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谭平:渴望传奇

许亚青

从18岁体悟人生，此后吕谭平走上了一条自己选择的创业者的路。芳草也好，荆棘也罢，吕谭平喜欢考虑的始终是前面的事，他称作前瞻，而确保其沿着看准的前路走下去的东西，他则称之为专注。

这已是京城一个雪意浓厚的日子，但在深圳，这个亚热带的城市里，有的只是初秋的些许凉意。蛇口工业区交通繁忙，日渐繁华，大批的人们涌向这里，在蛇口的各个角落寻觅自己的栖身之地。很多人在迅速矗立起来的、房租较市区便宜许多的高楼大厦里开始了其创业之旅。相比之下，北科创业大厦白色的楼体在微起的凉风中静默的姿态倒是与蛇口的整个风格颇为融合：迅速崛起的楼群，如同迅速涌入的创业者们一样，在创业初期，我们只能清楚地感受到那股整体的潮流与律动，要想分辨出个中翘楚还须假以时日。这座不起眼的白色大楼的10层，是香港翱科集团大陆总部，而这个风险投资集团，将是未来中国领军的IC设计企业的摇篮。

此时，翱科集团的创始人、主席兼执行总裁吕谭平正在他那间6、7平方米左右的办公室里埋首于个人电脑前处理文件。按照吕谭平的习惯，定于下午2时的访谈肯定会正点开始，不会拖后，也不会提前，对于每一分钟都计划得有条不紊的吕谭平，即便在下午1：50到2：00的10分钟时间内，也有这个时间段亟须处理的工作。我们在一间没有经过怎样装修的相当宽敞的会议室里谈论吕谭平的商业经历与翱科的未来，其后看起来倒有了些特别的意义，这间宽大的房间里除了一张宽大的桌子与十几把椅子外，再有就是十几个电源插座，是专为开会时使用的十几台笔记本电脑所备。也许吕谭平在不知不觉中是要发出这样一个讯息：我一直就是一个不事张扬与粉饰的低调的人，而我的员工就像是这间会议室，实在耐用。吕谭平为属下配备了笔记本电脑，任何员工在这里都有属于自己的相当宽松的发展空间，而他们将成为未来翱科的新的管理者。

翱科的员工认为，公司的老板非常关心下属，但绝非无节制的宽容。如果你一旦承诺的事情没有按时完成，你一定要坦然直接的面对，否则任何纠集的含糊托词都将让吕谭平对你失去信心，吕谭平不会在这样的人身上“浪费时间”。事实上，吕谭平也认为，该工作的时候就努力工作，该享受生活的时候就要投入地享受生活，“不要浪费时间”。但这种理性的控制人生的非同寻常的感悟,却是在吕谭平遭遇了人生第一次失败之后才悟出的。

吕谭平的父母，广东惠州人，50年代移居香港，栖身新界。吕谭平幼年丧父，母亲全力持家。吕谭平自认，少年不知勤奋，但还有点小聪明，故考上了香港一所不错的中学，但因家贫，几周后便不得不转学到家附近的一所中学，仍是不知愁滋味的读书、玩乐，中学毕业考试失败后遂没有着落。吕谭平于是才开始思考自己未来的生活着落。也就在这时候，母亲把一张飞往英国的机票交到吕谭平的手中。而对于母亲而言，这已是吕家当时的全部家当。母亲的一张机票改写了吕谭平的一生。1975年，18岁的吕谭平只身飞往英伦。1980年有幸成为英国伦敦大学帝国学院计算机科学专业的第三届毕业生。毕业后留在英国一家公司做技术人员，从事应用软件的开发工作。此时的吕谭平已经成家，吕太与其同在英国读书，在其后的岁月中，她一直扮演着在背后打理吕谭平事业与生活的重要角色。吕谭平的专注在生活中的重要体现便是伉俪情深，而在英伦岛上偷得闲暇被夫人拉着光顾舞台剧、歌剧的日子，在以后的岁月中成了一桢美好的记忆。

尽管吕谭平认为自己是一名相当不错的员工，但英国的企业选拔管理者仍有自己的文化决定的标准，这就是隔阂。1982年底，吕谭平回到香港，成立了一家软件公司，吕谭平给它起名为导远。当时，香港各大企业和全日本百货商店最早使用的电脑应用系统还都是出于导远之手。1983年和1984年，导远被IBM授权，成为第一批中国业务代理，主要是与科研院所、高校及大的国营企业打交道，做着世界银行的项目，有计算机系统、计算机网络方案、软件应用系统等。也就在这个时候，吕谭平因业务往来结识了联想集团的柳传志。

联想生涯

5年导远，对于吕谭平而言，是他其后10年香港联想的基础。就像1997年至2000年3年华美之于如今的翱科一样。导远公司成立的意义还不只是在此，而是离开英伦，便注定了吕谭平职业经理人生涯的终结，而这个企业家与创业者的理念便是“导远”，后来吕谭平为此找了一个他认为更贴切的词——“前瞻”。

