这这这可怎么办?见木鱼没有主意,荔一下子倒不紧张了。斩钉截铁地说,打掉他(她)!木鱼这才缓过神来,这么简单的办法我怎么就想不出来呢,打掉他(她)!

木鱼先去找姐姐借钱,然后去踩点,说找一家偏僻的医院。荔说偏僻可以,但条件要好一些,万一找个江湖郎中胡搞一通,留下后遗症,我的下半辈子怎么过?木鱼说,放心吧,我会对你这辈子负责的!

木鱼转了半天回来向荔汇报说:据他观察,偏僻的医院没有条件好的,条件好的医院没有人嫌偏僻。最后,荔说我宁愿选不偏僻的。为了尽量避免麻烦,木鱼出了一个主意:化妆!

木鱼在这方面的办法比较多。木鱼的构思是这样的:他把自己和荔定位为一对进城打工的青年男女,两人已在家乡定下终身,但是家里人都反对他们的婚姻,为了把生米做成熟饭,他们就那个了,结果她就这样了。木鱼的目的是为了引起医生的同情,不追究他们未婚先孕的错误。木鱼还给自己起了个假名叫刘铁柱,给荔起了个假名叫李山杏。木鱼还让荔教了他几句她的家乡方言,到时候用方言显得更真实。荔说,这样做太像电视剧了。木鱼说,生活本来就像戏。荔说你不应该学哲学,应该学戏剧。

木鱼像导演一样打的把荔带到市第二人民医院,两人一身土里巴叽的打扮,乍一看还真像打工青年。木鱼进医院前还在做荔的思想工作,说他已经查过有关书籍,现在的医学发达了,怀孕三个月只要吃几片药就行了。荔说这我比你清楚。妇产科门口站了好多男人,大都很年轻。这让木鱼觉得心里上平衡了许多,看来还不止他木鱼一个人犯下不能

做父亲的错误。

正在捉摸之间,木鱼突然发现一个戴着一副圆眼镜的人好面熟,好像是他们哲学系的,荔证实说是的,好像是研究生班的,外号叫“四眼”。木瓜说,他来这干吗?荔反问道,你来干吗?

木鱼两眼翻了半天才恍然大悟,拍拍荔的肩膀说,我们有榜样了,妹妹大胆往前走!

不一会儿,“四眼”果然搀着一个女孩子走了出来。女孩子还哼哼叽叽的,靠在“四眼”身上,看样子弱得不行了。荔说,那女孩是中文系的。你低下头别让他们认出来。木鱼说,我现在的打扮他“四眼”能认出来才怪呢。

护士叫到“李山杏”这个名字时,喊了两次。木鱼反应过来,拍拍荔说,喊你了,喊你了!荔这才跑过去。

护士显然有点不耐烦,说,怎么搞的,李山杏,耳朵聋了!荔像害羞的山妹子一样低着头一声不吭。护士问,家属,李山杏家属哪里去了?木鱼马上跳出来用荔的家乡方言说,我是我就是李山杏家属。

护士看了木鱼一眼,也没问太多,把笔往桌面前一扔说,签字!木鱼见护士并没查问别的,以为自己的设计没被识破,拿过笔来潇洒地签上自己的名字:“木鱼”。笔还没放下,护士说,木鱼,这个名字挺怪的嘛,是假的吧。木鱼这才发现自己的疏忽,赶紧陪笑道,假的假的。护士眼一瞪说,真名不写写假名干嘛,敢干又不敢负责任,早干什么去了!木鱼头点个不停,说我写真名。然后,又涂掉“木鱼”两个字,写上“刘铁柱”。

护士看过又说,刘铁柱,这还像个样子,农村来的吧。人家女孩子能来受这个罪就算对得起你了,你还不愿担责任,农民意识!

哲学系二年级学生木鱼被护士这种小品似的幽默搞得哭笑不得,胆战心惊,蹲在妇产科的门外等荔出来。大约半个小时,荔自己出来了,看上去没什么异样,木鱼上前扶她,荔不让。荔说,刚才在里面,医生夸我了。医生说,一样的事,农村女孩子就是没城市姑娘那份娇气,一声都不吭!木鱼说,山杏同志,你好伟大!

打那以后,木鱼再有那个要求,荔坚决要他上“保险”,不然免谈。几次下来,木鱼有意见了。木鱼说,你想像一下穿着雨衣洗澡是什么滋味,不舒服嘛。荔说,你舒服了,我受罪!

十一

猩猩酒吧恢复营业后,老毛和木鱼认真地谈了一次,至于什么用意,木鱼也不知道。老毛说生意跟身体一样,有时候也要养一养。老毛跟木鱼说话一般都讲点技巧,这就让木鱼觉得老毛说话的时候很费劲。老毛马上要到南京投资一个塑钢厂,一段时间可能没空闲,酒吧的生意怎么做,他给木鱼提了一些指导意见。现在木鱼也不再像过去那样讨厌老毛了。老毛能让查封的酒吧很快恢复营业,这一点他木鱼是没本事做得到的。还有,据荔说老毛正在想办法帮木鱼把文凭拿回来,木鱼没有怀疑老毛这方面的能力,但老毛怎么样去把他的文凭拿回来,木鱼怎么也想不出来。老毛说有些事情就是这样,对你难的事情,可能在他就是举手之劳,对你容易的事情,在他可能比便秘还难。关键看是谁办,怎么样办啦。木鱼觉得老毛这老家伙一个生意人大字不识几个,说的话还挺哲学的。老毛还说,木鱼你记着,你失败的时候就是你成功的时候,木鱼把老毛这句话理解为“失败是成功之母”的诠释,没有什么创新。

但老毛说,这个时候就要看你有没有胆量去干一些别人不敢干的事情。木鱼想这样一说倒有些新意了。

老毛说完就钻进他那辆“桑塔纳”里去了。老毛有两辆进口的好车,一辆“借给”了市政协,一辆“借给”了市人大。老毛认为车子跟女人一样,不能没有,好坏都差不多,有的用就行了,关键要实用。你就别想把她当你的胳膊或者是腿或者是你身体的一部分,弄不好她还会伤了你。木鱼马上明白姐姐怎么成为老毛的“车”的,不禁对他那大肚皮的姐姐生出几分同情。

老毛走了以后,木鱼对酒吧生意提不起精神来。荔几次提出来要去市政协上班,说她一直觉得上班比较安全。木鱼没有坚持,第二天上街给荔买回一辆助力车,红色踏板式的。荔骑上去试了一下还很好使,在马路边上当众在木鱼的脸上KISS了一下,留下一个大印章,木鱼抹了几下没抹掉,就由它去了。

荔上班后在市政协附近租了一间房子,直到她把东西从木鱼的住处搬走才告诉他。木鱼本来打算问她为什么,可话到嘴边又咽下去了。木鱼望着荔突然觉得有点陌生。荔上班以后形象变化很大,头发剪了,妆也不画了,鞋跟儿也矮了许多。荔说在政协那地方,太招眼不行,做公务员嘛,就要像公务员的样子。木鱼想想也对。新形象的荔对他来说也等于换一种口味。

姐姐的肚皮越来越沉,很少来酒吧,但每天的电话还是要打过来。木鱼把账一分一角地跟姐姐汇报,姐姐又埋怨生意不好。木鱼的情绪常常被大肚皮的姐姐搞得非常低落。这个时候木鱼才知道,他妈的做生意不比学那一大堆的哲学轻松多少。木鱼还想,怪不得老毛头上的头发那么少,那大概都是长期做生意造的孽呀。

十二

老毛当初说能让木鱼拿到文凭并没有说大话。

始建于五十年代的学院从去年开始申请改成综合类大学,首要条件是硬件设施要上规模,但要想上规模就要花钱,况且还是一笔不小的数目!对学院来说,要筹措到一笔可观的钱,简直比要老毛头上长出一头秀发还要难。有一个综合楼工程,因为没有资金注入,施工单位已打算停工。

老毛跟市政协几个领导关系不错,早前的一次饭局上,老毛从几位老常委嘴里得知这个信息,回头一想,就主动找到现任市政协副主席的学院秦院长,打电话直接了当地说要为学院的发展做点贡献。那意思就是愿意出点钱。

把学院改成综合类大学是秦院长在位期间的最大心愿,也是秦院长政绩的最大体现。甚至可以说是秦院长结束自己政治生涯的光明的尾巴。正为筹钱的事情搞得焦头烂额的秦院长一听福星临门,心中大喜,当下就要到老毛的办公室来详谈。老毛说,那怎么可以啦,我一个小商人,怎么能惊动你老院长啦,还是我到学院去谈好啦。秦院长说,好好,正好,毛总你也可以到我们学院来考察一下。