1987年，柳传志向吕谭平提出，两家不妨“瞎子背瘸子”进行合作，既发挥“瞎子”内里乾坤广阔，拥有国内市场和人才的优势，又可以利用“瘸子”眼光高远，握有海外市场和拥有管理基础的条件，所谓优势互补，便是瞎子肯背瘸子，而瘸子也要肯为瞎子指路，相互合作，把国内市场做起来。吕谭平认为没有什么可犹疑的，第二天便给了柳传志肯定的回复。1987年，香港联想成立，1994年，香港联想成功上市，吕谭平出任公司的副董事长、总经理。对于吕谭平而言，这段经历最深刻的感受就是作为合作者的柳传志的气度与才能，而在柳传志的眼中：“吕谭平是个事业型的香港资本家，他也是用120分的身心执着地投入他的工作。”

香港联想的业务先是主要代理IBM、HP的产品以及各种软件解决方案，后来发展PC项目，开发生产联想的板卡系统。21个海外分公司中，7个在美国，8个在欧洲，6个在亚洲。也就是在那时，香港联想成了美国硅谷的几家IC设计企业的主要客户，而吕谭平也开始意识到IC设计的巨大利润，与生产板卡相比，技术含量一高一低，利润也成了8和2的巨大落差。香港联想此后在惠州成立科技园，建立生产基地，投资成立印制线路板厂，使吕谭平初步取得了一些PCB以及投资半导体设计企业的经验。彼时成立的联想威龙也在1998年成功卖给美国一家专门从事IC设计的上市公司。

1994年，香港联想欲在上海成立大规模集成电路设计中心，香港报纸对此已经展开报道，柳传志在最后时刻却刹了车。柳传志的理由很简单也很充分：尽管生产板卡是联想长期的业务方向，建立设计芯片的开发中心在条件具备的情况下是应该积极推进的，但由于我们是一个企业，不是一个研究所，做这件事需要具备以下条件：要有销售市场（由于联想长期销售板卡，此项具备）；要能引进最先进技术（这条当时认为无把握）；要有得力的管理人员和管理形式（当时尚无较可行的解决方向）；有资金条件和高水平的开发人员（经过努力后有可能做到）。在柳传志看来，上述四条缺一不可，而当时联想的条件并不具备。吕谭平在认真考虑后，接纳了柳传志的意见：“当时香港联想一年的利润也就几千万港币，如此大规模地投入到研发上显然不妥。”

但意识到IC设计在中国的巨大空白与商业机遇，是吕谭平从商生涯中无可非议的壮举之一。

吕谭平最喜欢的运动是打高尔夫，但总是在经过很长一段时间的蕴蓄后才让人有一杆进洞的欣喜若狂。抛开导远和香港联想的辉煌时不说，导远在84年间曾因人民币和外汇的兑换限制而用了整整一年时间在大陆收回货款，同时，导远不得不进行大规模裁员，80人的企业最后仅剩了十几个人。上市后第一年的香港联想，业绩就出现了大面积的滑坡，1997年，柳传志进行南北整合，香港联想并入联想集团。吕谭平离开联想，但吕谭平至今仍握有联想的股票，而这股票成了吕谭平和联想难以割断的亲缘关系的实物证据。

投资翱科

在不熟悉吕谭平的人看来，这个在英国接受了良好教育的香港企业家颇具职业经理人的风范，言谈举止与那些跨国管理咨询公司出来的合伙人一样，个性消泯在公众场合始终如一的温雅有礼中。但在熟悉吕谭平的一些人看来，吕谭平温和的语言谈论的却是严肃的话题，这个优雅的人在面对下属或客户不守诚信、不重承诺的时候，微黑的脸便会凝重的如乌云压境，而四个话题则经常会使得其燃烧起来：国内风险投资商的现状、事业甚至生活的专注、中国芯以及对国内二板市场何时启动的判断等。也就在5个月前，同样在这座大楼的同一间会议室里，甚至连交谈的位置也没有改变，吕谭平和他的合伙人高秉强博士把翱科成立的脉络梳理得清清楚楚。

1997年，吕谭平离开香港联想，怀揣2000万美元在硅谷创立了华美科技创投公司。而华美在硅谷的投资伊始便集中在了IC设计领域。如今在其投资的二十多个企业中，已有八家企业进行了兼并重组或在NASDAQ上市，而或5倍、或20倍或百倍的回报已经可以让吕谭平满意了。但吕谭平并不满意，因为他不想总是“跟在别人后面投”，所以决定回国建立翱科。