年近花甲的秦院长是学院的老院长,在本市政界和知识界相当有名望,虽不能说桃李满天下,但在市委、市政府里,以及各职能部门里,几乎都有他的学生,人称“学院帮”。但秦院长毕竟是个知识分子,遇事不爱求人,包括这次学院扩大规模。他也曾在不同的场合对几个现在一些重要部门任职的学生说,方便的话可以为母校做点贡献,但如果学生们为难,他也决不勉强。他虽在市政协挂个副主席,但这种虚职能产生多大的影响自己心里也很明白。老毛过去多次赞助市政协搞活动,调研创建慰问扶贫等等,甚至市政协几个头头出国旅游什么的,只要找到老毛,老毛肯定会慷慨一把。因此还给老毛搞了个市政协委员的头衔,所以秦院长对老毛的印象很深而且还很不错。前几天,几个老常委曾劝他找找老毛,让他再慷慨一回,为教育办实

事,这毕竟是好事。没想到老毛自己主动找上门来,秦院长心里着实有点让老毛热心公益的义举感动了。

秦院长让办公室主任马上通知所有院领导班子成员,晚上一起来陪毛总吃饭。多年来,秦院长一直没有请人吃饭的习惯,院里的活动需要应酬,也很少参加。但今天他一定要请老毛,而且为了表示尊敬,他要让学院领导班子成员都来参加。

这天下午,老毛打电话给木鱼,让木鱼跟他一起去学院见见秦院长,木鱼觉得没面子,坚决不去。老毛说,你现在又不是他们的学生了,你现在是猩猩酒吧的木总,你怕什么啦?木鱼一想也是,就答应了。

下午三点,老毛带着木鱼如约准时到达学院。木鱼怕被学院的熟人认出还伪装了一番,一副墨镜扣在脸上真有几分周润发演的黑社会老大的气派。相比之下,老毛看上去还像往常一样,见到秦院长等人还是那么谦卑,不停地拱拱手。当秦院长向其他学院领导介绍他时,老毛还有点羞怯的味道,丝毫不像其他大老板那样有几个钱就一副不可一世的样子,也没表现出一点来布施的意思。介绍一毕,老毛马上像个学生一样给众领导敬烟,感动得秦院长接烟的双手颤抖。木鱼当下断定,老毛这东西一定有表演的天赋。

秦院长说,毛总,你太客气了!你到我们学院来,为我们学院办事,我们已经很感激了。学院其他领导也纷纷表示,那是那是。

老毛说,应该的啦,应该的啦。

接下来,老毛就和秦院长谈了他的想法。谈话的时候,秦院长一直把老毛的手紧紧地握着,不知是感激还是怕老毛跑了。秦院长一边看着老毛,一边不停地点头,其他的学院领导都屏住呼吸,不知该干什么才好。

接下来,老毛终于说到实质性的问题了。老毛不愧是老毛。老毛说得极煽情。老毛说,各位学院领导,在这里,我只想叫你们一声老师。我系一个苦孩子出身,从小没有读过多少书。自从我十六岁开始出来做生意以来,一直想着,有一天我能为教育做点贡献。(鼓掌)今天,我的愿望终于实现了,我好好开心啦!(鼓掌)说起来,很不好意思,这几年来,由于受大的经济环境的影响,我的生意一直不是太好,东南亚经济危机把我的生意搞得很坏很坏,这主要都是我没有文化的原因。今天当着你们这些老师,这些领导,我带来一份心意,一点点啦,就五十万啦。请不要介意,将来等我生意好起来,我会再来的!谢谢大家!(经久不息的掌声)

待掌声稍稀,老毛掏出一张签好的支票,躬身呈给秦院长。整个过程处理得天衣无缝,恰到好处。不仅把秦院长感动了,而且把所有的学院领导都感动了。掌声又一阵阵响起,经久不息。木鱼从墨镜里捕捉到老毛表演的每一个细节,对老毛佩服得一塌糊涂。木鱼甚至想到,姐姐替老毛怀上孩子是非常值得的。但是,木鱼还想,如果老毛为了争一个面子,花这五十万元钱替他卖回一张毕业文凭那就太不值得了,与其如此,花几十万随便跑到哪个小国家,至少也能搞一个博士帽回来。木鱼想,老毛这东西做了几十年的生意也太算不过来这笔账了。到底还是文化素质太差,也难为他了。这么想来,木鱼反倒对老毛生出几分同情来……

学院在贵宾楼举办的答谢宴非常丰盛。秦院长陪着老毛坐在主宾位置上。老毛本来不想喝白酒,但秦院长这老头子除了白酒以外什么酒都不沾,老毛只好陪秦院长喝白酒。秦院长果然是知识分子,几杯酒下肚,豪气大发,当场令在座的所有学院领导班子成员都敬老毛一杯。老毛这东西站起来,唯唯诺诺,也不反对,让木鱼摸不清他到底是真的激动还是在做戏。本来木鱼是想替老毛代几杯酒的,但老毛不让,非要“宁伤身体,不伤感情”,搞得木鱼反倒满怀惆怅。

老毛说,秦院长,这杯酒,您让我喝,我一定要喝的啦,就是毒药,我也要喝的啦。说完,一仰脖子就灌了下去。

老毛的表现让秦院长很满意,趁酒兴当下表示,要聘老毛为学院新开设的经济管理系的名誉教授。一位分管后勤的副院长说,毛总为我们学院建设出这么大的力,应该为毛总立碑,碑铭就由秦院长亲自题写。秦院长满口应承,搞搞,就这样搞!

木鱼在旁边坐着一声不吭,静静的观察往日高高在上的学院领导和那包“二奶”的姐夫的表演。木鱼对学院领导知之甚少,因为他上大学四年也没在学院认真待过几天,上跟没上没有什么两样。除了秦院长的相貌因为印在学院的宣传册上,他还有印象,其他几位他的脑子里根本就没存图像。因此,木鱼也相信,这些学院领导的脑子里也不会有他这个坏学生的图像。所以在酒局进展到高潮后,木鱼索性摘下墨镜,放心地观看眼前这热闹的场面了。

十三

荔独自一人租房而居之后,很少再到猩猩酒吧来。一开始,木鱼打传呼机,荔还回话,后来再“呼”也没有结果了。木鱼以为荔可能回了老家,但后来一想觉得不对,就是出国也该打个招呼的。终于有一天,荔打来了电话,但没有解释这么多天消失的原因,只是问一下木鱼生活和工作上的事情,平淡得像水一样。木鱼想问她这些天都干些什么,想想还是没问,只说了一句:你晚上来这陪我睡一觉吧。

荔过去习惯了木鱼的这种语言风格,格格笑了两声说,现在不可能,这几天正在那个。木鱼觉得很无聊,说,你那个就那个,我也没有别的什么想法,只是想跟你睡觉而已,睡觉,也就是两个人躺在一起进入睡眠状态,如此而已!木鱼这么强调着。荔在电话那头想了一会儿说,别太急了,也就接近尾声了,明天,行吗?木鱼越想越没劲,说,明天我到南京找老毛有事。荔说,那就没法子了,只有改天吧。

事实上,近一段时间,木鱼心情好得像怒放的秋菊。酒吧的生意好得空前,姐姐已将老毛的种子产下,跟B超照出来的结果一样,是个男孩儿,取名叫毛木。做了妈妈后,姐姐好像忘了还有木鱼这个弟弟,也忘了还有一个酒吧。这给木鱼发挥自己的经营才能提供了机会。木鱼也确实通过经营证实了自己的能力,他已经和隔壁美美发廊的浙江女老板谈好,买下发廊扩大酒吧的规模。木鱼的这个想法得到了老毛的大力支持,所以木鱼劲头特别大。

更重要的是,在他的小外甥毛木的满月宴席上,老毛悄悄告诉木鱼,他的毕业文凭问题基本不是问题了,其他话也没多说,让木鱼觉得老毛突然深沉的了不得。虽说老毛花了50万元赞助,这代价也太大了点,但毕竟那钱不是他木鱼的,用不着心疼,老毛有的是钱。木鱼心里也真卷起一股激动和感动来。就从那天起,木鱼对姐姐怀里的毛木突然产生了新情感,冲着毛木做两个鬼脸逗逗,又在毛木满脸奶腥的小脸上亲了一口,权当对老毛的一点回报。

“女生BAR”这个创意诞生在木鱼去南京找老毛的路上。

支持木鱼这一创意诞生的背景有两点:一是,猩猩酒吧附近两家外资公司已经开业,一批过惯了夜生活又远离家室的老外,一到晚上就像公牛一样到处找下手的地方,尤其是日本那家公司的粗壮日本男人,进门就要

花姑娘的大大的。老外口袋里有钱专在夜里花,这话木鱼是从一本书上看到的。所以,客源问题解决了。二是,猩猩酒吧在学院附近,学院有的是女生,而且大部分女生都喜欢外国和外国人以及外国人的钱。

木鱼把这两大供需要素揉到一起一考虑,当下激动不已。到了南京跟老毛一说,老毛也说不错,可以干,要干就叫“女生BAR”!木鱼一听,这名字好,时尚现代!老毛他妈的文化不高,智商却是不低!