吕谭平着手寻找合作伙伴，这一直是吕谭平喜欢的方式。他始终坚信个人能力的有限，而宣扬合作伙伴之于创业的重要性，就像当年与柳传志的精诚合作，吕谭平显然获益非浅。2000年初，吕谭平有机会认识了世界著名的微电子专家、香港科技大学前工学院院长高秉强博士。高秉强曾是美国伯克莱大学微电子所所长，世界知名的半导体专家。这位一眼看上去颇具学者风范的人物，在翱科的地位举足轻重。二者显然是资本家和知识分子完美结合的典范。如果说吕谭平是个温文却严肃的人，乐观在骨子里，那么高秉强的乐观却是外表与骨子里的合一，高似乎永远微笑着，喜欢不时地抛出带有明显知识分子特征的文雅的笑话，并在谈话空气一旦变得严肃时让气氛趋于缓和。而早在1994年，高秉强就曾到大陆考察过IC设计的发展状况，而其时的香港联想正欲在上海成立集成电路的研究中心。如果说在高秉强的眼中，1994年的中国大陆力推IC设计的条件还不算成熟的话，2000年，情况却发生了根本性的转变。首先，中国具备了120亿美元的IC市场，主要依靠进口；其次，国内众多院校已经开始和系统集成商密切合作从事IC的设计开发，并吸引了大量留学生纷纷归国创业。加州伯克莱电子工程与计算机系博士35岁的陈凯2000年4月回到中国，此前他曾是美国IBM公司0.13微米高速CMOS技术开发的主要负责人之一，美国和国际半导体工业大规模集成电路芯片设计标准模型BSIM3V3的主要贡献者，而此后，成为翱科集团技术和商务拓展的高级副总裁。

2000年9月，吕谭平在得到包括美国硅谷银行、联想在内的多家股东支持后，在香港组建翱科。首期基金规模2亿元人民币，计划在3年内投资20家IC设计企业，并在55个月内完成第二轮融资，最终将基金规模扩大到10亿元人民币。

“当年联想决定做板卡的时候，台湾已经有成千上万的板卡生产厂商，很多人怀疑我们是不是能够成功，但我们根据国内市场的需求，从显卡到板卡，最后到整机，一步一步做了起来，现在的IC设计也面临着同样的情况。”

吕谭平自信乐观，但翱科在实际上也面临着相当大的风险。在国内作IC设计投资，相比于美国成熟的投资与市场环境有着天壤之别。现在普遍的预测是未来十年内，大陆的IC设计市场将达到300亿美元，目前拥有的几千个设计工程师如何在接近于0的情况下做到300亿？何况除了IC设计技术与美国的巨大差距外，现在的几千个工程师大多是企业管理的门外汉。国内业已形成了包括华大在内的上10家成型的IC设计企业，创业公司如何突出重围并获得高速的发展？吕谭平敢作敢为，翱科财务高级副总裁钟伟智是吕谭平的坚定的支持者，从1992年加入香港联想任集团司库部经理，到跟随吕谭平加盟华美及其后的翱科，钟伟智对吕谭平的信任可见一斑。对于吕谭平而言，他喜欢的是不断创业的挑战与新鲜，从零做起，而不只是分别人锅里的一杯羹。事实上，吕谭平和他的合作者们的激情、经验、人脉已经开始在发挥作用了。短短一年的时间，翱科已投了5家企业，合作发展的技术项目重点有先进的通讯芯片数字信号处理器、影像传感器等，为拉近内地与国际半导体技术的差距，去年吕谭平响应科技部的号召，个人捐助100万人民币，成立“科技部翱科半导体培训基金”。吕谭平希望基金每年能举办三次高水平的培训班，目标主要是中国内地各IC公司、整机厂、半导体设计部门、科研机构和高等院校的教师。

吕谭平接下来是让翱科在美国硅谷和中国大陆之间巧妙地找到结合点。凭着对美国硅谷和中国市场的了解，翱科可以为投资者提供投资硅谷高科技企业的机会，又可以为创业者提供在中国找到合作伙伴的机会。而内地企业看中翱科的，显然不仅是融资渠道，更多的还有市场开发、技术和团队管理等先进经验。

与高秉强比起来，吕谭平的普通话要流畅许多。吕谭平自认不是一个独裁者，当年柳传志为他的公司取名“联想”时，吕谭平则在英文中选了“Legend”,联想如今果真成了一则传奇，而翱科呢？吕谭平喜欢的两个词是“专注”与“前瞻”：用前瞻的眼光对创业方向做出判断后专注执行。

ICruiser是吕谭平在香港联想上市时买的一艘游艇，闲时停泊在浅水湾，如今成了翱科的公用物品，经常用来承办翱科的交际事务。员工们都知道吕谭平对高尔夫的热爱，更盼望吕谭平一杆进洞的战绩，他们说，那时的吕谭平狂喜的神态像个孩子，更重要的是，他会为此大宴宾客。