回来后,木鱼像被老毛打足了气,马上就跟美美发廊的女老板签了合同,请进一个装修队进驻动工,同时注册一个“女生BAR”,以防别人仿冒。在“女生BAR”装修接近尾声时候,木鱼拟了一条招聘广告拿到晚报去登,晚报广告部认为此广告涉及到在校女生问题,拒绝刊登。木鱼也不勉强,又亲自打印了若干份,让人到各大中院校校园里张贴。招聘启示是这样写的:“女生BAR”诚聘副总经理一名和领班、小姐若干名,当然都是要女性,年龄在25岁以内,会外语、模样靓的在校女生优先,待遇从优。几天后,果然有一批在校的大中专学生前来报名,乐得木鱼对着卫生间的镜子,狠扇了自己两个嘴巴。

开业那天,姐夫老毛专程从南京赶回来,还请来了两个市人大副主任、市政协副主席前来助兴,附近几家外资合资企业的负责人也请来做嘉宾,晚报、市电台、电视台的记者也被请来,发个红包让他们回去发稿。整个活动热闹非凡,就连秦院长也送来了花篮,以示庆贺。“女生BAR”一时在全市名声大噪,生意好得更是了不得。

木鱼真想对姐夫老毛说,生意也是挺好做的。

老毛此次从南京回来老是不提回南京,木鱼以为老毛大概为了监视他,可老毛说他在南京的生意已理上了路子,不要他费太多的心思了。这段时间里他想多休息休息。可是木鱼并没看出老毛有休息的意思,却发现老毛和学校的秦院长来往更加频繁。后来几次和老毛一起陪秦院长吃饭时,从他们的谈话中,木鱼听出了一点门道来。

学院为了争取改成综合性大学,正在硬件设施上下功夫,已定建一座大型多功能综合楼,此工程造价约在五六千万元,土建已招标正在动工,三千万的内部装饰工程还没定下来。从他们的谈话中,木鱼听出来好像老毛早已参加了投标。老毛像个日本人一样不停地说,秦院长多多关照啦多多关照啦。

十四

老毛拿下学院综合楼装饰工程是在12月底。那时木鱼的“女生BAR”生意也走上了高峰。在老毛与学院隆重的签约仪式上,木鱼突然发现了荔,这个被木鱼的记忆闲置了几个月的女人突然变得比过去更多了一番女人的风韵。荔那时正扶着一个糟老头子在主席台上就坐,木鱼从那个糟老头子座位的一块小台板上知道,他是市政协高主席。高主席的右边是秦院长,其他还有,人大副主任、市政府副秘书长等人。反正,凡是坐在台上的人,一个个都跟老毛一样头上的毛特别少,有的甚至干脆没有一根毛。木鱼觉得很好笑,但是他同时又看到荔俯身给高主席揩鼻涕,那样子比他孙女还孝顺。木鱼对荔的这种做法有几分嫌弃,觉得荔这个女人从学校出来几个月就变得无比的俗气。

签约仪式过后,老毛宣布一起就餐。木鱼走到台口去迎荔。荔扶着高主席一步一步像在海绵上跳探戈一样。木鱼喊了一声荔,不知是声音噪杂还是怎么搞的,荔没反应,依然扶着高主席一步一步往前挪,直到钻进门前的一辆车里,然后一溜烟走开了。那车还是老毛捐赠的。

木鱼生气。木鱼正在生气的时候,老毛喊他去酒店招呼客人。木鱼到了酒店,人已到齐,且酒菜都上了桌。荔正坐在高主席的旁边替高主席揩脸,老毛和秦院长在旁边围着有说有笑,好像双喜临门。木鱼走上前打招呼,老毛一一介绍。不知老毛是高兴得昏了头还是故意的,当介绍到荔的时候,老毛说,这位是市政协的荔小姐,这位是我们公司的木总。木鱼和荔相视而笑都没说什么,就坐下来就餐了。

又是老毛声情并茂的一番开场白。木鱼发现老毛这人特别喜欢感谢人,一上来就是感谢,到最后还是感谢,也不知道他从哪里找出来那么多的理由让他感谢。

秦院长也讲话了。秦院长说,我们学院与毛总的合作是跨世纪的合作,是决定学院上台阶的合作,是具有历史意义的合作!

高主席也要讲两句。高主席的牙齿掉了关不住风,拿话筒的手又老是发抖,所以说了些什么谁也听不清,后来还是荔操起话筒给翻译了一遍,大家才听明白。

原来,高主席说,为合作干杯,为友谊干杯,为建设四个现代化干杯!大家听完猛烈地鼓掌,然后猛笑,然后举杯。高主席牙齿不好,胃口却好得很,荔一筷子一筷子地给他搛菜,他一大口一大口地喝酒,还嗯嗯啊啊地说着什么。老毛看荔一个人侍候高主席有点困难,也过去帮忙,后来干脆就是荔专门喂高主席菜,老毛专门喂高主席酒,直到高主席摇头说不行了。

木鱼看着荔的一举一动,胃口大减。木鱼实在想不通荔这个曾跟自己一样受过高等哲学教育,同时又跟自己睡过的女人怎么变得如此的俗不可耐,如此的,贱相十足。饭后,木鱼不打算给荔这个俗女人打招呼。他知道想打招呼也不一定有机会。时间已经不早了,木鱼还要赶紧到他的酒吧去做生意,木鱼最近的兴趣差不多都转移到生意上去了。来到酒吧,灯红酒绿,影影绰绰,木鱼心情好了许多。有几个喝得差不多的洋人给他打招呼,他也很合作地和人家拥抱一下。

木鱼坐下来后,想喝酒。就凑到两个经常来的外国客人的台子前坐下,两个已喝得差不多的洋人见老板木鱼来了很兴奋,又要了两扎啤酒,和木鱼推杯换盏的喝了起来。木鱼喝下几杯酒后,就开始用半生不熟的英语和洋人聊天,主要聊女人。因为语言交流不畅,木鱼和洋人想说的都表达不够充分,于是就用手比划。于是就张大嘴笑。木鱼酒劲上来,非要给两位外国友人一人找个小姐,就在这个时候手机响了。

老毛在电话里说,快到学院大门口来,有要事要办啦!

木鱼说,我也在忙。然后就把电话挂了。然后继续跟那两个洋人喝酒,继续谈女人。然后,姐姐的电话又打过来了。姐姐说,该死的木鱼,还不快去,去!

十五

醉眼朦胧的木鱼在学院门口见到老毛的时候,同时也看到了荔。荔此时站在风中的灯影中有几分风姿绰约。老毛见木鱼迟迟来到,显然有点不耐烦,好在木鱼也没有在意。老毛不说话,手一挥,就率先朝学院里头走去,荔紧跟着老毛,木鱼不知到底要干什么,只好跟上去。进了母校校园,木鱼有点触景生情,嘴里哼哼叽叽地唱起来。老毛说,你可不可以不唱啦!

一进秦院长家门,木鱼听到里间传来清脆的麻将声。老毛像进自己家一样大大方方地进了里间,然后就关上了门。木鱼想老毛如此随便,至少要来过十次以上。木鱼和荔两人坐在客厅的沙发上,谁也不说话。木鱼此时的思想活动,都围绕着荔转。木鱼已决定不理荔了。犯贱的女人是最让人讨厌的,

木鱼想,即便荔主动跟他说话,他也不会理睬的。木鱼不知道荔在看什么,自己无聊地把秦院长客厅墙上的几幅名人字画欣赏了好几遍。大约有半小时后,老毛出来了,秦院长也出来了。

秦院长出来以后,手里拿着一个红色的本子。木鱼起身和秦院长打招呼,荔抢上前先和秦院长握了手。看来荔和秦院长也早已相当熟悉,因为秦院长说小荔最近瘦了。老毛马上介绍木鱼给秦院长,秦院长盯着木鱼老半天,说,95级哲学系,那就是跟小荔同学嘛,木鱼,我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呢?

老毛说,他平时不太爱表现啦。

荔说,我们班三十多人呢。

秦院长把那个小红本子递给木鱼,说,不过,你花钱买论文的事,我可是知道的。

木鱼像被人当众脱下了内裤,脸上一热,浑身上下很不自在。

秦院长说,年轻人以后不要搞这种名堂,这样没有什么好处的,不要以为什么东西都能用钱买!你的毕业文凭,我们研究了一下,按道理,是不可能给你办的。不过,考虑到毛总对我们学院的贡献,我们还办了。

木鱼自尊遭到摧残,想马上就从秦院长面前蒸发掉。老毛扯了一下木鱼,意思是让他赶紧接下毕业证,谢谢秦院长。木鱼一动不动,荔伸手接过来,同时替木鱼说了声谢谢院长。然后就和老毛一起告辞了。

从秦院长家出来以后,木鱼脑子里一片空白,就像刚被人用超洁洗衣粉洗了一回一样。出了学院大门以后,荔想把毕业证书塞给木鱼,木鱼闪开。老毛对木鱼说,你太不像话啦,你应该说谢谢秦院长啦,你这样让我很没面子啦……

老毛说了多少个“啦”,木鱼也没去数它。木鱼只觉得肚子里的酒只往头上冲,木鱼说,我为什么要谢谢他?我不会说谢谢!

老毛说,你为什么不能说谢谢,人家帮你办事情,就应该说谢谢!

木鱼把头一抬,大声说,老子就是不会说谢谢!

老毛一愣,说,你这人,怎么这样说话?

木鱼胸一挺,逼近老毛说,老子就这样说话!

在老毛和木鱼吵架的时候,荔一直站在旁边看着,没打算劝,见二人马上要打起来,赶紧上前去想把二人拉开。荔过来不是拉木鱼,而是拉老毛,因为很用力,体形扭曲得很丑,同时也表现出和老毛很亲近,就像搀扶高主席时的表现一样。木鱼本来想发通火就算了,一见荔犯贱的样子气就不打一处来,冲上前去,朝着荔的脸上就是一拳,荔“噢”的一声像号角一样划破夜空。在荔痛苦的呐喊声中,木鱼又朝荔的身上捣了几拳……

十六

木鱼从拘留所出来是在10天以后。

那天,天气很好。木鱼第一次觉得阳光对他这么重要,他把脖子伸了伸,让阳光充分照耀自己。木鱼把姐姐给他送来的被子扔到附近的垃圾桶边,很快被两个拉板车的乡下人兴冲冲地捡了去。姐姐说好来接他的,但是木鱼却不想见她。据姐姐送东西来时说,他把荔的鼻梁骨打折了,但姐姐说打得好。姐姐还说,本来派出所不打算关他的,老毛都跟所长说了,可是市政协高主席打电话给市公安局长,非要关不可,本来说关十五天,后来老毛做工作就减了五天。姐姐还说,我早就不让你和荔那个骚货来往,你不听,你这是活该!

木鱼两手空空漫不经心地往前走,走到天桥附近时,看到一家桑拿中心,这才想起自己十天来还没洗过澡。洗澡是他在拘留所里时时怀念的事。木鱼跳进水里泡了一会儿,然后又到蒸气房里桑那了一把,心情好了许多。当他走进休息大厅时,忽然听到有人喊他的名字。

染着黄毛的希拉走过来的时候,木鱼差点没认出来。希拉看上去比在猩猩酒吧时风骚了许多,木鱼一时找不出话来说,倒是希拉把他拉到身边,说,木总今天是来找我的吧,我的服务保证让你满意。木鱼下意识地躲避,希拉说,来了就别怕!我们多少还算是校友呢。说着就把木鱼拉到一个小包厢里,一脚把门踢关上。

木鱼一边享受希拉的按摩,一边和希拉聊。木鱼说,最近怎么样?希拉说,刚刚放出来,还能怎么样?你呢?木鱼说,我,和你一样,洗澡前一个小时才放出来。希拉朝木鱼屁股上打一下说,笑话我是不是?木鱼说,骗你是猪!希拉说,为什么?木鱼说,打人。希拉问,打谁?木鱼说,你认识的,荔。希拉一下子坐起来。吃惊地说,她不是你的女人吗?木鱼说,现在是人家的女人了。希拉说,那就是说你现在没有女人了。木鱼说,你不就是吗?两个人笑作一团。

木鱼享受完希拉的服务,觉得自己和希拉有很多的共同之处,都没从学院毕业,都被关过。木鱼觉得希拉简直就是自己的知音。于是就拉着希拉一起去喝酒。酒喝得差不多的时候,木鱼把自己的想法跟希拉一说,希拉说,这样不是挺好吗?!木鱼一下觉得希拉好伟大。

木鱼满身酒气地回到家时,姐姐还在等他。姐姐先是心痛他,然后就骂他,骂他不争气。木鱼一直皮笑肉不笑。木鱼说,姐,我是不争气,可你也不争气!你就不该跟老毛在一起!你就不该给他生孩子!姐姐骂木鱼,混蛋!我跟老毛在一起有什么错!我生孩子有什么错?

木鱼想说,姐你的错就大了,但话到嘴边,他又不想说了。想说什么又不想说的时候,木鱼就想撒尿。木鱼去卫生间撒尿的时候,就听姐姐不停地唠叨。

姐姐说,老毛你姐夫有什么不好,对你还不是天高地厚吗?你想想,你毕不了业,他帮你办毕业证,你没工作,他开酒吧给你干。他是有点巴结人,有点拍马屁,可他一个马屁就能拍到钱,就有办成事!你这个臭小子,以为自己了不起,我跟你说你还差得远呢!你知道,学院综合楼装修工程能赚多少钱吗?说出来吓你小子一跳,300万,300万你一辈子能挣回来吗?你不是学哲学的吗?你给我用你的学问来分析分析,这就不叫能耐吗?!

一下子能挣300万元,这个数字着实吓了木鱼一惊,木鱼的尿液一下子在尿道里暂停。木鱼现在可以毫不牵强地想到,老毛当初一下子捐赠50万元是有目的的,但这个目的原来并不是为了给他把毕业证搞回来。木鱼当下很为自己当初的自作多情后悔不已。木鱼的根根头发差点都直了起来!老毛这狗杂种简直太他妈的厉害了,太可怕了!木鱼想,有如此的心计老毛不发财他就不是人了。老毛还有什么过人的安排,木鱼一下子真想不到。木鱼突然感到从未曾有过的污辱和害怕。

里间传出婴儿的啼叫,木鱼的尿也痛快地放完了。木鱼想姐姐这下可不会再啰嗦了。可当他提着裤子刚出卫生间,看见保姆又把那小东西放在摇篮里哄睡着了。这时候就听姐姐又数落开了。

木鱼,木鱼,你太过分了!姐姐边说边揉着她那两只充满乳汁的奶子。木鱼瞪着她她也无所谓。姐姐说,木鱼,我跟你说,你这臭脾气不改,我也帮不了你,酒吧的事,你姐夫说不能给你干了,我看也得这样,不然,你拿谁都不当人,就以为自己能!

姐姐说话的语气一下子放得低沉了许多。姐姐说,你是我亲弟弟,我什么时候不都为你着想。我早说过荔那个骚女人不是个东

西,你不信。荔跟你睡过,她现在跟谁睡你知道吗?那个骚货现在正躺在政协高主席离过婚的儿子的被窝里呢!他们早就睡在一起了,你还剃头担子一头热……

木鱼一脚踹上老毛心爱的大鱼缸时,姐姐像粉碎机一样工作的嘴巴终于闭上了。几条漂亮的热带鱼在地板一片汪洋中甩着尾巴,瞪着惊讶的眼睛望着愤怒的木鱼。木鱼指了指姐姐,又指了指自己,什么也不说,进了自己的房间。

木鱼关上房门,坐在桌前打开灯,看到桌上自己的毕业证。木鱼第一次如此近地接触这种叫做大学毕业证的东西,拿起来打开看看,上面自己的像片有点滑稽,总觉得这东西不是自己的,随手扔在一旁。

灯光照耀下的显著位置上,摆放着自己与荔亲密的合影,木鱼冷笑几声。照片是在他和荔睡过觉的床上照的。照片上荔坐在木鱼的怀里,一条腿抬起来放在床头柜上,另一条腿搭在床沿上,样子很是风骚很是放荡。木鱼盯着荔的脸,想像她那小鼻梁骨被他打折之后是什么样子,想罢便在照片中荔的脸上亲了一口,亲得还很响。然后,木鱼找来一把剪刀,想把自己从照片上剪下来,又觉得这种做法太老套了一点,太没胸怀。想了一会儿,木鱼找来一本兵器杂志,挑了一支苏制的新型冲锋枪,剪下来,贴在了照片上荔张开的腿裆部位,采用一种斜插式,然后装进一只信封,提笔在信封上面写上:市政协高主席收转贵公子。

做完了这些,木鱼觉得精神很好,毫无倦意。从因为学院管理不严,自己逃学到猩猩酒吧干事,到自己买毕业论文;从老毛给学院捐款,到老毛承包学院工程,能赚300万;从荔跟自己同居,到荔毕业分配,等等等等,木鱼把前前后后的事情想了一通,发现所有的事情七弯八绕,最终都跟学院和自己的毕业证有关系。木鱼这么想着便随手一件件地写下来,写到最后发现竟写了好几页。木鱼从头读了一遍觉得自己写下的内容很有意思很满意,主题接近反贪题材的电视剧。能认真地写些东西对木鱼来说也不多见,于是又给自己的大作做了一个标题:《我的自白》,想想这标题跟读小学时一位先烈的文章标题有异曲同工之妙处,不禁哑笑。决不能把自己的大作给浪费了,木鱼想,如果把这文章寄给省教委或省纪委,想必他们一定会感兴趣。

这时候,天色渐亮。木鱼把大作和自己的毕业证一起装进一只大信封里,写上省教委纪检处,然后贴上邮票。做完这一切,木鱼仍觉得毫无睡意,就夹着两只大信封下了楼,然后随手把信封投进楼下那只脱了漆的邮箱里。

冬天的晨风吸一口极爽,木鱼揉一揉脸,穿过马路到对面的一家小饭馆,吃了一碗牛肉面,出了一头大汗。出饭馆的时候,木鱼抬头看见一个驼背的老邮递员开启了那只邮箱,取出里头的邮件,然后跨上自行车快速地骑去了。

木鱼发现那老邮递员的车子骑得不是太好,莫名其妙的很是为他担心。

责任编辑陈晓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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